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白銀谷

作者:成一
白銀谷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八章 洋畫與遺像 五

第十八章 洋畫與遺像

「聽見了,聽見了!」
哪想剛進去,老夫人就朝他喊叫:「閤家上下,主僕幾百號人,就一個三喜跟我知心,你還給我攆走!成心不叫我活了?」
再問,也問不出別的來。老夏也只好暫信她的話。也許,杜氏只是以此將呂布支走,並未太串通了?
「小人實在說不出口,小人實在也沒敢看!」
老夏聽了,真是心驚肉跳!這個婦人,怎麼也跟三喜一樣,一些也不避諱?居然喊叫跟一個車倌最知心!他慌忙說:「三喜常年伺候老夫人,誰敢動他?正四處找他呢。老夫人要急著進城,我先另套一輛車伺候——」
眼下最大關節處,不是捉姦,而是如何將這件事遮掩下來,遮掩得神不知,鬼不覺。既已將三喜這一頭拿下了,杜氏那一頭,就不能再明著驚動。她來要人,就裝糊塗:三喜哪去了?成天伺候老夫人呢,我們誰敢使喚他?快找找吧。找不見,就裝著發火,埋怨老夫人把三喜慣壞了,竟敢如此壞東家規矩,云云。老夏思量再三,只能如此。
「實話?」
入夜,老夏命心腹秘密將三喜從地窖中提出。先給他鬆了綁,又給吃飽肚子,之後,對他說:
「老夫人息怒,我親自給你去找!一個大活人,哪能丟了?不定鑽哪摸牌去了。」
老夫人一邊哭,一邊說:「三喜不是那種人,你們不能攆走他!你們不能收拾他!要收拾,你們就收拾我!」
「你這狗雜種,關乎誰的事?」
三喜乖乖跪下了,依然沒有懼色。
老夏把栓柱打發走,自己呆坐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這個女人,真是把康家的天捅破了。康老太爺是何等人物,哪能受得了這等辱沒?康家又是什麼人家,哪能擔得起這等醜名?廢了這個女人,宰了三喜這孽種,壓住這家醜不外揚,都是必然的。還有一條,十之八九怕也逃不脫:受辱的老太爺一定要拿他這個管家開刀,一定要把他攆走!
「不坐,誰的車也不坐,我就坐三喜的車!主僕幾百號人,就三喜知道疼我,你們偏要攆走他?」
真遇了難辦的事了。
栓柱慌忙說:「誰也沒敢說,連自家婆姨也沒敢對她說!這種事,哪敢亂散?不要命了?」
老夏鎮靜下來後,正想傳喚孽種三喜,忽然又覺不妥:先不能動他。想了想,就吩咐人去老院叫呂布來。跟前的小僕提醒他:呂布正歸家守喪呢。
老夫人聽了,竟失聲痛哭起來。這可更把老夏嚇得不輕和*圖*書!老天爺,這婦人也豁出去了?他不敢遲疑,忙說:「老夫人真是太慈悲了,這麼心疼下人!那狗東西也是叫老夫人慣壞了,竟敢這麼不守規矩!老夫人也不敢太傷心,丟不了他!他就是想跑,我也得逮回來,狠狠收拾他呢!」
「小人不敢看,還是請夏大爺去看吧。」
三喜不說話了,但也還是不大在乎。這孽種,真是不怕死?
老夏到這時,才有些明白了栓柱密報的是件什麼事。可老天爺,這怎麼可能!他急忙將栓柱拉起來,低聲作了訊問。栓柱雖遮遮掩掩說了些跡象,老夏已明白:老夫人是把康家的天捅破了!
老夏初見佃戶栓柱,當然沒放在眼裡。四爺發了話,他也不很當回事的。四爺在他眼裡,本也沒佔多大地界。發了話叫見,就見見,幾句話打發走拉倒。佃戶能有甚事?無非今年天雨少,莊稼不濟,想減些租子吧。
「還有誰?」
隔天,老夏又對老夫人說:「聽別的車倌說,三喜這狗東西早不想趕車了,一心想出外駐莊學生意。想學生意,你明說呀!這偷跑出去,誰家敢收你?老夫人,他是不是跟你提過,你不想叫他走?」
栓柱又四顧張望,吞吞吐吐:「我這事,只能對夏大爺說,只能對大爺你獨自一人說——」
「夏大爺既已知道,不用多問了。」
老夏只好喚來兩個心腹家丁,將三喜結實綁了,扔進一處地窖裡。他嚴囑家丁:不許對任何人提起,就是老婦人問起,也不能說。三喜犯了東家規矩,要受嚴懲。至於犯了什麼規矩,老夏對這兩心腹,也沒說。
老夏這樣應對了幾句,連說要繼續找,一定找回來,就又趕緊退出來了。
其後,這婦人竟還親自往三喜家跑了幾趟。每次去了,都要責問他:「他家怎麼說三喜外出學了生意?」老夏忙解釋:「只能先這麼糊弄他家吧,一個大活人尋不見了,總得有個交代。」
「大爺,大爺,真是緊要的事,關乎東家——」
老夏也不再囉嗦,把舉薦信與盤纏交給兩個心腹,交代了幾句。兩人便給三喜套了一身女傭的衣裳,秘密押了,離康家而去。
「反正遲早有這一天。」
「這麼囉嗦,你就走吧,我可沒空伺候你!」
這樣張羅到後半晌,老夏又進老院見了杜氏,顯得異常焦急地稟報說:「哪都尋遍了,怎麼就連個影子也逮不著?他家也去了,舉薦他的保人也問過了,誰也和*圖*書不知他的下落!車倌們說,昨兒晚間還見他在,早起人就沒了。夜間門戶禁閉,又有武師護院,他有武功也飛不出去吧?」
栓柱立刻跪倒了,說:「夏大爺,小的真是有要緊的事稟報。」
打發了三喜,怎麼向老太爺交代,老夏可是很費了心思。對老太爺,自然不能說三喜是自己跑了。堂堂康家,哪能如此沒規矩!一個下人,他能跑哪?活見人,死見屍,你們給我追回來!老太爺這樣動怒,那就什麼也遮掩不住了。老夏想來想去,覺得只能給老太爺說「實話」:三喜也早該外放了,只是老夫人使喚慣了,一直不叫換。三喜因此也一天比一天驕橫,惹人討厭,淨來告狀的。再這麼著,三喜還不慣成惡奴一個,壞康家的臉面?我只好暗暗外放了他。怕老夫人跟前不好交代,才故意對外張揚,說三喜自家跑了,追回來輕饒不了他!反了他呢,敢自家跑?只是,沒叫幾個人知道事情就是了。
「看你還算懂事。從今往後,無論對誰,你也不能再提這件事!膽敢走漏風聲,小心你的猴命!聽見了吧?」
「趕車的吧,還能是誰!」
「知道今天要犯事?」
三喜不說話。
可這佃戶進來,就有些異常,鬼鬼祟祟,東張西望。這是什麼毛病?
盛怒的老夏跳過來,朝三喜那不在乎的臉面狠搧了一巴掌。挨了這一巴掌,狗雜種依然面無懼色!
「實話!要不,我下這麼大辛苦見夏大爺,圖甚?」
老夫人連連否認。老夏安慰幾句,退出來。
「狗東西,你想死,我還真成全不了你!你死了,你爹娘婆姨來跟我要人,我怎麼交代?事情已到這一步,我也積點德,給你指一條生路。從今以後,你就改名換姓,往肅州去學生意吧。說,你是想生,還是想死?」
狗雜種,竟然說得這樣輕快,平靜,一點也不遮掩,更不作抵賴。難道已聽到風聲,知道有人來告發?
第三天,果然就風雨大作!早飯後不久,就有老院的下人慌慌跑來,說是三喜尋不見了,老夫人正發脾氣。老夏喝令快去尋找,然後閒坐片刻,才裝出很匆忙的樣子,趕往老院見杜氏。他先去老院,是為防止杜氏跑出來叫嚷,局面難以控制。
「大膽!我這地界是你東張西望的?有什麼事,快說!我可沒空伺候你!」老夏不耐煩地喝了聲。
老夏雖對三喜這狗東西恨之入骨,但也不便私下處置了他。萬一有一和圖書天老太爺知道了此事,要親自宰了這孽種出氣,那怎麼交代?思量良久,老夏決定暫將三喜秘密發配到一個邊遠的地界:甘肅的肅州。老夏與天成元駐肅州莊口的老幫有舊:這位老幫當年進票號,還是老夏作的舉薦與擔保。修書一道,託他為三喜謀一學商出路,不會有問題。信中,假托三喜為自家親戚,但文墨不濟,於糧莊、駝運社乃至草料店,謀一學徒即可。
年關將盡時,老夏收到一封肅州來信。那位老幫回話說:所託之事已辦,舉薦來的後生還蠻精幹的,已入一間茶莊學徒了。見了這信,老夏先冷笑了幾聲:狗東西,還是沒死呀?後來才一驚:茶莊?舉薦那狗東西入了康家茶莊,會不會壞事?留心問了問,才知道康家的茶莊在肅州沒有莊口,三喜進的是別家的字號。
出來,又趕緊對外散佈:「老夫人直後悔,說她不該罵三喜!你們看看,老夫人對下人也太慈悲了!她自己沒生養,簡直把三喜當兒孫疼了,不慣壞狗東西還等甚!」
狗日的,還是滿不在乎。真不想活了?
「我也不跟你囉嗦了。生路給你指出來了,死路,你自家也能挑。趁著夜色,你回家一趟,跟父母婆姨交代一下,天亮前就動身往肅州去。我給你帶盤纏和舉薦信,放你一條生路。這一去天高地遠,你要死,半道上有的是機會!」
審問了大半夜,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這萬惡的三喜始終就那樣輕鬆認罪,視死如歸,對奸|情倒不肯多說一字。這狗東西,對那淫|婦還有幾分仁義呢。人一不怕死,也真不好治他。
翌日,還是虛張聲勢,繼續尋找這個車倌。老夏進老院,故作認真地問老夫人:「三喜在伺候老夫人,一向還手腳乾淨吧?有些懷疑,他是盜了東家寶物,跑了。可問了問,也沒見誰屋裡失盜。老夫人這裡,也沒少什麼東西吧?」
但他知道,自己的生死關口還沒到呢!老太爺南巡歸來,那才要決定他的生死。你以為遮掩得差不多了,可老太爺是誰?老院那些僕傭,誰多一句嘴,就塌了天了。那些僕傭,誰不想巴結老太爺!還有這個婦人,她要再瘋說幾句,也得壞事。
三喜還是沒說話。
老夏丟下這句話,趕緊退出來了。再說下去,這婦人不定還會叫喊出什麼話來。老天爺,這一對男女,怎麼都如此不嫌羞恥!兩人合計好了,成心要捅破康家的天?三喜那狗東西是下人,說收拾就https://m.hetubook.com.com收拾了。可你要不驚動這婦人,真還不好下手警告她,更沒法讓她不說話。
「老夫人的車馬上,能坐著誰?」
老夏這才明白過來:難怪呢,呂布奔喪走後,杜氏不要新女傭跟她!是嫌礙事吧?
「少囉嗦,說!」
入冬後,老太爺終於回來了。照此說了一遍,老太爺也沒多問。他提心吊膽過了一冬天,竟然平安無事。
「出事,出了什麼事?」
當天,老夏套車出行,秘密去見了一次呂布。在莊外僻靜處,幾句恫嚇,呂布就說了實話。但只承認老夫人體撫她,進城時,常常准許她回家探望重病的父親。伺候老夫人進了華清池,她就往家奔;到家見與老父一面,說幾句話,又趕緊往回返。緊趕慢趕,老夫人在半道上也等半天了。她實在不是成心違規,一來思父心切,二來有老夫人應允。
剛聽明白栓柱密報的是一件什麼事,老夏立刻就意識到:這位杜氏老夫人,是把他這做管家的也連累了。
「知道,是死罪。」
這樣張羅了幾天,老夫人似乎也安靜下來了。其時,也正是五娘被綁了票,閤家上下的心都給揪到了天津衛。老夏的遮掩,暫時算得逞了。
「說吧,少囉嗦!」
可呂布呢,她就不礙事?她被收買了?
老夫人自然又是辯解,又是落淚。老夏故作失言,趕緊退出。
老夏出來,大張聲勢,發動僕傭四出尋找三喜。還裝著惱怒之極,對四爺說:「三喜趕車不當心,老夫人說了他幾句,狗東西就賭氣藏了起來。也怨老夫人對下人太慈善,把那狗東西慣壞了。尋回來,非捆在拴馬樁,抽他個半死不成!」先在四爺這裡作一些遮掩,也是必不可少的。老夫人再鬧大了,四爺以及三娘、四娘能不過問?先有此交代,以後也好敷衍。
栓柱就先照他謀好的那一番話,說了一遍。可老夏忍著聽完,破口就罵道:「你活夠了,來耍我?東家的牲靈啃你幾棵莊稼,也值得來告狀?還驚動了四爺,還不能叫旁人聽見?我看你是不想種康家的地了,對吧?滾吧,康家的地畝荒不了!」
狗雜種,他倒一點不害怕,一點不在乎!是指望老夫人能救他,還是豁出去了,甘願把狗命搭上?豁出去吧,你的狗命值幾文錢,卻拖累了多少人!早知如此,何必挑這麼英俊的後生做車倌!
「夏大爺,我早知道有這一天,該殺該剮也認了。」
第二天,不是杜氏進城洗浴的日子,所以還算平https://www.hetubook•com•com靜。這一天,那兩個心腹家丁曾問過老夏:給三喜送幾口吃喝?老夏不讓,說餓不死他。
栓柱見老夏一點也沒聽明白自己的話,頓時急了,只好直說:「夏大爺,我實在不是心疼幾棵莊稼,是棗樹林裡出事了!」
他厲聲喝問栓柱:「這事,還給誰說過?」
老夏糊弄這婦人,也算從容多了。
「老夫人息怒,我親自去找他!」
三喜突然不見了,杜氏必然要來跟他要人,怎麼應付?跟她點明,暗示趕緊收場?太魯莽了。做了這種首惡之事,她能給你承認?為了遮羞,必定要反咬一口,吵一個天翻地覆。那就壞了事了。捉姦捉雙,只三喜一人承認,真奈何不了這女人。她還依然是老夫人!
這樣折騰了一天,弄得滿城風雨了,老夏才忽然發覺有些不妥:這樣再嚷吵幾天,三喜家人也會聽到風聲的。他父母、婆姨趕來要人,也是麻煩!再說,三喜就那樣扔在地窖裡,餓死他?
「誰說你犯了死罪?」
「狗雜種,你專跟我囉嗦?」
老夏趕緊搶過來說:「老夫人就是太慈悲,就是對下人心軟,就是太嬌慣他們了!不識抬舉的狗東西,對他們真不能太慈悲了!」
老夏又朝案頭擂出一聲來,問道:「狗雜種,知道犯了什麼罪?」
「犯了什麼死罪?說!」
「狗雜種,你倒豁出去了!你以為佔了老夫人的便宜,佔了老太爺的便宜,搭上狗命也不吃虧了?可你是把東家的天捅破了,你要連累多少人!就是千刀萬剮了你,能頂屁事!」
「三喜不是那種人!我跟他最知心,能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你們知道我離不開他,成心攆走他!」
老夏見這貨太異常,才忍了忍,叫在場的傭人都退下。
回來當晚,老夏就在一間秘室,提審了車倌三喜。
於是才放心了。
「三喜,你還指望那淫|婦能救你?狗雜種,你做夢也夢不了幾天了!」
「我自家就知道。」
拿下三喜,下步棋該怎麼走,老夏心裡還是沒底。
這孽種進來時,倒一點也不慌張,好像康家能長久任他瞞天過海似的。老夏已怒不可遏,舉拳就朝案頭擂去,響聲不脆,卻很沉重。緊跟這響聲,怒喝道:「狗雜種,還不給我跪下!」
保全自己的慾望,慢慢叫他冷靜下來。不能慌張,也不魯莽。他必須妥當處置,把這件事壓下來!這不是對老太爺不忠,對康家不忠,倒正是為了你老人家不傷筋動骨,為了你康家不受辱沒,當然也為了保全我自家。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