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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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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血染福音堂 六

第十三章 血染福音堂

被劫地在正定與獲鹿間。正定與獲鹿,都沒有康家的字號,但有西幫的字號。路過正定時,雖見大多字號已經關門歇業,還是有西幫商號沒有撤離。太谷曹家的綢布莊,祁縣幫的糧莊,好像都有照樣開張的。想來,獲鹿也會如此的。
孫北溟一聽,就從躺椅上站起來:「快說,京號的戴掌櫃咋了?」
六月二十九清晨,戴膺帶了京號的十來個伙友,假扮成賣瓦盆瓦罐的,離開京號,撤往山西。一路上,自然是歷盡千辛萬苦,甚至幾度出生入死。
跟著,其他人也一齊跪下了。
劫匪散盡後,伙友都一齊跪到戴膺面前,連說:遭此大禍,都是因為他們嘴太饞,連累了老幫。
戴膺不肯起來,說:「大掌櫃,戴某無能,京號毀了——」
戴膺他們回到太谷第二天,東家的三爺就匆匆趕來,說:「老太爺聽說戴掌櫃平安回來了,就立馬叫我進城來接戴掌櫃,還特別吩咐,把京號的各位掌櫃都請來!」
在此絕境中,兩個做跑街的伙友,要求准許他們返回正定,就是一路討吃,也要找家西幫字號,借錢回來。戴膺也只好同意了。留下的,就各顯神通,分頭去變賣獨輪車。
離京以來這是最奢華的一頓飯了,但在外人看來,那實在也算不得奢華吧?而當時大家的吃相,一個個像餓死鬼似的,也不至露出富商馬腳。與店家,也是斤斤計較,瞪了眼討價還價。
「就在後門外頭。」
聲音沙啞、疲憊,一點都不像是戴膺。孫北溟正要去扶跪在面前的這個人,就有個小伙友提了燈籠,從老號跑出來。就著燈光,這才看出真是戴膺!可眼前的戴膺,哪裡還有京號老幫昔日那種光鮮和*圖*書瀟灑的影子?人消瘦不堪,髒污不堪,精神上也憂鬱不堪!要在平時,誰也不敢認他。
真沒等多久,晉一園飯莊就抬來幾個食盒。
「戴掌櫃,你能把京號伙友都平安帶回來,就是大功勞了。梁掌櫃對字號的仁義甚是可嘉,可他們孤孤單單留下,太危險吧?」
三爺這樣一說,戴膺也只好遵命了。
孫北溟雖極力寬慰,但聽說連底賬也丟了,心裡就有些不悅。他儘管極力不形之於色,戴膺還是覺察出來了。戴膺並無委屈和怨恨,只是心情更沉重而已。一生遇多少風浪,還沒有像今次這樣走了麥城!
五六天後,梁子威帶著那個年輕伙友,回到太谷。
「老太爺,各位少東家,戴某無能,未能保住京號——」
飯菜上桌後,屋裡就忽然安靜下來:戴膺和他的伙友們全埋下頭來,狼吞虎嚥地吃喝起來,十幾人的進食咂嘴聲,把一切聲音都驅散了。孫北溟和老號的伙友,是被忽然出現的這一幕驚呆了,鴉雀無聲,瞪著眼看。
忽然,後門的茶房驚慌異常跑進來,稟報說:「大掌櫃,京號的戴掌櫃——」
艱難走過涿州,也就開始適應了。只是,限於賣瓦盆的身分,住店得住最簡陋的,吃飯得買最便宜的。大暑天,推著重車奔走一天,歇不好,又吃不到一點油水。人都消瘦了倒也顧不上多管,那種想吃一點能解饞的油腥東西的願望,卻是怎麼也壓不下去。野外寂寞旅途,大家不說別的,就一個話題:在京號吃過的東西!
到七月二十五,白天還是等不來什麼動靜。黃昏時候,孫北溟正在老號院中乘涼。說是乘涼,其實心裡煩悶異常。
「戴掌櫃他們www.hetubook.com•com回來了——」
孫北溟慌忙雙手扶起戴膺,說:「戴掌櫃,你們受大罪了!」
不過,回到太谷老號後,戴膺並未細說一路遭遇,只是向孫大掌櫃請罪:京號毀了,匆忙散出去的七八萬兩銀子,還不知能不能收回來,尤其是將京號的底賬也丟了,真是罪不可赦!
老東台請戴膺到府上閒話,那是常有的事,可把京號伙友一堆都請去,這卻從未有過!所以,戴膺一聽就知道東家是破格慰勞,慌忙對三爺說:「戴某無能,毀了東家京號,實在無顏見老太爺的!」
戴膺終於也心軟了,說:「那就等出了正定吧,尋家郊外小店,開一次葷。」
這樣,光是在獲鹿就困了五六天,有兩天幾乎就沒有吃到東西。
七月二十,京城陷落,兩宮出逃。在塌了天的狼狽中,朝廷才下了剿滅義和團的上諭。太谷知縣胡德修,得了上頭新精神,帶領二百來人的團練,開始抓拿本地義和團的頭領時,天成元大掌櫃孫北溟,依然是焦頭爛額。京津已經陷入八國聯軍之手,可自家的字號仍舊沒有一點消息。三爺派去的兩位鏢局武師,也不見返回。
過正定時,大家的饞勁更火辣辣往上拱。因為過了正定,就要西行進山,一路都是苦焦地界,就是敢吃,也吃不上什麼能解饞的了。
然而,這樣剛開了一次葷,真就出了事!
孫北溟抬腳就快步向後門奔去。
「在哪?快說!」
康老東台如此仁義,戴膺他們真是感激涕零。
三爺說:「老太爺只交代我,務必把戴掌櫃和京號各位請來;請去是罵你們,還是誇你們,我可不知道。」
「真是,我也糊塗了!咱們伙和_圖_書房怕也封火了,趕緊就近去晉一園飯莊,傳幾道菜,點幾樣麵食,叫他們趕緊送來,越快越好!」
「大掌櫃知道,梁副幫是有本事的人。走時,我也交代了,守不住,就趕緊撤。大概不會有事吧。」
孫北溟說:「那就好。只要伙友們都平安,別的就好說了。戴掌櫃,我看你們跟叫化子似的,先去華清池洗個澡,換身衣裳吧?」
剛出後門,因天色昏暗,看不太清,只見是一夥販賣瓦盆的,一個個衣衫破爛,灰頭土臉。
十來個伙友,對付五六劫匪,按理應有一拼。只是,劫匪來得太突然,又持有傢伙,簡直還沒弄清是怎麼一回事,人家已經搶掠了東西,鑽進莊稼地,不見了。
戴膺嘆了一氣,說:「也不能怨你們。這樣的劫難,或許是躲不過的。都起來吧。」
這時就有一人,撲通一聲跪在孫北溟面前:「大掌櫃——」
康笏南已經走過來,拉了一把戴膺,說:「戴掌櫃快起來!你再無能,有朝廷無能?朝廷把京城都丟了,你丟一間字號算甚!」
這天,康笏南設筵席招待了戴膺及京號其他伙友。開席前,就先招呼各位少爺,誰也不能半道退席,都得陪各位掌櫃到底。席間,他對戴膺臨危時處置京號存銀,特別是能將眾伙友平安帶回來,大加讚揚。對冒險留守的梁子威副幫,除了讚揚,還破例給加一厘身股。
孫北溟忙說:「遇此大亂,你們哪能扛得住!戴掌櫃快起,快起來!各位掌櫃,也快起來!」
再看京號其他伙友,與戴膺無異。
京號平常吃喝的是什麼!不用說戴膺,就是一般京號伙友,往年下班回來,還說吃不慣太谷的茶飯呢。平素,就是吃山珍海味和*圖*書吧,也沒這麼饞過。從京城逃回來這一路,真不知他們吃了什麼苦,受了什麼罪!
京號的底賬丟了,那是大過失。京號是外埠第一大號,欠外、外欠的未了賬務實在不是小數目。可眼前,十多人身無分文,撂在野地,也是更緊急的事。戴膺極力鎮靜下來,安撫住眾人,共謀走出絕境之策。
在最初幾天,戴膺和他的伙友們還真有些狼狽。多年沒有這樣走路了,僅是頭一天走出京城,就沒把他們累趴下!加上都不太會推那種賣瓦盆的獨輪車,一個個又長得細皮嫩肉的,不像受苦人,路途不斷引起懷疑。懷疑成歹人,倒還不大要緊,在這種亂世,歹人反倒沒人敢欺負。最怕的,是被懷疑成逃跑的二毛子!當時京師周圍,義和團正鬧得如火如荼。幸虧他們在商海歷練得足智多謀,長於應變,總還能一一應對過去。
老太爺這句話,說得在場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借不到錢,十幾張嘴就得繼續吊起來了。他們除了那七輛破舊的獨輪車,已經一無所有。可在這兵荒馬亂時候,就是變賣那破舊的推車,誰要呢?
這次開葷,戴膺還是盡力節制,也不過是要了一盆骨頭肉,幾斤牛肉而已。在店家的一再攛掇下,要了一點燒酒。均到每人頭上,不過三兩盅而已。
瓦罐一碎,藏在裡面的碎銀制錢全露出了來,那幾本命根似的京號底賬,也掉了出來。劫匪搶去銀錢,那是自然的,可他們竟然將那幾本賬簿也掠去了!
於是,就決定推了空獨輪車,趕到獲鹿,找一家西幫字號,借一點盤纏,先趕回太谷再說。
這頓飯是在午間用的,用畢,就繼續上路了。但到黃昏時分,他們就遭了搶劫。那和-圖-書是從路邊莊稼地裡突然跳出的五六個漢子,手持棍棒刀械,不由分說,就將他們的瓦盆瓦罐打得粉碎!
又過三四天,津號眾伙友在楊秀山副幫帶領下,歷盡艱辛,也回到太谷。
這時,老號的協理、賬房、信房及其他伙友也聞訊跑出來,都慌忙過去扶起戴膺及各位。
戴膺說:「我們撤離時,梁子威副幫挑了一個年輕人,執意要留守。除他二人,總算都回來了。只是——」
不過,對於西幫商人,長途跋涉、苦累生死似乎都容易適應。
誰能料到,精疲力竭趕到獲鹿,那裡的義和拳民正在攻打城中教堂,街面上的商號,沒有一家開門。再一打聽,西幫的字號都撤回晉省了。
老號協理,也就是二掌櫃忙說:「俗話說,飽不剃頭,饑不洗澡。看各位掌櫃又餓又累,還是先略微洗涮一把,趕緊吃飯吧。」
進入老號後,孫北溟問戴膺:「京號伙友,都帶回來了吧?」
這可真是雪上加霜了!戴膺只好親自出面,尋當地商號借錢,可哪能借到?天成元大號,人家都知道,但戴膺那副打扮、那副落魄相,誰敢信他的話?
戴膺見此情形,心裡雖然難受,但也不敢放縱。伙友們就是想在街頭食攤買點滷肉解饞,他也是堅決不許。為商一生,他能不知道亂世露富的惡果?
還是二掌櫃清醒,趕緊悄悄把孫大掌櫃及老號的其他人拉了出來。一出來,孫北溟就不禁流出了眼淚。
跟著三爺出城到康莊,在德新堂大門外下車時,還平平靜靜。可一進大門,繞過假山,真把戴膺他們嚇了一跳:康老太爺率領各位少東家及塾師、武師、管家一大群人,站在儀門外迎接他們!戴膺慌忙跪倒,他的伙友們也跟著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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