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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罪5:撒旦的情歌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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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喬治.葛林 第一章

第五部 喬治.葛林

第一章

他認定她腦筋一定有點問題。
「他們不希望嗎?」
奈兒安靜下來。她現在沒辦法集中思緒。
抵達目的地時,主人曾對他說:「葛林,這裡算是英國最古老也最有趣的地方,我會在這裡待至少一小時——或許更久。我會問查特溫先生可不可以讓你去園裡逛逛。」
「布雷納先生呢?」
「沒錯,真是這樣。」葛林若有所思地答道。
「你認為你會,可是我對此存疑。」
不過,這裡當然是個很好的地方。他讚賞地看著四周,很確定自己在某處看過這裡的照片。他不介意照著上頭的吩咐,在這裡遛達一番。
「我們確實常常東奔西跑,不過我想這樣也很好,而且只要來到鄉下,一直是平靜得不得了。」
屋裡有個聲音在呼喚她。
「是不一樣,我不是說我跟喬治住在這裡的感覺,就像……就像我跟他住在這裡一樣。喔,珍,我想讓你了解,喬治是個好人,但他不是……他永遠不可能像是……像是……弗農對我的意義。」
話說回來,為什麼會預期狀況難以處理呢?她沒辦法解釋。
「我同意跟壯蒙共用那個獵場。我想我們會很享受那裡的。」
「奈兒,我就怕你在城裡太忙了。」
「喬治,我在這裡,在露台上。」
「他是很了解大眾的品味,」喬治口氣平淡地說,「接連不斷的成功——偶爾會有個『叫好不叫座』的作品,正好表彰他不只是個賺錢機器。然而他開始變得……不是變臃腫,而是變得油滑,擺出種種造作派頭。這期的《潘趣雜誌》上有一幅關於他的諷刺漫畫,很傳神。」
「珍?哎,喬治,我還真不知道你認識她!」
「這場戰爭真是怪異。我被碎彈片打中兩次,戰後仍然覺得有點怪怪的。我老婆說我嚇著她了,因為我有時候瘋瘋癲癲的,會在半夜吼叫著醒來,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喔!」
她們沿著一條長長的香草圍籬前行,紫色的雛菊在玫瑰色老磚牆下盛放,這時奈兒突然停下腳步。
他的同伴抬起頭。「哈囉,喬治……你做完了?」
喬治.葛林瞪大了眼睛看。
喝過咖啡以後,他們再度往外走到露台上,喬治被找去聽電話,他道了聲歉後就把她們留在這裡。奈兒提議帶珍逛一趟花園,珍默許了。
「我要說你非常仁慈慷慨,查特溫太太。我的感覺是,我們想讓所有階級都欣賞到美。即將要把國際聯盟結合起來的這種想法……」
「不會啊,當然不會。請邀他來。」
奈兒熱淚盈眶地背過身去。
奈兒靠在一個巨大的石甕上,注視著外頭寂靜的景象。一切都非常美麗,也非常英國。這個井然有序的花園受到悉心維護;房屋本身也經過非常審慎而仔細的修繕。
她已經忘記丈夫的美國朋友要來訪了,所以當喬治帶著布雷納來找她的時候,她相當驚訝。這個美國人又高又瘦,舉止很拘泥,他很嚴肅地對她恭維這棟房子,解釋說現在他們要去看修道院的遺址。喬治提議她跟他們一起去。
奈兒想著這些念頭,心神不寧地來回踱步。她不想回屋裡去,反正今天下午沒有什麼特別的事要做。得騰出時間去寫幾封信,不過她現在真的沒辦法定下心來。
她快樂地跑下樓梯,手上拿著帽子。她在鏡子前面停頓了一下,把帽子戴好。現在她要去修道院跟他們會合,她會讓自己在布雷納面前顯得絕對迷人。
「午宴後我要去一個叫做普桑修道院的地方,村莊的名稱叫做亞伯斯福。你知道那裡嗎?」
「好,那就麻煩你了。應該不超過二十英里——我想是在往林伍德的方向。」
「奈兒!」
「無論如何,」她想道,「那個叫布雷納的男人也會來,這樣狀況會比較容易處理。」
「我並不是說弗農就是那個樣子,」珍繼續說道,「他可能真的希望你不要沉浸於哀痛中。你最明白這一點,因為你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
「珍!」
她頓了一下,讓自己重振精神,珍只用帶著疑問的表情注視她。
奈兒不想聽這種話,她根本就不是從這種角度考量的。
「而且我還有老婆跟兩個小孩,」伊文斯繼續說,「說什麼這是個適合英雄的國家,這是啥鬼話?在一九二〇年的現在,你要是有份工作,最好就黏著不放。」和圖書
這是一句很過分的評論。奈兒整個人僵硬起來,有一刻想不出要說什麼。她迎向珍的雙眼,珍的眼中充滿了作弄人的惡意。她們握手時,奈兒說道:「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一陣漫長的停頓之後,珍說道:「奈兒,你很幸運。」
他繼續漫無目的地閒逛。
「這年頭另外找事不容易啊。」伊文斯說道。
她的語氣讓他一驚,他緊張地說道:「這沒關係吧?親愛的?我以為這對你來說會是個愉快的驚喜,原本以為她是你很要好的朋友。我可以請她別來,如果說……」
「他想跟你住在這裡,那意思不完全是一樣的。」
「我以前這樣做過。」
她慢慢走下樓去,覺得這麼戒慎恐懼很荒謬。可憐的珍——她一定要好好待珍。失去聲音又落到這步田地,實在是極端不走運。
「喔,我知道你在說的是一般常見的看法,」珍說,「死者希望我們勇敢地面對逆境,像平常一樣繼續生活,不喜歡我們為他們而難過。那是大家通常都會說的話——可是我從來沒看過任何證據支持這個鼓舞人心的信念。我想人們發明這個念頭,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些。活著的人都不盡然想要完全一樣的東西了,所以我看不出為什麼死者會是那樣。一定有一大堆自私的死者——如果還能像生前一樣思考,他們不可能突然間滿心都是美好無私的感情。每次看到痛失所愛的鰥夫在葬禮次日享用早餐,同時嚴肅地說:『瑪麗不會希望我這麼哀傷!』時,我就想笑。他怎麼知道?瑪麗可能正一邊啜泣,一邊咬著牙(當然是鬼魂的牙齒了),看著他像沒事人一樣地繼續過日子,好像她從來沒存在過似的。有許多女人喜歡看別人為她們小題大做,為什麼她們死了以後人格會改變?」
「對,我們今天晚上來討論一下吧。海伊夫婦不能過來吃晚餐,我其實還滿高興的;能夠和你獨處一晚很不錯。」
布雷納先生是個高高瘦瘦、看似苦於消化不良的美國人,有著非常標準的口音。
「這之前,你從來沒想過要回家?」
對,那就是她現有人生中最主要的元素——平靜。喬治給她平靜,用舒適、奢華與溫柔包裹著她。她希望自己對他而言是個好太太,就算她並沒有像對待弗農那樣地關懷他,可是她是喜歡他的——她當然是!她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平靜與深刻感情,顯然是人生中最安全的情緒。
「所以這就是弗農的家了,」她輕聲說道,「我以前從沒見過這裡——只聽他提過。」
真惱人——對,很惱人。她之前就怕珍,現在也是。珍是那種讓你永遠沒把握的人。她……要怎麼說呢?她會讓天下大亂、給人帶來困擾——而奈兒不想被打擾。
「真的嗎?」
葛林帶著某種溺愛的心情想著,他是個仁慈的老傢伙,不過對於所謂的「抬舉」行為敏感得可怕,而且對於任何以古色古香受到尊崇的地方,他都抱有美國人那種非比尋常的敬意。
「當然,在歌劇裡唱歌也是一種演戲,可是還有各式各樣的事情要學——比方說,控制自己講話的聲音,而且戲劇需要的演出效果也不同——必須更細緻,不能表現得太露骨。」
「不是。是珍.哈定。」
她和弗農曾經置身至高的幸福之中,沒有任何事可以破壞或帶走這種幸福。它永遠在那裡種珍貴的祕密財產,一顆藏起來的珠寶,她現在可以不帶悔恨或渴望地想他了。他們曾經深深相愛,也曾為了在一起甘冒危險,緊接的是痛苦可怕的分離……然後是平靜。
「我昨天在魏茲伯里碰到她。她在巡迴演出,是在某個劇團裡表演。」
「奈兒.查特溫,你對神有什麼了解?」
「對,」奈兒熱切地說道,「就是這樣。我知道他會希望我快樂,而且他想讓我擁有普桑修道院。我知道他會很樂意想到我人在這裡。」
「對。」
但現在都結束了,那股放心與安全的浪潮重新漲起。普桑修道院、喬治、關於弗農的溫柔回憶,一切都很好。
「你有嗎?我不記得。」
「我們在塞爾維亞做人道救援工作時碰巧認識的。我有寫信跟你提過這件事。」
婚後這四年奈兒過得很好,但這四年也改變了她。現在她身上沒有任何寧芙仙子的影子了,她已由迷人討喜的女孩變成了美麗的女人,冷靜、有自信。她的美是一種非常清楚確定的美——永遠不會www.hetubook.com.com增減變異,舉止比過去更深思熟慮,她還變得圓潤了一點,沒有任何青澀的影子了,她是完全盛放的玫瑰。
「我知道,到最後一切有了最好的結果。小時候大人總是這樣告訴你,後來你自己也發現了,神知道什麼是最好的安排。」
「我懂,」葛林說道,「我也一樣。我老闆在荷蘭遇到我的時候,除了名字以外,我記不起任何事。」
「是喬瑟芬嗎?」
奈兒不馴地把頭一揚。「我讓他快樂。」
太陽已經開始西沉了——一片美不勝收、色彩鮮明的天空,襯托出普桑修道院所有的美。
「布雷納先生,這是我們的眾多計畫之一。」
「你老闆是個美國佬,對吧?他是什麼樣的人?」
他又進屋去了。留在露台上的奈兒微微皺著眉。
奈兒解釋,每樣東西都盡可能維持原樣。只有窗簾、床罩和地毯之類的更新過;舊的那些太破爛了。另外就是添加了一、兩樣極其珍貴的家具。每次喬治發現什麼跟這裡相配的東西,就會買下來。
這真怪,這一切如此似曾相識!有那麼一分鐘,葛林敢發誓他曾經就站在現在站的地方,看著紅色天空襯托出房子的輪廓。他也可以發誓自己曾經感覺到同樣尖銳的痛楚,就好像有什麼東西隱隱作痛,可是還缺了某樣東西——一個有著夕陽般紅色頭髮的女人。
喬治.葛林也跟著笑了。他看起來的確是個快活的年輕男子,高大、黝黑、寬肩,臉上永遠掛著微笑。「沒什麼事會讓我心煩,」他吹噓說,「我想我天生就是能隨遇而安、享受人生的類型。」
奈兒想著:「她是想看弗農的家,她是為此而來。可是弗農對她的意義,從來就及不上他對我的意義!」
「賽巴斯欽很適合諷刺漫畫的,」奈兒微笑著說道,「那雙招風耳,還有滑稽的高顴骨。他是個外表很不尋常的男孩。」
「告訴我關於你的事情。」奈兒說著,在沙發上坐下來,就在珍旁邊。
讓珍擾亂情緒是多麼傻呀。世界上這麼多人,偏偏是珍!珍怎麼說怎麼想,有什麼重要的?當然,這不重要……可是珍有某種特質,她有某種力量……嗯……是讓人不悅的力量。
「是的,先生。」
「哈囉,奈兒,」她說道,「唔,你似乎把自己保護得滿舒服的。」
「那很好。」
喬治過來找她的時候,她正要上最後一輪粉。
「親愛的……我真是個可惡的傢伙。你所做的事情沒有任何傷害,我敢說你是對的——關於弗農的期望,你需要被善待與保護——可是我還是要說,這種舒適的生活確實會侵蝕一個人,有一天你會知道我的意思。順道告訴你,我剛才說你很幸運的時候,我不是你所想的那種意思。我說的幸運,是指你魚與熊掌兩者兼得了。如果你照原訂計畫嫁給喬治,你會帶著祕密的悔恨、帶著對弗農的思念與渴望過完一輩子;那種感覺就像是你因為自己的懦弱被騙得放棄人生。而要是弗農還活著,你們可能會彼此漸行漸遠、起爭執、變得彼此憎恨。然而實情是,你做了犧牲,擁有過弗農——你得到他,再也沒有任何人事物能夠再碰他一下了。愛對你來說,永遠都會是美麗的東西,與此同時你還擁有所有其他一切,這一切!」
「珍.哈定?可是你怎麼會……」
她過去的抗拒情緒現在止息了。她不再激動地質疑,為什麼上天要帶走弗農。事情發生時你會反抗,但到最後總會明白,不管發生什麼都是神最好的安排。
「我指的是這一切。宮殿般的住處,體面的門房,高薪的廚子,腳步輕盈的僕人,可能還有個法國女僕,浴室裡備有剛上市的潤膚油膏和浴鹽,五、六個園丁,奢華的私人轎車,昂貴的衣服,而且我看到了,真正的珍珠!你是不是非常享受這些?我確定你是。」
他漫遊到深入花園的地方去,注意到更遠的前方有一堆廢墟,有兩個人影在那裡走動,他認出一個是他的雇主。古怪的老頭——老是在廢墟裡東摸西找的。
雖然才剛入秋,在這種日子裡,似乎到處都毫無生氣,就好像大自然界也失去了意識。天空是一種蒼白的藍,大氣中有一層非常淡薄的霧靄。
「停戰協議六個月以後,我那時在那邊的一家修車廠工作。這之前有個晚上,幾個醉漢開著和_圖_書一輛貨車把我撞倒了;那差不多把他們給嚇醒了。我的腦袋重重挨了一下。他們照顧我,還給我工作,他們是一群好漢。布雷納先生到那裡的時候,我已經在那裡工作兩年了。他在那兒租了一、兩次車,都由我替他開車。他跟我聊了不少,最後提議讓我當他的私人司機。」
「珍到了,」他說,「她在客廳裡。」
她安靜了一下,然後突然問道:「你們改變了多少地方?」
雖然珍的眼神或聲音裡並沒有嘲弄的意思,但奈兒還是覺得極端不舒服,她真希望喬治別再講了。他講得好像他的先祖已經在普桑修道院裡住了好幾個世紀,這樣有點荒謬。
他遺憾地想著:「真希望我生來就是個上等人,我會很樂意擁有像這樣的地方。」
「不用不用。當然,我會很高興見到她,我只是很驚訝。」
她說,明年秋天她就要在倫敦演出話劇版的《托絲卡》。
人不能背棄老朋友,珍是老朋友,應該讓珍看看她多麼忠於友誼。帶著一種自我讚許的光芒,她上樓去換了一件鴿灰色的喬其紗洋裝,同時配上一串非常漂亮、相稱的珍珠項鍊,那是喬治在結婚紀念日送給她的。她在化妝室裡花了莫大的力氣梳妝打扮,以此滿足了某種含糊的女性直覺。
她站了起來,開始在房間裡遛達。
他帶著快樂的微笑走開了。幾分鐘後,他向他的雇主回報,戴姆勒準備好上路了。
「很好。葛林,我現在要去達徹爵爺家參加正式午宴,地點在阿賓沃斯修士會,離這裡大概六英里。」
珍瞇起眼睛看她。「這是非常聰明的答覆。我活該。抱歉,奈兒,我是個野蠻人。你這麼像個皇后,又這麼會體恤人。我從來就受不了這麼會體恤別人的人。」
葛林在旁邊的桶子上坐下來。「你為什麼不辭職算了?」
喬治沒有猜錯,因為某種說不上來的理由,她一想到珍要來吃午餐就不太愉快。她並不想見珍,光是提到珍就已經擾亂這個早晨的平靜。她想著:「我原本感覺這麼平靜,但現在……」
「不用了,多謝你。你跟布雷納先生先出發吧,我知道你們會在那裡盤桓很久的。」
她迅速地伸出手臂,比劃出一種突然的擁抱姿勢。
然後他迅速地對自己說道:「唔,這真是奇怪。」
喬治在她結束話題以前進來了,他們去用午餐。
「得先決定還想邀誰。」
喬治是個多麼可愛的人啊!她的嘴唇上綻開一抹小小的微笑。完美的丈夫!或許因為他是美國人的關係吧,人們總說美國人是完美的丈夫,而喬治對她來說就是這樣。他們的婚姻很和諧,雖然她對喬治的感情從來就跟對弗農的感情不同——但她不太想承認這樣反而比較好。讓暴風雨般的情緒撕扯著一個人是不可能長久的,每一天你都會更加清楚,那些情緒不會長久。
她接著說,賽巴斯欽.列文是個了不起的朋友,他願意現在就讓她在倫敦登台演戲,但她希望先學會這一行的技巧。
「你很幸運,能夠擁有這個地方。順道一提,希望你不會反對,我告訴我的司機(當然了,經過你先生的許可),他可以在這片地產上散步。他是個非常聰明的年輕人,來自相當優越的階級。」
奈兒幾乎沒有注意到這段演說的結尾,她的眼睛變得柔和傷感。
這個問句裡有種蠻橫的成分,讓奈兒震驚地望向珍。她充滿威脅感、氣勢洶洶地指控著,前一分鐘的溫柔消失了。
有些美國人是非常無聊的,喬治不像那樣,真是謝天謝地。親愛的喬治——說真的,他幾近完美了。她再度感受到早晨湧上心頭的那股溫暖快樂的情緒。
「先生,我想我聽過。不過我不知道確實的地點。我會去查地圖。」
「你們去吧,」奈兒說,「我會跟上你們,我必須去拿頂帽子,太陽太大了。」
她僵住了,站在那裡瞪視著對方的時候,她緩慢而不自覺地把手悄悄舉起來貼住心口。
「這是我自己的錯,」她說,「我唱某種音樂,但我的嗓子不適合那種音樂。」
奈兒並不習慣陷溺在個人情緒中,然而在她抬頭看著玫瑰紅的磚牆時,突然感到一陣激動。這實在太完美了,她真希望弗農能夠知道……看見這一切。
奈兒點點頭。「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想到你們小時候全玩在一起還真怪。對了,我有個驚喜要給你,有一位你久未見面的老朋友今天會來吃午餐。」
www.hetubook.com.com他靜下來一會,然後又往下講。
「好。我很快就會出來。」
接下來她不談自己的事了,開始談起普桑修道院。她引導喬治討論他的計畫,他對這片地產的想法,在這種狀況下,他表現出一副徹頭徹尾的鄉紳模樣。
在魏茲伯里魏郡旅館的院子裡,有兩個私家車司機正忙著打理車子。喬治.葛林完成了那輛大戴姆勒36的內部整修,拿塊油膩膩的破布擦淨雙手,然後直起身來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他是個快活的年輕人,現在臉上帶著微笑是因為他找到問題所在且已處理完畢,內心覺得很滿意。他漫步到另一個司機身旁,他快要打點好那輛米涅娃了。
「珍,我想告訴你……我要解釋……」
奈兒站在那裡瞪著她離去的身影。她握緊雙手,低聲說道:「我恨你。我一直都恨你……」
她突然間倒抽了一口氣,接著轉身逃也似的踏上小徑快步走開了。
「他還不錯,不過對細節挺囉嗦的。年紀還不到四十吧。」
「沒有——不知怎麼的,我並不想回來。就我記得的,我在英國已沒有親人,而且我依稀記得自己在英國惹上了什麼麻煩。」
在金魚池旁邊,有個穿著司機制服的年輕男子背對她佇立。他聽見她的腳步聲時轉過身來,很文雅地把手舉到帽子旁邊行禮。
在普桑修道院裡,奈兒.查特溫穿過客廳的落地窗,走到外面的露台上。
她有一種強烈的欲望想替自己辯白,讓珍看看——但是看什麼呢?她自己並不太清楚,可是她感覺到珍在批判她——甚至譴責她。
「我敢說肯定會是這樣的,查特溫太太。據我了解,你先生對於重建普桑修道院有某種想法。這非常有意思。」
奈兒瞪著她。
「神的意志!要是神的旨意沒有剛好讓奈兒.查特溫過得安逸,你還會這麼說嗎?你對神一無所知,否則你不會那樣講,輕輕地拍拍神的背,嘉獎祂讓你的生活舒服又輕鬆。《聖經》裡有一段話總是讓我感到驚恐,今夜必要你的靈魂,在神向你要你的靈魂時,你最好確定自己有靈魂可以給祂!」
奈兒做這番解釋的時候,珍的眼睛牢牢盯著她,讓她覺得很不自在,因為她不知道珍在想什麼。
珍把一段經文往她腦袋裡塞真是無禮,她自己曾經跟別人同居,做過種種不道德行為呢!奈兒的道德優越感帶給她一陣愉悅。不管大家怎麼說,世界上就是有兩種不同的女人,她屬於某一種,珍則屬於另一種。珍很有吸引力——那種女人總是很有吸引力——這就是為什麼過去她對珍充滿忌憚。珍對男人有某種古怪的力量,她壞透了。
這天早上原本多麼平和——現在卻被毀了。淚水湧入奈兒的眼裡,為什麼大家不肯放過她?珍,還有她可怕的嘲弄。珍是個野蠻人——一個有著神祕力量的野蠻人,她知道哪些事情會傷你最深。
可是害怕珍這件事很荒唐,珍現在不可能傷害她了。可憐的珍,她一定搞砸了很多事情,才會倫落到在巡迴劇團裡表演。
為什麼會這樣?喬都說她嫁給喬治很正確了!喬就完全了解。奈兒覺得忿忿不平又深受傷害,為什麼珍要這麼過分?還要那樣說死去的人——那些不虔誠的話——明明每個人都知道死者希望生者勇敢而快活。
「親愛的,要我去替你拿嗎?」
他們談起塞爾維亞,講到幾個在那裡的共同朋友,接著聊珍的事情。喬治很委婉地提及珍的嗓子——他為此感到憂傷——每個人一定都這麼覺得。珍用頗為隨性的態度回應他。
是的,這確實表達出她的感覺——安全而快樂。真希望弗農知道這一切,她確定他會為此感到高興的。喬治.查特溫出來跟她會合。那一身打扮很英國鄉間風,看起來非常像個鄉紳,他一www.hetubook.com.com點都沒有顯老,看來反倒更年輕了。他手裡握著幾封信。
「這裡很美妙。」喬治讚賞地望著這片景致。「比起英國其他地方,我最喜歡普桑修道院,這裡有一種特別的氣氛。」
「我會看看能否用電話跟他聯絡上,昨晚本來要打的,卻一時忘了。」
「我很不願意想像它落入……呃,比方說,像是列文家那樣的人手裡。」
「我深愛弗農——深愛著他。他陣亡的時候,幾乎讓我心碎了,我是說真的。可是我很清楚,他不會希望我沉浸於悲傷中。死者不會希望我們悲傷哀痛……」
「我知道。那樣會讓人覺得很怨恨,雖然賽巴斯欽是個很可愛的人——而且他的品味真的很完美。」
他充滿敬意地碰了一下帽子為禮。
「夥伴,我不會把麻煩跟你聯想在一起耶。」伊文斯笑著說道。
「你一定認為我這麼快就再婚是可怕的事。」
「那是什麼時候?戰後嗎?」
「很不巧他午餐有約了,不過他下午會過來。」
她走下露台的台階,沿著花園小徑前行。現在時間比她預期的還要晚,太陽就快下山了,紅色天空中有美麗夕陽。
然而珍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不走運。她一派無憂無慮的,背靠在沙發上,用極為讚賞的態度環顧客廳。
「不——當初你只是放棄那種前景,那是不同的,它並不像現在這樣滲進你骨子裡。」
「一點都不會,」珍說,「這樣很合情合理。」
奈兒突然間覺得她受不了再聽布雷納對國際聯盟的看法了,這些看法肯定無趣又冗長。她以太陽太大為藉口離開了。
突然間她的表情放鬆下來,奈兒厭惡的那種舊有嘲諷光芒又出現了。她說道:「別擔心,奈兒,你大概是我們之中最強的,你有保護色!賽巴斯欽好久以前就告訴過我了,他是對的。在我們全都化為塵土的時候,你還會繼續存在。再見……很抱歉我表現得像個惡魔,不過我天生就是那樣。」
喬治放下心來。「那就好。還有一件事,她提到布雷納——他是我以前在紐約非常熟的朋友,現在也在魏茲伯里。我想讓他看看修道院的廢墟——那類東西是他的專長。如果我邀他來吃午餐,你會介意嗎?」
就在這時他迅速地想道:「唔,這真是奇怪。」
她很不講理地想著:「喬治怎麼會在塞爾維亞認識她呢?事情怎麼這麼煩人哪。」
她頓了一下,然後平靜地說道:「我要走了。我不該來的,可是我想看看弗農的家。我為我說過的話致歉,可是奈兒,你真是該死的自滿,你不自知,但你真的是這樣,自滿——就是這個形容詞。生命對你來說就意味著你自己,也只有你自己。那弗農呢?這樣對他最好嗎?你認為他想要在他喜愛的一切都才剛開始的時候死掉嗎?」
這位女士有點古怪,他想著。她瞪著他看,臉上沒了血色,看起來徹底嚇壞了。
「我不是在想他的幸福快樂,我在想他的音樂。你和普桑修道院——你有什麼重要?弗農有才華——這樣說其實不對——他屬於他的才華。而且才華是世界上最嚴厲的主人,一切都必須為此犧牲,如果那種虛有其表的幸福構成了妨礙,也得讓到一邊去。才華必須被服侍,音樂要弗農——然而他死了,這是莫大的遺憾,這才是真正重要的事,而你甚至想都沒想過。我知道為什麼……因為你怕它,奈兒,它不是為寧靜、幸福和安全感而生的,可是我告訴你,它必須有人服侍……」
他注意到這裡被照顧得很好。誰擁有這個地方?某個美國佬嗎?這些美國人,錢都在他們手上。他納悶地猜想這裡原本屬於哪個家族。不管是誰,要放手賣掉這裡一定很難受。
「好的,先生。」葛林碰了一下他的帽子,就退下了。
「唔,你要感謝你運氣好,不必替女人開車。」這人說道,他名叫伊文斯,「她們老是改變心意,用餐時間不正常。戶外午餐是常有的事——而且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吧,一顆全熟水煮蛋跟一片萵苣就算一餐了。」
背後傳來腳步聲,他嚇了一跳,轉過身去。一開始他感覺到一股模糊的失望,因為站在那裡的是一個年輕苗條的女人,而從她帽子兩側不經意落下的頭髮,是金色而不是紅色的。
「沒問題。要是他想看看這間房子,晚一點管家可以帶他參觀。」
「珍!你……」
「你以為我真的很愛這一切奢華嗎!哎,如果是為了弗農,我會馬上放棄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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