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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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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血染福音堂 三

第十三章 血染福音堂

「大掌櫃說得對!我常跑口外,也沒遇見幾匹很稱心的馬。」
「大掌櫃陪老太爺如此勞頓,我理當走得更遠。我出遠門,倒是喜歡騎馬,不喜歡坐車轎。車轎是死物,馬卻是有靈性的,長路遠行,牠很會體貼你。」
三爺也會幾套形意拳,長年在口外又磨練得身強體壯。他見這種情形,飛身一躍,就跳到那漢子跟前。漢子顯然沒有料到這一招,忽然一驚,洋教士魏路易趁機拚命一掙扎,從大漢手中掙脫出來,向櫃房後逃去。
「像個鬼!」
兩位被緊急召來的武師,過來大讚三爺:「今日才開了眼界,三爺這份膽氣,真還沒見過!」
三爺已經麻利地脫下長衫,一身短衣打扮,對孫北溟說:「大掌櫃你不能露面,我先出去看看!」丟下這句話,就跑出來了。
「我是替天行道!」
說時,張天師從懷中摸出一張黃紙傳單來,遞給三爺。
「胡說!本人是山東張天師,無人不知的。」
誰也沒有料到,氣勢凶狠的張天師會這樣收場。站在一邊觀戰的眾伙友,除稍稍鬆了一口氣,似乎還不相信張天師是真走了。
「失敬了,失敬了。」
「京津局面依然不見好轉,總是叫人放心不下。」
張天師坦然說:「今天來的,就我一個!我有天神附體,抓拿幾個洋鬼子,不在話下。康三,你也知道義和團吧?」
這時,三爺已經掃見:鋪面房內除了字號的伙友,已悄悄進來兩位鏢局的武師。他就忙遞了眼色過去,不叫武師妄動。
孫大掌櫃分明不把義和團放在眼裡,斷然說:那不過是鄉間愚民的遊戲,成不了氣候。他們鬧到京津,倒也好,朝廷親見了他們的真相,發一道上諭下來,就將他們吹散了。孫大掌櫃一再說,他和老太爺南巡時,親身遭遇過義和團,簡直不堪一擊!咱太谷的兩位拳師,略施小計,就把一大片義和團給制服了。官府準是有貓膩,想借拳民嚇唬洋人,故意按兵不動;官兵略一動,義和團哪能流竄到京師!
「放屁!那爺爺是生人?那天上的玉皇爺也是生人?閃開,今天爺爺偏要進去!」
孫大掌櫃就喝hetubook•com•com了一聲:「慌什麼!還沒有怎麼呢,就慌成個這!前頭到底出了什麼事,先給我說清楚!」
孫大掌櫃一聽,也慌了,忙問:「殺了沒有?」
「三爺正當年呢,有英雄豪氣。去年到了上海,我和老太爺也想再往南走,去趟杭州。就是年紀不饒人了,一坐車轎,渾身骨頭無一處不疼,只好歇在上海。歇過勁來,還得跋涉幾千里,往回走啊!」
張天師騰地一下站起來,握刀怒喝道:「那就都閃開,爺爺進去抓拿!」
「三爺,我叫你早走,你只是不聽。四月天,往南走也不算涼快了。不過,比我們去年六月天上路,還是享福得多。要走,三爺你就趁早。」
孫大掌櫃既然還是這樣見識,三爺真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就對孫大掌櫃說起別的:「今年,本來想傚法老太爺和大掌櫃,也到江南走走,不想叫義和拳鬧得處處不靖。義和拳真成不了什麼事,我就趁早下江南了。」
「我們義和拳是神拳,和你們凡人練的武藝不是一碼事!天神降功給我們,只為抓拿作亂中原的洋鬼子。你看今年旱成什麼樣了,為何這麼旱?就是因為洋鬼子橫行中原,惹怒了神佛。我這裡有一張揭帖,你可看看。你既有武藝,我勸你還是早早練我們的義和拳吧,不然,也得大難臨頭!」
三爺接了,也沒有看,就說:「在下是武人,大字不認得一個。」
三爺和張天師就這樣對峙了片刻,張天師終於放下刀來,忿忿地說:「今天先不跟你計較!等我拿下這個洋鬼子,再來跟你算賬!在大街上,我一樣能拿下這個洋鬼子!」說完,張天師提刀奪門而去。
跟著,他也從容站起來,擋在了張天師前頭,帶笑說:「天師,這是實在不能從命的。本號是做銀錢生意的,一向有規矩:生人不許入內。」
「康三,聽說過義和拳吧?」
三爺依舊笑著說:「天師這樣難為我,那我只得出招了。我敵不過天師,也得拚命盡職的。只要殺不死我,我就得拚命護莊!」說時,三爺已取一個三體站樁的迎戰架勢,穩穩站定。
www•hetubook•com•com過了年,大旱的景象就一天比一天明顯。去年就天旱,大秋都沒有多少收成。今年又連著旱。一冬天也沒落一片雪花,立春後,更是除了颳風,還是颳風。眼看春三月過去了,田間乾得冒煙呢,大多地畝落不了種子。荒年是無疑了。
果然,孫大掌櫃對太谷來了義和拳,只是一笑置之:
「在下姓康,行三,叫我康三就得。快叫你手下的兄弟進來吧!」
三爺在寬慰老夫人時,極力說義和拳成不了氣候,那並不是由衷之言。他這樣說,另有一番用意:想將孫大掌櫃的見識,通過老夫人,傳遞進老院。老太爺聽老夫人說了這種論調,要是贊同,那自然是平平靜靜;要是不贊同,一定會有什麼動靜傳出來吧。 因此,見過老夫人後,三爺沒有再去見老太爺,而是匆匆進了城。
太谷的基督教公理會,接受美國總會撥來的傳教經費,是先經美國銀行匯到上海,再轉到天成元滬號,匯到太谷。那時,西幫票號對洋人外匯並不怎麼看重,不過天成元承攬這項匯兌生意,已經十幾年。所以,魏路易也是天成元的老客戶了,有什麼不測發生,那不是小事。前頭鋪面房,果然劍拔弩張,已經亂了套:幾個年輕的伙友,正拚命攔著那個提刀的漢子,這漢子又死死拽著魏路易不放!門外,擠了不少人,但大多像是看熱鬧的本地人。
「一定轉告!聽口音,天師是直隸冀州一帶人吧?」
西幫商號都有這樣的老規矩:大掌櫃以下的號伙,誰也不得直接與東家來往。駐外分號的信報,只能寄給老號,不能直接寄給東家;給東家的書信,必須經過老號轉呈。這是東家為了維護領東大掌櫃的地位,不許別人從旁說三道四。三爺雖然把邱泰基看成了天成元未來的領東,也不便破這個老規矩。
「我年輕時也是常騎馬。馬是有靈性,只是遇一匹好馬也不容易呀!就像人生一世,能遇幾個知己?」
三爺多次去問過老太爺,無論說得怎樣危急,老太爺總是說:「我不管了,由你們張羅吧。」
三爺也只好賠了笑臉說:「聽大掌櫃hetubook.com.com這樣一說,我也就放心了。聽說太原府的拳民已經很不少,鬧騰得也厲害?」
老太爺是在冷眼看他吧?
「天師也該知道,武人以德當頭。在下受雇於東家,不能白拿人家銀子。東家又是商號,最忌在號中傷害客戶。這個洋鬼子,要是大街上給你逮著,我不能管;今日他來本號取銀,給你逮走,這不是要毀東家名譽嗎?東家雇了在下,就為護院護客。所以,我實在是不能從命的!」
三爺比較贊同林大掌櫃的主張,何況,總是有備無患。但孫大掌櫃位尊言重,他不叫票莊撤,那三爺一時也沒辦法。票莊不動,只撤茶莊?
「我不聽你囉嗦!交,還是不交?」
「在下日夜給東家護院,實在孤陋寡聞得很。請教天師,義和拳屬南宗還是北宗?我們太谷武人,都練形意拳,是由宋朝的岳家拳傳下來的,講究擒敵真功夫,指哪打哪,不同於一般花拳繡腿。天師聽說過吧?」
茶莊的林大掌櫃,卻是力主撤莊的。他說義和拳要真鬧起來,那比太平軍還可怕。洪楊的太平軍,畢竟還是有首領,有軍規的,不是人人都能加入。加入太平軍後,至少也得發兵器,管飯吃。義和拳呢,沒有洪楊那樣的首領,首領就是臨時請來的神怪。更沒有什麼團規會規,男女老少,誰想加入誰加入,找一條紅布繫上,就得了。入了義和拳,除了習拳傳功,也不用管飯。這樣的拳會,那真是想發展多少人,就能發展多少人,反正也不用籌集軍餉,不用守什麼規矩。念幾句咒語,說神鬼附體了,就能提了自家打造的大刀,上街殺人。天下都是這樣的烏合之眾,放肆之徒,我們還做什麼生意!官府太昏庸,見打著「扶清滅洋」的旗號,就縱容他們。這樣就能扶了清,滅了洋?做夢吧!
三爺一笑,說:「就一個假山東人,還用得著什麼膽氣!」
三爺和孫大掌櫃正這麼閒聊呢,忽然有個年輕伙友驚慌萬分跑進來,前言不搭後語地說:「快,要殺人!大掌櫃,少東家,要殺人!」
但字號門口圍著的人,沒一個進來。
三爺抱拳行禮,從容說:「請問和_圖_書這位兄弟,怎麼稱呼?」
「天師在上,這可是太難為在下了!」
那兩位悄然趕來的武師,又欲上來助戰,立刻給三爺拿眼色按下去了。
那漢子怒喊道:「閃開,閃開,我乃山東張天師!奉玉皇爺之命,來抓拿洋鬼子,誰敢擋道,先吃我一刀!」說時,就舉起了手中的大刀。
「放屁!洋鬼子能進去,爺爺進不去?」說著就奮然舉起刀來。
要不要早作撤莊打算,票莊的孫大掌櫃和茶莊的林大掌櫃,主張很不相同。
現在,義和團已傳到太谷了,孫大掌櫃還能穩坐不驚?連一向不問世事的老夫人,也坐不住了。老太爺呢?也依然不管不問?
「我早知道了,從直隸來了那麼幾個愚民,躲在水秀,不敢進城。聽說只有一些十四五歲的村童,見著新鮮,跟了他們請神,練功。不值一提。在太谷,他們掀不起什麼風浪的。」
所以,三爺想知道邱泰基的見識,也只能在老號要了歸化的信報,仔細翻閱。但從歸號的信報中得知,邱泰基並不在歸化,一開春,他就往庫倫、恰克圖那一路去了。
張天師終於坐下來了。
這位張天師,顯然被三爺的從容氣度鎮住了,蠻橫勁兒無形間收斂了一些,「這位師傅怎麼稱呼?」
「我走時還沒有——」
那伙友才慌慌地說出:公理會的洋教士魏路易,來櫃上取銀錢,剛遞上折子,忽然就有個提大刀的壯漢,衝進咱們的字號來。他高聲嚷叫爺爺是義和團,撲過去揪住了魏路易,舉刀就要殺——
「那就失敬了。直隸深州、冀州,有在下的幾位形意拳武友,所以熟悉深冀一帶話語。粗聽天師口音,倒有些像。」
三爺並不躲避,依舊從容說:「放心,洋鬼子跑不了。在下是本號的護院武師,他進了後院,就出不去了。天師光臨敝號,我們實在是預先不知。來,上座先請,喝杯茶!天師手下的眾兄弟,也請進來喝杯茶!上茶!」
在這種時候,三爺總是想起邱泰基來。邱掌櫃要在身邊,那一定會給他出些主意。自家身邊,就缺一個能出主意的人!可邱泰基遠在口外的歸化,也不能將他叫回來。連直接跟邱泰www.hetubook.com.com基通書信,也還不方便呢。
這時,櫃上伙友已經端上茶來。三爺就說:「天師還是坐下說話,請,上座請!」
「在下實在不能從命。」
「不怕天師笑話,能不能練你們的神拳,還得聽我們東家的。我給東家護院,掙些銀錢,才能養家糊口。東家是在下的衣食父母,東家若不許練義和拳,我也實在不便從命的。好在我們東家掌櫃很開通,請他看了揭帖,也許不會攔擋?」
那漢子定過神來,奮起要去追拿,卻被三爺擋住了。
「康三,把那位洋鬼子交出來吧!」
「太原信天主教的教徒就多,太谷信公理會的,沒幾個。」
「都說新來的巡撫毓賢,在山東就偏向義和團。」
「京津局面,就不用我們多操心!朝廷眼跟前,我看再亂,也有個限度。朝廷能不怕亂?太后能不怕亂?滿朝文武,都在操心呢。」
因為是剛剛主政,三爺往城裡的字號跑得很勤。票莊和茶莊給他看的,儘是些有關義和團的信報。先是山東義和拳流入直隸,又危及京津;跟著,口外的豐鎮、集寧、托克托,關外的營口、錦州、遼陽,也傳入了義和團。各地老幫都甚為憂慮,屢屢敦促老號:是否照洪楊之亂時的先例,及早作撤莊打算?
「那就聽大掌櫃的,早些走。這次南下,我想索性跑得遠些。先下漢口,跟著往蘇州、上海,再彎到福州、廈門,出來到廣州。我喜歡跑路,越遠,越不想往回返。」
「山西不比山東,他想偏向,也沒那麼多拳民的。」
眼看著京津局面越來越壞,孫大掌櫃依然是穩坐不動,三爺真也沒有辦法。
「告訴你們掌櫃,不入義和團,他這商號也一樣大難臨頭!」
「叫賬房先生唸給你聽。一聽,你就得跟了我們走!」
三爺盼望了多年,終於接手主持外務商事了,怎麼就遇了這樣一個年景!
康家雖然以商立家,不太指望田間的莊稼,但天旱人慌,世道不靖,也要危及生意的。山東的義和拳,能蔓延到直隸、京津,與今年大旱很相關。真是天災連著人禍。
三爺從容依舊,笑臉依舊,說:「洋鬼子有銀子存在櫃上,他是本號的主顧,不算是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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