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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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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祖業祖訓 三

第二十二章 祖業祖訓

三爺說:「洋寇眼看攻殺過來,如何能不亂!」
三爺向各位武師一一作揖行過禮,就將見馬玉昆的情形略說了說。眾人就爭著問:洋寇到底已攻到哪了?是否已攻破壽陽?
車二師傅說:已經派出探子了,有探報傳回,一定相告。三爺有新消息,也望及時通氣。三爺連聲應承,又隨武師們的議論附和幾句,就匆匆告辭出來。
曹培德就說:「我們是看老太爺無事一般,有些不解。祁太平已危在旦夕,你們倒穩坐釣魚台,不是心中有數,何能如此消停?」
喬致庸說:「除了破財,惟有破命。去年的拳民就是走破命一途,結果如何?如今朝廷都受降議和了,我們還能怎樣?」
三爺趕到貫家堡車二師傅府上時,李昌有等一干形意拳高手都在。
三爺點頭說:「車二師傅他們出面,勢必應者如雲。只是,如此一來,會不會將他們的形意拳,傳說成義和團似的拳會,惹官府疑心?」
三爺說:「不拘什麼吧,清淡些,快些,就成。」
李昌有說:「我們不會像義和拳,見洋人就殺。武界尊先禮後兵。洋軍來時,我們潛於暗處,靜觀不動。彼不行惡,我們也不難為他;但凡有惡行,當記清人頭,再暗中尋一個機會,嚴懲不貸!如係大隊作惡,當先刺殺其軍中長官。」
三爺一聽,也擊掌說:「林大掌櫃,明日一早,我就往縣衙獻上你的計謀!事到如今,我看縣衙也別無良策了。」
眼看天色將晚,三爺卻無心回康莊去。多少焦慮壓在心頭,回到家中又能與誰論說?以往遇大事,都是老太爺扛著,你想多插嘴也難。現在,老太爺像塌了架,連如此危急的戰禍都不理睬。這真似忽然泰山壓頂,三爺很有些扛不住了。他不由又想到邱泰基。自己身邊還是少一個足智多謀的人,邱掌櫃遠在西安,那位能幹的京號戴掌櫃,也遠在上海。
三爺剛洗漱畢,酒菜已陸續端來。與林大掌櫃這樣燈下對酌,真還不多,可三爺喝著老酒,品出的卻儘是苦味。他將見馬軍門、喬致庸以及車二師傅的經過,簡略說了說,感嘆跑騰一天,未遇一件如意事!
三爺也說:「洋寇已破關多日,晉省盡陷於敵手,只是遲早的事!」
現在,只有去見茶莊的林大掌櫃。能不能謀出良策,先不論;只是說說心頭想說的話,眼下也惟有林大掌櫃了。
李昌有便說:「我們正議論呢,看官軍架勢,一準不想與洋寇交手!平頭草民紛紛出逃,就是看官軍指靠不上。可我等是習武之人,難道也似一般民眾,棄鄉逃亡?」
喬致庸說:「我多活幾年,與你們能有什麼和圖書不同?既無奇兵可出,又無奇謀可施,果真潰軍來搶,洋兵來殺,也只能聽天由命了。想破了這一層,也就無須慌張。慌張也沒用呀!」
王祖同這個「扣減賠款」的主意,當然不是高招,更不能算高尚的義舉,但軍機處卻是頗為賞識。見到王祖同奏折的當天,就代朝廷發電旨給李鴻章:
「這也算略施小計吧。」
三爺說:「真如林大掌櫃所說,那還讓人放心些。」
三爺說:「既受林大掌櫃抬舉,那就燙壺花彫吧。」
三爺說:「所以我說,不用幾天,不拘洋寇攻來沒攻來,祁太平局面必將大亂!百姓傾城蜂擁逃難,駐守的官軍豈肯閒著?他們早視祁太平是肥肉。一想今後幾日情景,就叫人心驚肉跳!」
「其時,我們商界前往慰勞,縣衙也去檢閱。有了此種氣象,不用多置一詞,鄉民也會傳言紛紛,駐足觀望的。」
林大掌櫃說:「喝口酒,才解乏!難得三爺來一趟,我陪三爺喝一壺。」
三爺和曹培德見過馬玉昆,於趕回太谷前,往祁縣喬家拜見了喬致庸前輩。說起見馬軍門經過,喬老太爺說,他與祁縣幾家大戶,已拜見過馬大人了。但看喬老太爺神態,似不焦急,與平素也無多少不同。
三爺說:「但洋寇也不是那麼好哄吧?既千辛萬苦攻破東天門,哪能輕易罷兵?聽馬軍門說,洋夷用兵,是另外一路,很難說的。」
喬致庸說:「當時我問馬軍門:晉省表裡山河,進來不易,出去也難;攻破東天門的德法洋寇,真敢孤軍深入進來?」
不能義正辭嚴聲明迎敵還擊,也總得說句硬話吧?扣減賠款,實在是一種恰當的說詞!不過這道電旨的弦外之音,已然要放棄晉省了。
三爺說:「喬老太爺還是不肯直言。難道我們就坐等殺掠?」
三爺驚問:「我們亦如此,那不是受辱降寇了?」
三爺忙問:「我沒明白,大掌櫃說的什麼意思?」
曹培德也說:「洋軍未到,潰敗下來的官軍,就似洪水猛獸了!」
「對。車二師傅、昌有師傅他們,武藝高強,德行也好,在江湖中的名望誰不知道?傳言他們已有對敵之策,鄉民也許會駐足觀望,暫緩出逃的。但凡有一點指望,誰願背井離鄉!」
三爺說:「老太爺還是叫我們坐以待斃?」
三爺說:「老夫人新喪,家父還沉於傷悲,只說天塌了他也不管。」
曹培德說:「遇了這樣危難,誰能輕鬆應對?喬老太爺歷世久,富見識,多謀略,還望多指教,以共渡難關!」
此軍情急電報到西安行在的軍機處,所做處置也不過:一面電旨李鴻章https://www•hetubook•com•com,速向德法公使交涉詰責;一面命晉撫岑春宣查明詳情,及時報來。至於要不要迎敵開戰,卻是語焉不詳!朝廷上下都有一大心病:戰釁一開,攪黃了和局,如何了得?但再失晉省,西安也難保了,和局又得重議。
三爺立馬振作起來:林大掌櫃獻出的這個小謀略,可是今天最叫他動心的了!在馬軍門、喬老太爺及車二師傅那裡,都未曾聽到類似的奇謀。自家這位大掌櫃,真還不能小看。
喬致庸說:「洋寇真來了,也只能破財保根基吧?我聽賈繼英說,洋務局的沈敦和在東口議和,也無非是敢破財!送洋寇銀數萬兩,羊千頭,馬千匹,牛百頭,駝百峰,狐裘百餘襲,羊裘千餘件。」
三爺說:「這還算一條好消息。」
林琴軒說:「三爺,我倒有一安民之策!」
三爺說:「正是。就怕謀不到良策!岑撫台頂著兵部尚書的頭銜,尚不敵洋人,縣令出面說話,誰又肯聽?」
林琴軒說:「總得燙壺酒吧?」
林琴軒說:「喬老太爺說得很對,我們大戶大號千萬不能妄動!我們一動,誰還敢不動?到那一步,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三爺竟一時不該如何回答:「也真是——」
武師們的大義,是叫三爺感動。可這與拳會畢竟類似,一旦給官府知道,哪會被允許?官府怯於與洋寇交戰,可剿滅拳會不會手軟。拳師暗殺洋寇,也必然要擴大戰釁,祁太平更得陷於水火之中。但三爺知道,他出面阻武師們的義舉,也不會收效的。所以,他也沒有多說,只是照原來目的,請求車、李二位師傅,派出高手,趕赴東路平定、盂縣一帶,打探洋寇犯晉的真實軍情。
喬致庸說:「以老漢愚見,現任晉撫岑春宣,諒他也不敢將晉省拱手讓給洋寇。朝廷給他加封頭品頂戴、兵部尚書,難道就是叫他來開關迎寇?」
林琴軒說:「叫我看,洋寇還不至輕易攻殺過來。」
喬致庸說:「馬軍門的話,我們不能不聽。可你們就沒有聽出來?馬對岑頗多不屑!我們去拜見時,馬軍門大罵岑:『恃才妄為,不聽吾言,逕自撤東天門守軍,惹此禍亂。』我問馬軍門:何不率部出壽陽退敵?馬軍門竟說:『只待洋寇入晉陷省城,擄去岑大人後,請看本帥克城救彼,易如反掌耳!』聽聽,馬軍門按兵不動,原來是要岑春宣的好看!給你們說這種話沒有?」
就在軍機處左右為難的時候,陝西道監察御使王祖同,上了一奏折,為朝廷出了一個主意:
至此,三爺才來了酒興。對林大掌櫃,他也更刮目相看了:林www•hetubook.com•com大掌櫃的才具,當在孫大掌櫃之上吧。
曹培德說:「兩位鬥法,遭殃的只是我們!」
三爺就說:「不喝了。今日太乏累,能喝出什麼滋味?不喝了。」
林琴軒放下心來,說:「三爺想吃什麼,儘管吩咐!灶火還不便宜?」
林琴軒忙說:「三爺也不必太心焦了,大局如此,亦不是誰能左右得了。岑撫台既已派重兵彈壓壽陽潰兵,這畢竟還是好消息。局面不亂,才可從容對敵。」
「三爺哪能喝花彫!我這裡有幾罈汾州杏花村老酒,」林大掌櫃轉臉朝身後一夥友說:「快吩咐灶房,先炒幾道時鮮的菜,燙壺燒酒,麻利些!」
「車二師傅他們?」
三爺說:「倒未這麼明說。」
三爺說:「東路軍情,馬軍門不肯詳告,只說洋寇魯莽深入,攻陷太原,都是可能的。」
林琴軒笑了,說:「傳言官軍能抵擋住洋寇,最沒人信!說我們大字號得了密報,議和將成,洋寇將退,只怕市間也是半信半疑。現在惟有一家,鄉民尚敬重不疑。」
三爺問:「何以見得?」
在趕回太谷的路上,三爺和曹培德更看到舉家出逃者,絡繹不絕。此種風潮再蔓延幾日,局面真將不可收拾!所以,兩人一邊策馬趕路,一邊議定:到太谷後,三爺去見武界領袖車二師傅,請鏢局派精幹把式,速潛往東天門打探真情;曹培德即往縣衙見官,申明商家願與官方一道共謀安民之策。
喬致庸說:「近日收我們省號賈繼英送來的急報,說他剛拜見過岑撫台,確知岑大人已派出重兵開赴壽陽,彈壓潰軍搶掠。」
竊自停戰議款以來,我軍遵約自守,未嘗輕動。而洋兵時出侵軼,不稍斂戢。紫荊、獲鹿先後被擾。當草約畫押後,又迫劉光才以退守,不煩一兵,坐據井陘之塞。近復闌入晉域,奪我巖關,太行天險,拱手失之,平定一帶岌岌可慮,太原全省也將有震動之勢矣。夫此退彼進,多方誤我,不能力拒,而徒恃口舌相爭,已屬萬難之舉,若並緘口捫舌,聽其侵逼,置不與較,以此求和,和安可保?
如何阻擋眼下的逃難風潮,三人計議半天,也無良策,僅止於聯絡大戶大商號,儘量穩住,不敢妄動。
林琴軒說:「大字號表面未動,暗底裡誰家敢靜坐不動?我跟伙友們也在底下張羅呢!」
林琴軒倒反問:「三爺你說,現在鄉民還敢相信誰?」
林琴軒說:「只要馬軍門統領重兵駐守晉省腹地不動,我看洋寇也不敢貿然進來。岑撫台想成就議和,只怕也會不惜多讓利權,換取洋寇退兵。任洋寇攻殺進來,佔去省府,那還叫議和嗎?丟了晉省和圖書,西安危急,朝廷如何能饒得了他?太后賞他一個頭品頂戴來山西,也不是叫他來喪土降敵吧?」
車二師傅也說:「去年夏天,義和拳民蜂起殺洋教,我們形意拳弟兄多未參與。洋教在太谷,結怨並不多。幾位教士被殺,也有些過分。今洋軍攻打過來,只是查辦教案,倒也罷了。如濫殺無辜,強掠姦淫,我們形意拳兄弟可就不能再坐視不理!」
喬致庸說:「他說洋夷用兵,別一種路數,魯莽深入也難說。敝老漢不懂兵法軍事,但叫我看,洋軍也不至如此魯莽。即便深入晉境,也須步步為營,留一條能進能出的後路。洋軍大本營在京津,京津至太原千里之遙,又跨太行天險,一路佔據,需調多少兵力?所以,我們不必太慌張,自亂陣腳。」
臣愚昧之見,是否有當,伏乞皇太后、皇上聖鑒。謹奏。
曹培德說:「那我們只有及早逃難一條路?」
曹培德說:「聽馬軍門說,岑撫台是寧死不開戰釁的,所以才有東天門之失。」
喬致庸說:「這就是了,你家老太爺也未驚慌,還說我?」
三爺驚慌問道:「車師傅你們也要起拳會?」
於是,三爺吩咐跟隨的一個小僕,回康莊送訊,自己便策馬向城裡奔去。
「林大掌櫃,這個計謀甚好!只是,何種流言才能阻擋鄉民外逃?」
曹培德說:「潰軍彈壓下了,洋寇跟著進來!」
林琴軒忽然就擊掌說:「三爺,你和曹培德就不會居中說合,叫縣衙將形意拳編成鄉勇?新編鄉勇,不說抗洋,只說對付潰兵流匪。如能說成,再勸武師們率眾來城裡公開操練演武。
東天門守將劉光才總兵,是在三月初一將大部兵馬撤回故關、舊關的。到三月初五,德法洋軍就集結重兵,撲關而來。
林琴軒說:「我們跟洋夷也做過許多生意了,他們可傻不到哪兒!晉省地形,他們不會不顧及。深入進來,就不怕斷其後路,成甕中之鱉?所以叫我看,大局還是和多戰少。洋人攻入晉境,無非多加些賠款,也就成了和局。」
三爺忙問:「馬軍門如何回答?」
「散佈些安民的流言?」
林琴軒說:「目前局面是人心惶惶,官府貼佈告,不會有人信;可稍有傳言,都信!所以,設法散佈一些能安定人心的傳言,說不定還管用。」
三爺說:「這與拳會有何不同?」
林琴軒說:「聽三爺說,曹培德正與官衙共議安民之策?」
喬致庸說:「小戶人家,一根扁擔;中常人家,幾輛馬車,就舉家逃難走了。我們怎麼逃?浩浩蕩蕩一旦上路,更成搶劫目標了!眼下出逃者雖眾,也多為小戶及中常人家。以我之見,我們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戶切不可妄動。在祁太平,我們商家大戶一動,必然傾城都動。到了那一步,敵未至,先自亂,便不可收拾了。」
林琴軒說:「叫我看,不在編出什麼傳言,而在誰編、編誰!」
三爺說:「眼下大戶大號倒是都沒動,可外逃潮流不還是日甚一日?照這樣下去,過不了幾天,大戶大號也要慌!」
奉旨:洋兵擅逼晉境,已過故關,殊與前約不符。現聞到處滋擾,即使不任意西趨,亦應力與辯論。如仍似在京津直隸勒索銀兩,掠搶財寶,將來須在賠款內作抵,庶昭允協。欽此。
軍機處發出這道電旨是在三月初十,其時不光是平定、壽陽、榆次,就連太原省城及祁太平一帶,也早是傳言紛紛,人心惶惶,外逃潮流幾不可遏。
眾人也問:洋寇將至,馬部大軍為何按兵不動?三爺只說:「馬軍門還未接到揮師迎敵的上諭。」
山右殷富巨商,彼實垂涎,擇肥而噬,勢有必至。現時中國利權多為外洋侵據,尚賴西商字號緩急流通。若被搜刮一空,不特坐失巨利,將各省餉源立形困敝,與大局實有關礙。且各國傚尤,殷厚之區處處肆掠,伊于胡底!愚臣以為凡開議後被擾各地,宜查估喪失確數,悉於賠款內扣除,雖得不償失,或可稍資抵制。
「即三爺剛拜見過的形意拳武師們。」
喬致庸就問三爺:「你家老爺子也驚慌失措了?」
天成元老號的孫大掌櫃,那當然不能指望。
三爺說:「我們一路撤兵降敵,人家也無須多少兵力!」
曹培德也驚歎說:「去年以來,我們西幫已破財太甚!」
「誰家?」
三爺和曹培德想了想,覺得真到了那一步,也只能如此了。朝廷官軍無力拒敵,一心議和,商家不受此辱又能如何!只是,破了財,就能保住根基嗎?真也不敢深想。
三爺就問:「馬軍門莫非給你們吃了什麼定心丸?」
三爺忙問:「大掌櫃有什麼良策,快說!」
林琴軒見少東家摸黑趕來,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慌忙問時,才聽三爺說:「跑騰了一天,還沒有吃頓可口的茶飯。我是跟你們討吃來了。灶房還沒封火吧?」
李昌有說:「拳會是烏合之眾,徒有聲勢,並不厲害。我們不會挑旗招搖。洋軍在明處,我們在暗處,無形無跡,只叫洋寇知道形意拳的厲害!」
三爺仍不解,說:「家父那能算不驚慌?我們康家真是禍不單行,老夫人新喪,又趕上這樣的兵禍,家父無力料理,我也力不能勝呀!」
喬致庸說:「朝廷擁天下重兵,尚不敵洋寇。我們無一兵一卒,怎麼抗洋?」
喬致庸一笑,反問:「馬軍門也不是喬家女婿,何以會偏心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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