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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北溟連忙擊節讚道：「戴掌櫃，你如何猜得這樣準？」

孫北溟回太谷的一路，就一直在想：喬家大德恆的省號，居然藏有這樣一位才思出眾的年輕老幫，以前真還未有所聞。太原莊口一向不算重要，竟然放了這樣一個人才，那京號、漢號、滬號、穗號以及東口、西口這些大莊口，要放怎樣了得的高手？難怪喬家的大德通、大德恆兩連號，後來居上，咄咄逼人。

三爺一聽，就知道老太爺是要借刀殺人，他哪裡敢答應孫大掌櫃退位！便趕緊說：「老太爺如此挽留，孫大掌櫃就收回退意吧。」

不久，戴膺就匆匆趕來。

孫北溟說：「我的名分實在也不值什麼，還是東家的字號要緊。在此非常之時，我若再惹下穿幫塌底之禍，那才要身敗名裂了。」

戴膺笑笑說：「大掌櫃放心，無事在家，我長肉也快。」

「什麼急務？」

康笏南便一指三爺，說：「現在是他主事，你想退位，問他！我主不了事了。」

「兩宮既已到達太原，那借重西幫票號，急匯京餉，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當前局面非比平常，走錯一步，危及全盤。我實在是老邁了，支應眼前亂局，心力都不濟了。老東台，我請求過多次了，想告老退位，今次總該答應吧？換一賢才接手，正是可建立功業的時候。」

「大掌櫃，對我還用這樣客氣？有什麼吩咐，就快說吧。」

康笏南張口就問：「大掌櫃，去了趟省城，見著皇上沒有？」

三爺聽了，心裡倒是忽然一亮：孫大掌櫃退位，該輪到他挑選自己的大掌櫃吧？

康笏南似乎也不理孫北溟，繼續說：「這也是風雲際會，天緣作合。人家送上門來了，為何不見！」

康笏南說：「大掌櫃，看看，你寶刀未老呀！這一著，我剛想hetubook.com.com到，你已經先手落子了。」

戴膺似乎未注意到大掌櫃的心情，倒是有幾分火急地說：「大掌櫃，現在不是誇我的時候。今日叫我來，是有一件急務交我去辦吧？」

「『山右大約商賈居首，其次者猶肯力農，再次者謀入營伍，最下者方令讀書。朕所悉知，習俗殊為可笑。』聖訓既以為山西人一不善文，二不喜武，那皇上太后跑山西來避亂，豈不也夠可笑！」

康笏南就說：「上天也是有眼，偏偏就叫看不起咱山西人的大清皇家，也來山西逃難一趟！

「戴掌櫃，你是從京城死裡逃生，跑回來的。朝局之岌岌可危，你當然更感同身受。在此大勢無望，亂起四方之際，叫我們承匯京餉，不是拉西幫往深淵跳嗎？」

康笏南斷然說：「孫大掌櫃，這是朝廷求到我們西幫頭上來了，得拿出些氣魄來！不就是攬匯嗎，不就是緊急支墊些銀子嗎？你們拿出些本事來，給咱辦好。櫃上銀錢不夠用，你跟我要。得叫天下人看看，在此危難之際，我們西幫可比那班文臣武將，比那些制台撫台中用得多！」

孫北溟就說：「這次藩台把我們叫去，是叫我們緊急解匯京餉。皇差壓下來，不能不接，但在此敗落殘局中，收攬如此巨款，實在叫人不放心。」

然而，康笏南卻厲色問：「大掌櫃，你是說我的意思不可取？不該放手攬匯？」

孫北溟一聽，心裡更高興：戴膺說的，不是跟那個賈繼英一樣嘛！只是，孫大掌櫃盡力不動聲色，說：「現在，信路不暢，誰能探到各省虛實？」

大掌櫃反常的讚揚，也使戴膺有些奇怪。不過，他依然照直說：「這不是明擺著嘛，朝廷帶了滿朝文武逃難出來，一路耗費浩大。只靠沿途辦皇hetubook.com.com差，哪能支應得起？所以，非靠各省緊急接濟不可。朝廷逃難，行在不定，不靠我們西幫解匯京餉，各省想接濟也接濟不上的。大掌櫃，兩宮真是進入山西了？」

康笏南說：「現在是大敵當前，怎麼能換帥？你孫大掌櫃英雄一世，不能就這樣臨陣逃脫，給嚇軟了，離位吧？」

康笏南正色說：「你給張羅一下，我要親眼見見兩個人。」

三爺說：「只怕也受不了口外、關外那份苦焦！」

孫北溟也笑了，說：「只怕是除了山西，也沒更好的地界去了。關外、口外，人煙稀少，浩浩蕩蕩的朝廷行在，誰來伺候供養？」

康笏南哈哈一笑，說：「你們誰也不給我送訊，我哪能知道！不過，掐算著他們也該來了。」

簡直與賈繼英說的一字不差！孫北溟得了滿意結果，也不便形之於色，就含糊說：「只是，現在時局不靖，大額款項，異地難以調度。萬一各地京餉源源匯來，老號的支墊也太大了。」

「十四日見到藩台李大人，他說兩宮行在已經過了代州。今日十幾？」

康笏南跟著就問：「現在京號的戴掌櫃在哪？」

「此正是我將功補過的機會，大掌櫃無須多想。」

「是呀。朝廷下旨，不會是小事。號中大事，那得由東家做主。可人家只傳見我們這些領東，不叫財東。」

這話真似霹靂一般，孫北溟一時哪能對答上來？

戴膺斷然說：「支墊越大，越值得！支墊大，說明京餉來得多；京餉來得多，說明各省對朝廷尚有指望。大勢既有救，我們日後也就有生意可做。在此舉國蒙難之際，朝廷發佈急諭，昭示天下，如何如何借重我西幫匯業，一解兩宮之危厄，這對我們西幫是何等的彰顯！有這一次救急，日後朝廷總不會和*圖*書再對西幫禁匯了吧。天下人也會更認西幫，遇了塌天之禍，朝廷都如此借重我們，誰還不信任我們？」

老東台的氣派比戴膺還大，這也有些出乎孫北溟的意料。自己真是老不中用了。借應對此非常局面，正好可提出讓位請求吧。於是，孫北溟就說：

孫北溟有些不解：「急務？當前急務，就是承攬這份皇差。我叫你來，只是聽聽你的高見。」

孫北溟便坦然說：「戴掌櫃，你這一說，我才豁然開朗。原先接了此皇差，真是發愁呢！不接，當然不成；接了，又怕支應不起。聽你這一說，我也踏實了。」

叫戴膺來做甚？會商如何應付這件皇差？不是。孫北溟是想考一考他的京號老幫，看是否有賈繼英那樣的才思。如果戴老幫都不及人家這位省號的小老幫，那天成元真要內外交困了。

「太谷還有志誠信，祁幫也是兩家，平幫五家，就是西幫票業中排在前頭的九家大號吧。」

安頓畢，本該先去趟康莊，給康老太爺說說這次省城之行，可孫北溟還是忍不住，打發了一個小夥計，去叫京號老幫戴膺速來。

孫北溟見他休養了這些天，雖未復元，精神還是好得多了，便說：

孫北溟忙問：「辦一件什麼事？」

戴膺這一番話，更在那個年輕老幫之上了。孫北溟見戴膺出此高見，幾乎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不免也有些自歎弗如。雖然其他大號的領東掌櫃，也似自己一樣遲鈍，孫北溟還是強烈地感到了自己的老邁。老了，老了，真該告老還鄉了。尤其遇此非常之變，自己真是力不能勝了。

「昨日是八月十五？昨日在太原，大德通高鈺設宴招待各位大掌櫃，居然無一人提及中秋節！事情緊急，真是什麼也顧不到了。今日十六，那兩宮只怕已經從忻州出發，至遲，和-圖-書明天晚間就到太原了！」

孫北溟問：「想見誰？」

「大掌櫃，以我看，局勢向何處擺動，實在還難以看清。朝廷是已經丟失國都，逃難來晉。但除了京津，各省都還未失，也未大亂。所以，現在看大勢，全得看各省動向。」

兩宮臨幸，派京號老手駐並張羅，這本是順勢應走的一步棋，孫北溟居然未先看破。他更感自己應變失敏，實在是老了。

「只是叫你們領東大掌櫃去？」

「戴掌櫃，那就託靠你了！」

「是呀，我當時也納悶：我們又不在官場，朝廷哪會給我們直下聖旨？想了想，準是有非常之事，就趕緊去了。」

孫北溟說：「老東台已經知道兩宮臨幸晉陽了？」

「不是只傳喚我們一家吧？」

回到太谷，孫北溟匆匆對賬房、信房作了安頓，叫他們速與各地莊口聯絡，傳去號旨：若有京餉交匯，盡可收攬；自家也無須十分張羅。意思很明顯，穩妥行事，靜觀大勢。

康笏南打斷他，毅然說：「孫老弟，在你大掌櫃任上，給我再辦一件事，我就放你退位。」

孫北溟忙說：「老東台，你還真會掐算。八月十四，我在太原見著藩台李大人，他說兩宮行在已過代州，奔太原來了。走得再慢，明天十七，只怕也到了。」

康笏南說：「能是誰？兩宮也！太后，皇上，當今位處至尊者，不就是這兩個人嗎？」

三爺說：「我們也得不到可靠的消息，儘是些花哨離奇的傳言。」

這次見老太爺，三爺也在場，孫北溟忽然變了，對三爺也恭敬起來。他已有意退位，所以不想得罪少東家了。可三爺哪裡知道？

孫北溟忙說：「我不是這種意思！老東台氣魄，令我們膽壯腰硬。只是我老不勝力，已擔不起當前重任了。老東台早有話在先，要退位，你我一搭退。現在，和圖書你已退了，卻不讓我退？」

「事情緊急，也只得這樣委屈你了。十三日午時了，省上撫台衙門忽然傳來急令，叫我連夜趕赴太原，說是有朝廷急諭要宣讀。」

「大掌櫃，除了攬匯，還有一件急務須立馬就辦！」

「畢竟是受了大的虧累，理該消停休養的。今日請戴掌櫃來，實在也是於心不忍。」

「戴掌櫃，看你氣色倒是好得多了，只是仍見消瘦。」

派走戴膺，孫北溟才匆匆趕往康莊，去見康老太爺。康笏南雖在年下宣佈退位了，將外間商務交三爺料理，但孫北溟依然還是將老太爺當東家。對新主事的少東家三爺，並沒有很放在眼裡。

孫北溟就說：「兩宮即將到達太原，已將他派往省號了。」

「八月十六，昨日是中秋節。」

「派我去太原，暫駐省號！兩宮即將臨幸太原，朝廷行在近在眼前，聽說軍機大臣、戶部尚書王文韶大人也隨扈在側。我是京號老幫，就是去打探消息，也較別人強。觀察朝局，把握大勢，這是我們的頭等急務！」

康笏南說：「丟了國都，流落山西，這叫什麼事？亡國之兆呀！」

孫北溟忙說：「這不是我——」

孫北溟聽了，又是一愣：該想到的，自己又沒想到！他忙說：「戴掌櫃，你說得極是！省號的劉老幫沒見過大場面，忽然朝廷臨幸，他只剩下發慌了。戴掌櫃暫駐省號，再好不過，只是打斷你休養，實在也不忍心的。」

戴膺說：「今次攬匯，就是探知各省虛實的一個良機！各省踴躍交匯，接濟朝廷，那大勢還叫人放心些；若交匯寥寥，置朝廷於危厄而不顧，那大勢就不妙了。所以，當欣然領了這份皇差的。」

康笏南瞪了三爺一眼，說：「我不是說你，我說孫大掌櫃呢。」

「那是叫我們西幫緊急解匯京餉吧？」

「朝廷急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