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章
電話那頭安靜片刻，接著是雪莉活潑輕快的聲音。
「不會是亨利吧？」
蘿拉懷疑，是否又是占有欲在作祟？雪莉昨天遇見亨利，為何隻字不提？
「你拿到球拍了嗎？」
「既然都來了，乾脆順便拜訪一下雪莉。」
牧師娘接電話說：「雪莉嗎？有呀，蘿拉，她正在跟羅賓打鐘式高爾夫，我去喊她。」
「蘿拉嗎？」
「是的。」亨利說，「很幸運吧？我這人非常糊塗，在法國時老是搞丟裝備。」
「我若是你，才不會顧慮那麼多。」博達克說，「哼！討厭的東西，還不快出來！」（這是對雜草說的。）「真的，我不會想那麼多，有些人善辨是非，有些人毫無概念，這種東西就像天生的音感！」
「您覺得我會太寵雪莉嗎？對她占有欲太強？」
「麥頓的馬沒什麼看頭，但我一位朋友有匹千里馬，我們可以……」
「我自己？」蘿拉詫異地問。
「他昨天也去打網球了。」
這年輕人頗討人歡心，蘿拉可以明顯感受到他的魅力，但心中卻有股莫名的敵意。
蘿拉坐在桌首的椅子上望著兩人，天色昏黃尚未轉黑，窗簾還未拉上，柔光輕灑在兩張動不動便轉向彼此的青春臉龐上。
「為什麼？多想點自己的事吧，女人的無私可能會是一種災難。你想從人生得到什麼？你都二十八了，正值適婚年齡，何不開始物色對象？」
「沒有，我跟姑姑住在恩茲莫。」
「都怪今年夏天下了太多雨，」他抱怨說，「花圃才清完，雜草又冒出來了。這些旋花真令人無言！隨你怎麼講吧，但我覺得這種雜草簡直就是魔鬼煽出來的！」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好啦，小蘿拉，有事嗎？有什麼問題告訴我吧。」
「葛林—愛德華斯？我從沒聽說過這個人，噢，天啊，我最好回家看看，可惜我都快打贏羅賓了。」
「你若願意，我可以到卡爾斯威接你。」
蘿拉穿過走廊來到客廳。
「省省吧。」博達克搖著受傷的手說，「認識人？哪些人？群眾？雇主？其他女生？www.hetubook.com.com還是年輕男子？」
蘿拉吃驚地放下聽筒，緩緩走回客廳。
她對亨利喃喃表示歉意，離開客應進書房打電話到牧師家。
「你自己呢，蘿拉？」
在未來的幾年，她對亨利的感覺也一直如此，他是個陌生人，連一刻都不曾熟稔。
亨利正要結束談話……
「不錯？它們簡直美呆了！」較之十八年前，博達克如今已垂垂老矣，且變得十分矮胖。他呻|吟著彎下腰拔草。
兩人坐在客廳裡聊天，亨利的儀態不錯，溫和斯文，讓人不會有戒心：太過自信的氣勢可能會引起反感。亨利十分開朗健談，泰然自若，對蘿拉又非常客氣。
葛林一愛德華斯？她完全想不起這名字，或許是戰時曾在此駐紮的飛官。
「難道您就沒有嗎？」
蘿拉低頭看著碎石路。
他天真地眨眨眼。
可是昨天蘿拉隨口問她：「有什麼好玩的事嗎？還是只有貝布里的人？」雪莉僅草草答道：「噢，大多是貝布里的人。」
蘿拉笑道：「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不，當然不想，我只是不認為自己嫁得出去。」
他銳利地看著蘿拉。
「那麼，人會太溺愛另一個人嗎？」
「噢，太棒了，我很少看賽馬。」
「是的，但我不確定這樣算不算明智。」
年輕人一見她進來，當即起身，蘿拉根本不認識他。
「我就知道，除了雪莉，你從不考慮別的事或人。」
「但她總得做點什麼吧？」
蘿拉冷靜地思索，亨利擺明了要追求雪莉，他這身打扮、張羅汽油老遠跑來還球拍，在在表示他非常喜歡雪莉。蘿拉不會一廂情願地自作多情，但她相信自己能預見未來。
但這並不損蘿拉對他的喜愛，真的，她覺得這樣比自信凌人來得好。
博達克咯咯笑了。
「牢記這句話，小蘿拉，好好地思索。」
雪莉似乎驚訝到有些喘不過氣，她的語氣頗令蘿拉詫異。
恩茲莫遠在大約六十英里外，在米契斯特的另一側。見到蘿拉有些詫異的表情，亨利發現自己得hｅtｕbook•cｏm•ｃom稍做解釋。
博達克站直身體。
「我覺得挺蠢的，」博達克說，「雪莉是個好孩子，但不是當祕書的料。」
蘿拉最在意的當然就是雪莉，她震驚極了，原以為自己了解雪莉的一切，沒想到妹妹竟然還有不為人知的一面。蘿拉和雪莉並非無話不談，但過去這些年，雪莉總會對蘿拉傾訴自己的喜怒哀樂。
他溫和地看著蘿拉。
「沒錯，就是那樣。我不希望如此，我希望雪莉能自由自在。」
「每次我有煩惱就跑來找您，從六歲起就是這樣。」
「就像您剛才說的，雪莉是我唯一在乎的人，我……我太愛她了，怕會傷害她，怕將她綁死在自己身邊。」
蘿拉走近時，博達克正在花園裡忙碌，他咕噥一聲問道：「你覺得我的秋海棠如何？」博達克的園藝其實非常拙劣，卻自我感覺良好地全然無視失敗的結果，朋友們都知道不能點破。蘿拉順從地看了稀疏的秋海棠一眼，表示非常不錯。
「她幹嘛動心？給她一點兒時間吧，雪莉還小。蘿拉，你為何非送她去倫敦不可？你也跟著去嗎？」
「我一直想安排她去倫敦接受祕書訓練。」
「那是兩碼事。整體而言，人們幹的傻事遠多過聰明事。你的問題是什麼？」
「痛恨？我當然討厭它們，我都七十九歲了！但那是一種表徵，表示你在尋找對象，準備讓人追求，算是發出求偶訊號吧。蘿拉，聽好了，你未必人見人愛，不像有些女人風情萬種，但自會有特定類型的男人因喜歡你的樸質而追求你，那種男人知道你就是他的真命天女。可是如果你按兵不動，便很難有機會，你得有所表示，記得自己是個女人，扮演女人的角色，尋覓自己的良人。」
亨利和雪莉會結婚。蘿拉頗有把握，然而亨利是個陌生人……她永遠無法真正了解他，就如同此時一樣。
兩人繼續聊著，此時已過七點，亨利顯然打算留至見到雪莉，不顧正常拜訪時間了。蘿拉不知雪莉還要多久才回來，這時
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通常已經到家了。不知雪莉為何不提亨利，蘿拉想起雪莉當時在電話中突然屏息問道：「是亨利嗎？」
「您不明白，萬一雪莉不幸福，我一定受不了。」
「有可能是亨利，」蘿拉輕描淡寫地說，「他跟姑姑住在——」
「你以前真是個古怪的小鬼，一張臉瘦巴巴的，眼睛斗大。」
「所以你想當老處女嗎？」
博達克狠狠地揉著鼻子說：「你們女人就是愛胡思亂想，人怎麼可能知道何謂明不明智？倘若小雪莉去倫敦，跟埃及學生搞在一起，在布姆斯倍里生個深膚色寶寶，你就會說全是你的錯，其實這只能怪雪莉和那個埃及人。假如她受完訓練找到理想的祕書工作，而且還嫁給老闆，你則認為自己做對了。全是廢話嘛！你無法替別人安排他們的人生，至於雪莉懂不懂世道，時間久了自見分曉。你若認為去倫敦是個好安排，那就去做，但別看得太嚴重。你就是這樣，蘿拉，把人生看得太嚴肅，很多女人都有這個問題，」
「又來廢話了，」博達克不客氣地說，「萬一雪莉不幸福，又有什麼關係？大部分的人都有起落，不快樂也得受，就像所有其他事一樣。人得秉持勇敢樂觀，才能在世間闖蕩。」
「為什麼？因為你沒有扮好女人的角色。」他對蘿拉搖著手指，「你的心思一直兜在別的事上。瞧你這衣鮮人潔、清秀賢淑的模樣，正是我母親會喜歡的女孩。你何不塗點艷色的口紅和指甲油？」
他是不是有一絲絲尷尬？
「聰明如你，了解到母愛的占有性，是嗎？」
「我昨天拿錯別人的網球拍了，」他表示，「我實在太蠢了，所以只好過來還球拍，順便把自己的拿回來，我設法弄到一些汽油，便開車過來了。」
「我想是指年輕男子吧。」
「而ｗｗｗ•ｈetｕｂｏｏｋ.com.cｏｍ且我希望她能多認識些人。」
蘿拉將心思拉回身旁的對談上。
「你住在貝布里嗎？」蘿拉問。
「我想雪莉對他們都沒動心。」
蘿拉的臉微微一紅。
博達克出乎意料地柔聲說：「她小你十一歲，在某方面而言，她更像你女兒，不像妹妹。」
而雪莉會了解他嗎？
蘿拉睇了他一眼。
「不會，」博達克緩緩說道，「我不認為你有占有欲，我很確信。」
「重點？」他好奇地望著蘿拉，「你究竟在盤算什麼，蘿拉？」
「你是指雪莉嗎？」
「雪莉在這兒又不是沒人要，牧師家的羅賓似乎對她有點意思，小彼德更是喜歡她，連愛德華．魏茲布里都開始在殘餘的頭髮上抹油了，我上星期日在教堂裡聞到髮油味，心想：『這傢伙想追誰呀？』我們走出教堂時他就追上來，像隻害羞的小狗，扭捏地跟雪莉搭話。」
「所以你才想將她趕出巢穴，讓她到世上磨練成長？」
「我對旋花可是很認真的，」博達克憤憤地望著小徑上成堆的野草說，「還有蚜蟲。我也很認真對待我的胃，因為若不好好照顧，就會讓我痛不欲生。不過我從不想對別人的人生太過認真，因為我太尊重別人了。」
「沒錯。」亨利鬆口氣說，「雪莉，我昨天打網球時遇見她，我是亨利，葛林一愛德華斯。」
但每一種都令被愛者感到悔恨。
「現代人老愛這麼說。」
「追到家裡？誰？」
「我想知道自己做對了沒有。」
年輕人斂住原有的熱情笑容，似乎吃了一驚。
「薊草和羊角序真討厭！」博達克吼說。「你是女人，不是嗎？而且還是位長相清秀、十足正常的女人。還是你其實不太正常？男人想吻你時，你會有什麼反應？」
蘿拉冷冷看著他們，試圖釐清逐漸增強的焦慮。她究竟為何不喜歡亨利？不對，不是那樣，她認為溫文有禮的亨利可愛又討人歡心，但她對他一無所知，因此無從判斷。他是不是太自在、太不拘禮數、太滿不在乎了？沒錯，這種解釋最貼切m•ｈｅｔuｂｏｏk.cｏm•ｃom：滿不在乎。
「雪莉很快就會回來。」她說，並邀亨利留下來吃晚飯。
我知道上千種愛的方式，
「我的確是姊代母職。」
「當然會！」他罵道，「任何事都可能做得太過，吃太多、喝太多、愛太多……」
蘿拉面帶微笑地走回家，進屋時，伊莎兒從屋後走來低聲說：「有位葛林一愛德華斯先生在等你，很體面的年輕紳士，我請他到客廳等，他看起來不像壞人或身世淒涼的樣子。」
「噢，不行，重點就在這兒。」
他引述道：
「很少有男人想吻我。」蘿拉說。
蘿拉淡淡說道：「有人追到家裡來找你了。」
「我指的不是道德上的是非對錯，而是自己的做法是否明智。」
「您不總說您痛恨口紅和紅指甲嗎？」
「我才沒有，我只是認為不可能有人會愛上我。」
「雪莉。」
蘿拉淡淡一笑，她相信伊莎兒的判斷。
「親愛的博弟，我很喜歡您的訓示，可我向來是個無可救藥的醜小鴨。」
「請坐。」蘿拉表示，「雪莉去牧師家喝茶，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你要不要喝點雪利酒？還是想喝琴酒？」
「太悲觀了吧！」博達克吼說。
雪莉屏息地打斷她說：「是亨利沒錯，我馬上回來。」
「什麼樣的女人都有人愛，」博達克粗魯地說，「兔唇的、生粉刺的、下巴長的、蠢笨的！你認識的已婚婦女有一半不都這樣？小蘿拉，你只是怕麻煩而已！你想付出愛，卻不願被愛，你是怕被愛的負擔太沉重吧。」
「是的，假設你不快樂呢？你能夠忍受嗎？」
「是法蘭克林小姐嗎？」他說，「可是你並沒有——」他突然再次展笑，自信地說：「我猜她是你妹妹了。」
他點點頭。
亨利表示想喝雪利酒。
「別鬧了，博弟。」
「他叫葛林—愛德華斯，一個半小時前不請自來，現在還在這兒，我看他沒見到你是不會走的，他已經快聊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