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顫刺的預兆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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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湯米見到老友

十二、湯米見到老友

「你說的是誰?」
「是約好的嗎?」
「請您到等待室。艾克爾先生十分鐘之後可以與您會面。」
「而不是由別人移做他用。」
湯米覺得和這個不同尋常的女人談話也不同尋常地困難。她的雙眼雖然不協調,倒是很和善。它們越過他的肩頭遊移到街的盡頭,彷彿遠處有什麼事引起了她的興趣。
「您記得它賣給了什麼人嗎,如果它是被賣掉的話?」
湯米拆了包裝。
「您的意思是,別人後來在這幅畫上加了這艘小船?」
「誰在那裏住過——或者說,現在誰住在那裏?您知道嗎?」
「好了,」她說:「你可以進來了。」
他向左看看,向右望望,希望能找到一輛願意載他的計程車。人行道上有不少人,大多數行色匆匆,有幾個悠然信步,還有一個在街對面盯著一面寫著公司名號的銅牌。那個人在仔細辨認一番之後,轉過身來。湯米的眼睛不覺睜大了一些。他見過那張臉孔。他看著那個人走到街的盡頭,停下來,又從原路返回。有人從湯米身後的建築走了出來;就在那一刻,街對面的人加快了步伐,他還在馬路對面走著,但是他與剛從房子出來的那個人步速一致。那個剛剛從「包丁代、哈里斯及洛克里奇律師事務所」門廊走出的人,從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看,幾乎可以肯定就是艾克爾先生。這時一輛悠悠閑閑慢慢行駛的計程車開了過來,吸引了湯米的目光。湯米揚了揚手,車在他身旁停下了。他拉開車門,鑽了進去。
湯米坐在對方推給他的椅子上,接過一支煙,說道:
「我想我一定讓人感覺神經兮兮的。」湯米說道:「不過,其實一切很簡單。我的妻子想了解這所房子,於是她就搭乘火車旅行,想憶起自己是在什麼地方見到它的。我想她一定找到了,也去了這個地方——什麼塞洛?」
「蘇登千士勒。它以前是個十分不起眼的小地方。當然現在可能已經大幅度開發了,甚至成了新興的近郊社區。」
「請問您有什麼事?」
「你是問我們懷疑艾克爾是什麼人?好吧,一言以蔽之,我們懷疑他是英國某些犯罪活動的重要策劃智囊。」
「也許比六年還長。要弄清楚他們的犯罪方式是需要一段時間的。搶劫銀行、珠寶,每次案發涉及的錢都數目龐大。所有案件都是按照同一種手法計劃的。你不禁覺得做計劃的是相同的人,但指揮和執行計劃的人則不參與謀劃。有人會告訴他們去什麼地方、做什麼,他們自己不用費心去想。替他們想的是另外一些人。」
「對,對,我現在想起來了。是的,我相信——」他向下掃視了一眼辦公桌上湯米的名片。「貝里福夫人的確打過電話,和我說過幾句話。我建議她與南方銀行的哈默史密斯分部聯繫。我自己也只知道這個地址。收信人地址便是銀行的地址,由理查.詹森先生的夫人轉交,銀行負責轉寄。詹森夫人,我猜,是蘭開斯特的一位遠房侄女,是她和我一起安排蘭開斯特夫人住進煦陽嶺。她請我詳細了解那家養老院,因為她只是偶然從朋友那裏聽說過它。我們盡可能詳細地調查了一番,這一點您可以放心。那是一所很優良的養老院,我相信蘭開斯特夫人在那裏的生活很安詳。」
「又在那裏空談,我想?沒有任何結論,什麼有用的話都沒說。」
「沒有。」
「是的。」
「是什麼使你懷疑艾克爾的?」
這是逐客令。他接受了。
「你是說你的妻子失蹤了?」
「我想見艾克爾先生。」
「為什麼不?」
「您認識這幾年住在那所房子裏的人嗎?」
「我看也是。你在擔心什麼?」
裏面是一間小室,三位女打字員正在打字,兩位男職員俯身在辦公桌上,正在抄寫文件。
「我很想知道——雖然希望極其渺茫——你是否知道一個叫艾克爾的人的記錄,他是『包丁代、哈里斯及洛克里奇律師事務所』的律師。」
「是的,我們對這位詹姆斯.艾克爾先生很感興趣。」他歎道:「我們對他感興趣已經不只六年了。只是一直沒有太大進展。」
「是的。正當、普通、很一般的房屋仲介公司,分佈在英國不同地區的鄉間小鎮,不過離倫敦都不很遠。艾克爾先生的事務所與房屋仲介公司的業務往來很頻繁。他有時是接受買主委託,有時受賣主委託;他還代表客戶委託幾家仲介。有時我們感到十分不解。每一筆生意似乎都沒什麼賺頭,可是——」
「這幅畫上有一件怪事,」博科恩夫人說道:「十分奇怪。這幅畫我記得很清楚。威廉的畫我大部份都記得,雖說他的作品多得很。」
他繼續說道:
「你準備怎麼辦?」她問道。
「用什麼可以嚇唬他?」
湯米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看著博科恩夫人。他的艾達姨媽一定會說她是個瘋瘋癲癲的女人,可是湯米不這樣認為。她說話有些不著邊際,常常從一個話題冷不防地蹦到另一個話題。她現在說的事情與前一分鐘所說的幾乎毫不相干。湯米心想,她所知曉的東西,遠遠超過她願意透露給你的。她是愛她的丈夫,還是嫉妒他,抑或看不起他?從她的神態——更確切地說,從她的言辭中,看不出一點線索。但是他感到那條拴在橋下的小船使她很不自在。她不喜歡那條船停泊在橋下的樣子。突然之間,他開始懷疑她說的是不是實話。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真能記得博科恩是否畫過橋下的小船嗎?這條船看上去實在小得微不足道。如果她最後一次看到這幅畫是在一年前——可是顯然hetubook.com.com應該比一年長得多。這條船使博科恩夫人感到不自在。他又看了看她,發現她也在盯著他看。她好奇的雙眼看著他,沒有挑釁,只有沉思。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湯米把一張印著名字和地址的名片遞給她。她轉身回到辦公桌前撥了一個電話。一番低聲談論之後,她回到窗口。
「我可以簡單地對你說一說情況,」湯米說道:「我的妻子希望得到蘭開斯特夫人的地址,是因為她碰巧有一件原本屬於蘭開斯特夫人的東西。是一幅畫。它是蘭聞斯特夫人送給我的姨媽范蕭小姐的。最近我的姨媽去世了,她僅有的幾件東西就到了我們名下,蘭開斯特夫人送給她的畫也在其中。我的妻子對它極其鍾愛,但是她覺得有些良心不安。她認為也許蘭開斯特夫人很珍視這幅畫;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她覺得應該把畫還給蘭開斯特夫人。」
「我再看看。你等一會兒。」
「噢,」她說道:「我是指你的妻子。」她又接著說道:「希望她沒出事。」
「真是奇怪,」她說道:「是的,真怪,我真是不明白。」
「是的,是的。沒有特務活動,沒有間諜活動,沒有反間諜活動,都沒有,只是簡單的刑事犯罪。根據我們迄今所了解的情況,他從未有過任何違法行為。他從未有偷竊、造假、挪用公款的記錄。我們沒有找到任何對他不利的證據。然而每一起大型有計劃、有組織的搶劫案背後,都有這位善良公民艾克爾先生的蹤影。」
「蘭開斯特夫人。」
「實在沒什麼可說的,」博科恩夫人說道:「有時候人就是會好奇某個人到哪裏去了,在他們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或者他們可能成了——什麼樣的人。就是那麼一種感覺。」她擺了擺手,「你想來點燻鮭魚嗎?」她冷不防地問道。
「我今晚先回家,看看有沒有關於我妻子的消息或她有沒有留話。如果沒有,明天我就去這個地方,」他說:「蘇登千士勒。希望我能在那裏找到我的妻子。」
「唉,我看情勢不妙。你說她在找一所房子?這倒有些意思,因為在我們追蹤的一些的零星線索中,恰恰有一條是房屋仲介公司。」
「您知道它在哪兒嗎?我是指確切地點?」
她把放在一張木凳上的各種什物扔到一邊,把凳子推到他腳前。
一聲輕叩之後,門開了。一名辦事員走了進來,把一張紙放到艾克爾先生面前。艾克爾先生低頭看了看。
「唉,」湯米說道:「祝你好運。希望你能抓住你的目標。」
「我看大部份時間是聽老博吉.渥德克信口開河。他能把人煩死。一年不如一年。」
「出什麼差錯了?」
一刻鐘之後,他來到他的目的地。付了車錢之後,他按響門鈴,說要見艾弗.史密斯先生。當他走進三樓的一間房間時,坐在一張臨窗桌子前的人轉過身來,略帶驚異地說道:
「可是你們仍然懷疑他?」
「我覺得我不會對你有太大的幫助。艾克爾是位很有身份、很可靠的律師,收入豐厚,委託的客戶數目相當多,都有相當地位,包括鄉下士紳、退役軍人及海員,以及上將、元帥之類的人物。他無處不令人敬仰。從你的話中,我推測他只是謹守律師的職員。」
「您能不能說說您想到的這個人?」
「噢,我明白了,」艾克爾先生說道:「您的妻子慮事很周到,我確信。」
「噢,是的。我自己十分確信,可是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抓到他的馬腳。把地道挖到銀行地板下的人,把夜班警衛擊昏的人,從一開始就埋伏在裏面的出納員,提供資訊的銀行經理,他們都不認識艾克爾,也許他們與他從未謀面。他們的消息鏈很長,似乎每個人除了與自己直接聯絡的人之外,並不認識其他人。」
「我一時記不清楚,」他伸出一隻手去取電話。「我來重新看一看檔案——」
「貝里福先生?」
「哦,當然,你看起來是不像畫家。」她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掃視著他,「你看上去比較像個公務員。」她不滿地說道。
這個人很謹慎,湯米想道,不過所有的律師都很謹慎;或者說,如果某人有位私人律師,雇主一定會希望他行事謹慎。
「是博科恩夫人嗎?」
「你想了解他的情況?」
「噢,不,那幅畫是威廉畫的。『運河邊的房子』,我記得他在目錄裏給它起了這樣的名字。可是它現在有點不一樣了,出了一些差錯。」
「這所房子叫什麼?」他問道。
「而你覺得我可能知道?那麼你最好告訴我她的名字和特徵,如果你覺得我可以幫你找到她的話。不過,我也沒把握,」博科恩夫人說道:「而且也許我不想幫你找她,我先提醒你一句。」
「是。有何貴幹?」
「感謝上帝,」湯米說道:「您比我意料中好說話多了。」
「不,都不是。」
湯米探詢地看著她。
「是的。是和您丈夫的一幅畫有關。」
博科恩夫人收回轉移到別處的目光,重新掃視了一眼湯米。
「嗯。你為什麼來找我?」
「說來話長。他認識很多人,有很多朋友。他有一起打高爾夫球的朋友,有專門替他維修汽車的技工,有受他委託的股票經紀人。他對一些正派經營的公司很有興趣。他們的犯罪模式越來越清楚,但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我們仍然沒有多少眉目。我們唯一清楚的是,在其中幾起案件他有確切的不在場證明。某些銀行搶劫案計劃得十分巧妙,包括撤退的路徑等等,幾可說是盡善盡美。可是當這一切發生的時候,艾克爾先生身m.hetubook.com.com在何處?蒙地卡羅、蘇黎士、甚或在挪威捕鮭魚。艾克爾先生保證在離案發現場一百英里以外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第一次見到這所房子的時候,有一個男人和一位女孩住在裏面。他們常到那裏度週末。我想他們不是夫妻。那個女孩是跳舞的,可能當過演員——不,我想是跳舞的,跳芭蕾舞。她相當漂亮,但十分沉默寡言。人很單純,簡直是幼稚。我記得威廉對她動過一點情。」
「是的,您可以這樣說,」湯米答道:「進入了某種狀態,但又全然沒有根據。您就是這個意思,對嗎?我想您的話沒錯。」
「我叫貝里福。不知道能否佔用您一點時間,和您談談?」
「嗯,不知你是否記得幾年前倫敦南部銀行的一樁大劫案。在鄉下有一所大房子,孤零零的一所房子。它是劫匪的據點。在那裏他們不會引人注目,而那裏也正是他們藏匿贓款的地方。住在附近的人們開始議論那所房子,他們不知道深更半夜在那裏出出入入的是什麼人物。各種各樣的汽車在深夜開來又開去。人們對這些人感到好奇。於是,警察突襲了這所房子,搜獲了部份贓款,連捕了三個人,其中一個被認出來,確定了身份。」
湯米遲疑了片刻,看著自己的包裹。一個地址就要說出口的時候,他改變了主意,說道:
「我就是想見艾克爾先生。我和他有過信件往來。」
「超能力?」
「這裏沒地方坐。」博科恩夫人說道。
「危機感,」艾弗說:「讓他覺得身陷險境,讓他覺得有人在找他的麻煩,讓他覺得不自在。如果你讓一個人感到不自在,他可能會做傻事,他可能會出錯。只有這樣才能抓住他的小辮子。就拿最聰明的人來說,他也許計劃精明過人,沒有一步路走錯。但如果拿一件小事攪擾他一下,他就會犯錯。我就這樣盼望。現在講講你的事情。你也許知道一些有用的東西。」
「沒有人一夜致富嗎?」
「他給她畫過像嗎?」
「我認為沒有必要擔心,貝里福先生。」他的口吻中帶著安慰,「或者說,不必讓您的妻子擔心。我相信,蘭開斯特夫人可能已經把送出去的畫忘得一乾二淨。我相信,她已經七十五、六歲了。這個年紀的人很健忘,您也明白。」
「是的。怪得很,不是嗎?我覺得很奇怪。剛才發現原來沒有船的地方多了一條船時,我感到很奇怪,後來我看出船不是威廉畫的。他從未畫過這艘船。是別人加上去的。不知道會是什麼人?」她看了看湯米。「而且不知道有什麼目的?」
「不。」湯米說道:「我不知道她此刻在什麼地方。」
女打字員的神態越發嚴肅了。
「里昂街十四號。」
「她追查起事情來就像是追蹤尋跡的獵犬,」湯米說道。
「我好像記得在報紙上讀過相關的報導。有一個人在被兩位獄卒帶到刑事法庭時,從那裏脫身逃走了。」
「噢,」她說,她的嗓音低沉,十分迷人,「有事嗎?我正忙著哪。」
「蘇登千士勒?那個地方?」她想了想,「不,沒有。那個地方沒什麼不對勁的。」
「夫人,」湯米說:「希望您能讓我進去。幾句話實在不容易說清楚。」
「你見過她嗎?」
「那幅畫與此有何相關?是一幅畫吧?一定是,從形狀看是。」
「我想打聽有關這所房子的事情。」湯米說:「我的妻子去找它了。她說她在火車上見過這所房子。」
「她偶爾到這裏辦理各種手續,我們見過面。她看上去很好,是個精明能幹的女人。她安排各種事情很得心應手。」他站起來,說道:「真抱歉我幫不了您什麼忙,貝里福先生。」
「可以理解。我只見過你的妻子一次。她很敏銳。」
「對我而言,的確不是鬧著玩的。」
「你不知道?你一點兒都不知道嗎?」
「嗯,」艾弗.史密斯說道:「唉,湯米,你的猜想一向錯不了。」
他走到右手邊掛著「詢問處」的一扇窗口前。
「謝謝您讓我進來。」
「噢,是的,我承認。不過我們生活的時代就是牽強附會的時代——這個世界上,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偏偏是有可能的。」
「很有可能,很有可能,」艾克爾先生說道:「不過,我不認為——」
「我不是畫家。」
「不,」博科恩夫人說道,她的聲音稍稍有些異常。「不是全然沒有根據。」
「我能進去嗎,博科恩夫人?」
一位將近四十的打字員神態嚴肅。她滿頭淡黃色的頭髮,戴著夾鼻眼鏡。她從打字機旁起身,來到窗口。
「噢,對,是的,是的,我想起來了。蘭開斯特夫人。我想,她已經不住在那裏了,是嗎?」
「我不知道,」湯米說道:「我們都不知道。我從來沒想過它會產生危險,可是我的妻子卻認為有。」
「也許是。她是有些靈氣,她的直覺很靈驗。二十年前或是最近一個月,你聽說過一位蘭開斯特夫人嗎?」
「是的。」
「不過,我們認為負責組織工作的那個人,也許意識到他犯了一個錯誤,不該把一所房子長期當作據點,引起當地居民的好奇。也許有人認為最好應該有不同的地點,比如說,分散在不同地區的三十所房子。先是有人去買了一所房子,例如,一對母女,一個寡婦,或是退役軍官和他的妻子,都是有教養、不張揚的人。他們把房子稍事修繕,請當地的建築商修理水管,或是請倫敦的公司負責裝修,一年之後,或一年半之後,正好有那麼一個機會,房主就把房子賣了,出國去了。大概就是這樣m.hetubook.com.com。一切都十分自然,水到渠成。他們住在那所房子裏的時候,也許它的用處相當特殊——但是誰都不會懷疑有這種事。譬如,某天晚上,他們會為一對中年或是老年夫婦舉辦慶祝晚會;也許是為子女舉辦成年晚會。屆時總有大車、小車出出入入。如果半年之中發生了五起鉅額搶劫案,五次搶來的贓款和贓物會藏匿在鄉下五個不同地區的五所不同房子裏,不會集中在同一所。這還只是我們的猜想,親愛的湯米,不過我們已經著手調查了。假設,你那位老婦人送給別人的那幅畫中正包含了一所特殊的房子,再假設,那所房子是尊夫人以前見過的一所房子,她急匆匆地去調查了;再假設有什麼人不希望有人對那所房子進行調查——這樣的話,就大有文章了。」
「你想賣了它?我有很多他的畫,我不想再買了。把它帶到某家畫廊吧。他們現在會買他的畫。你看上去不像淪落到賣畫的地步。」
「太有意思了。」湯米說道:「我再問你一次,艾克爾先生是什麼人?」
「那地方有什麼危險?」
艾弗.史密斯沉思地搖著頭。
「你指出的這一點很好,湯瑪士。應該有人一夜致富,應該有人突然發財了。但是理由都安排得十分巧妙。賭馬發了大財,股票投資等等,看來都是自然而然的途徑,雖然風險高,但是有可能賺大錢,而且從表面上看全是可信的交易。他們的錢很多存在國外,不同的國家,不同的地方。都是數目大、範圍廣的金錢周轉——他們的資金不斷轉移,一會兒在這裏,一會兒在那裏。」
「沒錯。安排都很巧妙,而且為了幫助他們逃脫,也花了大本錢。」
博科恩夫人看了看他,雙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絲淺淺的興趣。
「去哪兒?」
「誰的想像力豐富,你,還是你妻子?你似乎想像了不少東西,而且已經進入了某種狀態,我說得對嗎?」
「沒有。他一般不畫人像。有時他也會說,他想替她們畫速寫,可是從來也沒實踐過諾言。他見了女人總是傻乎乎的。」
博科恩夫人皺了皺眉。然後,她咕噥道,彷彿是自言自語:
「是的,我記得很清楚。很好的一幅畫,我一直很喜歡它。那裏有一座小拱橋,橋畔正是這所房子,那個地方叫蘇登千士勒,它離貝辛市場鎮七、八英里。這所房子則離蘇登千士勒有一兩英里地,風景迷人,與世隔絕。」
「她不該如此。」
「來。坐下說吧。」
「是的。」湯米疑惑地說。
「你的反應很快,」博科恩夫人說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嗎?你不能把有特殊用途的房子挪做他用。如果這麼做,它會對你有所反抗的。」
她猛地關門進去了。湯米在外面等著。大約四分鐘之後,門又開了。
「燻鮭魚?」湯米吃了一驚。
博科恩夫人伸出一隻黏著黏土的手指,點了點小橋下面的一個地方。
「那你們有進展嗎?」
屋裏微弱而陰暗的氛圍明顯透著法律氣息。
湯米來到布魯姆斯貝利街,來回張望著,尋找計程車。他手中的那一包東西雖然稱不上沉重,但體積卻不小。他回頭瞭望那幢建築。它相當氣派,而且年代頗遠。你無法從中找出任何毛病,「包丁代、哈里斯及洛克里奇律師事務所」沒有任何明擺著的問題,艾克爾先生沒什麼問題,他沒有表現出任何心虛,遮遮藏藏,或是不自在的神色。在小說裏,湯米黯然想道,說出蘭開斯特夫人或詹森夫人的名字都會引出做賊心虛的人大驚失色或是躲躲閃閃的一瞥。這表明這兩個名字在那個人的記憶中存在,而且有些不對勁的事情。在現實生活中,似乎不是小說中描寫的那樣。艾克爾先生似乎只是一個很懂禮貌的人,以致不會因湯米這番打探浪費了他的寶貴時間而表示不滿。
「是的,」湯米回答。
艾克爾先生說道,依舊面無表情,似乎這根本不是什麼問題,只是讓這個名字吊在半空中。
這個問題倒是簡單。湯米立即知道他的下一步該如何動作。
「你好,湯米,真想不到你會來。好久不見了。你來幹什麼?只是搭車四處看看老朋友嗎?」
「犯罪活動?」湯米滿臉驚異。
「是的。」
「是這樣的,我這裏恰好有兩三條燻鮭魚。我想你去趕火車之前應該吃點東西。滑鐵盧站,」她說道:「去蘇登千士勒的。以前得在貝辛市場鎮換車,我猜現在還是如此。」
她領著他穿過門廳,爬上一節狹窄的樓梯,進了大畫室。畫室的一角有一尊塑像和大小不等的斧、鑿。還有一顆黏土做的腦袋。整個畫室看上去像是新近遭過一夥小流氓的洗劫。
「可是你們——對他很感興趣。」湯米不甘心。
「他結婚了嗎?有家室嗎?」
她的眼睛看著他腋下夾著的那包東西。
「不知道她現在在什麼地方?」
「差不多,純粹是浪費時間。」
「噢,嗯——」
「你還沒有問我,為什麼我說那幅畫有件怪事,你帶來的那幅畫。」
「誰都無法知道,」湯米一邊愉快地微笑著,一邊說:「老年人對自己的東西懷著什麼樣的感情。她也許很高興讓我的姨媽擁有那幅畫,因為她欣賞它,不過我的姨媽接受了這件禮物之後不久就去世了,所以這幅畫也隨之落入陌生人手中,這似乎有些不公平。那幅畫沒有標題,畫的是鄉下的一所房子。就我所知,它也許是與蘭開斯特夫人有關的一所住宅。」
他聳起眉頭。他的眉毛要做出這個動作可謂輕而易舉。它們貼近鼻樑的一端上挑,而靠近顴骨的另一端下垂,其誇www.hetubook.com.com張的程度頗令人訝然,使他乍看上去像是受到了強烈的震驚,然而事實上,這只是他很常見的表情。
他態度溫和,但語氣堅決。從他身上找不到一絲半點窘態或是不安。然而他語氣中的決然卻是再分明不過的。他的態度隨後鬆懈了了些,神情也溫和了一些。
「我明白了。確切地說,你想知道什麼?」
「他的話沒有問題,」湯米想道:「他的表情沒有問題,他的談吐沒有問題,可是就是——」
「我非常感謝您告訴我這些事情。」
「可是你覺得這可能表示會引出什麼事情來?」
湯米被引至等待室。房裏的書架上擺著有些古老而且份量不輕的大部頭法典,一張圓桌上堆著各色各樣的金融類報紙。湯米坐在裏面,在腦中重新整理過一遍他計劃好的談話方式。他想,不知道艾克爾先生會是什麼樣子。終於,他被領進艾克爾先生的辦公室,艾克爾在桌邊起身相迎。湯米說不出什麼理由,但是他不喜歡艾克爾先生。艾克爾先生四、五十歲,兩邊額角的灰髮已經有些稀疏。他長著一張面相哀衰的長臉,表情十分生硬,雙目狡黠,迷人的微笑偶爾會突如其來地打破他面部與生俱來的陰鬱。
「嗯,這倒不難,」她說:「是的,我可以把關於它的事情都告訴你。它大約創作於十五前——不,我想不只這麼多年。那是他早期的作品,我想應該是二十年前。」
「對了。」
「你的假設太牽強附會了。」
這是一道溫和而堅決的逐客令。
「那得看情況。」博科恩夫人說道。
「房屋仲介公司?」湯米顯得十分驚異。
「你真該謝謝我,不過你看上去十分焦慮不安。你在為什麼事感到不安,是不是?」
「差不多是的,不過,還是有所創新。總有一天,我們會得手。也許某個照理說不應該知道內情的人會知道一些事情。這些事情也許毫無道理可言,而且微不足道,可是最終會出人意表地成為罪證。」
「如果你是畫家,我可不想和你談話。」博科恩夫人說:「畫家總是很乏味。」
「都和犯罪無關,恐怕十分微不足道。」
「你在什麼地方碰見艾克爾了嗎?」
這家事務所的門面看上去相當體面,樣式古樸。銅牌久經風吹雨淋,但擦得晶亮。他過了馬路,推開轉門,迎接他的是隱約可辨的打字機飛速的擊鍵聲。
「不妨說來聽聽。」
「我的妻子,」湯米說道,自己也對自己的答覆感到驚異。
「不知道。說實在的,不談不行嗎?你有什麼事——關於一幅畫嗎?」
「是的。其實是件小事,不過我妻子一直很擔心。我記得她給您寫過信,或許還打過電話,向您詢問一位蘭開斯特夫人的地址。」
「不,我從來沒見過她。」
但是無論如何,湯米暗想,我不喜歡艾克爾先生。他想起了隱微的往事,想起他因為某種原因不喜歡的人。那些直覺——那只是直覺而已——都是對的。不過也許原因比這簡單。如果你和人們打交道的次數多了,你就會對他們產生一種感覺,就像古董交易老手不需專家鑒定便可憑直覺發現贗品在品味、外觀和感覺上的差別。就是不對勁。畫的道理也一樣。或許收到一張幾可亂真的假支票的銀行出納員也是這樣。
「分工明確的老法子?」
「做畫的年代和地點。」
「蘭開斯特夫人?不,沒有,這個名字應該很容易記住,不是嗎?沒有。蘭開斯特夫人怎麼啦?」
「她為什麼會出事?請告訴我,博科恩夫人,那地方有什麼不對勁嗎?那個蘇登千士勒?」
「住在裏面的都是有情人嗎?」
「快死了?癌症?」
「她一直生活在一個叫煦陽嶺的地方,那是一家非常好的養老院。事實上,我的一位姨媽也在那裏住過,相當幸福、安逸。」
「哦,主要是因為我不相信她會出事。陶品絲一向不出差錯。只要有任何蛛絲馬跡,她就會不遺餘力地追蹤。她也許沒時間聯絡我。」
「說實話沒什麼進展。那三個人都守口如瓶。他們的辯護律師本事很大,他們被判入獄,服刑年限很久,但是不到一年半,他們就全部逃出監獄了。十分巧妙的營救。」
「是的,是的,我想是的。好像是因為不久前詹森夫人不期然地從東非回到了英國——很多人和她一樣!我想她和她的丈夫在肯亞住了不少年。他們做了新的安排,認為他們可以親自照顧這位年邁的親人。很遺憾我不知道詹森夫人現在在什麼地方。我曾經收到一封她的信,她對我表示感激,償付了欠款,還表示,如果需要與她聯絡,我可以把信交給銀行由銀行轉寄,因為她還不能確定她和她丈夫最終會在何處落腳。恐怕,貝里福先生,我能告訴您的只有這些。」
「您的意思是,這不是你的丈夫而是別人畫的?」
「我什麼都不知道。」湯米說道:「長話短說,我去找他詢問一位最近從一家養老院搬走的老人。受雇替她安排入院事宜的律師就是艾克爾先生。他似乎禮貌得體而有效率地安排了一切。我想跟他要她現在的地址。他說他沒有。很可能他的確沒有……可是我懷疑。他是我可以找到她的唯一線索。」
「我在街上看見了安德森。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可是我還是認了出來。他正在監視某人。不管他監視的是誰,總之是從我剛剛出來的那幢建築的某個人。那裏有兩家律師事務所和一家會計師事務所。當然,受監視者可能是其中一家的雇員。不過,有一個人沿著馬路走了下去,我看他像是艾克爾。我想知道的是,會不會安德森監視的人和*圖*書恰好是我的艾克爾先生?」
「不過您認識詹森夫人?」
「我記不大清楚了。它改過幾次名字。我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有幾件相當傷心的故事發生過,於是,我想以後來住的人就給它改了名字。它一度被稱為『運河之屋』或是『河畔之屋』。後來,又被改成『橋屋』,再後來叫『牧場之屋』,或許還有個名字叫『河邊之屋』。」
她搖了搖頭。
「不,不,我對那所房子一無所知,它對我並不重要。」
「是的,我想是的。不過他們不是一直住在那裏。他們只是週未才去。後來他們鬧翻了。我想他們發生了口角,不是他走了,撇下她,就是她走了,撇下他。當時我不在那裏。我正在考文垂創作群雕作品。後來,那所房子只住著一個家庭女教師和一個孩子。我不知道那個孩子是什麼人,也不知道她從哪兒來,不過我猜家庭女教師負責照顧她。後來我想那個孩子出事了。可能女教師把她帶走了,否則就是那孩子死了。你打聽這些二十年前住在那所房子裏的人幹什麼?我看真是夠無聊的。」
湯米對她的話沒有太注意。
「嘖,嘖,嘖,」艾弗.史密斯說道。
「可是她突然又走了。」湯米提示地問道。
「它是一幅有你丈夫簽名的畫,」湯米說道:「我想請你講講關於它的事情。」
湯米站在路邊,上下打量著街對面的「包丁代、哈里斯及洛克里奇律師事務所」的門面。
湯米沒有因為事情的瑣碎而輕描淡寫。他知道艾弗不是對小事不屑一顧的人。的確,艾弗出口便擊中要害,指出了湯米此番來倫敦的目的。
「沒那麼輕鬆,艾弗。」
「我想會的,總有一天會的。說不定他會被什麼人嚇得越出行事的常規。」
「噢,不,我什麼都不想賣。」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是的,」博科恩夫人說:「你說得沒錯。我想到了……一個人。」
「哦,那所房子,」博科恩夫人說道:「那真是一所不錯的房子。是那種專為有情人建造的房子。」
「恐怕艾克爾先生今天上午很忙。也許您可以見見公司的另一位——」
「有時是,不過往往不是。如果一所房子是為有情人建造的,它就應該由有情人居住。」
「可是你想到了什麼事——不,什麼人?」
「你想找到她?」
「什麼都有可能,我想。」湯米說道:「她打電話說要回來,可是一直不見她回來。我想知道她出了什麼事。我想她找到了那所房子,在著手進行調查。也許……也許她陷入險境了。」
湯米有些疲倦地從他這一天中乘坐的第四輛計程車上鑽出來,審度著四周的景物。計程車把他扔在一條陡然冒出漢普斯特荒地中的隱蔽死巷裏。這條死巷似乎是「藝術開發」的成果。每一所房子都與兩旁的房子格格不入。他面前的這所房子似乎是由一大間房頂有天井的畫室和緊緊擠貼在一側的三間小屋共同組成的(就像膿腫的牙齦一樣)。像梯子一樣的淺綠色樓梯貼著房子的外牆。湯米推開小門,沿著小路走到內屋的門前。見它沒有門鈴,他便敲了敲門。沒人應答。他等了一會兒,又敲了敲,這次用的力氣大一些。
「混帳!」湯米心中暗罵。
「嗯,以前沒有這條船,我最後一次見到這幅畫的時候沒有。威廉從未畫過那條小船。當初展覽的時候,什麼船都沒有。」
「沒有,他從來沒有冒過這種風險。他獨自一人生活,有一個管家、一名園丁和一個身兼廚子的貼身男僕。他的休閒生活適度、宜人,我敢發誓,在他家裏出入過的每一位客人都不值得我們懷疑。」
「我猜你剛參加完會議,要回家吧。」
「你不是剛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吧?」博科恩夫人說道:「還是獲得假釋什麼的——隨他們怎麼叫吧。」
「看什麼情況?」湯米敏銳地發問。
「你一直沒報警?」
「問題是,」湯米說道:「我對他一無所知。」
「她是這幅畫的主人。她把它當作友誼的禮物,送給了我的一位姨媽。然後她突如其來地離開了養老院。她的親戚把她帶走了。我想追尋她的下落,可是實非易事。」
「我指的是那所房子,」湯米說道:「運河邊的房子,不是蘇登千士勒村。」
他向一輛計程車狂揮手臂,可是司機直直地冷眼看了看他,加速駛遠了。
「不是的。我今天正好來倫敦。」
她走到畫的近前,彎腰仔細看著。
「我明白了。請問您尊姓大名?」
「艾克爾是什麼人?」
「哦,你為你的妻子擔心?這可沒什麼奇怪的,人人總是在擔心自己的妻子。她出什麼事了——她和別人跑了,還是故意逗你?」
門突然開了,他幾乎向後倒下。門階上站著一位婦人。第一眼看去,湯米覺得她是他見過最無姿色的女人。她的臉龐闊大,像薄煎餅一樣扁平,兩隻大眼睛的顏色不可思議地一隻綠一隻棕,寬闊的額頭上,亂紛紛的頭髮根根直立,就像灌木叢。她身上的紫色罩衫到處是斑斑泥點,然而湯米留意到,她把門撐開的那隻手卻秀美異常。
「不,我不記得了。是的,我想它是出售給某人了。有一次他開了畫展,賣掉了一大批畫。那些畫有的創作時間比這幅畫早三、四年,有的晚一兩年。那次賣了不少畫,幾乎全賣了。可是現在我記不起它的買主是誰,這有些強人所難。」
「您丈夫畫這幅畫的時候,他們就住在那所房子裏嗎?」
「這兒,」她說道:「看到了嗎?橋下栓著一條小船,是吧?」
「六年。」湯米思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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