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天讎

作者:凌耿
天讎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廿八章 作戰武器

第廿八章 作戰武器

革聯收到軍方供應的精良武器和充足彈藥漸漸起了效用,他們步步逼近市中心。每逢革聯發動攻勢,我們的戰士總是耗盡數千發子彈,打死幾個革聯份子,最後還是放棄據點。不久,我們開始缺乏彈藥,祇得和廈門以外的其他機構用武器交換彈藥,還得不停地抄查市內軍營搶軍火。
在這段日子裡,我所參與的另一項重大活動是負責安排和其他地區的組織交換武器和彈藥,並說服外地組織派救兵來廈門。
儘管有命令嚴禁攜帶武器進會議室,開會過程中拔手槍、扔刀子卻是司空見慣的事。直到後來,工總司屬下的手工業系統司令部的一個頭頭在會議桌上被打死後(這件事使何為明大為震怒),大家才稍稍克制了些。
九月五日(附註十七),中央頒布了第一道停火和繳械的命令。軍管會人員來到促聯總部,要我們立刻聽命。我們祇繳還了一些又舊又破的槍,其餘的都分藏各處,準備後用。促聯和革聯雙方當然都不斷要求對方完全服從中央的命令。
我曾經對我的女副部長說:「去告訴妳的同學,不要把自己的性命看得那麼重。自古以來,戰死沙場的人有多少!生死反正早就註定了。」
我曾經幾次為了後勤部二樓醫院內部的生活腐敗和沙玉亭理論。從八月十九日以來,這個醫院就歸作戰部管轄,許多祇受了些輕傷的戰士在醫院裡一賴就是兩個多月,白天睡懶覺,晚上搓麻將。我十分憤怒。這些傢伙還不時調戲護士,有時更強|暴被罰來做粗活的女俘虜。但是沙玉亭拒絕制止這種行為,口口聲聲說態度寬大才能鼓舞士氣。
製造武器現在變成了熱門活動。工人更樂得在臨時兵工廠做工,既可以領雙薪,每天還可以領兩包飛馬牌香菸,有些人更是偷武器和彈藥https://m.hetubook.com.com拿回家自衛。落入地痞流氓手裡的武器也不少,他們開始在夜晚到處滋事,肆虐,弄得商店在下午五點鐘就打烊,晚上街道上更是人跡杳然。整個城市陷入了比一九六六年七月到八月間破四舊運動時更恐怖的氣氛中。
女服務員們個個受不了他們的臭氣和粗魯的舉止,跑來向我訴苦。我很生氣地斥責她們說:「我祇叫叫妳們好好地招待人家,沒有叫妳們去賣弄風騷!不要貪圖他們的魚乾海帶而做出丟臉的事!」漁民們並沒有做出什麼過份的舉動。十月底,戰事蔓延到罐頭工廠和酒廠,這批漁民立刻被調去享受罐頭、醇酒、外加機槍的生活。
「耿兒,耿兒!到那兒去。要受涼的!」
何為明面臨這嚴重的局面,再也不敢獨斷專橫,自作主張了。大家在一次首腦會議中一致決定要叫重工業工廠製造土製自動步槍的零件、手榴彈彈殼和其他零件(特別是槍管),來改裝我們搶來的那批既舊且破的槍械。我們還把六輛拖拉機改裝成土坦克車,來應一時之需,並且在大街上列隊而過,向市民保證我們有力量保衛他們。
革聯加緊包圍後,市民更是常受到槍擊甚至砲彈的威脅。十二月間,革聯向城裡射擊六十毫米的迫擊砲彈,想炸毀我們座落在人口密集地區裡的總部大樓。他們沒有射中,卻炸死了好幾個市民,街上的行人也被流彈射傷,甚至射死。時常有市場上的主婦手挽著架籃走著走著,突然會抱住腹部,蹲下身子,像是快分娩似的;可是過了一會兒,鮮血滴到地上來,旁觀的人才明白她是中了子彈。
他甚至還請了一個在破四舊時差點被揍死的風水先生來和圖書相墳地。風水先生看中了兩塊地,其中之一在鼓浪嶼。
逃兵多半是男生。廈大的男生最要不得。總括說來,他們的態度大致如下:我進學校的年數最久,父母為我投下了這麼大的資本,畢業後全家都要靠我養,憑什麼我要讓這十多年的教育白白被一粒子彈毀掉?
我不斷地研究大家失去興趣的原因。我知道人都怕死,我自己也不例外。我不想當砲灰,總是躲在後方工作。其他的原因可能是厭戰、而且大家普遍失去了熱忱。文革拖得太久了,許多一度認為這個運動又緊張又刺|激的人現在都厭倦了,許多起初將各種衝突一律看成「是非之爭」的人,也被雙方的互相殘殺和露骨的謾罵震醒了。
有一群流氓專門在傍晚時分守在後勤部大樓門口,等著偷襲下班回家的女部員,逼得我們不得不宣布下午七時起戒嚴,並派出衛戍司令部的巡軍車巡視街頭。有不少流氓被捉進去,削掉一隻耳朵,或在頭上剃出一個十字。但是,到了最後我們也無力再理會他們了。
不過,我自然沒有想到以死效勞。為派系鬥爭而死是毫無意義的。九月間埋葬了一些中伏的死者後,第二批烈士遺體又已經堆積起來了。這些屍體都注射了福馬林,裝在一批由外貿局搶來的外銷棺材裡,停放在廈門衛生學校,等待落土。葬禮要盛大舉行。何為明在這方面很大方,死者家屬不用出喪葬費,每一家還可以領高達五百元的撫恤金,外加各單位送的禮物和奠儀。
在這種情況下,沙玉亭不得不收斂一點,開始說出了:「等革聯被殺光,老子再吃肉不遲」之類的話。
我明白這是因為她深愛我的緣故,默默地接受了這次的教誨。我靜靜地脫下髒衣服,掏空了口袋,把衣服捲成一團,塞到垃圾桶裡去,然和圖書後赤著雙腳,提起垃圾桶走向門口。
八中卻是各校中唯一不同凡響的一校。在最初的一千三百人中,留下的還有一千人。在領導團體裡當委員的學生,個個勤守崗位,繼續苦幹,還有兩人置身前線。尤其令人感動的是女生,她們急救受傷的戰友,晚上還肯守屍、為屍體注射福馬林、當哨兵、巡邏兵、印發宣傳材料。外事部的人員多半是女生,我們的工作並沒有受到嚴重的影響。
我堅持了這麼久,是因為我覺得人不能在困難時就一走了之。我受了以前看過的戰爭小說的影響,我一直對那種比正義更崇高的大無畏精神有著深刻的印象。我知道日本人就是以這種犧牲個人的精神而聞名的。
在這段日子裡,我們做出了大批各式各樣的土製手榴彈,大大彌補了匱乏的彈藥,還把手榴彈分給市民,告訴他們萬一革聯來攻,大家可以從敵人路過的高樓上丟手榴彈下去炸他們。
可是,中央認為把武器分派給民眾是一項大罪,比從軍艦上搶武器還嚴重。革聯告到中央,說我們在非法製造、屯積、分發武器,「以配合國民黨反攻大陸」。
夜晚,我常常出去巡邏市區。全城似乎是個空殼子,唯一的聲音就是文化宮廣場上的擴音器發出的刺耳噪音和一些間歇的爆炸聲。偶而還有幾個流氓燃放像熱水瓶大小的土炮竹,把附近房屋的玻璃震得稀爛,然後他們就大聲呼嘯,揚長而去。
她竟刮了我一巴掌:「耿兒,你太過份了!」我吃驚地看著她。這還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挨她打。她自己也一時呆住了,等想起了自己的舉動後,顧不得我身上的泥土和藥味。摟住我,撫摸我的臉:「如果有一天你也被打了福馬林,媽媽祇好去跳海了——。」
十二月,在安葬戰友的那天,我不停地幫和*圖*書作戰部人員抬棺材,弄得混身沾滿了濃烈的福馬林氣味。晚上回到家裡,母親一再追問這股怪味是那裡來的,我祇好照實說了。
十月初,我率領一個代表團前往東山縣組織反軍派,團員多半是無知的漁民。我把好幾船的漁民——大約三百人請到廈門來,招待他們住外事部大樓的高級臥房,供應了幾天好酒好菜,還有漂亮的女服務員。舒服了幾天後,才把他們送到前線去當砲灰。這批人在文革以前就受過民兵訓練,打起仗來像生龍活虎一般,一共殺死了五十多個革聯份子。
有一次,我發現某人自己射傷了小腿,卻撒謊說是被革聯奸細打傷的。我怒刮了這人幾個耳光,把他關了起來。事後,這小子向沙玉亭告狀,於是沙玉亭在一次首腦會議中說我這樣做是故意令他難堪。爭吵間,他竟拔出了手槍。梅梅趕緊衝過來,用身體擋住我。
一旦幹上了製造武器的危險勾當後,我們就好像歇不叫住手似的,每個人都變成了軍火專家,連反坦克的地雷和體積小而威力大的手榴彈都會做了。我自己就有六個這種防身用的小手榴彈,隨時帶在身邊,看得比佩在腰間的手槍還重要。後來,我的一個同學王洛仁(也是八-八戰鬥隊的一員)在試驗土製手榴彈時被炸死了。這時,我製造武器的興趣才開始銳減。廈門公社製造武器而意外身死的人共有十個之多。
事實上,我卻有一套自私的計劃。萬一事態果真嚴重,我反正可以和梅梅一起逃到她的泉州老家去。九月間,她十七歲生日時,我們曾經去過那裡。
我沒有理會,開了門。外面的確很冷,風也比往日強得多了。
九月到十二月間,我參加了兩次重大的活動。一是參加製造武器。我把大批炸藥和一些在鋼鐵工廠裡鑄造的彈殼、木柄和www•hetubook•com•com引線帶回外事部,叫手下人有空時幫忙製造手榴彈。手榴彈並不難做,我有時還叫從外地到廈門市來的連絡員幫忙將炸藥裝進彈殼。報酬是三分之一的成品,這種安排很令他們滿意。
從雙方開火以來,派系鬥爭中最重要的一項發展,是第三派出現了,也就是從革聯和促聯分枝出來的「逍遙派」。大批革聯和促聯的普通成員靜悄悄地退出了組織,拿起了逍遙扇,回家幫做家務事去了,有些人成天留連街頭看大字報。到了年底,我們若開一次群眾大會,想召集個萬把人都很難。到了一九六八年初,根據作戰部統計,我們這邊真正帶槍打仗的不過三百人左右,對方卻有一千人。我們的五十多個委員中,倒有二十多人不露面。各總部的工作人員越來越少,最後是整個辦公室裡空蕩蕩地沒有一個人。
發起這種競賽的動機是要刺|激那些做父母的。誰欺侮了他們的女兒,他們自然反對誰,而且會影響左鄰右舍的人一起來行動。
八月下旬,革聯從軍隊裡搶到了兩門一〇五毫米的榴彈砲和四輛中型坦克車。我們在城裡還沒能弄到這種重型武器,不免緊張起來。我們曾經想到海軍砲艇上去拆下大砲來,組織中有人認為我們應該忍一忍,給中央一個好印象。拆砲的建議便以一票之差被否決了。
除了在九月間搞起的許多對付革聯的手段外,廈門公社還發起了一個所謂「作風的競賽」,到處蒐集革聯份子在鄉下放蕩生活的材料,特別注意革聯男女在甘蔗園裡的苟且之事。我們把這些傳說登在大字報上,題上「甘蔗園裡好種田」的標題,讓市民們看得津津有味。漸漸的,作戰部捏造出更多、更荒唐的謠言來,形容的文字也越來越大膽,甚至派出流氓假裝革聯份子,在鄉間強|暴革聯女生,製造更多的材料。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