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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你這麼說我太高興了，」我語氣嚴肅地說。「我不喜歡聽到你為某些命案的殺行為辯護。」我頓了頓，又加上一句：「富蘭克林先生的想法呢？」

茱迪思的話似乎帶著幾分嘲弄。接著她又問了一個怪問題：

我兀自沉緬在往昔的回憶中，因此當茱迪思的臂膀挽住我的肘彎時，我不禁嚇了一跳。她將我從窗口拉開，和她一起來到陽台。

「沒錯，可是真是這樣嗎？真的嗎？」

她的口氣如此激動，我不禁訝異地望著她。天色已黑，我看不清她的臉。她繼續往下說，聲音低沉而苦惱：

難道是博伊．卡林頓？不可能。他舉世聞名，既是優秀的運動家又是行政官員，普遍受到愛戴和尊敬。我也把富蘭克林排除在外。我知道，茱迪思對他甚是敬重、仰慕。

不，他們並不快樂。至少我很清楚。我緩緩地說：

「話雖如此，」我實話實說。「恐怕我是巴不得去支配你們的生活。倒是你媽，她堅持要讓你們有犯錯的餘地。」

「噢，那些人你都不認識。是富蘭克林家的一些朋友。那老頭叫做利奇菲德。他很有錢，可是常常讓他幾個可憐的女兒挨餓。他從來不許她們見任何人，也不讓她們出門。他其實就是瘋子，只是還不足以構成醫學上的瘋狂定義。」

「她好得很，」茱迪思冷冷地說。「她只是喜歡小題大作。」

「噢，我知道，爸爸，你認為年輕人很自私。或許如此，但這是一種無邪的自私。至少我們只是想做自己願意做的事，不會冀求別人做我們想做的事。我們可不想奴役別人。」

「噢，我想你看過這個案件的報導吧？我想，你一定會把它稱為謀殺，可是，兇手犯案的動機並不是為了個人。瑪格麗特．利奇菲德在犯案後，直接到警局去投案。我認為她非常勇敢。我沒有這種勇m•hｅｔｕｂooｋ.ｃｏm.cｏm氣。」

「別這麼刻薄！我並沒有把別人踩到腳底，而且對我們這些孩子，你也從來不曾想要支配我們的生活。我們對此非常感激。」

我看得出來，老勒托爾上校也不喜歡他，而博伊．卡林頓對他也十分冷淡。

「我都沒有。」

「邪惡——這就是邪惡。這是濫用權力，不應該被容許。老弱病殘的人絕不應該控制年輕力壯的人的生活，讓他們受到束縛，讓他們本可運用的精力和能量受到侵蝕、消耗，因為我們需要那種精力和能量。這簡直是自私！」

「我的話聽起來是不是太激烈了？對於這種事，我一向熱血沸騰。你知道，我聽說過一樁命案，死者是個殘忍的老頭。後來有個女人勇敢地掙脫束縛，讓她所愛的人獲得了自由，可是大家卻說她瘋了。這是瘋狂嗎？對任何人來說，這無疑都是心智最健全的做法，而且是最勇敢的做法！」

「沒人。」

可是白羅並沒有明確地說，Ｘ是個男人。所以我也思考了寇爾小姐是個嫌疑犯的可能性。她的舉止煩躁不安、緊張兮兮，顯然是個神經質的女人。溫雅之中有種夢魘纏身的情態。儘管如此，她似乎很正常。她、勒托爾太太和茱迪思，是餐桌上僅有的三個女人。富蘭克林太太在樓上自己的房間裏用餐，照顧她的護士要在我們之後才吃飯。

茱迪思再度挽緊我的臂膀。她說：

「親愛的茱迪思，」我喊出來。她語氣的憤慨激昂令我大為吃驚。

更何況，白羅已經知道那個我還渾然不知的謀殺者是什麼人。

當我們坐在餐桌旁，面前擺上盛裝著濃稠湯汁的盤子之際，我一面以目光在桌子四周梭巡，心頭一面盤算著各種可能性。

一時之間，我彷彿將白羅所言奉為千真萬確的真理：在這棟屋子裏，有個人hｔtｐs://ｍ.ｈｅtｕbｏｏｋ•ｃom•cｏｍ已經奪走五條人命，現在準備再度出擊，這人究竟是誰呢？

晚餐鑼響的時候，我依然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於是我乾脆帶著坦蕩的心情到樓下去吃飯。不過我還是以警覺的目光，搜尋著白羅設想出來的Ｘ。

餐後，我站在客廳窗邊，望向窗外的花園，想起當年我初見辛西亞．莫道時的情景。她是個年輕的金髮女孩，身穿雪白的醫療服裝，踏著輕盈的步伐快步穿過草坪，那模樣迷人極了……

「那好，我告訴你，這全是有害的謬論。」

穿衣的時候我曾自問一兩次，這整件事可不可能是白羅自己的想像。我親愛的老夥伴畢竟已垂垂老矣，健康也不樂觀。他雖自稱他的腦子健全如昔，但是，事實真是如此嗎？他花了一輩子查案緝兇，結果把並不存在的犯罪想像成罪案，這樣的行徑其實不足為奇吧。他無法自由活動，一定令他異常煩悶，於是自己虛構出新的緝兇行動，這非常有可能。一廂情願的想法——這是一種完全有跡可循的精神症狀。他挑了幾樁命案的公開報導，在字裏行間編織出一些子虛烏有的東西——一個形跡可疑的黑影，一個瘋狂的連續殺人犯。埃思林頓太太的丈夫就是死於她之手；那個工人槍殺了他的妻子；一個年輕女子為她年老的姑媽施以過量嗎啡；一個善嫉的妻手曾經威脅要除去丈夫，後來果真下了手；一個瘋狂的老處女確實犯了弒父罪，而後投案自首，這些都是非常可能的。事實上，這些罪行怎麼看都是一目了然！

如果白羅所言不虛，他的腦子依然清醒健全，那麼這些人當中有一人是個危險的殺人兇手——或許還是個精神病患。

我斷定，如果亞勒敦就是可是Ｘ，那麼他一定是為了謀利而犯罪。

我越想越惱！真的，坦和*圖*書白說，白羅實在不夠朋友！他希望我合作，卻又不讓我分享他的秘密！

「沒錯。可是一旦他們的擋路礙事，你們就會把他們踩在腳底。」

白羅說，一樁兇殺案已經準備就緒。史岱爾莊會再度成為罪惡之屋。

在進餐前，有人為我在客廳裏介紹了寇爾小姐和亞勒敦少校。前者年約三十三、四歲，是一位個子高挑、風韻猶存的女人。我一看到亞勒敦少校就討厭，他四十出頭，相貌英俊，肩寬體闊，古銅色的臉，言語輕佻，說的話多半都有弦外之音，雙眼下的眼袋代表了生活放蕩。我懷疑他縱欲、好賭、酗酒，而且是個徹頭徹尾的嫖客。

「老年人，」我冷冷地說。「並不是唯一有自私特質的人。」

他每每說我「凡事莫不形於色」，這個愚蠢的玩笑我早已厭煩了。我和別人一樣，都能保守秘密。白羅老說我是個一眼就能看透的人，說誰都能從我臉上看出我心裏的念頭，這令我感到羞辱。有時候，他為了減緩我受到的打擊，會說這是我美好而誠實的本性使然，因此嫉惡如仇！

「而他的女兒殺了他，」我說。

而若說我對上述的想法（這簡直就是常識）有所存疑，我只能說那是因為我打心底對白羅的聰明機智深信不疑。

「我不准你這麼說話，茱迪思。是什麼人灌輸你這種觀念的？」

「為什麼不快樂？」

她說，口氣頗為唐突：

「怎麼回事？你是什麼意思？」

「我樂於從命。我為她難過，病得連下樓吃飯都做不到。」

為什麼？他是對我說了個理由，可是這絕對不是個恰當的理由！

「她是個非常和善的女人，」我緩緩說道。「很大方，捐了不少錢給慈善機構。」

她似乎也察覺到自己過於激動，於是一面大笑，一面將臂膀從我的肘彎裏抽出來。

「她是什麼樣的人？好人還是壞人？和-圖-書」

可是亞勒敦甚獲女人的青睞。勒托爾太太神采飛揚地和他說個沒完，他則懶懶地應付她幾句，對自己的輕慢幾乎毫不掩飾。我也氣惱地看到，茱迪思似乎也樂於和他為伴，她一反常態，極力和他攀談。為什麼壞男人總能讓最可愛的女人感到愉快和有趣呢？長久以來，這個問號總令我大惑不解。我憑直覺知道，亞勒敦是個無賴。十個男人當中，有九個會點頭同意我這句話，可是，十個女人當中大概有九個甚或全數，都會立刻迷上他。

「是嗎？我想我是在回憶過往吧。也許我是看到鬼魂了。」

我心裏一驚。

「你是指投案的勇氣，還是殺人的勇氣？」

「他認為那老頭咎由自取，」茱迪思說。「你知道，爸爸，有些人之所以被殺，真的是自找的。」

我聽到茱迪思深深倒抽一口氣，插在我臂彎中的手挽得更緊了。

「不快樂。」

「怎麼回事？」

只剩下亞勒敦少校了。我仔細對他打量了一番。我從沒見過這麼一個齷齪的小人！這種人連他老祖母的錢都敢騙。他渾身上下舖滿了一層淺薄的魅力。現在他正侃侃而談，述說著自己的一樁糗事。他那自嘲的沮喪模樣，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絕對不會是勒托爾上校，就憑他那副優柔寡斷、唯唯諾諾的懦弱樣。而那個我們相遇時身背雙筒望遠鏡、正從屋裏衝出來的諾頓呢？似乎也不可能。從外表上看，他這人看著挺順眼，既不能幹，又缺乏活力。當然，我對自己說：許多謀殺者都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唯其如此，他們才會以犯罪來表現自己。他們由於飽受忽視而積怨在胸。諾頓可能是這一類的謀殺者。可是他愛鳥成癡。我一直相信，熱愛大自然是一個人健康的象徵。

雖然白羅並沒有說，但我揣想，Ｘ可能是個男人。這幾個男人當中，哪一個最有可能呢？hｔtｐs://ｗwｗ.hetubooｋ•cｏｍ•cｏｍ

茱迪思挽緊我的臂膀，口中說：

我思索著這個問題。

「噢，是那種大方。」

「我知道。你巴不得像隻老母雞，對我們嘮叨個沒完。我討厭過分的關心。我受不了。不過，你同不同意我剛說的，無用的生命往往犧牲了有價值的生命？」

那天晚上我下樓去吃晚餐，感覺我整個生活突然變得如此不真實。

「有時候確實如此，」我承認。「不過並沒有訴諸激烈手段的必要。你知道，任何人都可以踏出家門，一走了之。」

「太複雜了——好難。金錢的考量、責任感、不願傷害你所愛的人的感情，諸如此類一大堆。還有，有些人簡直無所忌憚，他們深諳玩弄感情之道。有些人——有些人就像吸血鬼！」

我的心頭襲上一陣恐懼。我是在哪裏，而且是不久之前，聽過類似的事情？

年輕人可真沒有同情心。

「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像犯人。你知道，英格沙普夫人一人主掌經濟大權，而且樂善好施。所以她前夫的孩子們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

「你一整個晚上都好奇怪。晚餐的時候，你為什麼要對著每個人猛看？」

我好惱。沒想到我的心思竟然如此藏不住。

時間終會證實或推翻此一斷言。但如果確有此事，那麼我們責無旁貸，必須先發制人，阻止它的發生。

「是被番木虌鹼毒死的。」

「茱迪思，」我立刻問她。「你說的是什麼案子？」

「我知道。我們姑且就這麼結論吧，」她頓了頓。「我來找你，其實是因為富蘭克林太太要我帶個口信給你，她想見你，如果你不介意上樓到她臥房去的話。」

「啊，沒錯，你年輕的時候在這裏住過，對不對？是不是有個老太太曾經在這裏被人謀殺？」

「她的家人——都快樂嗎？」

當然，我想；如果這整件事純粹是出於白羅的幻想，那麼，他的守口如瓶就很容易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