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破千古先例
五
一路上，康笏南只是靜靜地坐在車轎裡。時令雖還在閏八月，但已現殘秋氣象。田野裡早是一派寥落，久旱的莊稼全已枯黃去了，樹木還綠著，但也失去鮮活氣象。太后皇上駕臨晉地已有一些時候了，也沒有帶來一點祥瑞，就是連一場天雨也沒有帶來。
孫北溟這才明白了，老東家還是想見一見太后皇上。他忙說：「戴掌櫃捎回話來，說已經拉攏到岑春宣。正在安排老太爺與岑春宣見面。」
這也算是人怨天怒吧。
戴膺說：「出太原第一站，是徐溝；第二站，才是祁縣。我們就在徐溝求見聖顏，搶在喬家前頭。」
看來大德通、大德恆的掌櫃們，要放手大出彩。喬家也不再藏富了？是看到大清末路，不再把朝廷放在眼裡，還是趁此危難，拉攏朝廷一把？
康笏南早交代孫北溟、戴膺他們了：想見一見近在家門口的太后和皇上，可至今也沒張羅成。見一面，都張羅不成，人家倒把太后皇上請進了家！比起喬家的掌櫃，他們就這樣無用？
剛還說這是通天，不易辦成，怎麼忽然又有辦法了？三爺忙問：「真有辦法了？什麼辦法？」
戴膺和三爺經仔細商量，打算以天旱民苦，徐溝又係小縣，康家願捐巨資，助縣衙辦皇差，伺候鑾輿巡幸；然後求岑春宣聯絡李蓮英，將此義舉上奏太后，攛掇太后見康老太爺一面。
孫北溟說：「兩宮出京逃難以來，岑春宣一直任前路糧台，正獨掌宮門大差，與宮監總管李蓮英打通一氣。見著他，再見太后皇上就不難了。」
岑m•hｅｔubｏｏk.ｃｏm.ｃoｍ春宣還捎帶告知：兩宮將在閏八月初八，起蹕出太原，巡幸西安。
三爺不解地問：「聖駕往西安，可不走太谷！祁縣一站，已給喬家佔了；再往前，平遙一站，我們能搶過平幫？我們在哪求見？」
他忙對三爺說了拉攏岑春宣情形，以及打通覲見關節之難，實在不是未盡心盡力，而是這份通天的差事，辦起來太不容易。
康笏南這時不由想起一個人：邱泰基。邱掌櫃要在，張羅這種事只怕比別人強。可邱掌櫃遠在口外，哪能立馬叫回來？眼看朝廷就要起駕往西安去了。南下往西安，又不路過太谷。就這樣錯過良機，拉倒了？
康笏南說：「既然如此，那我就立馬去太原！」
康笏南冷笑了一聲，說：「我不來吧，山珍海味還不是由著你們吃？可叫你們給辦點事，就這麼難！」
康笏南就問：「這個岑春宣是誰？」
戴膺說：「我們與喬家所求不同。人家是傳話給太后，太后一高興，就答應住他們的字號。我們呢，是要上朝見聖顏，即使太后想見老太爺，中間也隔著千山萬水呢。」
三爺見此情形，不得不出面說：「那我去吧。我這就連夜動身，去太原見戴掌櫃。岑春宣要靠不住，我就去求馬玉昆大人。等打通關節，父親大人再動身也不遲。」
真沒有想到，老太爺就像聽不進話的頑童似的犯起了膩，弄得孫北溟和三爺下不來台。覲見太后皇上，那真是所謂天大的事，哪能說見就見？誰也不比誰離朝廷近，再犯膩，m.hetubook.com.com發混，嚇唬人，也成全不了呀！但三爺、孫北溟也知道，他們得極力攔擋著，老太爺說是要立馬去太原，那其實不過是嚇唬他們。所以，他們又是檢討自責，又是發誓打保票，才算把老太爺勸下了。
他越想越不忍，正想吩咐三爺去叫孫北溟，又改變了主意：自己親自進一趟城！
所以，戴膺也未敢貿然把老太爺請來，只去見那位岑蠻子。
孫北溟忙說：「戴掌櫃正在太原張羅呢，拜見的日子一定，就接你去！」
正在太原的戴膺，聽說喬家也拉攏住岑春宣，而且將過祁行宮設在了大德恆，受震動也不小。
其時已是後半晌了，這樣突然進城，有什麼火急事嗎？老亭老夏問不出來，三爺也問不出來，只好多套了幾輛車，三爺、老亭都跟了去。
「老太爺來得好！晉一園飯莊剛添了幾道野味，我們正可沾你的光，去嘗嘗鮮。」
沒想到，這一條路線還真好走。岑春宣聽了，就大加讚賞：出太原第一站張羅妥貼了，他這個前路糧台也有光彩。他很痛快地答應聯絡宮監總管李蓮英。
這樣的消息傳回祁縣喬家，喬致庸當然是豪情萬丈高了：哈哈，我們喬家要做一回朝廷的東家了！借錢給它花，開店給它住，它的至尊至聖也不過如此罷。喬家的列祖列宗知道了，也會笑傲九泉的。
戴膺說：「徐溝有我們的茶莊！」
三爺說了老太爺如何急迫、如何氣惱的情形，就把那封急信遞給了戴膺。一見是老太爺親筆，戴膺趕緊展開看了，只一句話：
老和圖書太爺也不回康莊了，就住在天成元櫃上，坐等三爺、戴掌櫃的喜訊。
到這時，孫北溟，三爺，包括老亭，才算把康笏南想見兩宮這檔事，當做一件莊嚴的事了。
戴膺就說：「我們也學喬家，等兩宮出了太原，再求覲見！這就容易多了。」
戴膺已經先於喬家拉攏到岑春宣，安排老太爺見一見岑春宣，那早不是什麼難事了，無非再給這個岑大人一份土儀。這位岑蠻子如此好拉攏，真是大出戴膺意料。只是，老太爺見過這位岑蠻子後，見著見不著太后和皇上，真還難說呢！
「這是通天的事，敢有假？」康笏南真有些怒色了。「人家喬家的掌櫃們，能張羅成這種事，我叫你們張羅的事呢？還說盡心盡力！」
戴膺說：「在太原見聖顏，好比在京師上朝，老太爺哪有上朝的身分！可聖駕出巡在外，百姓瞻仰聖顏，就無大礙了——三爺，我有辦法了！」
老太爺鬆口的條件，是三爺帶一封他老人家的親筆急信，三十萬兩的銀票，連夜去太原。
康笏南字
戴膺說：「跟喬家比，我是太無用了。」
孫北溟笑了，說：「老太爺這樣一說，我也不敢在這裡坐著了，得連夜奔赴太原，親自去張羅。」
不拘怎樣吧，戴膺由此想到了康老東家交代的那件差事。老太爺聽到喬家這樣出彩，一定會坐不住的。老太爺只是想見見聖顏，人家倒把兩宮請進家了：說不定老太爺會挖苦他們這些掌櫃無用呢。
三爺反問：「在和-圖-書徐溝求見？可我們不是徐溝人呀？」
康笏南說：「等你們打通關節？四月八也誤了！誰也不勞動了，還是我自家去張羅吧。」
一兩天後，又給了回話：李總管很給面子，已答應到時盡力張羅。
三爺說：「我們也早送了一份吧，為何就不管用？」
孫北溟說：「聽說是聽說了，不知是真是假？」
見著孫北溟，康笏南的臉色依然不好看。孫北溟就有幾分慌了：眼看傍晚了，老太爺突然駕到，臉色又這樣難看，這是怎麼了？他忙賠了笑臉說：
戴掌櫃親鑒：
三爺說：「戴掌櫃快別這樣說。喬家能使的手段，我們為什麼不能使！你聽說他們到底使了什麼手段？」
戴膺說：「能有什麼手段？無非也是送了一份票號的土儀，給那位岑大人吧。」
他正想拖一拖，拖到兩宮起鑾一走，這事也就涼了。那想三爺就連夜火急趕來！
康笏南依然說：「不勞動你們了！去一趟太原，還累不倒我。老亭，你去吩咐車倌，等牲口餵飽，咱就起身去太原！」
三爺就問：「見一面，比請進家還難？」
三爺說：「父親大人親自出面張羅，那也得叫我們去先打前站吧？」
你要太忙，就忙你的吧。見那倆人，我自家去張羅。
孫北溟忙說：「老東台的吩咐，我們哪敢不盡心盡力地張羅？」
康笏南就說：「喬家要把太后皇上請進人家的字號，你們聽說了沒有？」
康笏南說：「還用這樣囉嗦！眼看朝廷要起駕走了，照你們這麼囉嗦和*圖*書下來，四月八也誤了。這算什麼難事？我自家去張羅，不敢麻煩你們了。」
此前，包括戴膺在內，雖也知道老太爺是當真的，但又以為辦成也難。老太爺發此豪興，朝廷就會遷就他？
看罷，戴膺吃了一驚：這可是老東家措辭最厲害的信函了！凡是催辦不容商量的事，就是這番措辭。
於是就吩咐老亭老夏，立馬套車！
經多方打聽，戴膺也知道了，在太原要見太后皇上，那跟在京城時也差不多一樣難了。這二十多天，太后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朝廷排場。誰要覲見，那得等她拉了皇上臨朝才成。而想受到朝廷召見，更得層層打通關節，一直到軍機處。軍機處已由新近趕到的榮祿充任首席，王文韶就是肯幫忙，也得打通榮祿。何況目前的王文韶，只是認西幫的大德恆，別家，他認不認，難說了。眼下，滿朝上下又正忙於起蹕奔西安的諸多事宜，就是拉攏到榮祿，他能顧及打點這等事？
見岑春宣時，給李蓮英也備一份土儀，請他代為孝敬。
康笏南冷笑了一下，說：「我哪敢勞動你孫大掌櫃！」
但這個消息傳到太谷康家，康笏南可是坐不住了。喬致庸與他年齡相彷彿，人家倒搶在先頭，把朝廷請進了家！朝廷鑾儀齊備地進了民門，那真是千古未有。太后皇上一旦住進喬家的字號，也算向喬家低了一回頭！那會是怎樣一份痛快！可喬家搶得這一份先，不是因為更有錢，也不是更有德，是人家的掌櫃會張羅。
三爺就說：「戴掌櫃，這我也知道。只是，一聽說喬家搶先辦成，老太爺就不甘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