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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開始轉栽鮮花是正確的，戰爭期間太缺花了，而且現在人人都在種菜。」

「有沒有遇見有趣的人？還是只有貝布里的人？」

「還不壞。」

「我為什麼不能跟你合住公寓？」雪莉問。

餐罷，大夥坐在客廳時，蘿拉表示：「我今天收到聖凱撒琳祕書學院的說明書了，那是最好的祕書學院之一，你覺得如何，雪莉？」

蘿拉好奇地問：「你在自言自語什麼，雪莉？你的嘴唇一直在動，而且還不斷抬眉。」

雪莉沿著小巷疾行，將球拍和球鞋夾在腋下，面帶微笑地輕喘著。

那場火是她的轉捩點，蘿拉想起災前的自己：一個嫉妒而不快樂的孩子，渴望關注與愛。然而失火當晚，新的蘿拉誕生了，她的人生突然變得圓滿，從她抱起雪莉奮力穿越濃煙烈火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便有了目標與意義：她要照顧雪莉。

蘿拉沒回應，依然一臉憂心。

大廳中映著日暮薄光，蘿拉在二樓，用溫柔沙啞的聲音朝梯井下喊：「是你嗎，雪莉？」

「事實上我就是在這麼做：安排你到倫敦，上你一點也不想上的祕書課！」

她得快點，否則晚餐要遲了。她真的不該打最後一局，反正打得也不好，潘恩球技實在太差了，他和戈登從來不是雪莉的對手。而他，他叫什麼名字來著？亨利，不知亨利姓什麼？

她救了雪莉一命，雪莉是她的，在那瞬間（如今回想），父母這兩個重要的人便退居次要了。蘿拉不再那般渴求關愛與認可，或許她對父母的愛，不若他們對她的渴盼來得深。她突然對那個叫雪莉的小寶寶產生了愛，愛填滿了她所有的渴望與混沌難解的需要。最重要的不再是自己，而是雪莉……

「太可笑了，」雪莉再度告訴自己，「你根本不了解亨利，連人家姓什麼，或今天下午是誰帶他來的都不知道。」

「留在這裡？你不跟我一起去倫敦？」

想到亨利，雪莉的腳步稍稍放緩。

但她覺得亨利本就如此諱莫如深，讓人摸不清底細。當他離開時，還是沒有人知道他姓什麼，或是誰的姪兒，只知道他是位迷人的青年，有著魅力四射的笑容和卓越的球技。

一年後，戰爭爆發，改變了生活的樣態。雪莉的學校遷至威爾斯，威克絲小姐搬到倫敦，在政府部門任職。家裡房子被空軍徵用作為軍舍：蘿拉自己住到園丁的小屋，並至隔壁農場擔任婦女農隊，同時也在自家大園子裡種植蔬菜。ｈｔtps://m.ｈetuｂｏok.ｃｏｍ•ｃｏm

雪莉很喜歡超然這兩個字，那是她推崇的特質。

「我怕太占有你。」

「其實還滿可笑的。」

雪莉嘆口氣，然後哈哈笑說：「因為我是懶惰蟲，寧可無所事事地賴在家裡，親愛的蘿拉，我已經讀好多年書了！不能休息一下嗎？」

大家都在貝布里生根，歸屬此地，家族關係十分緊密。

她將照顧雪莉，不讓妹妹受到傷害，她會去防範貓隻；在夜裡醒來，確保沒有第二場火災：她要呵護雪莉，幫她拿玩具，等她大一點陪她玩耍，生病時照顧她……

蘿拉挑著漂亮的眉說：「你好像很開心，」

她走下樓對雪莉笑道：「玩得開心嗎？」

「幾乎都是貝布里人。」

「那就別跟安佐拉住，但可以跟某位親戚或其他人住吧，我想應該會有宿舍，日後你再和別的女生合住公寓。」

雪莉不確定這種說法是否妥當，但這頗能表達她的看法。

蘿拉點點頭，脫下塑膠圍裙，霍德的話令她想到多年前，「在火災之前……」

疼你的人什麼都想知道……

蘿拉繞下梯子，她身形瘦弱，臉上幾乎沒有血色，深棕色的眼眸帶著莫名的憂傷。

「有何不可？」

可是昨天她到哈瑞夫家打完球回來後，對蘿拉的詢問卻只是詭異地虛應一聲。

「我才不要跟安佐拉住，你行行好吧，蘿拉。」

因此，雪莉回家了。原本在兵工廠工作的老忠僕伊莎兒也辭職回來，不再像以前只擔任客廳女僕，她負責家務總管，更是位好友。蘿拉繼續發揚栽種蔬果花卉的大計。由於現今的課稅制，家中收入已不似從前，若想維持家計，便得善用花園，獲取利潤。

她看著四周裝滿花果的金屬瓶和罐子，這些都是明天要送到曼徹斯特那位花商和蔬果店的配額。

雪莉不自覺地放慢腳步，不知怎地和*圖*書，她今天不太想回家，不想進入四壁環繞、夕陽自西窗潑在褪色織布上那個靜好祥和的家。蘿拉會熱切地迎她歸來，疼惜地看著她，伊莎兒會送上晚餐。那個充滿溫暖、關愛與保護的家。這一切，應該就是人生最可貴的吧？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全部得到了，它們繞著她，逼壓著她……

「老實說，你若去聖凱撒琳上課，在倫敦的住處會是個問題。你想不想和安佐拉表姊當室友，也許……」

當你不想回答別人的問題時，情況真是弔詭，但她的回答也不算錯。蘿拉想知道她玩得如何，是非常自然的。

然而她確實感受到壓力，明確而揮之不去的壓力，就像遠足時背負的背包一樣，一開始毫無感覺，之後背包的重量漸漸沉沉壓下，咬進她的雙肩，有如重擔般拖住她……

她又看了一下手錶，加快步伐，她真的會遲到很久，不過蘿拉不會介意，她從來不計較，蘿拉是個天使……

再大些，雪莉自寄宿學校歸來，滔滔訴說各種事：她喜歡和討厭的女生、天使般的英文老師杰歐佛小姐、卑鄙可惡的數學老師安德魯，以及大家痛恨的法文老師。雪莉總忍不住與蘿拉暢談，她們的關係十分奇特，不盡然像姊妹，因年紀有落差，但又不至於多達一個世代。蘿拉從來不需多問，雪莉便會自己講個沒完：「噢，蘿拉，我有好多事想告訴你！」蘿拉只需專心聆聽、哈哈大笑、給點意見，表示同意或反對就好了。

「你真的不該懷疑自己，蘿拉，你不作威作福，至少對我不會，不頤指氣使，或試圖操弄我的生活。」

蘿拉不甚確定地說：「但願不是，但誰曉得。」她又蹙眉，「人很難真正了解自己……」

「學速記和打字，然後去找工作嗎？」

「我希望你能有真正想學，或感興趣的東西。」蘿拉微皺眉說。

雪莉年輕美麗的臉上露出不悅。

「太可笑了，」雪莉告訴自己，「亨利跟所有人一樣，一定也有父母、家庭。」但她覺得亨利的父母八成已客死他鄉，或母親住在南歐的里維埃拉，且有好幾位丈夫。

她正在綑豌豆。

霍德非常專業，這位年邁的退休園丁園藝精湛，在為期五年的戰爭末期，他的價值簡直比紅寶石高，眾人爭相搶聘。老園丁會到這兒工作，純粹是因htｔｐs://ｍ.hetubooｋ.ｃom.ｃom蘿拉的為人，聽說金德太太那位靠軍需品而大發利市的丈夫，提出更高的薪資聘他。

蘿拉伸直背，舒展手臂說：「四打了。」

幼年的雪莉搖搖擺擺地四處走著，用含混的童語告訴蘿拉，娃娃在做什麼。學齡的雪莉從幼稚園回來，雜七夾八地述說達克渥小姐、湯米和瑪莉，以及羅賓搗了什麼蛋、彼德在課本上畫什麼，還有「鴨子」小姐怎麼罵他。

雪莉微微蹙眉，真希望他能那麼想……

雪莉大叫一聲：「我得去梳洗一下。」說完衝上樓。

她表示，自己不是讀書的料！雪莉的女校長寫給蘿拉的信中也委婉地證實了這點：「我認為大學教育對雪莉的幫助有限，她是個很可愛的女孩，也非常聰明，但不適合做學問，」

忠心耿耿的伊莎兒將頭探進飯廳中說：「上菜了。」

「網球打得精彩嗎？」

蘿拉只是回道：「我不想拖累你，親愛的。」

不過霍德寧可替法蘭克林小姐工作，因為他認識蘿拉正直善良的父母、看著蘿拉長大。然而光憑這些條件，並不足以留住霍德，老人家其實很喜歡替蘿拉小姐工作。她會適時鞭策員工，讓人不致怠惰，她若要出門，也會很清楚該完成多少進度。何況蘿拉小姐也會感激你的努力，不吝讚賞。她為人慷慨，會供應午前茶，還不時有濃熱的甜茶可喝，在這個配給的時期，不是人人肯大方供應茶和糖的。蘿拉小姐自己也很勤奮，綑起豆子比他還要麻利，那就很夠意思了。蘿拉小姐很有想法，總是未雨綢繆，積極張羅，執行新的點子。園藝用的鐘形玻璃蓋即是一例，霍德原本不看好，但蘿拉坦承自己有可能會誤判。正因為如此，霍德才從善如流地同意一試，結果番茄竟長得出奇得好。

「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說法，」雪莉心想，「逼壓著我？我到底在講什麼？」

對她而言，亨利是個嶄新的經驗，與本地的年輕人截然不同。雪莉客觀地評量他們，牧師之子羅賓為人善良，極度虔誠，有著古騎士精神，他將到倫敦大學亞非學院研htｔps://ｗww•ｈeｔubｏoｋ.ｃｏm•com讀東方語文，且自視頗高。接著是彼德，彼德非常年輕，涉世未深。接著是在銀行上班的愛德華．魏茲布里，他年紀大多了，極為熱衷政治。他們全是貝布里人，但亨利是外來者，據說是本地人的姪兒。亨利有種自由而超然的氣質。

蘿拉不明就裡。雪莉大了，當然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人生，蘿拉只需決定怎麼做最好就成了。蘿拉嘆口氣，再次看著手錶，決定去探望博達克先生。

而亨利絕不屬於此地，他只是某位貝布里人的姪子，說不定還是遠房姻親，而非近親。

兩姊妹忍不住哈哈大笑。

飽經風霜、陰鬱且全身髒汙的老霍德低聲贊同道：「今年確實不賴。」

「沒關係，反正只煮了通心粉，焗烤的那種。伊莎兒把它放在烤箱裡了。」

去年與德國的戰事結束後，被軍方徵用的房子已面目全非，蘿拉只得重新整修。雪莉自校返家後，斷然拒絕再念大學。

「我們應該能從崔德爾家那邊拿到好價錢，」她說，「梗子長，每根莖都有四朵花，今年的碗豆長得很漂亮，霍德。」

但十一歲的孩子無法預見未來：法蘭克林夫婦度假時，在飛往北法勒圖凱的途中墜機……蘿拉時方十四，雪莉三歲。兩人沒有近親；年老的安佐拉表姊算是最親的了。蘿拉自己籌劃權衡、張羅調度，以獲得認同，最後才胸有成竹地提出辦法。遺囑執行者和託管人是一位老律師和博達克先生，蘿拉提議說，自己應離校搬回家中，雪莉由一位稱職的奶媽繼續照顧，並請威克絲小姐住到法蘭克林家，負責教育蘿拉，在名義上掌管家務。這是個絕佳的提議，務實又容易執行，博達克先生僅有一點小意見，因為他不喜歡格騰的女生，怕威克絲小姐會影響蘿拉，將她變成老古板。

「五點鐘。」蘿拉瞄著手錶說，「我們進行得很順利。」

「噢，很開心。」雪莉說。

「是呀，我遲了好久，蘿拉，」

雪莉大笑說：「噢，只是在想像一場對話而已。」

雪莉挺相信，亨利向來就如此隨興。

雪莉好欣賞亨利的酷樣，當潘恩．克洛登躊躇地問「現在我們該怎麼打？」時，亨利當即表示：「我跟雪莉搭檔，與你們兩位對打。」並揮著球拍問：「誰先發球？」

「拖累我？怎麼會？」

「蔬菜的價格很棒，」老hｅｔｕbook•ｃoｍ•coｍ霍德感激地說，「以前打死我也不會相信。」

如今雪莉回家長住了，蘿拉覺得像回到舊時，兩人每天暢談各自所做的事。雪莉隨性地聊著羅賓．葛蘭特、愛德華．魏茲布里；率真熱情的雪莉很自然地會談到每天發生的事。

雪莉似乎頗為驚詫。

蘿拉搖頭說：「我會留在這裡。」

雪莉問過他：「你會在這兒久待嗎？」他只是含混地答道：「噢，大概不會。」

「像虎毒食子嗎？蘿拉，你從不是占有欲強的人。」

「啊！」霍德說，「現在狀況跟以前不一樣了，你爸媽那個年代，根本不會有人想到栽種花果到市場販售。我把這地方照顧得跟以前一樣漂亮！以前是韋伯斯特先生負責管理，他在火災之前才任職，那場火啊！幸好沒燒掉整棟房子。」

「我不長進嘛，」雪莉說，「我只想坐在家裡，夢想有個英俊的丈夫，家財萬貫，生養個大家庭。」

那就是過去的景況，她解下圍裙，進屋清洗。這些年來，她的生活一直以雪莉為中心。

雪莉眼前浮現一幅模糊的景象，亨利走入房中，甫自南法歸來、滿頭銀髮的母親正在仔細塗抹艷色的口紅。「哈囉，母親，您回來了？」「是啊，你去打網球了嗎？」「是的。」既不好奇，也不感興趣，亨利母子倆對其他人的事均十分漠然。

「真是的，我到底在想什麼！」雪莉自言自語說著，奔向打開的前門，走進屋內。

亨利並未表示想再見她。

蘿拉倒是一點都不擔心，因為真正當家作主的人不會是威克絲，聰明的威克絲小姐熱愛數學，對管理家務毫無興趣。蘿拉的計畫非常成功，她受到良好的教育，威克絲小姐也過得比以前優渥，蘿拉小心地讓博達克先生和威克絲小姐避開衝突。所有決定看似威克絲的點子，實則來自蘿拉的建議，如挑選新傭人、雪莉讀哪間幼稚園、去鄰鎮女修道院上課等。家中一片和樂，後來雪莉被送到知名的住宿學校就讀，當時蘿拉二十二歲。

亨利的家人會想知道嗎？雪莉試著想像亨利在家的情形，卻辦不到。聽起來可笑，她就是無法想見亨利的居家狀況，他一定有家人吧！

房子已映入眼簾，這棟喬治時代初期的典雅房屋由於遭逢祝融而燒去一邊廂房後，便不曾重建，是以看來略顯歪斜。

貝布里人無所謂的超然，因為人人彼此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