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顫刺的預兆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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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友善的女巫

七、友善的女巫

亂了方寸的撞擊聲和尖叫聲繼續著。
佩利先生進了門。
「讓牠去吧,」他的妻子說:「你不知道,牠們很快就恢復了,鳥都是這樣。全是因為害怕,牠們才不能動彈。」
他取下鑰匙,把它插到門鎖裏。一陣好言好語和費力的搖撼之後,鑰匙在鎖眼中艱澀地轉動了。
她和佩利夫人一同欣賞地環顧著四周。建於一七九〇年的屋宇處處體現著那段時期的種種優雅。年久變色的牆紙上畫著柳葉圖案。
陶品絲停了一下。她想,這一刻的感覺就像童話故事中的女巫請你走進她的房子。也許這是座薑餅做的房子……應該是的。
「請進,貝里福夫人,進來看看。」
「在哪兒,在蘇登千士勒?你們屬於那個村子,是嗎?」
「在這兒找人很難,附近沒有人手。」
謝天謝地,陶品絲想,和她交談簡直太容易了。你根本不用想理由為自己解釋,只管把想到的說出來就可以。
「想到屋子裏看看嗎?」友善的女巫問道:「我看得出來你很感興趣。你知道,這是座相當老的房子。我想是喬治王朝後期的建築,他們都這麼說,只是後來又擴建過。不過,我們只住了這所房子的一半。」
「不是鳥,」陶品絲說:「有什麼別的東西從煙囪裏掉下來了。我從來沒有——」她盯著手中的東西,說:「是個布娃娃。是個孩子玩的布娃娃。」
「就是這把鑰匙。」佩利先生說。
她把頭上的女巫帽摘了下來,大笑著。
「如果我是你,我會失望的。因為它們並不相稱,不是嗎?我是指這所房子的前面和後面。不過,住在這裏挺舒服的。房間不是很多,光線不是很足,但價錢相當便宜。」
「哎呀!」她厭惡地叫道。
粗厲的抓刮聲繼續著。
「你想進來四處走走,看看花園嗎?」友善的女巫問道。
「你能把窗戶打開嗎,阿莫斯?」
「是火車。」
「它要出租或是出售嗎?我聽你太太說現在沒人住在那邊。」
她年紀在五十上下,頭髮散披著,風一吹,便向後四散飄開,讓陶品絲隱約想起了一幅畫(尼文森畫的嗎?),上面畫著一個手持掃帚柄的年輕女巫。也許正是因此,她才想到「女巫」這個印象。可是這個婦女既不年輕也不漂亮。她已人到中年,面龐瘦削,衣著有些邋遢。一頂尖尖高高的帽子套在她的頭上,她的鼻子下勾,下巴上翹,似乎互相呼應。這樣的形容使她備感邪惡,可是她看上去並不邪惡。她似乎有一副熱情洋溢、無窮無盡的好心腸。「是的,」陶品絲想道:「你不折不扣地像個女巫,不過你是個友善的女巫。希望你是人們常說的那種『善良的女巫。』」
「等一下,」他停下來,剪下一朵碩大的芍藥花。他一把抓住陶品絲外衣的翻領,把花穿過衣領釦眼別了上去。「好,」他說:「就這樣。很好看,真的。」
「好神秘的女人,」陶品絲說道,語氣中透出鼓勵,期望她繼續說下去。
「是該有人來這兒住住啦,」佩利夫人說著,一邊四顧看著。
「我來幫你吧。」
「難道沒有人陪她一道來嗎?」
整個花園頗有些惹人憐惜。雜草沒有除盡,不過花都被生拙地捆紮了起來。
「再過十分鐘回來喝茶。」她大聲說。
「我以前進來過一次,」他說:「當時我聽到有水聲。有人忘了把水龍頭關好。」
「那你們剛來這兒的時候呢?」
「我只是覺得,」陶品絲說道:「這所房子的外觀很吸引人,我從橋的那一邊下山時看到的。」
「噢,不必了,一分鐘就好。茶杯、茶葉早已備好放在茶盤上了。」
那個婦女猶疑地走到鐵門旁,開口問陶品絲。她的聲音很好聽,略帶著一絲鄉間土語的口音。
「你在這裏住得很久了嗎?」陶品絲問道。
「真是謝謝你,」她說:「謝謝你和你丈夫。你們對我這麼好,這麼好客——這是什麼聲音?」
長長的窗戶大多被綠色的百頁窗遮住了。整座房子看上去安靜、寂寥,似乎無人居住,在夕陽中顯得平和、安詳。沒有任何事物顯現有人住在那裏。她回到車裏,又向前開了一點。陶品絲沿著右手邊稍嫌高聳的圍牆開著車,她的左手邊是矮樹籬,放眼望去是綠色的田野。
「噢,我明白了,」陶品絲說:「這所房子被一分為二了,是嗎?」
「那是一隻寒鴉,」佩利夫人說:「掉到那邊的煙囪裏。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有寒鴉掉進來。上個星期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隻飛進我們這邊的煙囪裏了。它們在裏面做窩,就是這樣。」
「真希望能進去。」佩利夫人說。
「過去有一位年輕女人常到這裏來,據說她是演員,至少我們聽說是這樣。不過我們從來沒見過她。有時隱約看見她的影子。她經常星期六深夜到這兒來,我想是演完戲之後吧。等到星期日傍晚她就走了。」
「噢,」陶品絲心裏一驚,馬上接著說道:「多有意思。」
他舉起手表示他知道了。她轉回身開了門,示意陶品絲進去。
陶品絲捅了捅壁柵裏的碎瓦亂磚。
「什麼大門?」
「我明白了。」陶品絲說:「好,再見,佩利先生,非常感謝你帶我參觀你的花園。」
她的話有些狡黯,但是和陶品絲的真實感受的確相差無幾。
「現在誰住在那邊?他們也只來度週末嗎?」
可憐鳥兒的抓刮聲與哀鳴聲又傳入她們耳中。佩利夫人說:
「一個已婚男人。」陶品絲說道,她開始瞎編了。
「這裏很安靜,如果你喜歡安靜的話。」
「該清掃清掃了。」佩利夫人說。
「像是火車的聲音。」
「唉,真是不應該,」陶品絲說道:「把一座美麗的房子毀掉了,這間屋子真美,不是嗎?」
「你千萬別摸到死鳥。」佩利夫人說。
「非常感謝。」陶品絲說:「我覺得你的花園和房子的確很漂亮。」
「我們先在報紙上看到一則廣告,然後我們就去仲介商那兒了,是的。」
「還不如殺了牠,」佩利說:「牠已經不行了。」
陶品絲說道,心中又產生了希望。
「噢,那是蘇登千士勒教堂,離這兒兩里半。當然,這裏在它的教區範圍內,不過得走到圍著教堂的村子才能見到別的房子。那村子也很小。你要喝杯茶嗎?」友善的女巫問道:「我剛把水壺放在火爐上,就看到了你,現在還不到兩分鐘。」她把雙手攏到嘴邊喊道:「阿莫斯,」她又喊了一聲,「阿莫斯。」
「噢,可能是的。有意思,有個畫家來畫一張畫,別的畫家便也來這裏。每年地區畫展展出的作品都一模一樣。每個畫家選的都是同一個地方。真不明白為什麼。你想想看,不是草地和小河,就是某棵橡樹,再不就是一片柳樹,或是同一個角度畫出來的諾曼第式教堂。五、六張畫,畫的全是一樣的東西,大部份還很糟糕,我這樣認為。不過我不懂藝術。進來吧,請進。」
「這是花房,我確定,」他說:「以前他們在這兒插花。看到了嗎?還有不少花瓶留了下來。」
「能住在那裏,我想一定很好。」
「很高興見到你,貝里福夫人。」
現在,宅院就在她的右面。她停車又走回到小橋上,試圖從那裏探探是否能望見什麼東西。
「他很喜歡這個花園,他這個人。」佩利說道。
「是的,這次又掉進來了。」
「至少這兩年沒人來這兒住過。我都不知道房主究竟是誰。」
她隨他走到戶外,他把她領到了剛才他在鋤地的角落。
「我唯一希望的是,」艾麗斯.佩利說道:「牠不要再從煙囪上掉下來了。不明事理的東西,這些鳥兒啊。根本不知好歹。進了屋子之後,自己就再也出不去了。噢,」她加了一句,「真是一團亂。」
「你也明白,反正是空房子,沒有人會覺得困擾。只是煙囪該清掃了。」
「蘇登千士勒?不,那家仲介公司在貝辛市場鎮,名字叫『拉塞爾及湯普森公司』。你可以去他們那裏問問。」
遠處有個高大的男人轉過頭來。
「可憐的鳥兒。」陶品絲說道。
「外邊院子裏的門。鑰匙就掛在那邊。」
「天哪!」佩利夫人說道:「你想像力可真是豐富,不是嗎?我從來沒那麼想過。」
「那是好幾個星期前掉下來的一窩鳥。奇怪的是,沒有平時的味道濃,」佩利說。
「我想,」陶品絲說:「我可以去問問此地的房屋仲介。你們是他們經手的嗎?」
阿莫斯.佩利個子很高,看上去有些呆滯。他比陶品絲原先想像的還要高、還強壯。雖說他走路略帶蹣跚,步速緩慢,可是他身體健壯、結實。他說:
「請坐,我去倒茶。」佩利夫人說道。
「我們不知道。我們什麼人也沒見過,沒人在這兒住,也沒人去那邊看過。」
「然後,就會有味道了。」佩利夫人說。
「從那邊看是最漂亮的,」那個婦女說道:「有時畫家會到這裏來做畫——或者說和_圖_書,他們過去常來,一度如此。」
她向左開去。
「那邊有一隻鳥,阿莫斯。牠一定是在隔壁客廳的煙囪裏。聽到了嗎?」
「嗯,牠是從寒鴉窩裏掉下來的。」
「是呀。牠再也飛不出去了。」
「這是我們即將在蘇登千士勒教堂演出的舞台道具。」她說。「是那種給小孩子看的神話故事。我演女巫。」她又說道。
「哦,有開著的窗戶嗎?」
「我有一次從火車上見過這所房子。」陶品絲說道:「火車減速時看到的。我當時想,不知以後還會不會見到它。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呃,我也不太肯定。當然這些隔牆——他們把房子一分為二時砌的這些牆,該怎麼說呢,都很薄,有時能聽到隔壁的人聲和響動。我想她偶爾會帶別人一起來。」她點著頭說:「一個男人。也許這正是他們需要一個安靜處所的原因。」
「我想你進來之後,一定覺得失望了。」佩利夫人說道。
他進屋之後,大家的談興漸淡。佩利夫人不停地說著,可是她的性格似乎變了。她說話的時候多多少少添了些緊張不安,對她的丈夫特別注意。陶品絲想道,她鼓勵他的樣子,就像是一位母親激勵她認生的兒子說話,讓他在客人面前展示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又有些擔心他會出醜。喝完杯中的茶後,陶品絲站起身來,說道:
「對不起,」陶品絲說道:「你可能覺得我這樣窺探你的花園很不禮貌,可是,可是我對這所房子很感興趣。」
廚房一是傳來水壺的鳴響。顯然那壺水的平靜期已經到頭了。佩利夫人走出客廳,一兩分鐘後端著茶盤回到客廳。茶盤上擺著一碟烤餅,一罐果醬,三套茶杯、托碟。
「是的,」陶品絲說道,迅速下定決心。「是的,我想在鄉下找一所小型的房子,等我丈夫退休後來住。可能就在明年,不過我們想提前找找看。」
「你又想替不屬於你的房子操什麼心?」她的丈夫說道:「隨它去吧,老婆。明天早晨它還不是一樣糟。」
他走出房子,直接走到院牆盡頭,那裏有道小門。其實裏面是間放了盆盆罐罐的小棚子,不過,棚子裏的另一道門通向那邊的房子。在小棚屋門邊的一支釘子上,掛著六、七支銹跡斑斑的鑰匙。
「很好看,這些花,是吧?」他說:「這裏有幾棵老品種的玫瑰花,你看這株紅白相間的。」
「這是我的丈夫,」佩利夫人說:「他叫阿莫斯。我們有客人,阿莫斯。這是貝里福夫人。」
她發現在比她現在方位低的地方有鐵軌,一列貨車噗噗向前駛去,彷彿不勝重負。鐵軌的另一邊是運河,運河的另一邊便是陶品絲一眼認出的那所房子,運河上橫架著一條淺粉色的磚砌小拱橋。那條不知名的公路帶著陶品絲向下一頭衝向鐵軌,又驟然上行,向小橋開去。她慢慢地駕車過了窄橋,便見到公路右手邊側立的那所宅院。陶品絲繼續開著車,想找到入口處,可是似乎沒有門。一堵相當高的圍牆遮住了路人的視線。
「她沒有找人來幫她打掃衛生什麼的嗎?」
「啊,啊,謝謝你,不過我不想麻煩你。」
房子的門還開著。陶品絲進去向佩利夫人道別。佩利夫人正在廚房清洗茶具;陶品絲不由自主地從架子上取了一塊擦碗布,開始擦杯子。
「是誰把房子分兩邊的,又是為了什麼?」
「不了,謝謝。」陶品絲說。
「啊,是的。我說過的,有一隻鳥飛到我們的煙囪裏了。其實是兩隻。有一隻是雛鳥。牠沒事,我們把牠抓出來,牠就飛走了。另一隻就死了。」
「唉,誰都無能為力。別的不說,牠們光嚇就會嚇死。」
花房的另一道門通向外面。門根本沒鎖。他打開門,他們魚貫而出。就像是穿越到另一個世界中,陶品絲想道。門外的通道上鋪著絨面地毯。幾步之外,有一道門半開半閤,身陷不幸的小鳥聲從裏面傳來。佩利把門推開,他的妻子和陶品絲相繼走了進去。
「是啊,很有意思,不是嗎?」佩利夫人說道。「我生來就是要演女巫的,不是嗎?」她笑道,一邊敲著她的下巴。「你看,我這張臉正合適。希望不會讓人們產生別的想法。他們大概會以為我的眼睛很邪惡。」
的確如此。過了一會兒,只見那隻寒鴉掙扎了一下,啞聲叫了一聲,拍了拍翅膀,便飛走了。
「是啊。」陶品絲說。
「是的,」陶品絲說:「我明白。」
「你太好了,」陶m.hetubook.com.com品絲說道:「你的花園很漂亮。」她加了一句。
「你在找什麼嗎?」她問。
第二天早晨出發之前,陶品絲又再一次仔細看了掛在她房中的畫,與其說是為了把所有細節牢牢記在腦中,不如說是要記住那所房子在四周風景中的相對位置。這一次,她不是從火車上,而是會在汽車中看到它。觀察的角度大不相同,也許會發現有許多拱橋,許多相似的廢運河,甚或與這所房子外觀相近的房子(不過,陶品絲絕不相信有這種可能性)。
「是的,」陶品絲說:「我想這是必然的。我確信,我在一次畫展中見過這所宅院的畫。」她急急地加了一句。「那幅畫上的房子和這所房子像極了。也許就是這所。」
「這是什麼?」陶品絲說。
「你是說牠會死在裏面?」
「天哪,」陶品絲自語道:「天哪,這是個友善的女巫!」
陶品絲用一隻腳把碎磚撥開。
「我想他們不會這樣想,」陶品絲說:「我相信你會是個行善的女巫。」
和在英國其他的鄉村地區一樣,這裏路標林立,上面的名字都是陶品絲聞所未聞的,所指的方向似乎也都不是她要尋找的地方。英國這些地區的公路系統彷彿有欺騙之嫌。公路會偏離河道,你會滿懷希望一程接一程向前開去,以為還會再度見到運河的影子,可是你一無所獲。如果你朝著格米奇頓方向前進,你見到的下一個路標上會有兩條路供你選擇,一條往彭寧頓斯帕羅,另一條去法林福德。你選擇了法林福德,並到達了這個地方,可是在這之後的下一個路標卻指出回梅切斯特的方向,也就是說,你得老老實實地順原路回去。其實陶品絲一直沒有找到格米奇頓,而且很長一段時間她根本見不到運河的影子。如果她知道所要尋找的村落名稱,或許一切便容易得多了。按照地圖尋找運河徒增迷惑。她不時見到鐵路,欣喜異常之下,便興沖沖地向比斯希爾,或南溫特頓,或法雷聖艾德蒙駛去。法雷聖艾德蒙一度有火車站,可是不久前關閉了「如果有一條路,」陶品絲想道:「好好地沿著運河或是火車軌道向前,那麼一切都會簡單得多。」
「我在遠處見到過教堂尖頂。」
「很好聞。」
「噢,」陶品絲說。「真希望能幫牠出來。」
「三年了。我丈夫退休後,我們希望在鄉下找一所便宜的小房子,可以安安靜靜地生活。這所房子很便宜。當然是因為它孤零零的,四周沒有村落什麼的。」
「噢,我想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覺得以前的房主認為房子太大,太不方便。他們想要的只是一個度週末的地方,於是把好房間留下了,像飯廳,客廳;又在原來是書房的地方蓋了廚房,也在樓上蓋了幾間臥室以及浴室,然後砌了堵牆,把它們跟原來的廚房、老式的儲藏室一分為二,又重新裝修了一番。」
然後,她又看了看佩利,覺得這不可能是童話故事中女巫的薑餅屋。因為她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婦女。不,她不很普通。她有一種十分詭異而沒有節制的友善。也許她會施咒,陶品絲想,不過我確信她的咒語是善意的。她稍微低了低頭,邁過門檻,走進了女巫的房子。
在梅切斯特喝了杯咖啡,吃了份速食之後,陶品絲駕車駛上一條二級公路。這條公路和一條鐵路線並行,在樹木繁盛、小河縱橫的鄉間穿行而過。
「要知道,這所房子有一種氛圍。我是說這房子有種感覺,一種似乎發生過什麼事情的感覺。」
「也許和她一起來的是她的丈夫。他買下了地處鄉郊的這所房子,因為他想謀殺她,也許他準備把她埋在花園裏。」
「現在你開著車下山,它就突然出現在你面前了,」那婦女說:「有意思,奇妙的機緣,不是嗎?」
兩隻死鳥躺在壁爐裏,看上去已經死了不短的時間了。
阿莫斯移步過去,拉開百葉窗,把另一端鬆開,推著窗閂。下面的窗子吱吱嘎嘎被他拉了起來。一扇窗戶打開,佩利夫人探身出去,把手中的寒鴉放了。牠噗地一聲落在草坪上,單足跑了幾步。
「噢,我想也是,」佩利夫人說。「不過我寧願什麼都不知道,不知你能否明白我的意思。」
「你這樣想太好了,」佩利夫人說道:「我剛才說的那位女演員,我現在已經記不得她的名字了,我想是叫馬奇夢小姐,不過也許是別的,你不會相信我從前怎麼編造她的故事。我幾乎沒見過她,也沒和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說過話。有時我想,她大概是相當怕生,相當神經過敏。記者會尾隨而至,但她從不見他們。有時候我常想——嗯,可能你會說我真無聊——我常想像一些關於她的邪惡故事。你知道,她害怕被人認出。或許她根本不是什麼演員,也許警察一直在找她,也許她犯了什麼罪。有時胡思亂想瞎編故事很讓人興奮。尤其是當你離群索居的時候。」
一條弧形的小路從鐵門穿過花園,彎到了房子近前。這應該是前門,不過看上去不像。這道門其貌不揚,卻很結實,是後門。從這面看去,房子給人截然不同的感覺。首先,房子不是空的,這裏有人住。窗戶敞著,窗簾在裏面隨風翻飛,門口立著一個垃圾桶。陶品絲可以看見在花園盡頭處,一個高大的男人在鋤地,這個高大、已過中年的人慢吞吞但大氣不喘地鋤著地。無疑,從這裏看,這所房子沒有任何迷人之處,哪個畫家都不會特別想畫它。它只是一所房子,有人住著而已。陶品絲迷惑不解。她猶豫著是否應該就這樣離開,不再想它的事?不,她不能那樣做,在經過這麼多努力以後,無論如何也不能。幾點了?她低頭看錶,可是錶停了。院裏傳來開門的響動,她又從鐵門上望去。
這時,外面的屋門開了。剛才在花園裏鋤地的大個子男人走了進來。他走到洗碗槽邊,擰開水龍頭,顯然要洗手。然後,他一路走到了客廳。
「你想找一所房子?」
她自己、陶品絲和佩利先生都朝壁爐柵欄望去。從煙囪裏落下的一堆煙灰和碎石爛磚堆在那裏。顯然,已經很久沒人修理煙囪了。
「出什麼事啦?」他邊說,邊打量著兩人。
「該走哪一條?」陶品絲自語道:「誰能知道?反正我不知道。」
「你該看看那邊。」
看過畫之後,陶品絲檢查了她隨身攜帶的物品:一本按字母順序排列的火車時刻表及其附帶的地圖;她選出的幾張備用地圖;可能的地名清單,梅切斯特,衛斯特利,貝辛市場,米德爾謝姆,英奇韋,這幾個地方圍起的三角形地區就是她決定要搜索的地方。她的小包包裏還裝著過夜的洗漱用具,因為在到達目的地採取行動之前,她需駕車三個小時;之後,據她判斷,需要花時間在鄉間小路上駕車慢駛,以尋找可能性高的運河。
「我得走了。謝謝你,佩利夫人,非常感謝你的款待。」
陶品絲悶悶不樂地把汽車開上了一條泥巴路。它似乎是離開那裏唯一的一條路;而且,就她的方向感而言(她越來越不敢相信自己的方向感了),這條路帶她遠離了她的目的地,而非接近。很快,她見到了一個交叉路口,兩條路一左、一右伸展開去。立在路口的路標已殘破不堪,指出方向的木臂都已折斷。
她很快發現了圍牆的鍛鐵大門。她把汽車停在路邊,下了車,走向鐵門,從外向裏望去。她踮著腳尖剛好可以看見裏面的東西。她看到的是一個花園。這所宅院應該不是農莊,即便以前可能是。也許宅院後面是田地。花園有人整理,雖然不是特別整潔,但看上去有人在努力使它變整潔,然而效果不是很卓著。
「我們這裏叫它『約克與蘭開斯特』。」佩利先生說道:「玫瑰戰爭。聞起來很香,是不是?」
「我姓貝里福,」陶品絲說:「貝里福夫人。」
那所房子的門打開了,一個婦女走了出來。她放下一個牛奶瓶,然後直起身來向門口掃了一眼。她看到了陶品絲,猶豫了一會兒,似乎下定了決心,沿著小路向門口走來。
「你知道,我過去對她也是這種看法。我經常在腦子裏編撰她的故事。有時我想像她就像葛麗泰.嘉寶。因為她總是戴著墨鏡和遮住臉龐的帽子進進出出。老天,我居然還戴著尖頂帽。」
「好,」陶品絲說道:「我去問問。貝辛市場鎮離這裏多遠?」
「奇怪,」她說:「真奇怪,小孩子的布娃娃怎麼會在煙囪裏?簡直是怪透了。」
畫上有署名,可是無法辨認,唯一清楚的是,署名者的名字是以字母B開頭的。
裏面光線很暗。走廊很狹小。佩利夫人領著她穿過廚房,進了客廳,客廳再過去顯然是他們的臥室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所房子沒什麼特別引人之處。陶品絲想,這部份也許是維多利亞後期擴建時加蓋的,整體是狹長的形狀。暗處是一條窄長的走廊,通向一連串的房間。她想,把房子這樣分開的確很怪。
「它叫『勇士司令官』。」
「佩利,是我的姓,」她的聲音很和善,「艾麗斯.佩利。」
「什麼,在那半邊房子裏?」
「你戴著它很好看,」他重覆著,「好看哪。」
「這裏離蘇登千士勒兩英里,從那裏到貝辛市場鎮七英里。從蘇登千士勒去那兒有一條鎮公路,在這附近到處是小路。」
時間慢慢過去了,陶品絲越來越迷惑。有一次她發現路旁一所農莊的不遠處便是運河,只是再走下去,她發現公路又從運河偏離開去,帶著她翻過一座小山,到達一個叫做衛斯彭福的地方,那裏有一座教堂,高聳的方形塔樓毫無用處。
「我們可以從大門進去。」
他們一起低頭看著它。布娃娃破破爛爛的,身上的衣服早已成了碎片,腦袋垂在兩肩中間,看得出原本是給小孩子玩的。它的一隻玻璃眼珠已經掉了。陶品絲手持布娃娃呆立著。
路蜿蜒前行,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最終轉了一個大彎,路面變得開闊了,爬過一座小山,穿過一片樹林之後,又是一塊空曠的低凹地。汽車開出凹地後,又急轉直下。不遠處傳來幾聲哀鳴。
「你好。」陶品絲說。
佩利夫人向壁爐走去。一隻小鳥躺在爐柵裏,一邊掙扎著一邊發出粗厲的悲聲高鳴。她彎腰把牠撿起,說道:
她又說了聲再見,便匆忙離去。
「噢,還不算太差。我們種了些花、蔬菜之類的。可是我丈夫如今體力不行了,我也忙這忙那,沒有工夫整理。」
「鮮豔的顏色,」佩利先生說:「我欣賞鮮豔的顏色。我們喜歡讓人參觀我們的花園,」他說:「很高興你來這裏。」
她用腳尖撥了撥半掩在瓦礫中的什麼東西。然後她彎腰把它撿了起來。
「我以為你迷路了,」友善的女巫說道:「有時候人們會在這兒迷路。」
「是該有人來維修一下,」陶品絲應和著,「應該有做建築的人來看看,整理整理,否則整座房子很快會坍塌。」
「現在那邊沒人住,」佩利夫人說道:「再吃一個烤餅,親愛的。」
有那麼一刻,陶品絲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恐慌。這個高大、呆滯、好脾氣的人把她嚇著了。他低頭看著她,微笑著。他熱切地微笑著,幾乎稱得上含情脈脈。
他在前、兩個婦人在後地走了進去。小門通向一間面積不大的房間,裏面的一個架子上還擺著各種各樣的花瓶,還有一個裝著一支水龍頭的水池。
「可能頂層的房間已經滲水了。是的,瞧那塊屋頂,已經滲到那裏了。」
陶品絲心想,所幸我不是小姑娘……即便是,我想我也不喜歡他這樣給我戴花。
「如今已經形同廢墟了。」佩利先生說。
「這其實是房子的後半部,」那婦女說道:「那面是前面的一半,就是你從橋上望到的那面。這麼分開房子很有意思,我想。我認為那樣分開房子更便利——你明白,就是左右分開,而不是前後分開。這一面其實全部都是後面。」
「走之前你來看看花園。」佩利先生站起來說:「來,我帶你去看看。」
「噢,沒什麼麻煩的。我也沒什麼事。多好的下午,不是嗎?」
「我看應該有人對她的來歷一清二楚。我指的是仲介商這樣的人。」
「是啊,也許是個已婚男人,是不是?」佩利夫人說。
「噢,不。」陶品絲說。
廚房的牆裏,或者說廚房牆後老式爐灶所在的地方,傳來高聲尖叫和粗厲的鳴啼,以及抓刮的響動。
他的嗓音聽起來很舒服,還一邊微笑著,可是陶品絲楞了一會兒,不知能否形容他「神志清晰」。他的目光簡單中透著好奇。陶品絲也感到好奇,佩利夫人之所以想找一處安靜的地方居住,或許是因為她的丈夫不太聰明。
玻璃被百葉窗擋著,不過百葉窗的一端鬆散地懸在那裏,透進一些光線。隱約的微光中,可以看到地板上鋪著一張早已褪色但美麗依舊的地毯,顏色是深灰綠。一個書架倚牆而立,卻沒有桌、椅。無疑,家具已被搬走,窗簾和地毯留了下來,以供下一位房客使用。
「比那些新種的『混合茶香玫瑰』好。」
「在這兒什麼味道都聞不到。你的心腸太軟,」他繼續說著,一邊左右看著她們,「和別的女人一樣。你們要是願意,我們這就去找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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