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
「莎拉還小，詹姆斯，我不認為她跟杰洛．勞德在認真交往。」
「這些人怎麼還不來？咱們的桌子八點十五分就會準備好了，我們先喝點酒。雪利酒好嗎？你比較不喜歡雞尾酒是吧？」
「我覺得家裡已經很乾淨了，艾迪絲。」
「究竟該做什麼真的很難判斷，」她說，「一定很讓人憂心。」
「不難想像。」
「回來時可能就沒辦法那麼開心了，很可能拄著拐杖回來。」
「我說呀，有的男人更糟……唉，莎拉小姐不在，應該就不會那麼常見到杰洛先生了。」
「麥辛罕夫婦，你認識他們嗎？」
他深情地看著安妮，安妮心頭一暖，心想：「親愛的詹姆斯待我真好，他覺得我很完美，我若拒絕他的愛與呵護，豈非笨蛋？」
他坐到安妮旁邊，安妮開始與他搭話。
「艾迪絲，你把我當小女孩照顧。」
「是啊，這個時節有點難說，但我想她一定能玩得痛快。莎拉是個漂亮女孩。對了，勞德那小伙子沒跟去吧？」
安妮回到自家公寓，老僕艾迪絲冷冷地出來迎接。
他低聲說：「你看起來很年輕，不像有成年女兒的人……」
莫格達餐廳是間相當舊式的小餐廳，酒醇菜香，還有一種悠閒的氣氛。
「我遲到三分鐘，別說了。」安妮對他笑道。
「這年頭哪有可能，詹姆斯。」
理查．克勞菲是個寂寞的人，安妮心想。
「哎喲，艾迪絲，快別烏鴉嘴了。」
「鰈魚我還沒煮。」艾迪絲不甚情願地坦承。她身材高瘦，跟軍人一樣挺拔，嘴角總是緊緊抿著。
「我想她很高興去吧。」
「啊，安妮。」他跳起來迎接她，「你到了。」他欣賞地看著她的黑禮服及項上的單串珠鍊。「美女能這麼準時真好。」
「碰到我這種年紀的女人，大家和*圖*書都會這麼說。」安妮大笑道。
「或許沒有，但上回見到莎拉，我覺得她似乎非常關心杰洛。」
「不過朝令夕改不像你的作風，換做是莎拉小姐的話，我就不會訝異了。她出發後，我才找到她一直在找的那雙漂亮手套，可惜太遲了。手套就塞在沙發後。」
安妮覺得克勞菲有許多美質，仁慈誠實而公正。他或許有點武斷，偶爾還抱持偏見，他不習慣對事物一笑置之，或接受揶揄，克勞菲若能感受到真愛，必能散放光芒。
「或許種蔬果比較好吧，也許利潤不多，但生活會很愉快。」他嘆口氣。「世事變換太快了，若能換個政府，也許……」
葛蘭特上校說：「你們在說誰？是杰洛．勞德那小子嗎？他永遠成不了氣候的。」
不知為何，這番話令安妮頗感不悅，笑聲如馬鳴的大嗓門珍妮佛．格洛漢？拜託！她絕不是克勞菲這種男人的菜。
「真可憐。」
「真可惜，」安妮接過漂亮的毛織手套，「她已經離開了。」
「什麼，幫我？才不要，我喜歡把事情做好，現在能信賴的女孩不多啦，你這兒有不少好東西，該妥善保管。除了煮飯之外，我哪件事不是做得盡善盡美。」
「是啊，畢竟我才五十出頭，」他露出稚氣迷人的笑容，「我有一小筆錢，正在考慮要不要到鄉間買塊地，種蔬果來賣或養雞什麼的。」
「噢，再等會兒，四點半左右。」
安妮是受邀者當中第一位抵達的，她發現葛蘭特上校坐在吧檯不斷地看錶。
「很多人都離開了，」她先生說，「受夠這無能的政府。」
「很好，安妮，你應該阻止他們繼續交往。」
「我相信真的不好找，但這實在太糟了。」
「但願莎拉安然無恙。」安妮說。她早已習慣艾迪絲的杞人憂天了。
「但你廚藝很好呀，艾迪絲，https://m.hetubook.com.com你自己知道吧。」
「找個人手來幫你吧。」
「是啊，很久前就走了。」
「莎拉生性關心別人，她知道每個人該做什麼，懂得鞭策別人，她對朋友非常忠誠。」
他回英國很久了嗎？有什麼感覺？
上校在安妮耳邊低聲說：「你想他們倆能湊成對嗎？他需要找個老婆。」
艾迪絲離開客廳，安妮將頭靠回抱枕闔上眼。
不知詹姆斯今晚邀了些什麼人……
他表示得適應一下，因為一切與戰前差異極大，他一直在找工作，但像他這種年紀的人，找工作並不容易。
「你很愛她吧？」
葛蘭特上校起身建議大家移往餐廳圓桌，安妮坐在男主人身邊，另一側是麥辛罕少校，再沒什麼機會與克勞菲私下聊天了。克勞菲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格洛漢小姐談話。
安妮一驚，回神適度地大笑回應。
她走回廚房的問：「你打算幾點喝茶？」
「你剛才說什麼，艾迪絲？」
「你帶我見過她一次。」
三十五歲的珍妮佛．格洛漢個頭高䠷，生著一副馬面，笑聲有如馬嘶。理查．克勞菲是位中年男子，臉面曬得黧黑。
艾迪絲眼都不眨地看著她。
「喜歡也不喜歡，如果你明白我意思的話。他很迷人——這點你無法否認，可是他不是牢靠型的。我姊姊家的瑪莉蓮就嫁給那種人，一份工作從來做不滿六個月，而且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
「當然。」
「我若是你就會去睡一下，晚上能容光煥發了，趁清閒時，好好享福。」
理查．克勞菲低聲對安妮說：「原來你有女兒？而且還大到可以交男朋友了。」
「噢，是啊，莎拉都十九歲了。」
「聽你的語氣，似乎有過類似經驗。」
「千萬別養雞！」安妮說，「我有幾位朋友試過養雞，可是雞很容易得雞瘟。」
安妮覺得寧和圖書靜而愉快，她會想念莎拉，但暫時獨處感覺好清幽。
「瑞士那地方太危險了，萬一斷手斷腳又沒接好，打石膏生了壞疽，豈不完蛋，而且還臭得要死。」
「你不喜歡他嗎，艾迪絲？」
「又碰面了，真好。」麥辛罕太太熱情地握住安妮的手，「穿得美美地出來用餐真開心，尤其我很少穿晚禮服。大家都說『不要改變』，但我覺得現在的生活好乏味，好多事都得自己動手！我老是待在廚房水槽邊瞎忙！我覺得快要在這個國家待不下去了，我們有考慮過去肯亞。」
「對不起，我跟蘿拉女爵吃過午飯了，我不是早早打電話告訴你說，我沒辦法回來嗎？」
車囂從緊閉的窗外隱隱傳來，像遠處的蜜蜂，響著悅人的嗡鳴，身邊桌上的黃水仙飄出甜淡的香氣。
「當然。」
「……你相信嗎？」上校得意地結束故事說，「她老公竟然都知情！」
「他人很好，但遭遇挺悲慘的，老婆生第一胎時死了，克勞菲很愛她，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平復，只好離開這兒——所以才會跑去緬甸。」
「那是你的看法，這事我比你在行，窗簾全需要拆下來好好抖淨，那些燈架也該洗一洗了。噢！該做的事太多啦。」
人高馬大的詹姆斯．葛蘭特上校，渾身是軍人的英氣，他理著灰色平頭，下巴堅毅。
莎拉老愛叫麥辛罕太太是「不希罕夫人」，她露出潔亮的牙齒朝他們走來。麥辛罕太太生得十分瘦弱，在印度多年，皮膚變得又粗又乾，她先生身材矮胖，講話老跳三接四。
「是的，詹姆斯。希望她們能遇到好雪。」
桌對面的麥辛罕太太說：「懷才不遇的故事真的很無趣。」
「是啊，她們一群人都開心得要命。」
安妮微微一笑。
「是嗎？你真聰明，安妮，希望莎拉在那邊能喜歡上別的小伙子。」
「你剛好可以趁https://wｗｗ•ｈｅtubooｋ•coｍ.coｍ機休息，艾迪絲。」
「噢，孩子也死了。」
艾迪絲的晚娘表情露出淡淡的滿足笑容。
剛才的感動蕩然無存，安妮望著桌子對面的理查．克勞菲，十分欣賞。他有點太過自信霸氣——不對，安妮糾正自己，不盡然是那樣，那只是他在面對陌生且可能敵對的世界時所築起的武裝。
艾迪絲持平地說：「我不是討厭上校，他雖然吹毛求疵，但畢竟是位紳士。」她頓了一下，又說道：「整體來說，別人搞不好比葛蘭特上校更糟。」
安妮大笑著走進客廳，艾迪絲幫她整頓沙發，讓她歇躺。
「難怪，」克勞菲說，「是的……你應該就是會這樣。」
「也許吧，但我說的是真話，你先生……」他遲疑了一下，「去世了嗎？」
「就是這樣沒錯，我最受不了老愛抱怨自己時運不佳的人。」
安妮看到他臉上閃過一抹痛苦，想起了葛蘭特上校說過的話。
可惜這時葛蘭特上校又開始聊起他在印度時，手下的副官及某少校之妻的故事了，這故事又臭又長，而且安妮已聽過三遍了。
「她是個好孩子，又非常迷人。不過她的魅力永遠及不上你，安妮，她比較冷，現在的說法是——比較酷。」
「我剛來幫你母親時，你就是個小女孩，你現在也沒怎麼變。葛蘭特上校打電話來提醒，別忘了八點鐘在莫格達餐廳，我跟他說你曉得，但男人就是這樣，囉嗦個沒完，軍人尤其如此。」
「孩子呢？」
「啊，珍妮佛來了。」葛蘭特上校說，「還有克勞菲。」
「也許吧，但現代的女孩應該跟她們的母親學點女人味。」
「噢，因為……」她頓了一下，然後老實答道，「因為我深愛外子，他去世後，我從沒愛上別人。當然了，也因為莎拉的緣故。」
「另一位男士是理查．克勞菲，我前幾天才遇見他，很多年沒見了。他在緬甸待了m•ｈetuboｏk.com•cｏｍ大半輩子，回英國後，覺得不太適應。」
「你為何沒再婚？」
「噢，我並不擔心，擔心無濟於事。人若對自己有信心又有決心，任何困難都可迎刃而解。」他的斷然令安妮困惑。
「休息？」艾迪絲不悅地說，「我休息幹嘛？我媽以前總說，寧可累死也不要鏽死，我一向奉行不渝。莎拉小姐不在家，她和那群朋友不會沒事殺進殺出，我就有空好好打掃了。這裡得徹底清理一番。」
「好，麻煩給我一杯雪利酒。還有誰會來？」
「我不認為莎拉很酷，只是她那一代人都是這個調調。」
「啊，麥辛罕夫婦來了。」
上校再次看錶。
「是嗎？」她說。
「他很貼心，怕我今晚寂寞，所以約我出去。」
「嗯，看來是不成，但你最好還是設法把她送走一陣子。」
「莎拉今早走啦？」
安妮不置可否，換政府似乎被當成了萬靈丹。
「噢，沒有，他剛剛進他叔叔的律師事務所，走不開。」
艾迪絲開心得眼睛發亮。
而她今早竟然慌成那樣……
「是的，我覺得這是個好辦法。」
牡蠣送來了，眾人開始吃飯談天。
「少了莎拉小姐，這裡感覺就不一樣了，」艾迪絲說，「我們會不知所以，無話可聊。」
那是一張悲傷的面容，透著寂寞……
「噢，煮飯哪，」她立刻說道，「煮飯是雕蟲小技，不算正事。」
她站在廚房門口，「我本來幫你準備了很棒的鰈魚，還有焦糖奶凍。」
「還有珍妮佛．格洛漢，她是我表妹，不過我不知道你是否曾……」
「沒錯，我女兒有個男友總是到我們家訴苦，說他最近運氣奇差，以前我還同情他，現在我都煩到懶得聽了。」
「噢，這我也同意。」安妮熱切地大聲說，克勞菲忍不住疑惑地揚眉。
他問得或許魯莽，但語氣懇切，令人不作他想。安妮再次感到理查．克勞菲的單純，他是真心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