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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這條小路往前走，再向左彎，我們還有一棵美麗的木蓮，」安希雅說。「我相信以前這裏曾經有個很漂亮的花壇，裏頭全是草本植物。可惜我們還是無力維持。太難了，什麼都不容易。所有東西都面目全非，全都毀了。」

瑪波小姐一面把最後一口梅子派塞入嘴裏，一面望著桌子對面的安希雅。她平凡、不修邊幅、五官不出色，帶點浮躁。她為什麼覺得安希雅有點陰森森的？

「你住在倫敦嗎，瑪波小姐？」安希雅問。

「噢，我懂你的意思，」瑪波小姐說。

她面前的小山丘確實被一層夾雜著小白花的濃密綠茵所覆蓋。瑪波小姐知道，它對任何其他植物的生存都是威脅。蓼蔓覆蓋一切，而且只需極短的時間。

安希雅的長髮在風中飄蕩，小髮針不時落到小路或草地上。她說話頗為突兀。

「噢，我的花園很小，」瑪波小姐說。

「你姐姐格林太太有小孩嗎？她從來沒提起過，我也不好問。」

瑪波小姐一面亦步亦趨，心頭一面想，這女主人彷彿是在逃離這地方。沒多久，她的注意力被一個倒塌的豬圈吸引住了。豬圈周圍纏繞著幾根玫瑰花蔓。

「噢，不，」瑪波小姐回答。「我住在鄉下，在魯茅斯和貝辛市場之間的一個小地方，離倫敦大約二十五里。過去是一處非常幽靜的舊式村莊，不過和其他地方一樣，現在也成了所謂的進步繁榮地區了。」她又說：「拉菲爾先生住在倫敦吧？至少我注意到他在聖哈諾的旅館登記的地址是伊頓廣場一帶，要不就是貝爾格雷廣場，m.hetubook.com.com是不是？」

「現在看起來也很漂亮，」馬波小姐以安慰的口氣說道。「這些小白花好美，不是嗎？」

「噢，沒錯。我想我知道這個名字，叫蓼蔓。長得很快，對不對？如果有人希望把某個殘破的建築或是醜陋難以見人的東西遮住，它是很管用的。」

一切看似很愉快、很自然，可是不知何故，她有種緊張的感覺。她覺得這裏有件事情並不自然。不過她所謂的不自然指的是什麼呢？這些對話很平常，無非是些陳腔濫調。她自己專挑尋常的話題說，那三姐妹也是。

「他在肯特郡有一座鄉村別墅，」克羅蒂說。「有時候他會到那裏去招待朋友。你知道，多半是商場上的朋友，或是國外來的友人。我們誰也不曾去過那裏。我們很少遇見他，偶爾碰到了，他總是在倫敦招待我們。」

「他真是體貼，」瑪波小姐說。「建議各位邀請我趁旅遊之便到這裏來。想得很周到。真想不到他這麼忙碌的人竟然思慮如此周詳。」

「噢，我知道，」瑪波小姐說。「走太多路又站太久，雙腳很痠很累。我其實不該參加這種遠程旅遊的，可是那些美麗的豪宅、漂亮的房間和家具什麼的，又實在太誘人。當然，還有那些精緻的畫像。」

「這是我們的溫室，」安希雅小姐感傷地說。

「我——我想是吧。其實我不知道。我……我們一個年輕的親戚也沒有。」

「很悲哀，」瑪波小姐說，「真的，我很佩服他的毅力，他還是工作個不停，每天都口授秘書寫和-圖-書電報、發電報，一點也沒有因為自己病弱而有所退縮。」

「近幾年來我們很少看到他，」格林太太說。「當然，他是個大忙人。不過聖誕節的時候他總會貼心地記起我們。」

「你的意思是關於豪宅和花園的旅遊？」

這問題問得很突然。

「我想拉菲爾先生是你的老朋友吧？」大姐克羅蒂問。

「這間溫室一定很大，」她說。

「噢，不是的，我們從來沒碰過那種慘事。這一帶和轟炸無緣。不是的，我想它純粹是因為腐朽而坍塌。我們搬來沒多久，也沒錢整修或重建。事實上也不值得這麼做，因為就算修整好了，我們也無力維護。恐怕我們只好任由它這麼頹敗下去了，沒別的辦法。你看，現在它上頭全都長滿了雜草。」

「其實不是，」瑪波小姐說。「我初次見到他是去西印度群島旅行的時候。我想他去那裏是因為要休養身體。」

「你的花園應該很漂亮吧？」她說。

三姐妹。想到三姐妹，瑪波小姐再度陷入沉思。為什麼事情逢「三」似乎就潛伏著不祥？三姐妹，〈馬克白〉中的三個女巫。唉，你怎麼能把這三姐妹和那三個女巫相提並論？話說回來，瑪波小姐心底總覺得那些戲劇製作人把三個女巫的形象塑造錯了。她曾經看過一部戲，更是十分荒謬。那幾個女巫戴著可笑的尖帽子，撲舞著翅膀，看來活像是滑稽啞劇中的人物。她們跳著舞，到處蹦來蹦去。瑪波小姐記得她對掏腰包請她觀看這齣莎翁名劇的侄兒說：「親愛的雷蒙，你知道，如果要我編導這和_圖_書齣好戲，我會用完全不同的方法來塑造這三個女巫。我會讓她們化成三個普普通通的老女人，蘇格蘭老太婆，她們不用跳舞，也不必跳躍，只要帶著狡獪的眼神互望就好。這樣觀眾就會感覺到，在她們平凡的外表下隱藏著一股威脅。」

「還有花園，」安希雅說。「你喜歡花園，對不對？」

「我不知道老人家要是沒有年輕人會怎麼樣，」瑪波小姐說。「年輕人很貼心，你說是吧？」

「啊，整個被蓋住了——那種才開花的是什麼藤？」

「噢，沒錯，」瑪波小姐說。「尤其是花園。按照旅遊大綱上的形容，我真的很期待在一些古宅裏看到那些保存完好的花園，」桌邊的她露出微笑。

「沒錯，他有幾年癱瘓得很厲害，」安希雅說。

午餐後，她被帶往花園去散步，這回輪到安希雅陪她。瑪波小姐覺得，這回的散步頗感淒涼。這個花園雖然曾經被照管得很好，不過不管從什麼角度看，都談不上出色。它具有維多利亞時代一般花園的特色：一處灌木叢、一排斑駁的月桂樹，一度無疑整理得不錯的草坪和小徑，還有一英畝半左右的菜園。對現在住在這裏的三姐妹來說，這菜園顯然太大，有一部份什麼也沒種，雜草叢生，蔓生植物幾乎佔據了大半的花床，瑪波小姐忍不住伸手拔掉目中無人、到處蔓延的旋花類野草。

「是櫻桃樹，」安希雅說。

「即使是繞著那些房子逛一圈也夠累人的，」格林太太說。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走回屋子的途中，瑪波小姐心頭好奇地想。

「噢，是的，裏ｈttｐs://wｗｗ•hetuｂoｏk.cｏｍ•cｏm頭還有桃樹和油桃，」安希雅露出感傷的神情。

「噢，你說過，就是覆有美麗葡萄藤的那個。」

她帶頭急急走向右手邊沿著一堵側牆伸展而下的小徑。她加快了腳步，瑪波小姐根本趕不上她。瑪波小姐想，這個女主人好像是刻意要把她從蓼蔓小丘帶開，彷彿要將她從某個醜惡不堪的地方引開似的。她是因為過去的榮景不再而感到羞愧嗎？那些藤蔓確實漫生無度，甚至不曾剪枝或是修個起碼的形狀。它使得花園的這一部份變成了一片野花海。

「我的叔祖曾經養過幾頭豬，」安希雅解釋道。「當然，現在誰也不會想去養豬，對不對？恐怕環境會弄得很髒。我們在房子附近種了幾株混種玫瑰。我認為這種混種花卉是個解決麻煩的好辦法。」

「噢，對，是櫻桃樹，香氣好聞極了。你們這裏是不是曾經被轟炸過？是不是，呃爆炸震垮了溫室？」

「確實，他絕不會退縮，」安希雅說。

午餐很平常，一小塊羊肉、烤馬鈴薯，接著是一塊梅子派、一小罐奶油和淡而無味的糕點。餐廳四周牆上掛著幾幅畫像，瑪波小姐猜是家族的繪像，它們皆是平淡無奇的維多利亞時代畫像，以漂亮梅子色的桃花心木做成的畫框又大又重。窗簾是暗紅色的錦緞，桃花心木的大桌供十人坐都綽綽有餘。

「我又在幻想了，」瑪波小姐自言自語道。「我不能再胡思亂想了。」

瑪波小姐閒聊著她這次旅遊中發生的種種。不過旅遊到目前為止只過了三天，沒有多少可談。

「那時候有三株，」安希雅說。「一株是黑色和*圖*書漢堡，一株小白葡萄，非常甜美；另一株是美麗的麝香葡萄。」

她隨口說出幾個新品種的玫塊花名。她覺得安希雅對這些花名一無所知。

「噢，原來如此……嗯，原來如此。」

「我倒不希望那樣。你知道，這種旅遊很花錢的。這趟旅遊是我一個朋友為了慶賀我明年生日送我的禮物。他真好。」

「我們也邀請過他一些參加這種旅遊的朋友來家裏。大體說來，他們對這樣的安排都很滿意。當然，你不可能滿足所有人的口味。年輕人當然喜歡走路，長途跋涉、登高望遠之類的，可是老年人做不到，只好留在旅館裏，而這附近的旅館一點也不豪華。我相信你已經發現今天的行程非常累人，明天到幸運岩去也一樣。你知道，明天他們要搭船去參觀一個島嶼，有時候會遇到風浪。」

「噢，原來如此。我一直在納悶你怎麼會跑來這裏。我的意思是——這種旅遊一定很費體力，對不對？不過如果你常去西印度群島或是那種地方——」

「你經常參加旅遊嗎？」安希雅問。

「噢，西印度群島那趟旅行也是出於別人的好意。那一回是我侄子出的錢。他是個好孩子，替他的老姑媽想得真周到。」

「是的，有些人每年都來。」

「你說過還有一棵天芥菜屬植物。」

「噢，那個。是很普通的一種藤蔓，」安希雅說。「第一個字是草字頭，唉，那名字叫什麼來著——」她沉吟片刻，「叫蓼什麼的。」

她們沿著一條草徑前行，小徑盡頭有一堵牆，兩人在牆前的小土丘旁停下腳步。

「沒有，她和她丈夫沒生小孩。或許這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