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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罪6:玫瑰與紫衫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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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你覺得我們對人也是如此嗎?但不可能出現兩個完全相反的特質吧?譬如伊莎貝拉不可能同時很聰明又很智障!」
「對,你不知道嗎?伊莎貝拉聰明得嚇人。我們的校長克緹絲小姐因為她不願意繼續去薩莫維爾念書而非常傷心。她才十五歲就獲得入學許可,還得了好幾個獎。」
那天下午我們辦了一場茶會。卡斯雷克太太的外甥女來聖盧,她和伊莎貝拉曾經是同學,卡斯雷克太太是這麼說的。我根本沒辦法想像伊莎貝拉上學的樣子,所以,泰瑞莎提議邀請那個外甥女(現在是摩爾東特太太)以及卡斯雷克太太來喝茶的時候,我立刻就答應了。
「可是在聖尼尼安的時候,她被要求要使用她的智力,她確實也發揮了這項能力,但並不是……我應該說,她的智力並不是特別在思索方面,她偏好數學、語言和天文學這類不需要想像力的科目。我們所有人都需要想像力和思索來提供逃脫的管道,一種抽離、跳脫我們自己的方式。伊莎貝拉不需要脫離自己,她可以和自己相處,與自己達到和諧一致。她不需要更複雜的生活方式。
「我很高興。」泰瑞莎說,「我一直很擔心……」
泰瑞莎坐在一個大銀茶盤後面,我看到她微微笑,同時輕輕地對我搖搖頭。
「我想知道,我們之中是否有任何人可以回頭!」我忿忿地說。
「但是……」我停下來。「你為什麼說我現在不會想要那些東西了?」
泰瑞莎沉思地說:「我想他也許會。不過一旦如此,他大概就完蛋了。」
「你是說她相信宿命?」
「也許中世紀的所有人都像她那樣,甚至到了伊莉莎白時期還是如此。我在一本書裡看過一句話:所謂『偉大的人』在那時候只有一個意義——一個擁有龐大資產的人,一個有錢有勢的人,就那麼簡單。完全沒有我們後來加諸的精神及道德層面上的意義,這個詞和人格沒有任何關係。」
我沉默了一下,抽著菸,陷入沉思……
「我不知道。」泰瑞莎說。
接下來幾天,我一直想著泰瑞莎這句話。
「確實很有女人緣!」我說,「不過他是我討厭的那種人,我沒辦法忍受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種大言不慚的投機分子。拜託,如果有機會獲利,他連他祖母都會賣掉。」
「你的意思是說,」我說,「這些人面對人生的態度是具體而直接的,他們沒想那麼多?」
泰瑞莎也露出微笑。
「喔,天文學和數學。她的數學好得嚇人,還有拉丁文和法文。只要她想學,沒有學不會的。不過你知道,她一點也不在乎。這讓克緹絲小姐很難過。伊莎貝拉好像只想回來,然後在這個悶熱的舊城堡裡住下來。」
「噢,泰瑞莎!」
「你又感興趣了,沒錯。我在想,不知道是因為誰的關係。是因為在聖盧的生活?或是伊莎貝拉.查特利斯?還是約翰.蓋布利爾?」
「我想,面對人生的態度也是如此;你感到快樂,你被激怒,你喜歡某人或某物,你不喜歡某人或某物,你感到難過。修,像你和我這種人(羅伯特就不屬於這類型),會揣測自己的感覺,會分析自己的感覺、思考自己的感覺。我們檢視整件事,然後給自己一個理由。『因為這樣那樣,所以我很快樂;因為這樣那樣,所以我喜歡這個那個;我今天很難過,因為這樣那樣。』只不過,往往我們所歸結的理由都是錯的,我們任性地欺騙自己。但是伊莎貝拉,我覺得啦,她不會揣測,不會問自己為什麼,從來不會。因為,老實說,她對此不感興趣。如果你要她思考,告訴你為什麼她對某些事物有她的感受,我想她可以非常準確地想清楚,然後給你正確答案。不過她像被供在壁爐上那種性能好又昂貴的鐘,從未上過發條,因為在她的生活中,知道確切的時間根本不重要。
「我想,人通常會有個逃脫的機會……通常是在事後才發現……等你回顧從前的時候……但總是有的……」
「你覺得伊莎貝拉是女生版的符廷霸?」我問,面帶微笑。
茶會辦得非常成功。
「泰瑞莎,」我大叫,「你知道?」
「我確實覺得……」她說,「人不該逃避自己的責任。現在很需要小孩,特別是我們這個階級。」就好像後來才想到一樣,她又補充說,「而且,我將一切都獻給了東尼。」
泰瑞莎冷靜地說:「也許沒有。可是我想,通常都有漏洞。」
「你是說,一個用自然主義的畫法,而另一個用象徵式的嗎?」
「狡猾難道不是最早、也最簡單的自衛方式嗎?巧詐難道不是最原始的特性?野兔蹲著不動、松雞故意振翅飛過帚石楠不也是要引開你的注意,以免你靠近牠的巢?修,巧詐當然是最基本的,那是在你被逼到牆角、全然無助時唯一的武器。」和-圖-書
「但如今我們全都成了哈姆雷特和馬克白了。我們老是在問自己……」她的聲音突然顯得十分疲憊,「『生存還是死亡?』不管是活著好還是死了好,我們就像哈姆雷特分析(並嫉妒!)符廷霸一樣,分析成功的人。
「我忘記她結婚前姓什麼。卡斯雷克太太是有跟我說過。」
她轉向我。
「有好幾個叫安的,」伊莎貝拉不是很確定地回答說,「有安.崔恩查德、安.蘭莉和安.湯普森。」
嗯,我沒有把握那個機會回頭,我讓事情繼續發展,珍妮佛也是。而所有其他事情也就接連發生了。我們相信我們彼此相愛、哈洛路的那輛卡車、我的躺椅,還有浦諾斯樓……
「現在符廷霸變成易於理解的角色了。他勇往直前、充滿自信,從來不問自己問題。現在還有多少人像他這樣?我想不多了。」
「泰瑞莎,讓我想不通的是,」那天晚上我對她說,「我們完全不可能得知一個人究竟是什麼樣子。拿伊莎貝拉來說吧。那個叫摩爾東特的女人說她很有頭腦,我自己之前則認為她根本是個智障。還有,我會說她的其中一項特質是誠實,卡斯雷克太太卻說她很狡猾。狡猾耶!多糟糕的詞啊。蓋布利爾說她志得意滿、裝模作樣。你……嗯,其實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因為你很少說出對其他人的看法。不過呢,嗯,一個在不同人眼中看來如此不同的人,她的真實面貌到底是什麼?」
但年輕的摩爾東特太太對我說的話倒沒什麼不滿,事實上,她似乎還滿高興。
「對,www.hetubook.com.com」我說,「這樣差別很大。」
接著她轉向伊莎貝拉,陷入聖尼尼安的往事回憶裡。我感覺在兩人的交談之中,其中一位似乎不大知道自己的角色,安.摩爾東特好幾次都得幫她一下。
「她擅長什麼科目?」我問。
「修,我覺得你對這件事的判斷錯誤。」泰瑞莎說。
「安.摩爾東特要來。她以前和你是同學吧?」
「沒有那麼好戰,不過同樣目標直接、單純率直。她一定不會問自己:『我為什麼是我這個樣子?我真正的感覺是什麼?』她知道自己的感覺,她就是她。」泰瑞莎輕柔地加了一句,「而且只要是她必須做的事,她都會去做。」
我意識到兩股強烈而衝突的感覺。首先是勝利的喜悅。我知道我們一定會再見,而現在我直覺的認知得到證明。在火車裡的那次會面不是一個獨立的事件,我一直知道那不是意外,而現在事實證明了我想得沒錯。然而,我在興奮和勝利的喜悅之外,突然想要轉頭離開那個派對……我想要讓那次火車上的會面變成一個獨立事件,一件我永遠不會忘記的事。這就好像有人對我說:「那就是你們可以給彼此最好的東西了——短暫的完美。見好就收吧。」
「我認為,」她說,「你真的可以把你那些藥丟了。你現在不會想要這些東西了。」
「那你為什麼還蠢到問我為何沒把它們拿走?」
「但她不狡猾吧,泰瑞莎?這麼糟糕的詞彙,狡猾。」
我還是傾向認為,伊莎貝拉是個外表迷人但並非有過人天賦的人。我依然不可置信地看著安.摩爾東特。
「我真的覺得,」我說,「你有這麼多重要的工作,還生小孩,實在非常有公益精神。」
「不。但我不認為她有過任何選擇。她從來不會看到事情有兩種選項的可能,只會有一種;她也絕不會想到要回頭,總是繼續向前走。對伊莎貝拉來說,沒有回頭這種事……」
「狡猾耶!伊莎貝拉嗎?」
伊莎貝拉說:「我想蓋布利爾少校和他在一起。蓋布利爾少校十五分鐘前從露台走過去。」
「雖然我媽媽認為,轟炸已經結束了,我們現在可以考慮把東尼接回來。但說真的,我認為現階段要讓孩子待在倫敦太困難了。公寓太小,又找不到好保母,還有吃飯的問題。而且,當然啦,我整天都不在家。」
結果,安.摩爾東特是安.湯普森。她是個活潑的少婦,舉止強勢而自信,讓人不大舒服(至少我這麼覺得)。她和圖書在倫敦的某個政府部門工作,她先生則在另一個政府部門。她有一個小孩,為了方便起見,將小孩托放在某個地方,才不會干擾安.摩爾東特對戰事的重要貢獻。
伊莎貝拉和卡斯雷克、蓋布利爾一起回來了。
泰瑞莎說:「伊莎貝拉,如果你不介意——喔,不,請不用動,卡斯雷克太太——可以請你去隔壁問問他們兩位要不要過來一起喝杯茶嗎?」
我的思緒回到本來想談的事,回到伊莎貝拉身上。我對泰瑞莎提出最後的抗議。
「不,」我緩緩地說,「你說得沒錯……我不想要。我明天就把它們丟掉。」
「一定不是因為約翰.蓋布利爾。」我說。
「我不大確定。那個男人有種特質……」
「聰明?」我尖聲說。
「我當然知道。」
「他不是個非常值得信賴的人。」
很少加入談話的羅伯特不安地動了一下,並出人意料地說:「但那不就是重點嗎?在不同人的眼中,人就是有不同的樣子,事物——譬如說樹或海——也是一樣。也好比兩個畫家畫出來的作品,就會讓人對聖盧港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她起身走向門口。羅伯特已經溜去睡覺了。泰瑞莎將手放在門把上,轉過頭。
我繼續說:「他自吹自擂,明目張膽地追逐名聲。他利用他自己還有其他所有人。你難道認為他會做出任何不求利益的事嗎?」
羅伯特有點疲倦地搖搖頭。他討厭與人聊繪畫,從來都找不到適當的說法來表達他的意思。「不是,」他說,「他們根本就用不同的方式在『看』。也許可以說——我不知道——你從所有事情裡面挑出對你重要的東西。」
她沉默了片刻,然後說:「它們給了你一種慰藉,不是嗎?它們讓你感到安全,讓你知道自己有個出口?」
「泰瑞莎,你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們看著伊莎貝拉高䠷的身影消失在門邊,然後安.摩爾東特說:「伊莎貝拉真的一點都沒變,她還是一樣,總是那個最奇怪的女孩,像在夢裡一樣地走來走去。我們總說是因為她很聰明的關係。」
「對,哈姆雷特和他思索的那些東西、他的『生存還是死亡』,和那個時代格格不入,以至於從那和*圖*書時開始,有很長一段時間,評論家譴責《哈姆雷特》這齣戲,因為它在情節上有致命的弱點。『沒有任何理由,』其中一人說,『讓哈姆雷特不在第一幕就殺了國王。唯一的理由就是:如果他那時殺了國王,後面就沒戲唱了!』對他們來說,有一齣關於人格的戲是很不可置信的。
泰瑞莎微微一笑。她緩緩地、深思地說:「你可以擁有一項特質而不用它,因為你有更簡單的方法可以達到一樣的結果,或者因為……對,那是比較有可能的……因為這樣比較省事。重點是,修,我們所有的人已經離『單純』這麼遠,以至於現在遇上『單純』時都不知道那是什麼了。去感覺一樣事物,比思考它簡單得多,麻煩也少得多。只是在複雜的文明生活裡,單靠感覺不夠精確。
泰瑞莎話一說完,我腦海裡的記憶突然變得鮮明。我剛到卡洛.史特蘭居薇的雞尾酒派對時,站在門口遲疑了片刻,雙眼還在適應裡面昏暗的燈光和煙霧,接著看到珍妮佛在房間的另一側。她沒看見我,她正在和某個人說話,活潑好動,神色如常。
「我不會感到意外。」
「對,」我一邊思索著,「我想我要重新生活了。我真的不知道是為什麼,但這是真的,我真的對『明天』這件事又感興趣了。」
「我一點都不信任他。」
如果泰瑞莎說得沒錯,那就是我「逃脫的機會」。
「我可以舉例說明我的意思,你知道的,這有點像是如果有人問你現在是什麼時候,早上、中午還是晚上,你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也不需要精確的知識或是日晷、水鐘、經線儀、手錶、時鐘這類儀器。但如果你與人有約要去趕火車,而需要在特定時間、出現在特定地點,那麼你就得思考,設計一套複雜的機制來達到準確性。
我很驚訝。我沒聽到有任何人經過。伊莎貝拉是背對著落地窗的,不可能看到有人走過去。我一直看著她,她絕沒有轉過頭,或是表現出任何注意到有人的跡象。當然,我知道她的聽力超乎常人地好,但我想知道她怎麼知道那是蓋布利爾。
「你終於又開始生活了……想要活下去。」
「嗯,你想要嗎?」
卡斯雷克太太有些抱歉地對泰瑞莎低聲說:「抱歉,狄克遲到了。我不知道他是因為什麼事情而耽擱,通常他四點半就會到家。」
我好奇地看著她,「那你為什麼沒有試著把它們拿走?」
我大笑出聲。「好啦,明天,泰瑞莎,這些藥明天都會進下水道。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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