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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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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切難依舊 二

第十章 一切難依舊

就是死,我也覺著太便宜了自家。今年的夏天,太便宜了我,我真是情願用性命來換。只可惜我的性命太卑微,太不值錢了。老夫人,你如天仙一樣的性命,萬萬不能因為我,壞了道行。
他是誰,老夫人是誰!他能伺候天仙一樣的老夫人,天仙似的老夫人又真心疼他,那他這輩子還會再稀罕什麼?派到外埠,住家字號,熬著發財?不盼望了。什麼也不盼望了,就這樣給老夫人趕一輩子車。
那一刻,他真是夢了無數回。他也不呆傻,老夫人的美貌、開通、愛乾淨,他能看不見,覺不到?尤其是,一年四季,三天兩頭,總是守著剛剛出浴的老夫人!如此美貌的老夫人,洗浴之後那是怎樣一種神韻,除了他,能有誰知道?
他得到老夫人,那簡直就像是做夢一樣。夢醒之後,他知道惹了殺身之禍。老太爺那是什麼人物!但他並不後悔。用自己卑微的性命,換取夢了無數次的那一刻,已經太便宜了自己。
「你剛才說什麼?」
老夏忙說:「沒人跟了伺候,哪成?」
三喜慌慌地扶她上了車。
「老夫人,我知道我作了孽,惹了禍,該死。」
杜筠青就發了脾氣:「她眼裡哪有我?她更會氣我!」
今天老夫人洗浴,也沒有用太多時候。她被澡堂的女僕扶出來時,似乎已經洗去了先前的憔悴,美艷如舊。但冷漠也依舊。
三喜獨自一人守著車馬,既覺得時候難熬,又怕時候過得太快。他已經抱了必死的信念,只是想對老夫人說明一聲。
三喜原來還以為,這不過是一種錯覺吧,自家盡往美處hetubook.com.com想呢。可後來,越來越覺著不像。老夫人是真喜歡他,真疼愛他。特別是今年夏天,真是一步一步走進美夢裡了。先是把呂布放走,又跟他逗留在棗樹林說笑,還假扮成姐弟四處遊逛,任他叫她二姐。夢裡也不曾這樣。
現在,他是給老夫人趕不了幾天車了。一切都快走到頭了。但他不後悔,就只怕毀了天仙一樣的老夫人。
但他犯這樣的罪孽,實在是扛不住了。
他趕緊說:「老夫人,我作了孽,我該死——」
三喜不敢多看。
三喜,三喜,你也給了我恩情,我也不會後悔,可我不要你的性命!你說過,什麼也不怕。現在,我也要說,我什麼也不怕。我不怕壞,我情願跟你一起壞。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用想,我們能壞一天,就多壞一天。要死,我們一起去死。
原來,呂布此次跑回娘家,正趕上了老父的彌留之際。他最後認出了她,也最後遺棄了她。
其實在更多的時候,她是想將對三喜的喜歡,裝扮成一種假壞,也就是為了反叛老禽獸,才故意喜歡三喜的。可這假壞一天一天漲大,終於出格成真!杜筠青除了驚慌失措,她在心底下還在關心一件事:這個三喜,這個英俊機靈的小東西,是不是值得她這樣?他如果只是一個小無賴,只是想乘機發壞,那她就真的只是為了傷害老東西,故意毀了自己。要是那樣,她也只有一條死路了。杜筠青知道自己已經給老東西毀了,可還是不願再自毀一次。
吆喝著牲靈出城,他可真是緊張極了,因為他無和圖書法平靜下來。怕心思不能集中,吆喝錯了,車馬撞著人,可心思哪能集中!車裡的老夫人就似一團烈火,炙烤著他的後背,血脈都快燒起來了。好在是熟路,牲靈也懂事,穿街過市倒還沒出事。
「小東西,就知道死!」
杜筠青對老夏說:「她不是跟著伺候我,是跟著一心氣我!」
老夫人這樣罵的同時,還伸腳蹬了他一下,軟軟的。三喜不由回頭望了一下,老夫人伸出來的居然是一隻光腳,什麼也沒穿的光腳!而且,蹬過他,也不縮回去,就那樣晾在車簾外。
「不是,不是。我知道,我是必死無疑。可我不怕死,也不後悔。老夫人給我的這份恩情,我情願用性命來換。」
死前,我只想再見你一面,由你來罵。怎樣解氣,就怎樣罵。你想叫我死後永輩子不能再託生為人,我也答應你。但你得聽我說一聲:你不能壞了自己的道行!
老夏賠笑說:「那叫伺候老太爺的杜牧,跟了伺候老夫人?」
三喜聽老夫人的口氣,不是那樣冰冷,只好小心地跳上車轅坐了。
「老夫人,一切罪孽我都擔,就是——」
「我聽不見!你坐到車轅上說。」
所以,杜筠青沒有想到三喜能說那樣的話:他情願用性命來換她的恩情,一點也不後悔。因為她就沒有盼望聽到這樣的話。可這句話,真是打動了她,熱淚噴湧而出:那個早死的男人,這個不死的老禽獸,還有「賣」掉了她的父親,誰願意用他的性命來換她的恩情?
杜筠青沒有想到三喜會說這樣的話:用性命來換她的恩情。她這是給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他恩情嗎?
「那你怎麼還沒死?」
正慌得不行,忽然聽見老夫人說:「小無賴,你啞巴了?」
真是夢一樣的夏天。
他心裡雖然不斷罵自己,但真是扛不住地著迷。更要命的,是老夫人沒有一點貴婦的架子、主家的架子,開通之極,待他簡直像她喜歡的兄弟,能感到一種格外的疼愛。
人再無奈,也不該作踐自己。
後來,他見著呂布,聽說老夫人病了,又逮誰罵誰,心裡就更想死了。你想罵,還是罵我吧。你以前人緣多好,忽然這樣壞了脾氣,逮誰罵誰,全是因為我。我情願去死,你也不敢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為我這樣一個下人,壞了你的美名和道行,太不值!
她本來不是一個壞女人。只是為了氣一下那個老禽獸,才故意出格,故意叛逆,故意壞一下。可一旦越過壞的界限,她又被嚇得驚慌失措,無法面對。稱病,罵人,發脾氣,暴戾無常,那也不能使她重新退回去了。退路只有一條,那就是死,以死洗白自己。
可是她不想死。要想死,在與老東西做禽獸後,就該死去了。
老夏再不敢說什麼了。他只好跑去叮嚀三喜:千萬眼疾手快機靈些,千萬小心不敢再惹著老夫人。
「我死容易,就怕連累了老夫人。老夫人因我壞了道行,我就是死十回,也不頂用——」
他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幾乎從車轅上掉下來。看來,老夫人並不惱恨他。老夫人依然疼愛他,說不定是真心給他這一份恩情。但他不敢再魯莽了,不能再不顧一切抓住這隻要命的腳。
老夫人上車的www.hetubook.com.com時候,喊了他一聲:「你在發什麼呆,不能扶我一把!」
「就是不想死!」
「小無賴,你就知道死!」
老夏趕緊說:「老夫人想要誰,就叫誰。」
杜筠青冷冷哼了一聲,說:「誰也不要,我就等呂布了。」
老夫人又軟軟地蹬了他一下。他是再扛不住了,就是天塌地陷,也不管了,伸手抓住老夫人那隻光腳,任它在自己手裡亂動。老夫人輕聲喊著:「小無賴,小無賴!」但他能覺得出來,她的腳是在他的手中歡快地亂動,並不想掙脫。
現在,沒有氣死老禽獸,倒將自己髒污死了,那豈不是太憨傻?
也許是天道不怒,那天呂布也是遲遲不歸。
就是真壞,她也願意了。
就是日後給老禽獸處死,給世人辱罵萬年,她也情願了。
三喜不敢坐上去。
他已經是罪孽深重了,就怕由此害了老夫人!那樣,他就是死十回吧,又有什麼用?
出了繁華的城關,漸漸到了靜謐的鄉間大道,三喜覺得應該向老夫人說明自己的心志了,可怎樣開口?一直尋不著詞兒。越尋不著越慌,越慌越尋不著。
真是天道不怒,出來進去,就只有她和三喜兩個人。
夢裡的事真發生後,老夫人不再出來,不再進城洗浴,三喜就知道大禍要臨頭了。那幾天,他就想自裁了卑微的性命。可他不明不白地死去,會不會連累了老夫人?一切罪孽,都放在我身上,然後我去死。你想怎麼咒我都成,但你不要壞了自家的名聲。我死,一定找個不相干的由頭。
杜筠青就厲聲反問:「你是怕沒人氣我?」
當終於見到他的時候,杜筠青就忽hetubook.com.com然覺得可以放心了。她忽然不想再計較什麼了,他是不是小無賴,委身於他是不是值得,都不計較了。真壞,還是假壞,她也不管了!
她終於有了向東家告假的正規理由,可以獲假七七四十九天。
「小無賴,你聾了,聽不見?」
呂布歸家守「七」後,管家老夏派老院的另一個女傭,跟了伺候老夫人進城洗浴。可她沒跟幾天,就給退回來了。
那天,聽呂布傳來了一點三喜的消息:他也驚慌了。他是為誰驚慌,為他自己,還是為她?杜筠青忽然非常想見到他,無論他是小無賴,還是小東西!
就是直到這種時候,杜筠青深藏在心底下的那個念頭,才不得不升浮上來:其實,她是異常喜歡三喜這個英俊、機靈的年輕男子的。自從進入康家以後,杜筠青因為堅守了進城洗浴的排場,三天兩頭得由車倌伺候。而事實上,她能常見著、又能常守著異性,就惟有這給她趕車的車倌了。為了豪門的門面,車倌偏偏都挑選了非常英俊、機靈的年輕男子。康家似乎只對自己的男主子嚴加防範,女僕全僱用上年紀的;而對女主子,倒十分放心了,男傭並不怕他年輕、英俊、機靈。杜筠青知道,他們對女人放心,是諒她們也不敢!這雖然也誘惑她,想故意去作一種反叛,可她對三喜以前的那兩個英俊的車倌,卻是什麼心思也沒有。三喜為什麼叫她喜歡,她也說不清楚。但她清楚,自己喜歡三喜,這就是一種壞,不是故意做出的那種壞,而是真壞。所以,她總是儘量將這種壞深藏在心底下。
這天的棗樹林和挨著它的大秋莊稼地,成了她們的瘋狂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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