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心之罪6:玫瑰與紫衫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心之罪6:玫瑰與紫衫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我平靜地躺在那裡抽菸。城堡的影子投在月光照亮的海面上,看起來更像布景道具了。陣陣音樂與說話聲從穀倉的方向傳來。我身後的浦諾斯樓一片漆黑,只有一扇窗是開著的。微弱的月光看起來就好像一條從城堡通向浦諾斯樓的步道。
所有發生的一切,一定都是起因於她,這就是珍妮佛,一個不快樂的悲劇角色,因為她,所有的事都出差錯,而她也把其他所有人發生的問題都怪責到自己身上。蜜莉可能也會做同樣的事。蜜莉……我的想法突然從人格理論轉換到實際的日常問題;她今晚沒有來。或許她這麼做很有智慧。她的缺席不會也引起閒言閒語吧?
他大笑,就像喝醉酒的笑。
「對。」她的聲音有點哽住了。「應該是。」
潘吉利先生吞吞吐吐地解釋,說他不願意麻煩她,因為有些孩子很沒規矩。而她回答:「我們當然該盡自己的責任。這裡絕對容得下五個學齡的孩子,或是兩位媽媽和她們的家人,看你選擇哪一種。」
伊莎貝拉起身,用她客氣的聲音喃喃地說:「謝謝,我很想。」
她聲音裡透著急迫,幾乎是苦惱。
「不用了,謝謝。」
「你自己去倒一杯吧。」我說。
後來聖盧夫人向分派寄宿的軍官抗議了兩次。有些孩子被分配到偏僻的農場;根據她的說法,那些農場主人既不友善也不值得信任,她堅持要他去調查一下,結果發現,其中一個農場主人根本沒有提供充足的食物給孩子;另一個雖然有給予足夠的食物,卻疏於照顧,害得那些孩子都髒兮兮的。
「好。你要不要一條毯子或什麼之類的?」
他又笑了,然後搖搖晃晃地走向穀倉。
他走過來,我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他的聲音很沙啞,說話含糊不清,外表看起來就像一個喝醉了的男人,但並不是酒精讓他變成那個樣子的。
「魯帕特應該今晚會來。」我說。
兩個身影從穀倉裡出來,他們沒有朝我這裡走來,反而轉向另一頭,下了階梯,往下面的露台和水池花園走去……
一種模糊的滿足感在我身上漸漸擴散開來。泰瑞莎https://m.hetubook•com.com說的果然沒錯……我又活起來了。珍妮佛和過去的種種就像一個不真實的大夢,與我隔著一片痛苦、黑暗又死氣沉沉的泥淖,直到現在,我才從爛泥中爬出來。我不可能重拾往日的人生,一切都已經切割得乾乾淨淨。如今我展開的是一個新的人生。這個新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模樣呢?我要怎麼形塑這個人生?新的修.諾瑞斯是誰,又是怎麼樣的人?我感覺到自己的興趣被喚起了。我知道什麼?可以盼望什麼?我要做什麼?
他發出一連串笑聲。
我看著他,心裡充滿怒氣。然後,就在癱瘓之苦依然在我腦海裡盤繞之際,我聽到有人踩著階梯走上露台。這次是比較輕盈、比較沉靜的腳步聲。
「那個女生!」他說,「那個女生!我跟你說,那女生就和其他女的沒有兩樣嘛。也許她看似不食人間煙火,其實也不過就是個平凡的人。」
「我在外面這裡就好。」我說。
他又笑了。這個笑聲的回音困擾了我好幾年。那是一種粗俗而重物質層面的咯咯笑聲,令人厭惡極了。我從那時候開始厭惡他,之後這種厭惡也一直持續下去。
我聽到腳步聲從下面的露台傳來。是蓋布利爾,他向我走來,我發現他步伐有點不穩,不知道是否喝多了。
她的聲音非常苦惱,真的很急迫。
我們三個人都沉默不語。大穀倉傳來隱約的樂音。蓋布利爾轉向伊莎貝拉。
「你期待某件事情,」我說,「而它並不存在……」
珍妮佛也有夢嗎?真正的珍妮佛是什麼樣子?我曾想了解嗎?我不也總是看到我想看的,那個忠誠、不快樂又那麼棒的珍妮佛?
我繼續內心的探索。崔西莉安夫人看著自己說服我恢復健康、對人生不再索然無味;查特利斯太太將自己看做一個總是知道如何正確處理事情的人,在她眼裡,她仍是軍團上校身邊辦事俐落的夫人。嗯,又有什麼不可以?人生很苦,我們必須有我們的夢。
他們有些不自然地一起離開,彼此沒有說話。
伊莎貝拉踏上露台,走過來和-圖-書我這邊,然後在我身旁的石椅上坐下來。
我強烈意識到自己無助、動彈不得的狀態,他輕蔑的一瞥讓我更加意識到這個事實。我想不出有任何人可以比那一晚的蓋布利爾更令人作嘔。
伊莎貝拉說:「魯帕特一定要趕快回來。」
「喂,蓋布利爾,」我憤怒地說,「你剛剛去做什麼了?」
沿著這條步道,我自娛地想像一個穿著發亮盔甲騎在馬上的身影,年輕的聖盧男爵回家了……可惜,比起鎖子甲,戰鬥服少了一些浪漫色彩。
我支支吾吾地說:「親愛的伊莎貝拉……你沒事吧?」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我有點為她擔心。
「不用,還滿暖和的。」
我依稀記得小時候,小心翼翼地踩著搖搖晃晃的腳步走下一大段階梯的景象。我聽得見自己聲音的微弱回聲,自命不凡地說「修要下樓了……」這之後,那孩子學會說「我」,然而在他內心深處,仍有個地方是這個「我」到不了的。在那裡,他仍然不是「我」,而是個旁觀者,他看見自己在一幅幅畫面之中。我看到修安慰珍妮佛、修是珍妮佛的全世界、修要讓珍妮佛快樂起來,以及補償曾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我一直在想像他到來的樣子,」我說,「穿著鎖子甲,騎在馬上。不過說真的,我想他應該會穿著戰鬥服、戴著貝雷帽。」
「別太在意他要來的事,」我警告她,「事情總是會變。」
「查特利斯小姐,你想不想跳支舞?」
我再轉換到泰瑞莎。泰瑞莎嫁給羅伯特,泰瑞莎……
羅伯特點點頭。他轉過身大步向穀倉走去,他還有點事情要做。
「諾瑞斯太太請我來看看你有沒有想要什麼,」他對我說,「譬如來一杯?」
「如果你用任何方式侮辱了那個女孩……」
「很確定。」
「蓋布利爾,你在說什麼?」我厲聲問道,「你喝酒了嗎?」
那天晚上是整個夏天最美的夜晚之一。人們成群結隊地到大穀倉去,那裡有華麗的禮服、舞蹈,還有真正的惠斯特牌大賽。
幾分鐘之後,她把手悄悄放在我的手裡;那是個充滿信任的美好動作www.hetubook.com.com,一個我從未遺忘的動作。我們什麼話也沒說,坐在那裡將近一個小時。然後人們開始從大穀倉裡出來,許多女人邊走邊聊,在路上互相恭喜所有事情順利進行,然後其中一個女人載了伊莎貝拉回家去。
「我玩得很痛快,老兄,」他說,「那就是我一直在做的事,盡情享受……真是有夠快樂。」
我開始想珍妮佛的事。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又在做什麼。她快不快樂?有沒有找到如人家說的「另一個人」?我希望她有。我真的很希望她找到了。
她馬上回說:「我不知道……」
他不怎麼理會伊莎貝拉。
一切都像夢一般不真實。
我不大清楚自己指的是什麼。
不同於從遠方穀倉傳來的喧鬧人聲,近處是許多夏夜的聲音,有細小的吱吱聲和沙沙聲——小動物爬來爬去、樹葉在搖擺,還有遠處微微傳來的貓頭鷹叫聲……
聖盧夫人清瘦見骨、氣勢不凡,活動由她開場。她的出席被視為一種榮幸。我發現人們對她又愛又怕。她是個偶爾會毫不遲疑地發表自己想法的女人,但另一方面,她親切的舉止雖然不引人注目,卻非常真實,而且她對聖盧鎮及其變化非常感興趣。
我試著把這個過程套用在蓋布利爾身上。他為這個女人難過,逗她開心、對她親切,並一路幫助她。
他又大笑一聲。「問得好!沒有,我沒有喝酒,我還有比喝酒更好的事情可做。好一個驕傲自大的女人!高高在上的淑女是不能和平民老百姓有任何瓜葛的!我要讓她看看自己真正的歸屬。我要拉下她的傲氣,讓她看到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也就是一個普通人啊。我很久以前就告訴你,她不是什麼聖潔的女人,光看那個嘴唇就知道不可能……她是個人,和我們一樣。你要跟哪個女的做|愛就去做吧,她們全都一樣……全都一樣!」
要不是這時蓋布利爾從大穀倉出來加入我們,我就會問她是什麼意思。
「聖盧城堡」非常受到敬重。大戰初期,分派寄宿的軍官正在煩惱沒地方安置疏散的民眾時,就收到一則來自聖盧夫人的訊息,態度毫不妥和圖書協:為什麼她沒被分配到疏散的民眾?
她真正的樣子是什麼?沒有很棒,沒有很忠誠(這麼一想還真是如此),絕對是很不快樂……她打定主意要不快樂。我躺在那裡的時候——這樣一個殘缺不堪的廢物——看著她懊悔與自責。一切都是她的錯,她的過失。這一切除了表示珍妮佛把自己當作一個悲劇角色之外,還有什麼意義?
我看到一個高大、穿著白衣的身影從大穀倉出來,那個身影猶豫了一下之後朝我的方向走來。我馬上知道那是伊莎貝拉。她走了過來,坐在石椅上,和諧的夜晚就此圓滿。
我突然打了個哆嗦、嚇了一跳;我剛才肯定差點就睡著了,天氣變冷許多……
這一切都讓這位老夫人更加受到敬重。人們說,城堡裡不容許事情出錯,聖盧夫人沒有留下來讓惠斯特大賽增光太久,她和她妹妹、妯娌一起離開。伊莎貝拉留下來幫忙泰瑞莎、卡斯雷克太太和其他人。
對,我突然想到,就和蜜莉一樣。蜜莉決定嫁給勃特,看著自己讓他快樂起來,治癒他酗酒的問題,根本不曾用心去認識真正的勃特。
我自己待在那裡看了二十分鐘左右,然後羅伯特把我推回浦諾斯樓。我請他讓我留在露台上。那是個溫暖的夜晚,月光美極了。
想想珍妮佛的事並沒有什麼痛苦,因為我認識的那個珍妮佛從來沒有真的存在過,她是我捏造出來取悅自己的,我從來不為真正的珍妮佛傷腦筋。在她和我之間,還有一個關心珍妮佛的修.諾瑞斯這號人物。
「女孩?她是個成熟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或者說她應該要知道。她是女人了啦,相信我。」
泰瑞莎把我推去看看這幅景象,每個人看起來都精力充沛。蓋布利爾的狀態很好,他能言善道,和群眾打成一片、對答如流,看起來格外開心而自信。他似乎特別關照在場的女士們,對她們表現出相當誇張的態度。我覺得他這麼做很聰明。他高昂的情緒感染了現場,所有事情都進行得非常順利。
「有時候確實如此,我想。」
我們有好長一段時間不發一語。我很快樂,不希望說話破壞了和_圖_書這種感覺,甚至不想思考。直到海上突然吹來一陣微風,吹亂了伊莎貝拉的頭髮,她舉起手來撥弄髮絲,這才解除了咒語。我轉過頭去看她,她正凝視著那條通向城堡的月光步道,就和我之前一樣。
「你確定?」
「不用,謝了。我不想喝。」他停了一下然後說,「美好的夜晚。在這樣一個夜晚,年輕的羅倫佐就如此如此,這般那樣。」
不行,行不通。我心想,泰瑞莎是成人了……她已經學會說「我」。
兩位媽媽和她們的家人這個選項一直不大成功。城堡充滿回音的長石廊嚇壞了這兩個倫敦女人,她們怕得發抖,喃喃說著有關鬼的事。海上的強風吹來時,暖氣不足的城堡讓她們冷到縮成一團、牙齒打顫。住過愉快溫馨又人來人往的倫敦之後,這裡對她們來說是惡夢一場。她們很快就離開了,換了幾個學齡孩子過來,對他們來說,城堡是世界上最刺|激的地方之一,他們在斷垣殘壁之間爬上爬下,不厭其煩地尋找傳說中的地下通道,而且非常喜歡城堡裡回音不斷的長廊。他們乖乖地讓崔西莉安夫人像媽媽一樣照顧他們,對聖盧夫人既著迷又敬畏,查特利斯太太則教他們不要害怕小狗和馬兒。而他們和康瓦爾來的老廚師相處得很好,他會做番紅花麵包給他們吃。
「他一定要趕快來,」伊莎貝拉說,「噢,他一定要趕快來……」
她的動作一如往常般自信而平靜。她沉默地坐在那裡,就和稍早之前一樣。然而我意識到,而且是非常清楚地意識到一種差異,即使外表看不出來,她卻好像在尋求一種安心感。她心裡有某個東西被驚醒了。我很確定,她感到十分苦惱,但我不知道、甚至沒法猜測是什麼事情正掠過她的腦海,也許她自己也不知道吧。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