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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光夜影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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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之神

寂寞之神

寂寞的女郎完全不同意這個說法。祂一定是個仁慈的小神。她懷疑祂曾掌握過什麼權力。如果有的話,如今也不至於流落在此,無朋無黨的。反正祂是親愛的小神,她就是喜歡祂。真受不了眼看著祂日復一日地坐在那兒,受身邊那些盛氣凌人的傢伙冷嘲熱諷。你自己也看到的!她一口氣連珠砲似地說完,幾乎喘不過氣來。
〈寂寞之神〉在一九二六年六月首次發表於《皇家雜誌》上。它是克莉絲蒂少數幾篇純羅曼史的小說之一,她自認為它「無可救藥地多愁善感」。
也許,寂寞的神並不那麼訝異。祂可能以自己的方式當個有影響力的神,無論如何,有個崇拜者回巢了。
「我沒有時間。沒空。我有時候早上能出來是因為孩子們在上法文課。」
只有神真的知道什麼叫做「忘恩負義」。據推測,這個寂寞的神深知人性忘恩負義的黑暗面。身為神祇,她有觀察的特殊機會,然而當考驗來臨時,這位曾被供奉過無數犧牲品的神,付出了祂自己的犧牲。祂供奉了祂在這塊陌生土地上僅有的兩個崇拜者。祂以自己的方式證明祂是個偉大的小神,因為祂獻出了祂僅有的一切。
「不,不老!我不要你變成別的樣子,一丁點不同也不要。我就愛你這個樣子,知道嗎?不是因為我同情你,不是因為我孤單一人,需要人家來愛我照顧我——而是因為你就是——你。現在你明白了嗎?」
他開始覺得對這個小朋友有專利權(他真的認為自己幾乎有擁有權),以至於當他發現小神像有第二個俘虜的時候,還真有點憤憤不平。是他發現了這個寂寞的神,他覺得別人沒有插手的餘地。
她大感興趣,追著問詳情。
「給我的?」
他在她的堅持下被迫讓步,只陪她走到地鐵車站。
我確實愛你。真的。
小淑女還沒來。為什麼她沒來呢?這裏的氣氛使他焦急。他們的小朋友(他們的神)從沒像今天看來這樣一籌莫展。不就是一堆無助的石頭在那兒擁抱自己的絕望!
「我好寂寞啊,你一定讀了我寫的那篇故事,如果不是真的了解,你不可能畫得出那幅畫。我就是那個公主,要什麼有什麼,但我卻有著說不出的寂寞。有一天我向女僕借了衣服,穿出門去算命。途中進來這裏看到你在注視這個小神。事情就是這樣發生的。我假裝——哦!我好卑鄙,我繼續假裝下去,後來我不敢承認說了那麼多可怕的謊言。我相信你一定會厭惡我那樣欺騙你。我不能讓你發現真相,所以就離開了,然後我寫了那個故事。昨天我看到你的畫。是你畫的,對不對?」
「真是香甜美味——」
也許小神被奉承得很高興。或許他原本是法蘭克.奧利佛想像中殘忍無道的神,被歲月和文明軟化了祂冷硬的心。或許寂寞的女郎從一開始就是對的,他真的是個仁慈的小神。或許純屬巧合而已。不論原因為何,法蘭克.奧利佛就在那一刻緩慢而悲傷地走進了亞述人展覽室的門。
她離開前所說的話出奇地令他困擾,但是他斷然置之腦後,熱切地期待明日的到來。
「手帕很新呢。標價還在上面。」
「我覺得真是一頂再美不過的帽子了,」他忠心耿耿地說。
「當然有!」
「小圓麵包,」法蘭克.奧利佛正經八百地說,「有某種極大的安慰作用!」
但是人間的天堂十分短暫。小淑女忽然叫了一聲站起身來。
她搖搖頭。近來她很奇怪地不太談孩子們的事。
他的小淑女定定地望著他,說出他做夢也沒想到她會說出來的話。她安安靜靜清清楚楚地說:

後記

他把自己的事逐一告訴她:他的正職,辛苦但還算成功;他的嗜好和*圖*書,是糟蹋了無計其數的畫布。
「你的帽子真漂亮,」他試圖恢復她的平靜。
他搖搖頭。
法蘭克.奧利佛緩慢而不敢置信地讀信。這封信很短。
「明天見,」他快樂地回答。「十點鐘老地方,然後我們就互報姓名履歷吧。」
「上面有好吃的糖衣——」
「再見,親愛的。」事後回想起來,她黏他的手黏得好緊。
「親愛的小神,哦!親愛的小神,請幫助我吧!哦,請你一定要幫助我!」
「是真的嗎?」他問道,聲音幾不可聞。

「早。你好久沒來了。」
透過指縫,祂看著他們手牽著手,頭也不回地走了。兩個找到天堂的快樂之人,再也不需要祂了。
他抬起頭,一眼看見了身穿巴黎時裝的美女。
因為過了一兩分鐘後,女孩用她那帶點皇族味道的語氣說:
親愛的,
「沒有你的信,先生。」
她挺直了嬌小的身軀,可笑地故作莊重,冷淡地說:
兩人再度覺得侷促了起來。法蘭克.奧利佛大膽地打破了沉默。
十點鐘,他出現在老地方。他第一次注意到其他神抵幸災樂禍地看著他,像是知道某個不利於他的秘密而沾沾自喜似的。他十分不安地覺察到他們的惡意。
阿斯科特賽馬日當天,大英博物館某個特定區的值勤警官揉著眼睛,以為自己在做夢,因為他沒料到會看到阿斯科特式的盛裝:一個巴黎時裝天才想像中的美女,穿著蕾絲洋裝,戴著時髦的帽子,活生生地站在那兒。警官欣喜若狂地投以讚賞的目光。
寂寞的女郎打斷了他。
門房從分類欄裏拿出一疊信件,草率地看了看,接著面無表情地說:
「也好。若非有彼此為伴,在這個世界上倒也寂寞。」
「一個叫ABC的天堂,」她又哭又笑地回答。
「我第一眼看到的時候也是這樣想,」他高高興興地回答,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你知道,我是在那個大箱子下面撿到的。就是那個最遠的箱腳旁邊。」詳細的說明令自己大鬆一口氣。「所以呢,由於你一直站在那兒,我以為一定是你的,所以就跟著過來了。」
他不用再讀下去了。他對公主的最終命運完全不感興趣。他眼前出現了一張公主的畫像,享樂過度,奢華窒人,卻有著哀傷孤獨的靈魂,在富足的宮殿裏挨餓。
他的手臂當場擁住了她,而她結巴得語不成句。
「好吧。」
「哦,不,絕不是那個原因。事實上是,我覺得寂寞。真的!」她幾乎在求他相信了。
依照一般認知的標準來說,法蘭克.奧利佛是該感到挫折,可惜訊息顯示他正急速地身陷情海。他只喃喃自語著:「小可愛!」
但是他的耐心得到了回報。有一天她又來了,臉色比平時紅一些,神情努力維持鎮定。
「可是——再見了,天堂。」她低聲說。
她說自己是個孤兒,在這個世界上孑然一身。
語意與她的原意有點不同,她似乎覺得很難再談下去。總之她低下了頭,越來越低,直到只能看見她的帽頂。
在眾多顯然更有地位的神抵之中,祂坐落於大英博物館的一個架子上,顯得孤獨而悽涼。依著四牆而列的諸位名神,全都好像不可一世地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腳下的每個神座上,盡職地刻著引他們為傲的屬地和屬國。他們的地位是無庸置疑的;他們是重要的神祇,而且人盡皆知。
寂寞的女郎仰望著祂,嘴裏喃喃低語。
然而這個故事很有趣,因為它預言了克莉絲蒂對考古學的終生興趣。她在一九七三年為慈善機構所發行《麥克.柏金森的自白書》的文章中指出,考古學是她的最愛。也正是由於這個共同的興趣,名考古學家麥克斯.馬m.hetubook.com.com龍才會與她相識並成為她的第二任丈夫。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有好幾年的春天,她和馬龍都是在亞述的尼姆魯德度過的,而克莉絲蒂於一九三七和一九三八年在敘利亞的特貝克所寫的挖掘報導《告訴我你怎麼過活的》(出版於一九四六年),是一本兼具知性與娛樂性的考古指南書,並且也呈現了她在另一方面的重要嗜好。儘管她顯然從不在探險的時候寫作,但她的經驗確實幫幾本小說提供了題材和靈感,包括白羅探案系列的《美索不達米亞驚魂》、《尼羅河謀殺案》、《死亡約會》,以及精采非凡的《死亡終有時》,這個故事的背景是發生在西元兩千年前的古埃及。
他的成名作被選掛在英國皇家美術學院,這是公認的年度之作。不但人物處理細膩,作畫技巧也十分高明。而且某種的神秘感使得一般大眾對它更感興趣。
而這個被遺忘的小神無助地坐在那兒,雙手遮臉,年復一年,直到有一天,不可能的事情發生了——祂找到了一個崇拜者。
「我該走了,再見。」僵硬地微點了一下頭,挺著身子走了。
「你看!」他站在她面前,用懇求的眼神望著她,令她忍不住想起一隻忠實的大狗。「我們做個朋友好嗎?我單身一個人在倫敦——在這個世界上,相信你也一樣。我們應該做個朋友的。況且,我們的小神已經幫我們介紹過了。」

「你知道嗎,你還沒問過我叫什麼名字?」
經過了這一番波折之後,生平第一次,他真正提起筆作畫。他的技巧一向很好。現在他有技巧,又有了靈感。
起初她有點猶疑。
但是公主的臉轉向一邊,對周遭的歡笑無動於衷。她的視線落在陰暗角落一個看來不太搭調的東西上:一個灰石刻成的小神像,臉埋在手裏,一副古怪絕望的樣子。
還有一行顯然是最後才草草寫上去的附記:
她回報他一個微笑,但是笑容中帶著悲傷懇求,這令他感到不安,而且不解。然後無情的電梯往下帶走了她。
終於,他如夢似幻地說:
「你也是這樣叫祂的嗎?」
「我相信你畫得很好。」
「你真是討人喜歡!」她熱烈地叫道。「好討人喜歡哦!」她的聲音有些猶疑。
沒錯,他有個妹妹葛莉塔,嫁給一個約克郡的牧師,成天忙著教區的工作和養育年幼的子女。葛莉塔當然很喜愛她唯一的哥哥,但是同樣理所當然的,她能給他的時間也很少。另外他還有個老朋友湯姆.赫利。湯姆娶了一位善良活潑而又樂觀的妻子,她精力旺盛,效率十足,私底下法蘭克有點怕她。她快人快語的告訴他,說不許他變成彆扭的老單身漢,所以總是不斷給他介紹一些一「好女孩」。法蘭克.奧利佛發現他對這些「好女孩」從來沒什麼話好說;她們百折不撓地努力了一陣子之後,都終於絕望地放棄了他。然而他並不是真的不喜歡交際應酬。他非常渴望友誼和溫情。但自從回到英國之後,他漸漸發現自己越來越沮喪。他離開得太久了,與現實脫節了。他成日四處遊蕩,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接下來要做些什麼。

她再說了一次:
「早。」
有一天,男人大膽地踏出了一步。他邀她喝下午茶。
他動容地緊接著說:
「不,不是我的,」她交還給他。他懷著罪惡感覺得她用懷疑眼光看著他表示:
「好吧,女孩,我知道——我知道。」
「才沒有呢,」她生氣地反駁道。「我對他們非常嚴格的。」
「這小傢伙運氣不佳,」他心想。「也許他從前曾被大事奉承過,像是磕頭獻金什麼之類的。」
「有我的信嗎?」
整個倫敦都在談論這張畫,葛莉塔從約克郡給他匆匆地寫了幾行道賀的信,湯姆.赫利的妻子懇求法蘭克.奧利佛「來度和圖書週末,見見一個很好的女孩子,她非常仰慕你的成就。」法蘭克.奧利佛輕蔑地笑了一聲,把信丟到火裏燒了。他成功了——但是有什麼用?他只想要一樣東西——那個從他生命中永遠消失的小小寂|寞|女郎。
寂寞的女郎
「拜託,我不想知道。也不要問我的名字。我們只是兩個寂寞的人,萍水相逢,成了朋友。這樣比較好——而且——而且不流於俗氣。」
畫中的公主斜靠在長椅上,四周宮人環侍,畫中滿是繽紛的東方顏色。公主穿了一件繡著奇怪顏色的美麗長袍;金髮下垂,頭上戴著鑲著許多寶石的頭箍。她的女僕圍著她,王子們帶著貴重的禮物跪在腳下。整個畫面看來好不富麗堂皇。
寂寞的女郎接了過去,假裝仔細地檢查它。
寂寞的女郎忽然想起該守的規距,首先打破了沉默。
法蘭克.奧利佛嘶聲說:
顯然在震驚之餘,她不但不討厭他所使用的代名詞,而且還十分認同。而他的「那當然!」彷彿是世界上最自然的回答。
他們開始覺得在大英博物館裏面十分自在。館裏的巡警既可靠又富有同情心,一看到他們出現,就很識相地到隔壁亞述人室去執行迫切而繁重的守衛任務。
「胡扯,」男人說。「想辦法找一天出來。說是死了個姑媽或表親什麼的,但是請你一定要來。我們去附近的一個叫ABC的小店,喝茶吃小圓麵包!我知道你一定會喜歡的!」
故事說有一個幸運的公主,一向要什麼有什麼。她有什麼願望嗎?立刻照辦。有什麼慾求嗎?馬上答應。她有寵愛她的父母,大量的財富,華服珠寶,唯命是從的奴隸,笑臉相迎的女僕作伴,所有她可能要的通通都有。最英俊富有的王子們追求她,徒勞地向她求婚,為她屠龍獻身也甘願。然而,公主比全國最窮的乞丐還更寂寞。
「天堂會永遠與我們同在的,甜心!」
「親愛的,我們上天堂了。」
「哦!你是上帝呀!」他笑她。但是她強迫他低聲下氣地為這句話道歉。
「小淑女呀,我本來還不想告訴你,但是我忍不住了。我愛你。我要你。我第一次看見你穿著嬌小的黑套裝站在那兒的時候就愛上你了。親愛的,如果兩個寂寞的人能在一起——那麼——就不會寂寞啦。而且我會努力畫畫,我會把你畫出來。哦!我會多麼努力地畫畫呀。我辦得到的,我知道我辦得到的。哦!我的小女孩呀,我不能沒有你。我真的不能——」
信上沒有稱呼。他接了過來,那敏捷的男孩一溜煙地跑了。
「我——我不知道倫敦還有另一個人喜歡我們這個寂寞的小神,直到你的出現。」
「事實上我完全外行,」他解釋道。「但是我一向覺得總有一天我可以畫出一些東西來。我的素描功力不差,但是我想要畫一張真正有內容的畫。一個內行的朋友說過我的技巧還不錯。」
就這樣,開始了這段不尋常的友誼。他們一週兩次在這個外邦神抵的殿前碰面。起先他們只談論有關這個神的話題,畢竟他們之間的友情是拜祂之賜而來。他們廣泛地討論了祂的來處。男人堅稱祂天生嗜殺,說祂在本國是個暴君,殺人無數,祂的人民全都對祂伏首低頭恐懼有加。比起從前的意氣風發,目前的無足輕重是多麼令人同情呀。
他低下頭對她微笑。
她平淡冰冷地吐出一個字來,無情地忽視他的下半句話。
小淑女取笑他,給他取了個老長壽的綽號。
又是一陣沉默。不過這一次的沉默之中有著心領神會。
「孩子們很煩嗎?」他試著問出原因。
沒有任何刻字可以說明祂來自哪個國度。祂顯然是被遺忘了,既無命名也無榮耀,真是個和圖書遠走他鄉的小可憐。沒人注意到祂,沒人停下來看祂。何必呢?祂是如此無足輕重,不過是角落裏的一塊灰石頭而已。祂的兩旁各是一尊被歲月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墨西哥神祇,雙手叉在胸前,神色自若,嘴角掛著殘酷微笑,公然露出對人類的藐視。還有一個肥胖而又極度自信的小神,一隻手握成拳頭,顯然是患了自我膨脹症。但是過路人有時會停下來看看祂,即使只不過是為了對祂荒謬的傲慢與一旁墨西哥同伴漠然的微笑所形成的對比表示不屑與嘲弄。
有一天他晃進了大英博物館。他對亞洲古蕫有興趣,因此才會無意中看見了這個寂寞的神。他立即被迷住了。這裏有某種類似自己的東西;在這塊陌生的土地上,也有另一個失落而迷惘的人。他養成了經常上博物館的習慣,為的只是看一看那個在晦暗的高架上的灰石小神像。
法蘭克.奧利佛才剛過四十歲,過去的十八年裏,他都待在世界各地,回英國休假的時間很短。現在他退休回國定居了,才生平第一次發現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是多麼孤單。
他誠惶誠恐地等她定罪。
然而不久後他就後悔自己的魯莽行為了。他的小淑女有十天沒靠近博物館了。他快瘋了!他把她給嚇跑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他是個笨蛋,是個野蠻人!他再也見不到她了!
法蘭克.奧利佛嘆了一口氣,再次走出俱樂部。沒什麼特別的原因他該有信。很少人會寫信給他。自從春天離開緬甸回國以後,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寂寞了。
他開始以無窮的精力作畫。創作的強烈樂趣主宰了他。
「對,裏面有葡萄乾的那一種。」
就這麼說定了。嬌小的女家庭教師出現了,為了這個約會,還在腰上別了朵非常名貴的溫室玫瑰。
但是憤慨過後,他不禁莞爾而笑。因為這第二個崇拜者是一個如此嬌小的姑娘,可憐又可笑地穿著過時破舊的黑外套和裙子。年紀很輕,看來才二十出頭,金髮藍眼,下垂的嘴角有點憂愁。以他的騎士精神來看,她的帽子尤其合他的胃口。帽子顯然是自己裝飾的,她勇氣十足地想趕上時髦,但是卻失敗得好慘。她理當是個淑女,雖然是個窮困的淑女。他馬上判定她是個家庭教師,而且單獨一人活在這世上。
「不煩。我不介意他們來煩我。」
這是他第二次使用這種極度自信的說話方式,而如同上回一樣,這次也同樣有效。
「那條手帕是你買的!」
「我不知道時候這麼晚了!我得馬上離開。」
她顧不得矜持熱切地回答:
「是嗎?」
「告訴我,好女孩,我有這個機會嗎?我知道我又老又粗魯……」
「沒有嗎,女孩?有些事對我來說是太遲了。」
「是我自己裝飾的,」她很驕傲地告訴他。
他整天痛苦地在大英博物館徘徊。也許她只是改了來遊館的時間。不久他開始可以背出附近各展示間的名字,並且看到木乃伊就反感。館裏的警衛懷疑地看著他花三個小時注視亞述人的象形文字,而且凝視各種年代的各式花瓶也讓他無聊得幾乎抓狂。
談完這個話題,他們自然而然地開始談起他們自己。他發現自己的推測是對的。她在漢普斯特的一個家庭裏當保姆兼家庭教師。他發現自己一開始就不喜歡這些小孩;泰德五歲,真的不頑皮,只是淘氣而已;雙胞胎不太好惹,而茉莉叫她向東她偏要向西,但是可愛得沒辦法跟她發脾氣!
「我送你回去。」

但是他不願承認被識破了。他開始矯枉過正地解釋原因。
「不,不,不用!」
她半信半疑地看著他,但是嘴角露出了微笑。
和_圖_書恐怕不如理想中的那麼時髦!」
他同情的語氣似乎毫無理由地更加深了她的憂愁。
談話到此尷尬地打住了。女孩紅著臉難為情地站著,不知如何才能有尊嚴地抽身。
她舉起一隻手表示反對。
「對不起,請問這是你的嗎?」他原想輕快而淡然地說,但顯然失敗了。
真的有那麼不搭調嗎?年輕的公主用奇怪的認同眼神盯著祂,彷彿她逐漸覺醒的孤獨感讓她不禁一直看。他們兩個是同類。全世界都在她的腳下——但她卻覺得孤獨:一個寂寞的公主看著一個寂寞的小神。
畢竟,祂算什麼,不過是個非常寂寞、流落他鄉的小神?
「太好了,」他嘶啞地說,聲音裏有某種意味令女孩憐憫地迅速看了他一眼。
「是的,是我買的,」他謙卑地承認。「我想找個藉口和你說話。你很生氣嗎?」
「不好,最近畫了幾張都氣得丟到垃圾桶裏去了。以前一直以為只要有時間一定會水到渠成的。我想畫畫想了好幾年了,但現在看來,就像其他的事情一樣,似乎等得太久了。」
「絕對沒有什麼太遲這回事,」小淑女以年輕人特有的熱情說道。
那一時衝動寫下的附記在往後的日子裏,是他唯一的安慰。不用說也知道,他沒遵守她的「不要試圖找我」的禁令,但是沒有用。她完全消失了,而他一點尋找的線索也沒有。他絕望地登廣告,央求她至少解釋這個秘密,但是回報他的努力卻只是完全的沉默。她不見了,再也不回來了。
他若有所思地慢慢說道:
她堅定地回答說:
他的思路被一個伶俐的小男孩打斷了。他走過來,認真地從頭到尾打量他。顯然觀察的結果令他滿意,接著遞出一封信。
也許她對他也同樣有興趣,雖然她故作冷淡,盡量掩藏這個事實。但是在他們之間,逐漸發展出一種伙伴的情誼,雖然兩人互相沒說過一句話。事實上是,這個男人太害羞了!他對自己辯說她很可能從未注意到他(內心某個感覺馬上指出這是個謊言),她會認為他太鹵莽,而且話說回來,他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不,不是我的,」接著像是不太情願地說,「謝謝。」
他拼命地利用這個機會。
他不久就發現她都是星期二和星期五來參觀的,而且總是在十點鐘博物館剛開門的時候抵達。起先他不喜歡她的打擾,但是逐漸的,這變成他單調生活中的主要樂趣。事實上,這個拜神的同伴正迅速將他崇拜的對象擠下高位。在見不到他暱稱的「寂寞的小淑女」的日子裏,生活變得十分空虛。
「是的,是真的——」無限的甜蜜裹住他們兩人。
他的靈感來得很偶然。一篇雜誌上的神仙故事激發了他的想像力。
過了一會兒,他用輕快的語氣說:
但是命運,或是這個小神,很仁慈地給了他一個靈感——至少他認為是這麼回事。他對自己的機伶喜不自勝。他買了一條女用手帕,一條他幾乎不敢觸摸的細緻有花邊的麻布手帕。勇敢武裝自己之後,他尾隨著離去的她,直到埃及陳列室才攔住她。
我絕不可能嫁給你。請忘了我曾經出現在你的生命裏,如果我傷了你的心,也請你試著原諒我。不要找我,因為沒有用的。這是真的「再見」。
他大吃一驚。這證明了女性有敏銳的洞察力。更令他驚駭的是,她的記憶對他不利。但事情已經過了這麼久,想必她已經原諒他了。
他愉快友善地打了招呼。
只有角落上的小神遠遠地離群而居。灰石粗糙製成的五官歷經滄桑,如今已經糢糊不可辨識。祂孤獨地坐在那兒,手肘放在膝上,臉埋在手中;一個陌生國度裏的小神。
「這些小孩子在欺負你,」他提出嚴厲的控訴。
他近來注意到她臉上有憂愁擔心的表情,這情形在今天下午她倒茶的時候特別明顯。
「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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