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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安妮說，「現在不會想嫁他了。」

「不用急著嫁吧，等真命天子出現再說。」

「我覺得很動聽。」

「我倒想知道，家裡有什麼不好？」艾迪絲逼問。

「當然了，他很富有，能供你好好享樂。」安妮說，「但你若不愛他，就別嫁他。」

艾迪絲用托盤端著杯子走向門口，然後突然放下盤子走回來，拍拍莎拉的黑髮，一如多年前拍著小寶寶的她。

「我很想看看凱蒂．埃利特新裝潢的壁飾。」

安妮問：「該不會還有別人吧？」

「但你有什麼想法呢，媽媽？噢，拜託你說句話吧。」

「所以呢？」安妮極不耐煩。

「我在打高爾夫。」理查說。

「太好笑了。」

「我有點瘋瘋癲癲的，你一定要來參加婚禮唷，艾迪絲，我會幫你買件漂亮的新禮服——深紅色天鵝絨的，如果你喜歡的話。」

「噢，我知道。」

安妮淡然表示：「我真的認為你最好嫁個有錢人，莎拉，你的品味太昂貴了，零用錢總不夠花。」

「是呀，而且還有愛家牌的廚具，電線配置周全又全部換新了。理查想要那種舊到快塌的老房子，但我堅持不要！我們女人比較務實，對吧？」

安妮避開理查的眼神，說道：「我覺得他看起來很棒。」

片刻後，安妮表示：「你得自己決定。」

「是這樣嗎？」

唱片已近尾聲，低沉的男音悠悠唱著……

艾迪絲柔聲說：「因為你長大了，懂嗎？」

「別胡說了，孩子，我真的得走了。」

安妮看到理查時也十分震驚，這位在她面前侃侃而談的男子，不啻陌生人，而她對他亦然。理查與她各自遠颺，此刻兩人之間已無交集。安妮一向覺得理查有兩項特質，他總是帶點自負與頑固。原本理查十分單純，擁有一些有趣的潛質，但那些可能性都已封死。安妮曾經深愛的理查，如今囚禁在這位親切而帶點傲慢、平凡無奇的英國丈夫身體中了。

「她是位很棒的廚娘，以前常做可口簡單的晚餐。」氣氛頓時尷尬起來。

「沒事，我考慮該結婚了，艾迪絲。」

「我覺得嫁誰都一樣，反正最後都會變調。」

「人們總那麼說，但全是騙人的。還有，你為什麼把紙片撒滿地，垃圾桶不就在牆邊嗎？」

她的聲音透露出彷彿小孩被拋棄時的惶恐，莎拉期待地望著安妮，但安妮的神情卻十分冷酷淡漠。

莎拉將托盤塞到艾迪絲手上，將她推向門口。

「我想你是對的。」莎拉慢慢地說。

「噢，不是的，理查非常推崇你，真的。害我有時非常嫉妒。」

「但話說回來，男人實在很拙於描述，不是嗎？」

「你把婚禮當加冕禮啊？」

此時，她的理查再次消失了，桃樂絲的理查表示和-圖-書該告辭了。一群人又熱情地談了一會兒——他們到底走不走啊？女孩裝腔作勢的聲音真令人厭煩。可憐的理查……噢，可憐的理查！……都是她害的，是她將理查送進那個有桃樂絲的旅館大廳裡的。

「老式風格吧。」理查含糊地說。他記得溫暖的爐火、安妮，以及自己所坐的舊沙發，如今已換成貴妃椅了。「我比較喜歡以前的樣子。」

「沒錯，沒有她，我們真不知該怎麼辦。」

左支右絀地跟莎拉聊天的理查，此時轉頭問道：「老艾迪絲還在吧，安妮？」

理查的嫩妻責怪地看著他。

艾迪絲煮的美味晚餐、爐火、印著春日薔薇花|蕾的棉布……輕聲細語、一頭棕髮的安妮……歡愉的談天、籌算各種計畫……幸福的未來……即將從瑞士返家的女兒——他萬萬沒料到最後一項如此致命……

「理查——見到你真好！這位就是尊夫人嗎？」

接著理查鬆了口氣，心想：「其實她並不適合我，太艷麗……太時髦了，看起來不怎麼正經，不是我的類型。」

我們已自生命的交會點分道揚鑣，理查，你奔向一方，而我走向另一頭。我已不是昔日與你在聖詹姆斯公園散步的女子，而你亦非我想要偕老的男人……我們是兩個歧異的陌生人了。你不在意我今日的妝容……我更覺得你無趣自大……

安妮露出迷人的笑容上前迎接，覺得自己像舞台上的戲子。

「唉，你也知道那情形，有時晚上理查半句話不吭時，我就笑他說是在想你。」

「我知道。」

理查連忙轉頭問莎拉。

艾迪絲從廚房出來，拿著托盤進客廳收拾酒杯。

「我當然是對的。」安妮斷然表示，「忘掉杰洛吧，假若你不愛勞倫斯．史汀，就別嫁他，你還年輕，有得是時間。」

有時我覺得像個沒有母親的孩子……離家遠遙……

「有時候……我覺得有點怕他。」

莎拉開始慢慢撕掉杰洛的信，先撕成長條，再慢慢撕成小碎片，然後扔到空中，看碎紙如雪片墜落。

「你想像的是什麼樣？」

莎拉轉頭用哀求的眼神很快看了安妮一眼，但安妮並未看她。

「對不起，艾迪絲，我沒多想，只想把過去撕碎，做個了斷。」

莎拉愛憐地親吻母親的臉頰。

安妮生氣地說：「莎拉，你怎麼跟兩歲娃娃一樣！我怎能替你決定你的一生？那是你自己的責任啊。」

「天啊，她怎麼那麼老！」年輕的桃樂絲心想。

「噢，不用了，謝謝，潘提斯小姐——我不能喝，連這點小酒都會讓我頭昏。你們家的吧檯好棒，實在太漂亮了。」

前門在安妮背後闔上。

「噢，還沒，不過希望能嫁得掉。」

「那對地毯很好。」

「去吧，老太婆，別再念了。」

「一定是的，達令，你那麼愛熱鬧，若局限在市郊的小花園，鎮日無所事事地只能等待理查回家吃晚飯，或告訴你，他在htｔｐs://ｍ.hｅtｕbｏｏk•com.cｏｍ第四洞打了三桿，該有多無聊！那不會是你要的鄉村生活。」

「你們把這地方整個改裝過了？」

你想我嗎，理查？會嗎？我不相信你會，你會試著忘記我，就像我從來不願去想你一樣。

「理查怎麼形容我？」

他與安妮四目交接，兩人以前曾討論過若搬到鄉間，希望有何種花園：有一片圍起來種植水果的園子，以及植了樹的草坪……

「謝天謝地，終於結束了！你知道嗎，老媽，幸好你逃掉了。」

「我有時比較神經質吧。」安妮冷冷地說，「不過你自己脾氣也不好，不是嗎，莎拉？」

「對你的品味不予置評。」艾迪絲生氣地看著她說，「為什麼菸灰都不彈到菸灰缸裡，要到處亂彈？」

「不知道，一切似乎都變了，它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艾迪絲？」

「你家裡的裝潢好美啊，潘提斯太太。」桃樂絲說，「攝政風格最近正夯吧？這裡以前是什麼模樣？」

「應該是。」

莎拉說：「我不知道……」

「男人真是頑固到不行，對不對，潘提斯太太？」桃樂絲假笑道。

他們終於走了！莎拉客氣地目送他們離去，然後回到客廳，重重吐口大氣！

「以前我可能會喜歡。」

莎拉孩子氣地說：「我以為，也許你能……多少給我一點建議？」

「勞倫斯．史汀嗎？」

「我看不出該如何幫你。」安妮說。

她覺得這裡的裝潢跟家具都相當華美，而那個女兒簡直美若時裝雜誌裡的人。沒想到她的理查以前曾跟這種時髦女子訂婚，真令她刮目相看。

「我要結婚了，艾迪絲，很有趣吧？我要嫁給史汀先生了，他很有錢，又魅力十足，我運氣是不是很棒？」

「你應該好好感謝我，達令。」她說，「謝謝我把你救出來，要不是我，你就嫁給他了。」

安妮回道：「我跟你說過，除非你自己願意，否則不必嫁任何人。」

「這年頭能找到合意的房子的確很運氣。」安妮答道。

「那是一定要的呀，達令，我才不會讓你變成趕不上時代的老頭子。」桃樂絲愛憐地說，「潘提斯太太，你不覺得他比你最後一次見到時年輕了好幾歲嗎？」

「內人非要我跟上時代不可。」理查表示。

「你會在乎我發生什麼事嗎，媽媽？」

莎拉樂得哈哈笑，心想：「我都忘記花椰菜有多討人厭了，為了老媽，我最好讓他住嘴。」

莎拉走到吧檯旁，又為自己倒了杯酒，她焦躁地站了一會兒，最後終於低著頭，用事不關己的語氣說，「媽——我想我最好告訴你，勞倫斯希望我嫁給他。」

「原來m.hetubook.com.com如此，」莎拉頓了一下，接著說，「媽媽，你知道嗎？也許我比自己想像的還喜歡勞倫斯也說不定。」

一直對潘提斯太太心存疑慮與醋意的桃樂絲，看到安妮的裝扮後，非常詫異。

莎拉輕柔地攬著母親的肩頭。

安妮沉默半晌，然後才問：「你打算如何？」

「但我還是不確定……」莎拉頓了一下，「因為……」

莎拉煩亂地走到壁爐邊。

莎拉送酒過來，客氣地打招呼。她的想法很單純，心裡只有一句話：「這些人實在乏味到見骨！」莎拉並未察覺背地的暗潮洶湧，仍揪心地掛著「杰洛」兩個字。

安妮站開些，瞳孔微張地瞪著莎拉。

莎拉一臉孩子氣地突然問：「可是你想要擺脫我，對不對？」

安妮深深吸口氣，覺得說什麼話都顯得虛假。

莎拉從身邊桌上拿起杰洛的信，垂眼望著，在指間緩緩絞著，最後她幾乎是用喊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你剛才也看到了，你若嫁他一定會無聊死。」莎拉用年輕自信的聲音說。

艾迪絲說：「你喜歡的那些歌，我實在不敢恭維。」

「是的。」

「你知道嗎，潘提斯太太，」桃樂絲再次轉頭對安妮說，「你跟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我再幫你弄杯酒吧。」

但理查真的那麼可憐嗎？人家有年輕漂亮的妻子，說不定非常快樂。

安妮很快表示：「如果你還在想杰洛，勸你斷了這念頭，莎拉，杰洛不行的，你愈早忘掉他愈好。」

「莎拉！你真是的。」

他娶了這個女孩，是因為她——安妮——不要他了，在羞憤與痛苦下，輕易地愛上第一位對他示好的女性。也許這樣最好吧，或許他很快樂……

「不算有。」莎拉再次垂眼看著手中揉著的，杰洛的信。

「達令，我真的不知如何給你建議，我覺得這是你自己的事，我不該逼你結婚或建議你別嫁，你必須自己做決定，明白吧，莎拉？」

「噢，那檔事呀！那不重要，跟模範生在一起，我一定會悶壞。」

「你是該走了，這個派對重要嗎？」

「是吧。」安妮恍惚地說。

安妮站起來看時鐘。

莎拉很快表示：「當然，達令——我是不是很討人厭？我不想讓你擔心，也許你只需告訴我一件事，你覺得勞倫斯如何？」

「這位小姐，你最近還好嗎？」他對莎拉又恢復昔時的緊張，因此語氣聽來怪異而滑稽。「常去派對狂歡嗎？」

「還沒結婚嗎，莎拉？」理查問。

「我記得你一向對化妝品很感興趣。」莎拉甜聲說。

「我痛恨貧窮。」莎拉說。

理查環顧著四周。

她走向正與安妮攀談的桃樂絲。

「乖，我的漂亮寶貝，乖哦。」

「從某個角度來看，我是愛他的。」莎拉沉靜地表示。

莎拉慢慢踱回客廳，猛然跌坐在大椅上，痛哭起來。

安妮罵道：「莎拉，你怎能說這種話？我當然不想擺脫你，你在想什麼！www.hetubook.com.com」

「我已跟你說過，他的名聲不好。」

「對不起，媽媽，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現在都變了，不是嗎？我是說，以前我們在一起好快樂，但現在我似乎老是惹你生氣。」

「對不起，一直囉嗦個沒完，我只是覺得很惶恐，就像在暴風雪中走著，不知回家的路在哪兒……那種感覺好詭異，所有人事皆非……你變得不一樣了，媽媽。」

「安靜膽怯的小女人？聽起來真可悲！」

理查娶了這名庸俗任性的孩子，沒有氣質、頭腦，僅有膚淺的美貌與青春。

「現在的女生喝太多酒，臉都喝老了——不過我必須說，兩位看起來非常美艷。」

「若不是為了你，我應該就嫁給他了。如今……我不想嫁了，他對我已了無意義。」

「你怎麼那樣講，達令，我們已經種了很多球莖植物耶。」

艾迪絲不解地搖頭走開。

她走到壁爐架旁撫著它，眼中盡是不可置信與痛苦。安妮輕聲說：「一點意義也沒有……什麼也沒有……人生真是一場惡劣的笑話！」

「我問你，你現在會想嫁他嗎？」

莎拉大剌剌地說：「我想離開這裡。」

安妮看著他，在那一刻，她看到了真正的理查——她的理查——用悲傷的眼神望著她。真正的理查？桃樂絲的理查跟安妮的理查一樣真實嗎？

「你的過去！」艾迪絲哼了一聲。接著她溫柔地看著莎拉問：「怎麼了嗎？孩子？」

「房子周圍有四分之一畝地。」理查說。

然後倉促地回應：「那你還有什麼問題？天啊，我忘了我要去埃利特家，我要遲到了。」

莎拉心情一變，跳起來抱住艾迪絲的腰，開始瘋狂地帶著她跳華爾滋。

「達令，」安妮好笑地說，「你會不會太傻氣了？」

「你應該會去阿斯克特14這類場所吧。」桃樂絲羨慕地說。

如今我無法靜坐待老，我必須出門——尋歡作樂——做點事情。

一片老式、有圍牆的花園，種著樹的草坪，和一棟安妮皇后時期的紅磚小屋。而且理查不會去打高爾夫，他會忙著種玫瑰、在樹下栽植風信子。假如他愛上高爾夫，我也會替他開心能用三桿打完第四洞！

「我們在貝辛區附近找到一間房子，運氣很好吧？那邊搭火車很方便，理查可以每天去打高爾夫，而且球場又很棒。不過週末時人還滿多的。」

「噢，是呀。」她說，「不過我規定自己，每週到酒吧林立的瓦尼街不得超過兩次。」

艾迪絲嘀咕著抽身說：「一下喊冷一下喊熱，你是怎麼了，莎拉小姐？」

理查和桃樂絲同時開口，理查回答：「不算是有花園……」但桃樂絲卻說：「有。」

「噢，不知道耶。反正我覺得跟他說的不太一樣，我以為你是那種安靜膽怯的小女和圖書人。」她尖聲高笑。

「不過我們跟大家一樣，也搞不定傭人的事，只能請到日傭——而且通常都不牢靠。」

理查暗忖：「她變好多……我幾乎認不得了……」

他對妻子桃樂絲格外珍惜起來。理查對妻子非常迷戀——她真的好年輕。但有時他會不安地發現，妻子造作的口音常令他不耐煩，而她的淘氣也實在有點磨人。理查不認為自己高攀——他在南岸的旅館裡遇見桃樂絲，她家非常富有，父親是退休的營造商，桃樂絲的父母一度極討厭他，但如今已比一年前好多了，而他也漸漸接納了桃樂絲的朋友們。理查知道，這並非他原本希望的……桃樂絲永遠無法取代他逝去已久的艾琳，但桃樂絲帶給他第二春，此刻理查已經很滿足了。

在客氣的寒暄及無關痛癢的閒談背後，是眾人狂旋的心思。

「我想我有可能嫁給勞倫斯……畢竟他非常迷人。噢，媽媽，」莎拉突然喊道，「我到底該怎麼做？」

「你若有到貝辛區一帶，務必來找我們，潘提斯太太。」

「可憐的杰洛。」莎拉說。

「別亂說話，莎拉小姐！你究竟是怎麼啦？」

「我對他其實沒有任何感覺。」

莎拉將唱片擺到留聲機上，聆賞保羅．羅賓森憂傷地唱著〈Sometime I feel like a motherless child〉。

接著她斜眼瞄了安妮一眼。

理查意氣風發地走入屋內，這是他感到尷尬時慣用的伎倆。若非為了桃樂絲，理查是絕不會來的，但桃樂絲一直很好奇，想盡辦法纏著他來。年輕貌美的桃樂絲嫁了比自己年長許多的丈夫，凡事都得順著她的意。

「噢，都怪我自己不好。」莎拉考慮道，「我的朋友大半都結婚了，潘玫、貝蒂和蘇珊，瓊安還沒嫁，但她一心從政。」她頓了一下後又說，「嫁給勞倫斯會很有意思，能擁有華服、皮草和夢想的東西。」

「是的，」安妮緩緩回應，「沒錯，我應該會無聊死。」

安妮客氣地說：「現代的房子確實能省掉很多家事。你們有花園嗎？」

「是非常方便。」安妮說。

「我並不訝異，」安妮漠然表示，「但你別心急。再見了，心肝寶貝，我得走了。」

「是啊，好像是……」

「今年的雨打壞了我最好的一件外衣。」莎拉說。

「謝謝你，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