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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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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洋畫與遺像 二

第十八章 洋畫與遺像

杜筠青沒有再多說什麼,叫了杜牧,先走了。
這天到屋裡光線變暗時分,畫師果然為她畫出一幅草圖。過來看時,這張用炭精畫在紙上的草稿,倒很是精細:上面的女人就是她嗎?那是一個高貴、美貌的婦人,似乎比畫師帶來的那樣品上的女人,還要高貴、美貌。
門外,初冬陽光也正明麗,又無一點風。杜筠青就忽發奇想:坐到屋外廊簷下,曬著太陽,叫他作畫,說些閒話,那一定也有趣。於是便說:
他顯然有什麼不便說,杜筠青追問了一句:「有什麼不妥,就說!我得聽你的。」
「你盡可放手作畫,我不會挑剔的。」
陳畫師說:「老夫人有什麼,就吩咐。以後,就不敢再勞累您了。」
回到屋裡,杜筠青要過畫稿來,只見是一張臉,正要發問,卻給吸引過去了:這樣光彩照人的一張臉,就是她的?頭髮還沒有細畫呢,可眉毛眼睛太逼真了,黑眼仁好像深不見底似的,什麼都能藏得了——
在一個地界呆坐一整天,說不勞累,那是假的。只是,坐著也能說話,問這位畫師一些閒話,也還並不枯悶。陳畫師雖專神於紙筆,答話心不在焉,又矜持謹慎,但也畢竟能聽到些外間的新鮮氣息。江南、京師的近況,她實在是很隔膜了。問答中,有時出些所答非所問差錯,倒也能惹她一笑。
老夏只好吩咐杜牧及另兩個男傭,仔細伺候,退下去了。
陳畫師退後,看了看,說:「就這樣吧。再靠前,我只得退到門外了。」
hetubook.com.com今日面朝門窗坐了,須靠後許多。陳畫師又是左看右看,不肯開工。杜筠青又問有什麼不妥。
畫師還是連說:「甚好,甚好。老夫人如不願盛裝,那在下就起草圖了。」
沒等畫師張口,杜筠青就說:「老夏,這埋怨不著陳畫師,是我答應了的。」
真是太幸運了。
畫師自然是不能進入老院禁地的。他畫像,安排在客房院的一間廳堂。老夏已將這間廳堂擺設得富麗堂皇。初冬的太陽,斜照在窗紙上,屋裡非常明亮。
「在下愚鈍冥頑,實在也沒有學會幾句。」
老夏說:「那也該歇幾天再畫,哪能叫老夫人連軸轉?」
一直在旁伺候的杜牧,連聲說:「像,太像了!越在遠處看,越像!」
畫師說:「不遠。」
畫師忙說:「能受老夫人體諒,感激不盡。那明天就再勞累老夫人一天?」
杜筠青不由得就說:「我母親是松江人,松江離杭州不遠吧?」
夏天,她聽說朝廷丟了京城,一點都無驚詫。京城與她,又有什麼相干!父母故去,她是連一點可牽掛的都沒有了。而這世間,又有誰會牽掛她?沒有了。那個車倌三喜,多半真的死去了。
杜筠青又不由得說:「我少時即在京城長大,先父生前為出使法蘭西的通譯官。」
陳畫師就問:「老夫人,你看著還不太刺眼吧?」
陳畫師忙說:「人像就全在臉,別處,我靠記性也好補畫的。這也叫老夫人在外頭坐得太久了!」和-圖-書
他也要叫這位貴婦得到幸運:為她畫一張出色的畫像。
「不要客氣。少時聽先父說,西洋畫師並無出世的清高,多率真豁達,不避世俗。我和老太爺看過你的畫作,都滿意的。」
杜筠青笑了說:「大熱天,才不可行!熱天坐毒日頭下叫你們作畫,畫沒成,人早曬熟了。
杜筠青就問:「有什麼不妥嗎?」
杜筠青說:「我閒坐著,能怎麼累著?陳畫師你辛苦了。明日,還是聽你張羅,不必多慮。」
畫師還很年輕,看著只有二十來歲。問他,他說已經三十二了,真不像。他姓陳,居然是杭州人。
杜筠青稍往後退了幾步,是更像個活人了,只是,光線暗了,不能再往後退。她真還那樣美貌?
杜筠青說:「我再靠前坐坐就是了。」
「這像我嗎?」
杜筠青更斷然說:「不要聽他們的!」
杜筠青是要到屋外尋找新趣味,就問:「坐太陽底下,能作畫嗎?」
畫師說:「近年在京師謀生,為官宦人家畫像而已。」
只是,陳畫師這頭可緊張了。他速寫似的草草勾了一個大概,就拿出顏料來,抓緊捕捉老夫人臉面上的色彩、質感、神態。初冬明麗的陽光,真使這位貴婦大出光彩,與室內判若兩人了。這樣的時機,太難得。但他實在也不能耽擱得太久了。老夫人搭話,他幾乎就顧不及回應。就這樣,不覺也到午後,才將老夫人一張獨有魅力的臉面寫生下來。他趕緊收了工。
杜筠青說:「就聽你的。」
畫師一聽,慌忙說和_圖_書:「大冬天的,哪敢叫老夫人坐到外頭!不成,不成。光亮差些,也有好處,畫面可顯柔和。」
畫師說:「難怪呢,老夫人氣象不凡。在下學西洋畫,就是師從一位法國畫師。」
陳畫師說:「能倒是能,日光下更可現出人的鮮活膚色。但大冬天的,絕不可行!」
「在上海。只是,在下愚鈍,僅得西畫皮毛,怕難現老夫人真容的。」
陳畫師這也才鬆了一口氣。他給官宦大戶畫像,主家幾乎全是要你畫得逼真,卻又不肯久坐了叫你寫生。所以,他也練出了一種功夫,靠記憶作畫。照著真人,用一天半晌畫草稿,其實也不過是為記憶作些筆記。記在腦中的,可比畫在草稿上的多得多。再者,即便貴為京中官宦,大多也是初識西洋畫,甚好交代的。但康府這位老夫人,她的年輕和美貌太出人意料!老太爺七十多了,老夫人竟如此年輕?尤其她的趣味和大度,對西洋的不隔膜,更出人意料。他一見了,就想把她畫好!這位貴婦,居然肯叫他寫生兩天,還肯坐到太陽下。在冬日陽光的照耀下,她真是魅力四溢,叫你畫興更濃。
陳畫師忙說:「沒有,沒有。」
杜筠青說:「聽說你是由京師來的?」
平日裡,她哪能有這種趣味!
杜筠青斷然說:「我最見不得盛裝打扮!什麼都往身上頭上堆,彷彿那點壓箱底的東西,只怕世人不知似的。」
老夏的格外巴結,也使杜筠青覺得異常。不過,她也沒有深想,反正老太爺態度變了,他自www.hetubook.com.com然也會變的。
這位言語謹慎的畫師,雖無一點西洋氣韻,倒還是得到杜筠青的一些好感。他的江南出身,畫師職業,西洋瓜葛,謀生京師,都頗令杜筠青回憶起舊時歲月。自入康家以來,這位畫師也是她所見到的商家以外很有限的人士之一。所以,更叫她生出許多感慨!入康家這十多年,她簡直是被囚禁了十多年,外間世界離她已經多麼遙遠。舊日對法蘭西的嚮往,那簡直連夢都不像了。連少時熟悉的京城,也早遙不可及。
杜牧奇怪地問:「大半天,就畫了一張臉?」
杜筠青就問杜牧:「你看這像我嗎?」
「自然,在下聽老夫人吩咐。」畫師連忙應承。
老夏說:「只怕他也是看著老夫人太隨和,才不抓緊趕工,將一天的活兒做成兩天!」
第二日她剛到客房院,老夏就慌忙趕來了,直斥責陳畫師:「不是說好了,只請老夫人勞累一天,怎麼沒完了?我們老夫人能這麼給你連軸轉?」
畫師請杜筠青坐到窗前一張明式圈椅上,左看右看,似乎有什麼不對勁。
杜筠青說:「這也是我答應了的,你不用多說了。」
畫師忙說:「老夫人著常裝,亦甚好。貴府夏管家交代過一句,要畫出老夫人的盛裝威儀。」
杜筠青說:「我說過了,不會挑剔的。陳畫師,你也辛苦了。」
老夏忙賠了笑臉說:「我是怕累著老夫人!」
畫師說:「入冬天變短了。累了老夫人一整天,才只打了一張草稿。這是側坐於窗前,光亮由一邊照來。明天還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勞累老夫人,畫一張光亮由臉前照來的草稿。老夫人氣象不凡,在下不敢大意,得多打幅草稿,以利斟酌。或明日老夫人休歇了,改日再請老夫人出來?」
杜筠青沉吟了一會,說:「不必將我畫這樣好。」
「西洋話難學,也不好聽。」
杜牧一邊退後了看,一邊說:「像,比昨兒那張還像,上了色,人真活了!可惜就只是臉面。」
杜牧說:「老夫人本來就這樣。」
「杜牧,你回去給我拿那件銀狐大氅來!」
杜筠青笑了笑說:「老夏,你說外行話了!西洋畫,我可比你們見識得早!洋畫的功夫,全在比照了真人真景下筆。草草照你打個底稿,回去由他畫,快倒是快了,畫出來還不知像誰呢!我看陳畫師肯下功夫,就說,不用太趕趁了,一天不夠,兩天。該幾天,是幾天。」
「老夫人如此大度,在下更惶恐了。」
這回,畫師明白說了:「這廳堂太深,光亮差些。不過,也無妨的。」
畫師和杜牧極力勸阻,杜筠青哪裡會聽?到底還是依了她的意願,坐到外頭廊簷下的陽光裡。除披了銀狐大氅,男傭還在她的腳邊放了火盆。所以,倒也不覺冷。
「嫌屋裡光亮不夠,那我乾脆坐到屋外去。今兒外頭風和日麗,曬曬太陽,也正清新。」
「貴府這樣大度,在下真不敢現醜了。」
陳畫師說:「加今兒一天,就足夠了。老夫人儀容不凡,又懂西洋畫,我深怕技藝不濟,只得多下些笨功夫。」
「在何處學畫?」
「你跟法國人學畫,學會些法語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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