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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罪1:未完成的肖像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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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十章 婚姻

第二卷

第十章 婚姻

「不是,身體一邊突然一陣劇痛,很吃不消,像有東西在踢我。」
往長遠看有什麼用呢?德莫特仍然有可能隨時又被派往法國,可能陣亡……
回家真好,家看起來比她記憶中的還要美好得多,這麼乾淨——吃午飯時潔淨無瑕的桌布餐巾,還有閃亮的餐具以及光潔的玻璃杯。以前是多麼把這一切視為理所當然啊!
由於是希莉亞親自去兌現支票的,所以她才是唯一有機會竄改金額數字的人,但奶奶沒想到這點,這只不過是她自我保護的怒氣部分而已。
「對,等我們差不多到了一百零一歲時。這房子離倫敦太遠了,派不上什麼用場。」
希莉亞坐在母親床上,快樂地聊著天。
第二天他們去南肯辛頓、切爾西區還有貝瓦特。第三天則去了西肯辛頓、翰莫史密斯、西漢普斯頓、貝特斯以及其他邊遠地帶。
斯德曼太太人很熱心,愛講話,是個樂意做飯卻拿捏不準的廚娘。她自己也承認「放胡椒時手很重」。她似乎完全沒有中庸之道,做菜不是一點味道都沒有,就是調味料多到吃得你嗆到流淚。
「恐怕是的。」
德莫特對此強烈反對,非常討厭這念頭,希莉亞只好聽他的。最後,德莫特同意讓她去上打字速記課程。希莉亞又指出,學學簿記也很有用,萬一以後要找工作的話。
「德莫特,怎麼啦?你在自言自語些什麼?」
肉類配給讓斯德曼太太興奮不已,長久以來,再也沒有別的事讓她這樣興奮了。當本德首次領回很大一塊牛肉時,希莉亞和斯德曼太太圍著這塊牛肉轉圈,欣賞著它,斯德曼太太一面大聲發表感想。
路克夫人光是想到請不起廚房女傭就已經夠了,這在她看來已經是超大災難,別的都不用再多想了。希莉亞很寬宏大量,索性忍著沒告訴路克夫人,說他們連廚娘都請不起,更別說廚房女傭了!
希莉亞已經有幾天覺得有點兒不舒服了,最後終於躺在床上趴著,強烈噁心想吐。
「不,我不想,還不到時候。你自己很想要嗎?」
接著,奶奶突然現出警覺表情。
奶奶在吃的方面態度可是強硬無比。
另外一戶公寓的租金是每星期兩個半幾尼,位於一棟破舊老房子頂樓,房子從前是不錯的。這戶公寓只有兩個房間和一間大廚房,但都是大房間,比例勻稱,望出去有花園,而且園中還真的有兩棵樹。
「可是,德莫特,我很高興有了呀!我們會很不喜歡沒有孩子的。」
「我們再去看看另外那間公寓,至少那裡租金比較便宜。」
奶奶唯一的消遣就是訂購大量食品,食品送來之後,討論怎麼挑個收藏它們的地方,以免這些食品被人認為有「囤積」之嫌。櫃子裡的上層都擺滿了沙丁魚罐頭和餅乾,碗櫃裡意想不到的角落則塞滿了牛舌罐頭和一包包的糖。奶奶自己的大衣箱裡藏滿了一罐罐金色糖漿。
「我的絲絨衣服,我這件絲絨好衣服;我在巴黎做的這件絲絨衣服。」
兩人仍然覺得很難以置信……他們真的在一起,要永遠這樣下去了。
安頓下來三個月之後,希莉亞回娘家一個星期。她發現母親看來滿臉病容和倦容。奶奶卻剛好相反,容光煥發,還有滿肚子精彩的德軍暴行故事。
戰事發生之後,葛麗格出乎意料變得很難相處,老是不停地對飯菜嘮叨不滿。
「我習慣每天吃一頓有熱肉食的飯菜,這些內臟還有這魚完全不對,也沒有營養。」
希莉亞覺得,等著做媽媽實在是很令人失望的事,跟書描寫的太不一樣了。本來她想像中的是自己坐著縫製小衣裳,一面想著跟即將來臨的孩子有關的美夢。
還有希瑞爾,接到希莉亞訂婚消息時,他正在美索不達米亞打仗,寫了一封很不贊同的長信來,說這事簡直太荒唐了。
「你會留意到我支票上簽的是十英鎊,不過兌現出來的鈔票總是少到只有九英鎊。但我絕不要簽一張九英鎊的支票,希莉亞,你要記住這點,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人竄改成了九十英鎊。」

在裁縫那裡買了一件連衣裙,是德莫特買給她的第一件衣裳。她在小小的試衣間裡試穿,有位年長婦女來幫忙。穿好之後,德莫特就被叫過來,問他喜不喜歡。
「我認為這決定挺正確,她應該去的,她還年輕。」
「是的,寶貝,別提這個了,遲早總要來的。你很幸福,你看來很快樂。」
雖然害喜很嚴重,她還是很愛德莫特,比以前更愛。
斯德曼太太停下來喘口氣,又說:「但願你媽能陪你,不過當然你的奶奶需要她照顧。」
至於午飯,希莉亞通常都外出解決,到附近的國立廚房買些現成的回家吃,她不敢太早把那個星期的瓦斯配給用光,只敢早晚用,洗澡次數也減到每星期兩次,他們這樣省著,才可以在客廳裡生火取暖。
希莉亞一直留著這件衣裳,沒有扔掉。
「說不定將來有一天我們會去住在那裡。」
「希莉亞,你的包,你的手提包放在哪兒了?」
「精打細算是一回事,吃得像樣是另一回事。還有植物奶油,我從來不吃,也不會去吃。要是我父親知道自己女兒在吃植物奶油,而且還是在體面紳士家裡吃,他在墳裡都躺得不安了。」
「要是我不美的話,你也一樣會愛我的。」
說真的,就某些方面而言,他跟吉姆.格蘭特挺像的,不過吉姆的心虛所以會讓希莉亞感到討厭,是因為她不愛他的緣故,德莫特的心虛卻使得希莉亞更疼愛他。
米莉安告訴希莉亞這些事情時,哈哈大笑。
婚後的德和-圖-書莫特跟希莉亞原先所想像的很不同。所有的魄力、主宰他人的氣燄、膽量全都從他身上消失了,他只是個年輕、心虛、陷入情網的人,而希莉亞則是他的初戀。
「這是個男孩。我要個男孩,跟你一樣的男孩。」
找房子!當然,他們得找棟附家具的房子或公寓。當時無從知道什麼時候德莫特可能又會派到國外去,因此房租一定要盡可能便宜。
「噢!奶奶是這樣的。她沒法相信有哪個女人會很樂得體壯如牛的。」
「你當然喜歡自己的老家,不過,我卻不認為這房子對我們有什麼大作用。」
德莫特南下過來度週末。
「我還記得那是我懷碧翠絲的時候,去蔬果店時突然想吃得不得了(本來我到店裡是要買半顆比利時甘藍菜的),我非得買那個梨子不可!又大又多汁,那是有錢人家買來當飯後甜點的那種昂貴梨子。說時遲、那時快,我已經拿起梨子吃了起來!招呼我的那個小伙子瞪眼看著,也難怪他。但店老闆是個很顧家的男人,他知道怎麼回事。『孩子,沒事兒。』他說,『你別在意。』『真對不起。』我說。『沒關係,』他說,『我自己有七個孩子,我老婆上次懷孕除了想吃醃黃瓜之外,什麼都不想。』」
在希莉亞眼中,這房子還有一個很吸引人之處:住在地下室的那個女人可以幫他們做飯,而且看來是個很好的人,胖胖的,脾氣很好,和藹的眼神讓希莉亞想起龍斯。
「我不要錢。再說,你已經是上尉了。要不是因為打仗的話,你十年都升不了上尉。」
「我也在看關於無痛分娩的半麻醉,看來挺應該做的。」
「你這人怎麼這麼可怕。」
支票簽好時,她嘆一口氣,然後叫希莉亞拿到銀行去兌現。
「我希望,希莉亞,你有吃很多牛油和雞蛋,對你身體有益處。」
搬離住慣的環境,奶奶很感痛苦,在溫布頓住了幾十年之後,她發現鄉下生活無聊得要死,很少有人來串門子,也沒有什麼在進行的事情。她從來不到外面花園去,因為害怕空氣。她整天坐在飯廳裡,就跟住在溫布頓時一樣。米莉安念報紙給她聽,之後,日子對她們兩人來說,都過得非常慢。
「我想是因為吃醋,所以我才不喜歡德莫特,」她招認說,「你知道,寶貝,即使到現在,我還是沒法喜歡任何把你從我身邊搶走的人。」
到最後,他們看中了兩處,卻拿不定主意要哪一處好。一處是獨戶公寓,每星期租金三幾尼,位於西肯辛頓區的街區大廈裡,一絲不苟,打掃得很乾淨,房東是位老小姐,令人凜然生畏的班克斯小姐,全身散發出效率感。
最美好的時光,是上床之前兩人坐在火爐前的時候,德莫特手持一杯阿華田,希莉亞則是一杯保衛爾牛肉汁。
「那些下女,她們又在你房間裡了。你的珠寶首飾呢?」
德莫特不是感情外露的人,從來不會說「我愛你」,也幾乎不會主動撫摸她。當他打破自己的藩籬說了些話時,希莉亞總是當寶一樣珍藏在記憶裡。很明顯他是很難說出這些話的,因此希莉亞也就更加珍惜這些無意中冒出來的話語,每次冒出這些話時,總讓她大吃一驚。
情況一點也不像書上所寫的,希莉亞照樣整天害喜得很厲害。
還有德莫特下班回家所帶來的快樂,他們兩個對於在一起過的新生活都感到既興奮又開心。
她說:「媽,你想這是不是表示我有孩子了?」
不過他下班回來之後是那麼溫柔體貼,牽掛著她。通常他都會帶一本有關妊娠的新書回來,吃過晚飯後,往往抽出其中片段念出來。
然而德莫特雄心萬丈,他會成功的。這人有個特點,動力很強,希莉亞感覺到這點,也很欣賞這點,跟她所具有的性格完全不一樣。
婚姻對她來說,就是她最心愛童話故事中的「從此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她完全看不到其中的艱難困苦,也看不到婚姻有觸礁的可能。當人相愛時,他們是幸福的。她當然也知道有很多不幸福的婚姻,但她認為那是因為那些夫妻不相愛的緣故。
「我期望,」德莫特說,「將來他會成為職業拳師。」
就算這對找房子的小夫妻有什麼讓她感到可笑,她也沒有在神情上顯露出來。他們的建議她通通都接受,卻很圓滑地傳授了他們一定分量的資訊,並且又向大開眼界的希莉亞解釋了熱水鍋爐的限用規則,希莉亞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事。
於是希莉亞和德莫特就租下蘭特斯特街八號的房子,為期六個月。希莉亞開始過起主婦生涯。
「我嘗過了,親愛的,舌頭有苦苦的感覺。」奶奶做了個鬼臉。「前些日子有個下女對她的女主人下毒,我在報紙上看到的。瑪麗知道我曉得她拿我的東西,我有幾樣東西不見了,現在輪到我那對美麗耳環了。」奶奶又哭了起來。
「拳拳今天又動個不停了嗎?」德莫特下班回家後會這樣問。
現在她覺得日子有意思多了,有些事可做。學簿記讓她得到極大樂趣,整潔、清楚以及準確都讓她感到愉快。
奶奶的去世,對米莉安和希莉亞的財務狀況並沒有太大的改善。奶奶絕大部分的收入是第三任丈夫留給她的房地產終生權益。剩下的錢,一半以上是各種小遺產,其餘的都留給米莉安和希莉亞。希莉亞成了每年一百英镑收入的擁有人,由於米莉安更為拮据(奶奶給的遺產都貼在維持那棟房子上了)。經過德莫特同意之後,希https://m.hetubook•com•com莉亞把這筆錢轉交給米莉安,用來幫忙保住「老家」。她比以往更排斥賣房子的念頭,而她母親也有同感。有棟鄉下房子能讓希莉亞的孩子來玩,這是米莉安的憧憬。
「瑪麗。而且她還想對我下毒,她在我吃的水煮蛋裡放了些東西,我嘗得出來。」
但希莉亞不肯。她知道要是真的回娘家的話,德莫特會感到受傷的。何況她也不想回去。當然會順利的;她不會死的,不會像德莫特那麼荒謬地以為她會死,然而……萬一……畢竟女人有時的確會……那她更不願錯過跟德莫特相守的每一分鐘了……
「胡說,我親愛的,這對你身體有好處。你一定要吃。那個漂亮的女孩子,賴雷太太的女兒,前些日子死了,她餓死了自己。整天外出工作,回家就只吃那麼一點點東西。得了流行性感冒,又加上肺炎,我早就知道她這樣做會有什麼下場。」
「對,她們正在收拾房間。」
還有飯菜,雖然很簡單,卻很可口,做得很開胃,引人垂涎,上菜又上得好。
德莫特每天早上去戰情局上班,留下希莉亞獨自面對漫長空虛的一天。
對,老家是很好的,現在她才曉得有多好。渾厚莊嚴的戚本德和海波懷特家具,瓷器,乾淨涼爽的棉布套……。那個家也許漸漸破敗了……屋頂漏水、裝潢過時、地毯也老舊了,但仍然是個美麗的家。
「我不想要你有孩子。我覺得自己是畜生,完全就是個畜生。我受不了你不舒服、慘兮兮的樣子。」
德莫特甚至還不經意地說:「這跟兩年前我在蒙地卡羅買給你的那件挺像的。」
我堅持要你媽去陪你,以你現在的情況,要是不能讓你的意願滿足的話,對你是很不好的。我知道你親愛的媽媽很想要去陪你,可是又不願把我一個人丟給傭人們。這點我不會提,因為誰知道會有什麼人偷看人家的信件。
雷斯淳吉小姐三十歲左右,人很隨和,平易近人,笑容可掬,眼神閃亮。
希莉亞哈哈笑說:「我這會兒還特別美哩!」
他們有時坐著聊斯德曼太太的一些怪事,然後德莫特會突然把她拉過來,囁嚅著說:「希莉亞,你這麼美……這麼美。答應我,你要永遠這麼美。」
「簡直是浪費時間,」她說,「讓我很生氣。」
「我想應該不是胎兒。上次那本書說,滿五個月之後……」
「糟透了,」希莉亞回答說,「連一分鐘太平都沒有,不過我想這會兒他會睡一下了。」
她心想:「嫁給他是對的。我才不管人家說什麼呢!有一天他們會承認我做得對。」
最親愛的希莉亞:
「哪個丫頭?」
「就算到那時,我也不想要坐下來不動。我會去找個工作,再說,我也不確定戰後是否要留在軍隊裡,可是現在我們還不需要談這個。」
「可是,親愛的希莉亞,你的日子會過得太慘了。哎,你連一個廚房女傭都請不起,你只能像豬一樣捱窮日子。」
「我不認為你喜歡德莫特或信賴他。」
「你確定嗎,奶奶?說不定耳環一直在抽屜裡。」
德莫特性格中有長不大的一面,這點正好跟希莉亞的孩子氣相投。他們兩人的目標、想法、性格簡直是南轅北轍,卻在彼此身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玩伴。
在娘家的時候,家裡有花園,有花可以忙,有她的鋼琴,還有米莉安……
「我不會的,不會的。」
「會的,你會的。女人都會這樣。她們總是只顧著家務,忙著孩子,完全忘了丈夫。」
「我恨他這樣連累你,如果是『他』的話。我希望是『她』。我倒不介意有個藍眼長腿的女兒。可是想到萬一是個可惡小男孩我就討厭。」
「德莫特,你在吃醋。」
「更何況,親愛的,將來說不定有一天你自己也需要這房子的——等我走了之後。我會希望這地方成為你的庇護所。」
「多美的景象,可不是嗎?簡直讓我流口水。自從打仗以來,我就不曾看過這樣的肉了,簡直是幅畫,我要這麼說。但願斯德曼在家就好了,我要叫他來看看,你反對吧,太太?讓他看看這樣一塊肉,對他是一大享受。要是你想要烤它的話,我想瓦斯小烤爐恐怕裝不下。我可以在樓下幫你烤好。」
德莫特主動提議說,希莉亞應該回娘家去。
希莉亞和德莫特對於住區或房租都毫無概念,於是信心滿滿地從梅菲爾市中心找起!
「你整天待在這裡太苦了。」
班克斯小姐嚇到了希莉亞,從那之後,她很久都沒再那麼怕過哪個人。班克斯小姐提出的每個問題都揭露了希莉亞對於租房子的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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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租這戶公寓吧。」她說,「我最喜歡這裡,真的。而且雷斯淳吉小姐比班克斯小姐好多了。」
希莉亞略微做個鬼臉,不安地挪動著身體。
「在我房間裡,奶奶。」
「我覺得自己對奶奶有責任,不能丟下她,尤其她又信不過傭人們。不過,噢,我的寶貝兒,我真想和你在一起。你能不能來這裡呢?」
希莉亞待在家裡,慘兮兮地害著喜,偶爾也出去散散步,運動一下。她不得不放棄祕書課程,縫東西又讓她頭暈,只能靠在椅子上看書,要不就是聽斯德曼太太那一大堆想當年的懷孕生產經驗。
親愛的孩子,千萬要好好保護腳,要記住。在看鮭魚或龍蝦時,別把手放在肌膚上,我媽懷孕時曾經在看著鮭魚時伸手摸脖子,結果你卡洛琳姨婆生出來之後,脖子上有塊鮭魚狀的胎記。
「右邊那個抽屜,她端托盤來時會經過的。我把耳環包在手套裡,但沒有用,我已經很仔細找過了。」然後希莉亞找出了捲裹在蕾絲花邊裡的耳環,奶奶表現出無限驚喜,說希莉亞真是個又乖又聰明的女孩,但她對瑪麗的懷疑依然絲毫不減。
米莉安就像枯萎的花插到水中一樣,希莉亞回娘家第二天,她就活過來了,又回到從前的樣子。
奶奶一點都不知道自己即將離世,還操心著沒來得及為希莉亞的小寶寶織好小襪子……根本沒想到她未能活著見到曾外孫就去世了。
愛你的
希莉亞對婚姻的想法極其有限。
「不過我會有他留下的孩子。」希莉亞心想。
德莫特說他們會再通知班克斯小姐,然後兩人就趕快逃到街上。
人會記得人生中哪些事情呢?絕不是所謂的「重要事情」,不是,而是小事,瑣碎的事……持續留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我一向這樣,沒出嫁以前就是如此。」斯德曼太太很爽快地說,「很奇怪吧?我做糕餅也不拿手。」
「德莫特,你認為我害喜到什麼時候才會停?都已經過了四個月了。」
「沒有餐具和桌布、餐巾?這倒省事。我從來不讓房屋仲介來列清單。我想你們也會跟我一樣,認為這根本就是浪費錢。你們可以和我一起來檢查所有的東西,列出清單。」
「我覺得她好像吃定我們了。」
斯德曼太太像個母親般管著希莉亞,因為希莉亞很急於要當個懂得精打細算的主婦,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儘管書上這樣說,實際上卻沒停,還一直持續下去。
「嗯,我有了。」
「做父親的本來就有責任要打孩子。」
隨信附上五英鎊鈔票(只有半張,另外半張隨後另行寄給你),記得去買些好東西吃。
希莉亞哈哈笑說說:「但你不會認為娶我的人配的上我——你的寶貝小羊兒、小鴿南瓜——老實說吧,你會嗎?超人中的超人都不行。」
新婚初期,最讓希莉亞感到苦的,是寂寞。
婚姻生活對他們而言,是一場遊戲,兩人玩得很熱衷。
一晚閒坐時,她看到他嘴唇在動。
「你知道,媽,爸爸除了你之外,從不看別的女人。」
「我不會死的,我強壯得很。」
「她的確是。」
「嗯……」希莉亞思索著,「我沒想過。德莫特和我從沒談過生孩子的事。我想我們是知道可能會有孩子的。我不願意沒有孩子,這會讓我覺得少了什麼似的……」
德莫特轉過頭去,含著眼淚。
「買菜最好交給我去辦,像你這樣的少奶奶買菜會吃虧的。你們根本就想不到要捏著鮮魚,讓牠的尾巴像兩腳般站起來,用這方法檢驗牠的新鮮程度。有些魚販很會出花招。」斯德曼太太沉著臉搖頭說。
她的胎兒,希莉亞說,必然很好動,整天踢個不停。
「找也沒有用,親愛的,耳環不在了。」
奶奶邊低頭看著手中的織針,邊興致勃勃地點著頭說。
希莉亞最希望的倒是她母親能來陪她,然而奶奶身體很不好,有點支氣管炎(她歸咎於自己一個不小心開了臥房的窗戶造成的),米莉安雖然很渴望去陪希莉亞,卻丟不下老太太。
「她們這會兒在樓上,我聽得到。」
「三個月是很長的時間,我不想要你害三個月的喜。」
當希莉亞早上進她臥房時,經常會發現這位老太太在哭。
「懷孕期間的婦女有時會想吃些很奇怪又非本土的東西。從前對於這種渴望都認為應該盡量予以滿足,如今認為這些渴望若有害處,就要加以控制。希莉亞,你會想吃什麼很奇怪又非本土的東西嗎?」
「她們已經在那兒很久了,她們是在找你的包。你要永遠隨身帶著包。」
「我只是在想像醫生跟我說:『我們沒辦法同時救母嬰。』然後我說:『把小孩砍碎。』」
「你很美,我要你整個都只屬於我。」
德莫特看起來頗不好意思。
「你認為怎麼樣?」希莉亞上氣不接下氣地問,「房子很乾淨。」
德莫特接受了大量的安撫。他為希莉亞而產生的焦慮和苦痛使得希莉亞深受感動。
「啐!」奶奶心情開朗地哈哈大笑著。「你們年輕人什麼都不知道。巴黎圍城的時候,老百姓吃老鼠呢!老鼠喔!深謀遠慮,希莉亞,我從小就被教導要深謀遠慮。」
「這倒是真的。不過,你確定你沒問題嗎?這住處不是跟房子其他部分完全隔絕的,而且不是……嗯,不是你以前住慣的房子,希莉亞。我是說,你的老家是那麼好。」
「德莫特,我希望你不要這麼堅持要我保持美麗,這……這很讓我害怕。」
和*圖*書
「你為什麼這麼不舒服呢?希莉亞,你自己怎麼認為?」
「噢,可是,德莫特,你是指『胎兒律動』吧?這說法聽起來如此詩意又動人。我還以為是很美的感覺,不應該是這種的。」

「本來在哪個抽屜裡的?」
烤好之後,希莉亞硬是要斯德曼太太收下幾片烤肉,斯德曼太太客氣推辭一番之後,終於勉強收下了。
她其實半自覺地知道自己有點怕德莫特,這人對她來說是個陌生人,她覺得雖然自己愛他,對他卻一點也不了解。
「我是喜歡他,」米莉安說,「我覺得他非常有魅力。」
於是希莉亞和德莫特就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了。
「不,未必會。那會不太一樣的。答應我,說你會永遠美麗……」
但是希莉亞又不願意離開德莫特,腦海深處隱約有著恐懼:「我可能會死掉。」
但她知道孩子無法取代德莫特在她心中的地位。對她來說,德莫特比世上任何人都重要,而且永遠如此。
「我的耳環,寶貝兒,你爺爺送給我的鑽石耳環,那個丫頭拿走了。」
她會坐在自己固定坐的椅子上,傾身向前興奮地竊竊私語。
「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我一定會打他的。」
「就算你退伍以後也沒用嗎?」
由於這種宛如運動員般的好動,於是他們為胎兒命名為「拳拳」。
「恐怕?」希莉亞很驚訝。「你難道不想要我有個孩子嗎?」
「我受不了,我讓你有了,其實我可以預防的,你說不定會死掉。」
希莉亞聽了他的話很激動。德莫特跟彼得太不同了,他不會對生活逆來順受,而會主動去改變生活。她覺得德莫特會成功的。
德莫特當然裝出一副以前經常這樣做的樣子,他們不會在店員面前承認是新婚夫婦——才不呢!
「噢!差不多快停了。所有的書上都是這樣說的。」
「上尉的薪水真的不高,待在軍隊裡沒有前途。我會去找份比較好的工作。現在有了你,要為你工作,我覺得自己可以做任何事情,而且我也會去做的。」
「是不看,可是話說回來,他年輕時已經玩夠了。」
「我對吃不在乎。」
可是當人害喜得猶如暈船般嚴重時,哪有能力去想那些美夢呢?強烈的暈眩噁心把什麼想法都驅之腦外了!希莉亞只不過是個健康但受苦的動物。
「不行,我可不要他被人打斷鼻子。」
德莫特的勤務兵本德做好培根、雞蛋早餐之後,打掃房子,然後就去領配給。斯德曼太太這時就從地下室上來,跟希莉亞討論晚餐做什麼菜。
「不能太常洗澡。」她興致勃勃地說,「因為瓦斯配給只有四萬立方英尺,別忘了你們還要做飯。」
「有些公寓根本就有臭味。」她又加上一句。
她不但大清早害喜,而且整天不時發作。除了不舒服之外,害喜也使得生活成了惡夢,因為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作。有兩次她在關鍵時刻從公車上跳下來,衝到路旁水溝去吐。在這樣的情況下,接受邀請到人家的家裡作客,成了很不保險的事。
不可否認,這間公寓是沒有班克斯小姐的房子乾淨,但希莉亞說,是一種還挺好的髒法。壁紙呈現出潮溼漬痕,油漆也在剝落中,鑲板也需要重新染色,不過棉布套子很乾淨(雖然已經褪色到幾乎看不出圖案了)而且還有很大又舒服的舊扶手沙發。
而他對她如此溫柔體貼,又那麼好玩。
「德莫特,你真殘暴。」
奶奶於是可憐兮兮唉聲嘆氣,眼淚汪汪。
斯德曼太太這樣不吝讚賞,以致這「大塊烤肉」端上桌時,希莉亞也感到很興奮自豪。
「嗯,奶奶,人不能吃太多牛油。」
「不過等到戰事一結束,」德莫特下巴一抬,毅然地說,「我就會努力去賺錢給你。」
結果米莉安只好承認這說法雖不中也不遠矣。
他們兩人回倫敦之後,德莫特很殷勤地服侍她,要她服用些專利食品以及江湖郎中藥物,以便止住害喜。「書上說,三個月之後就會好多了。」
德柏格引起的是她感官上的愉悅,吉姆是知性上的,彼得則是跟她本身的生活交織在一起,但她卻在德莫特身上發現了自己從未有過的「玩伴」。
「噢,不會啦,奶奶,水煮蛋裡面根本不可能放任何東西的。」
「可是,奶奶,你真的不該囤積食品。」
「可是為什麼害怕呢?你會永遠美麗的,一年又一年……」
「我的絲絨裝?我漂亮的絲絨衣服?」
他們最後決定買了件紫藍色的,肩上飾有小束玫瑰花|蕾。
母親告訴她,瑪麗要去加入陸軍婦女輔助隊了。
米莉安看來很憂慮又情緒低落。
他是在吃醋,吃醋吃得厲害。
結果是奶奶攬了這件事上身。她以潦草、龍飛鳳舞的筆跡寫信給希莉亞。由於視力衰退,紙上的字跡更是無規可循。
他們兩個對此都非常樂在其中。
「你會重新變美的。看看葛萊蒂絲.庫桕,已經有兩個孩子了,還是像以前一樣漂亮。想到這點,就讓我大大放下心來。」
戰爭期間持家成了複雜的事。一個雞蛋要八便士,希莉亞和德莫特於是大量倚靠「代用蛋製品」來過日子,湯塊也一樣,不管廣告怎麼吹噓它們味道有多好,德莫特總是稱之為「棕色沙子湯」,還有他們的肉類配給。
「你奶奶說你很嬌弱。」
和-圖-書對,你自己看不到,可是這件衣服已經破舊得很厲害了。」
米莉安的來訪帶給希莉亞極大的喜悅。他們在客廳長沙發上幫她鋪了床,德莫特更是施展渾身解數招呼她。憑這點要打動米莉安還成疑問,但是他對希莉亞所表現的溫柔體貼卻打動了米莉安。
米莉安告訴自己:我太多心了,也太敵視這個把我女兒帶走的男人。
「媽,你想死我了吧?」
米莉安到訪第三天接到電報,匆匆趕回家去了。奶奶一天之後就去世,最後遺言幾乎就是告訴希莉亞不要跳上公車,或者跳下公車。「少婦從來不會想到這些事情。」
奶奶
她對周遭環境愈來愈疑心。
「你知道,媽,你現在穿的這件差不多都磨破了。」
不管是奶奶對男人尖刻、諷刺、幽默的描述,或者是她母親警告(聽在希莉亞耳中是那麼老套)說你得要「管住男人」,也不管閱讀多少寫實主義文學作品,看盡書中悲慘不幸的結局,都完全無法讓希莉亞記在腦海中。她從來不曾想到過奶奶談話中提到的「男人家」跟德莫特是同一物種。書中人物就是書中人物,尤其米莉安自己的婚姻又異常幸福,因此更讓希莉亞覺得她母親的警告特別好笑。
「起初我拿她沒辦法,只好給她吃牛油,我自己吃植物奶油。後來有一天,我用植物奶油包裝紙包牛油,牛油包裝紙包植物奶油,把兩包都拿出來,跟她說,這是非比尋常的植物奶油,就跟真的牛油一樣,她要不要試試?她試了,吃了之後馬上拉長了臉。不,她真的沒法吃這樣的東西。於是我接著拿出用牛油包裝紙包住的真正植物奶油,問她是否比較喜歡這個?她嘗了之後說:『哎,對,這東西才對。』然後我就告訴她真相,而且我還挺凶的。從那之後,我們就均分牛油和植物奶油,再沒那些囉嗦了。」
關於牛油和糖,斯德曼太太可真是個寶貴的盟友,她買到的分量比配給券換到的多很多。
德莫特非常不開心。
「我知道。而且這戶公寓裝潢布置得很體面,班克斯小姐說附近購物很方便。但我不太喜歡她這個人,簡直就是個厲害婆娘。」
米莉安怎麼努力解釋這是因為打仗而受限都沒用,葛麗格老得聽不進這些話。
以前她從沒想過清潔問題,但看了兩天那些廉價附家具的公寓之後,讓她深切體會到這點的重要。
「你瞧,他們都認得我。」她對希莉亞說,「艾弗瑞德小子每次見到我都跟我打眼色。『太太,有很多可以給你。』他說。但他不會給每個進來的小姐太太們這麼多,這是因為我們彼此熟。」
可偏偏就是!
另一件讓奶奶難過的事,是米莉安很和藹地告訴她說,她得要再做些新衣服。
「我才不在乎,我不想要孩子。你會一直只掛著孩子,不理我了。」
「我們應該可以不必請傭人了。」
「對,噢,媽,你看錯德莫特了。他很好,沒有人能像他這麼好……而且我們日子過得很好玩。你知道我有多喜歡吃蠔。為了開玩笑,有一天他買了一打蠔,全部放在我床上,說這叫做『蠔床』。噢,這話說得很傻,可是我們兩個笑了又笑。他真是很體貼,這麼好的人,我想他這輩子從沒做過一件刻薄或者不光彩的事。他的勤務兵本德滿腦子想的都是『上尉』,對我卻頗有微言,我看他是認為我配不上他的偶像。有一天他說……『上尉很喜歡洋蔥,可是家裡好像從來沒見到過洋蔥。』所以我們馬上就做了炸洋蔥。斯德曼太太是站在我這邊的,她總想要我吃我喜歡的菜。她說男人身體都很好,但要是她對斯德曼先生讓步,那她會變成怎麼樣?她倒想知道。」
回顧她早期的婚姻生活,希莉亞記得些什麼呢?
可憐的奶奶,視力衰退得很厲害,如今只能用很粗的毛線針勾織東西了,即便如此,還經常會漏織了一針,或者針法錯了。發現之後,她就坐著靜靜哭著,眼淚從老皺的臉頰上流下來。
希莉亞覺得「庇護所」一詞用得挺可笑的,但想到將來可能跟德莫特一起住在老家,她倒是很喜歡。然而德莫特對此事看法卻不同。
「我不會這樣的。我會愛這個孩子,因為是你的孩子,你難道不了解嗎?因為這是你的孩子,所以才教人感到興奮,並不是因為孩子本身。而且我會一直最愛你的,一直、一直、一直……」
有斯德曼太太打理這些事情,希莉亞幾乎整天沒事幹。而她發現愈來愈難打發這整天的時間!
這裡卻沒有別人。從前在倫敦的朋友不是嫁人了,就是到別的地方去了,要不就忙於戰時工作。而且,對於現在的希莉亞來說,他們大部分也都太有錢了,希莉亞已經高攀不上。沒出嫁前,別人可以隨時邀她去家中作客、參加舞會、到高級場所去參加派對。可是現在成了已婚婦女之後,這一切都停止了,她和德莫特無法回請人家。希莉亞向來不在意別人,卻感到自己的日子太空洞了。她向德莫特提說她想去醫院工作。
「這是挺難受的,但是也難免。」
希莉亞也很希望母親能夠來陪她,日子簡直就像惡夢,當時是多霧的冬天,一天又一天的濃霧,每天等到德莫特下班回家之前,都是漫漫長日。
不用說,她這麼想,當然是因為有些批評。路克夫人尤其表現出打心底的不看好。
由於視力衰退,奶奶發現簽支票也成了很困難的事。她會叫希莉亞站在一旁看著,告訴她從哪兒開始簽,到哪兒就是支票的盡頭。
「怎麼啦?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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