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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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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洋畫與遺像 一

第十八章 洋畫與遺像

杜筠青就問:「你們請來,給誰畫像?」
杜筠青見此,心裡倒高興了,故意說:「三爺提到的,我也聽說了。當今皇上,也不過擔著個名兒罷,實在早成廢帝。」
「為我請的,我也不想畫!我現在這副模樣,畫出來,就不怕辱沒了他們康家?」
三爺就說:「覲見皇上,畢竟是一件大事。老太爺又是以商名榮獲召見,尤其是一件大事!應當在祠堂刻座碑,銘記此一等盛事。」
今日老夏也有了耐心,她這樣一再冷笑,一再拒絕,他好像並不在意,依舊賠了笑臉說:
老夏說:「這畫師倒真有些架子,但畫誰不畫誰,卻不由他挑揀。是老太爺見都爭著想畫,就發了話:『今年遭了天災洋禍,外間生意大損,都節儉些吧。這次畫像,就我與老夫人!別人等年景好了,再說。』老太爺發了這話,老爺們、夫人們都不敢吭聲了,哪還能輪著他何舉人?」
今天老東西真給她面子,她一說話,他就不再生氣,臉色語氣都變回來,依舊昂揚地說:「我看他那面相,實在也不配占那至聖至尊的龍廷!就是敢廢皇上的西太后吧,她又有什麼聖相?更不濟!覲見時,她倒問了不少話,全似村婦一般,只往小處著眼!這就是多年騎在皇上頭上,在朝廷一手遮天的那個西太后?給誰看吧,不是那種太平庸的婦人?這種女人,滿世界都是。」
老東西冷笑了一聲,說:「我親眼所見,不比你清楚!她就是再裝扮,能有俯視天下的威儀?叫我看,這個婦人的儀容、氣韻,真還不及老夫人。」
入了席,老東西是顯得較平常興奮些,但大面兒上似乎裝得依舊挺安詳。他說:「這回往徐溝覲見皇上、皇和-圖-書太后,在我們康家也算破天荒的頭一遭。可惜當今聖顏太令人失望!所以,亦不值得張揚,只關起門來給你們說說。」
杜筠青看時,立刻認出了那是西洋油畫。父親當年出使法蘭西時,就曾帶回過這種西洋油畫。最初帶回來的,當然是他自己的畫像。頭一遭看這種西洋畫,簡直能把人嚇一跳。近看,疙疙瘩瘩的;遠看,畫布上的父親簡直比真人還逼真!母親看得迷住了,要父親再出使時,也請洋畫師給她畫一張。父親呢,最想給祖父畫張像。但洋畫師畫像,務必真人在場,一筆一劃,都是仿照了實物下筆。母親和祖父,怎麼可能親身到法蘭西?再說,那時祖父已經去世。
「為我?」杜筠青苦笑了一下。
康笏南從徐溝回來當日,即在老院擺了一桌酒席。也不請別人,說只為與老夫人坐坐,說說覲見當今皇上、皇太后的場面。叫來作陪的,只三爺、四爺兩位。還說這桌酒席,全由宋玉司廚,是揚州風味。
父親只好帶了祖父一張舊的中式畫像,又請京城畫師為母親也畫了像,一併帶了去。用筆墨勾勒出來的中式畫像,即便能傳神,實在也不過是大概齊,難見細微處,更難有血肉之感。父親倒真請法國畫師,照著這樣的中式畫像,為祖父和母親畫了洋畫像。帶回來看時,不知祖父像不像,反正母親走了樣,全不像她。但畫布上的那個女人很美麗,也很優雅。母親說,那就是她。
「誰這樣說?」
老太爺大不高興,沉下臉說:「你什麼都知道,那我們聽你說!」
三爺忙說:「沒想說什麼呀?」
老東西說:「老夫人叫你說,你還不快說!」
如今,父和_圖_書親、母親也跟了祖父,撒手人寰了。
杜筠青就說:「他們就是說我像皇后娘娘,我也不想畫像。誰想畫,趁早給誰畫去!」
這話可更把杜筠青嚇住了!西太后的儀容、氣韻還不及她?怎麼能這樣比?老東西以帝王自況,就拿她與太后比?她可不想做這種白日夢。不想三爺竟說:「這話我們相信。」
老東西立刻就瞪了三爺一眼,說:「你先不要多嘴!我今日說覲見皇上情形,專為老夫人。你們陪了,聽聽就得了,不用多嘴。立什麼碑!見了這種棄京出逃的皇上,也值得立碑?」
老夏趕緊說:「這位畫師技法高超呢,只照了真人打一個草稿,一兩天就得了。精細的活兒,他關起門來自家做,累不著老夫人的。太費時累人,誰還願請他?」
老夏顯然鬆了一口氣,滿意地退出去了。
「那可不!三爺一向就敬重老夫人,自正月接手管了外務,提起老夫人,那更格外敬重了。」
三爺又想說什麼,剛張嘴,就止住了。
老夏說:「誰都想畫呢,尤其三娘、四娘,最熱心了。天天追著問我:哪天能給畫呀?爺們中間,大老爺不理這事,三爺出門了,四爺也沒說話,二爺、六爺可都樂意畫。連家館的何舉人也想畫,哪能輪上他!」
這話更叫杜筠青聽得雲山霧罩,莫名異常。
老夏說:「這是實情。自從老太爺到徐溝覲見了皇太后、皇上,回來就精神大爽,對什麼也是好興致,更時常念叨老夫人的許多好處。」
一向愛以帝王自況的老東西,終於親眼見到當今的皇上、皇太后了,他心裡欣喜若狂,那也不足為怪。自聽說皇上皇太后逃難到達太原,他就一心謀了如何和_圖_書親見聖顏。現在,終於遂了這份了不得的心願,你擺酒席,也該多擺幾桌,更該請些有頭臉的賓客吧?只請她這個久如棄婦似的老夫人,是什麼用意?
「老夫人,我還沒跟你說呢!這位京城畫師,不是一般畫師,跟洋人學過畫。畫人像使的是西洋技法,毛髮畢現,血肉可觸,簡直跟真人似的!老夫人你看——」
老夏這種話,誰知有幾分是實情!
杜筠青見了這張西洋油畫,不但是想到了故去的父母,想到了以前的日子,更發現畫中的這個女人,似乎有什麼牽動了她?這也是一個異常美麗,異常優雅的女人,只是在眼裡深藏了東西。那是什麼?不是令人心滿意足的東西,心滿意足也不需要深藏吧。也不是太重的傷痛。是淒涼?是憂鬱?很可能就是憂鬱。憂鬱總想深藏了,只是難藏乾淨,露了一點不易覺察的痕跡。偏就是難藏淨的這一絲憂鬱,才真牽動人吧。
老夏說:「這不是我說的,上下都這樣說。」
老東西真有了悔意?可惜一切都晚了。
杜筠青瞪了老夏一眼,說:「巴結的話,你們隨口就來。我可不愛聽!」
「三爺也這樣說?」
老夏慌忙說:「這哪成?這回,老太爺請畫師來,實在是僅為老夫人!」
「還時常念叨,這些年太操心外間生意,冷落了老夫人。半月前,一聽說有這樣一位畫師給曹家請去了,就吩咐我:曹家完了事,趕緊把畫師請回來,無論無何得請到!老太爺直說,這些年太疏忽了,早該給老夫人請個畫師來,畫張像,怎麼就沒顧上?你們誰也不提醒我?早幾年,老夫人儀容正佳,很該畫張像,怎麼就疏忽了?所以,這次請畫師來,實在是和圖書專為老夫人。」
專為老夫人!杜筠青聽老東西在席面說這種話,真是太刺耳。她不由得就插了一句:「三爺也是好意。逃出京城了,畢竟也是皇上。」
老夏說:「老太爺交代了,先請畫師給老夫人畫。他近來正操心西安、江南的生意,還有京津近況,靜不下心來。老太爺的意思,是叫畫師先專心給老夫人畫。」
老東西聽了,就說:「你盡亂打岔,就這句話,沒說走嘴!」
杜筠青看在眼裡,就問:「三爺,有什麼高見?說吧!」
三爺又不由得插|進來說:「聽說戊戌新政一廢,皇上就給太后軟禁起來了。受了這種罪,他哪還能精神得了?」
這可叫杜筠青驚詫不已。老東西這是什麼意思?
杜筠青不由得有些動心了,說:「畫這種西洋畫,很費時嗎?」
老東西倒並不在意她插話,變了一種昂揚的口氣,接住說:「你是不知道,那皇上要多猥瑣,有多猥瑣!憨人似的坐在那裡,一句話不會說。太后叫他問話,他一句問不出來。就那樣又憨又傻地乾坐著,真沒有一點聖相!」
杜筠青問:「畫師的架子就這麼大,還得由他挑揀?」
老夏說:「三爺、四爺、六爺,三娘、四娘,都這樣說。杜牧、宋玉,也常在老太爺跟前這樣說。連那個何舉人也這樣說呢。」
杜筠青就說:「老太爺想畫,他畫,我可是不想畫!你跟老太爺說,我不畫了,省下一份,讓給何舉人。」
杜筠青冷冷地說:「那就叫畫師明兒來見我。」
杜筠青聽管家老夏說,這是一位京城畫師,技藝很高明,尤擅畫人像。為避拳亂來到山西,大富人家爭相聘了給尊者畫像。
老東西為什麼忽然對她如此慇勤起來?
宋玉https://m.hetubook.com.com烹製的菜餚,已陸續上桌。老東西慇勤指點了,勸她品嚐。真還是淮揚風味。尤其一道「野味三套」,將野雉、斑鳩、禾雀,精巧套裝,又悶得酥爛肥鮮,香氣四溢。杜筠青記得,這道菜,母親在年下才做一回。她已是許多年未嘗這道菜了。當然,老東西愛吃野味,宋玉平日也許常拿這類菜討好他。可宋玉進門快一年了,這還是頭一遭請她這位做老夫人的,品嚐南菜,而且竟如此隆重!
杜筠青不由得冷冷哼了一聲。
杜筠青想回絕了,又為這一份難解的異常吸引,就冷冷應承下來:老東西葫蘆裡到底裝了什麼藥?
老夏笑了說:「老夫人現在才越發有了貴人的威儀!」
老夏說:「哪能輪上他!連二爺、六爺都輪不上,哪能輪上他?」
杜筠青又冷冷哼了一聲。不過,自老東西見過當今皇上皇太后,是有些變化:對她有了些悔意,甚至還有了些敬意。可一切都太遲了!現如今,她既不值得他懺悔,也不需要他相敬了。給她這樣的人畫像?哈哈,也不怕丟你康家的人嗎?她就說:
杜筠青說:「那就先給老太爺畫吧。」
老夏這才將手裡拿著的一卷畫布展開:一張小幅的婦人畫像。這是畫師帶來的樣品吧。
哼,真都這樣說?別人倒也罷了,愛怎麼說怎麼說,三爺、六爺也會這麼說?尤其是三爺,現在已經當了半個家了,會這麼說?他這樣說,不過是裝出來的一種禮數吧。但她還是不由得問道:
「老夫人,這是一位難遇的畫師吧?」
杜筠青就說:「老太爺不是最尊師嗎!何舉人想畫,就給他畫一張。」
三爺這才說:「逃難路上,太后哪能有金鑾殿上的威儀?」
立冬過後,康家請來一位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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