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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爺笑了笑說：「這能怨誰？只能怨你的本事太大了。孫大掌櫃，我也求你了，先統領天成元渡過眼下難關，再言退位，成不成？」

「孫大掌櫃親口說的，還能是假？」

兵禍暫緩之後，康家逃難出去的，也陸續回來。老太爺的精神分明也好轉了。但三爺卻輕鬆不下來：老太爺秘密向他交代了康家的老底，他算是正式挑起重擔了吧。

三爺正慶幸自己沒有冒失，突然被老太爺召去。去了，就見老太爺臉色不對。

老太爺交代後事那是何等秘密，三爺哪敢向世人洩漏半分？他連三娘都沒告知一字！孫大掌櫃是從他的言行舉止上覺察出來了？近日他是太張揚了，還是太愁楚了？自家就那樣沉不住氣？

因此，孫大掌櫃一跟他提起這事，三爺就極力勸慰，直說這種時候康家哪能離得開你老人家呀！天成元遇了這樣的大難，除了你老，誰能統領著跳過這道坎？你老要退位，天成元也只好關門歇業啦。總之，揀好聽的說吧。

「父親大人，這麼大的事，我哪敢答應？」

「大掌櫃要這樣說，我可是無地自容了！你老是前輩，我豈敢不聽吩咐？那我就照大掌櫃的意思，在老太爺跟前說道幾句。頂事不頂事，乃至壞了事，我可不管了。」

這次兵https://m.hetubook.com.com禍雖然有驚無險，孫大掌櫃的表現卻令人失望，一味慌張，沒有主意，哪還像個西幫的大掌櫃？或許孫大掌櫃也真是老邁了。只是，他是老太爺依靠了幾十年的領東掌櫃，三爺哪敢擅自撤換？尤其有去年冬天的那次齟齬，三爺更不能就此事說話了。他剛主事，就叫領東老掌櫃退位，別人不罵他器量太小才怪！

西幫商號體制，即使做了孫北溟如此顯赫的大掌櫃，也依舊是商號的託管者。生意是東家的，他感到難經營了，自然要辭職退位。做大掌櫃多年，家資已大富，退位後盡可頤養天年。所以，他才不想戀棧不去，落一個敗名。

可孫大掌櫃好像鐵了心要退位，你說得再好聽，他也不吃這一套。

所以，三爺終日在外奔波，不敢偷閒。但一件棘手的事，卻令他想躲也躲不開：兵禍才緩，票莊的孫大掌櫃就提出要告老退位。

孫大掌櫃竟這樣說，三爺可是有些不知所措了：這不是當面說他器量太小，記了前嫌，不肯幫忙嗎？他慌忙給孫北溟行禮賠罪，說：

孫北溟此次堅辭領東掌櫃的職位，倒不是要難為三爺，他的確早想退位了。庚子之亂以來，他也實在感到力所不逮。京津兩號和*圖*書被毀，北方大半莊口被殃及，這在天成元可是前所未有的浩劫。即便和局成了，如何復興這許多分號？孫北溟每一想及，就不寒而慄。再想想洋人如此得勢，日後國將不國，民生艱難，商業衰微是不可免了。尤其聽說這次賠款竟高達四億五千萬兩之巨！將如許白銀賠給外國，國內哪還有銀錢來流通？在此種國勢下，銀錢業還能維持嗎？

孫大掌櫃採納了三爺的主意，開始不厭其煩地往康莊跑，軟話硬話都說了，非告老退位不可。但三爺看老太爺動向，卻一直平靜如常，有關孫大掌櫃的事，半個字也沒有提起。

三爺現在畢竟老練多了，孫大掌櫃說成了這樣，他也沒敢應承什麼，依舊說：「孫大掌櫃，在我們家老太爺跟前，我說話哪有你老頂事？我替你求幾句情，有什麼難的？只怕我一多嘴，老太爺反而不當一回事，那又圖甚？以你大掌櫃的地位，有什麼話不能自家去說！」

三爺沒想到，他這句話竟令孫大掌櫃拉下了臉：

看看，老太爺還是不想換天成元的大掌櫃。

可到哪去尋這樣一位中人？說合撤換大掌櫃這樣的事，實在非同小可，此人既得有相當的身分，又沒有太大的瓜葛。誰適宜擔當這樣的重任？家館的何舉人嗎？何舉人說這和*圖*書種事，老太爺多半會一笑置之，不當回事。老夏、老亭？身分不夠，他們也從不就外間商事插嘴。

「我能做什麼主？現在，一切是你做主！」

三爺躲也躲不過，勸也勸不下，就對孫大掌櫃說：「這麼大的事，跟我說也沒用。大掌櫃想告老退位，去跟我們老太爺說。我自家出趟遠門，還得老太爺允許呢，這麼大的事，跟我說頂什麼事？」

孫北溟畢竟年紀大了，已經沒有了絕境再生的心勁。加上他長年吸食鴉片，智力也大衰。

三爺只是說：「這是我們老太爺器重你，離不開你。」

三爺看出了孫大掌櫃退意是真。他也答應了替孫大掌櫃說情。可見著老太爺，總不便開口。由他提出撤換大掌櫃，實在怕惹老太爺不高興。比較妥貼的辦法，應該由一位能與老太爺說上話的中間人，先將此事提出；老太爺拿此事來詢問他時，他再出面說話。

「父親大人，我哪敢答應這種事！孫大掌櫃是求過我，但我說這事非同小可，得由家父做主——」

「三爺，你怎麼聽不明白！我自家說話要頂事，還來求你？我親口說了多少回了，不管用呀？」

孫大掌櫃倒轉怒為喜，說：「這還像你三爺所說的話！求了半天，總算沒白求。三爺，老身臨危逃避，實在是https://m.hetubook.com.com怕貴府生意再遭傷筋動骨之累！你與老太爺當緊得另選賢能，來挑領東這副擔子。」

孫北溟說：「京號的戴掌櫃，漢號的陳掌櫃，才具都在老朽之上。兩位又多年駐大碼頭，大場面、大|波瀾經見得多了，不拘誰，回來領東，都遠勝於我！」

「三爺無須這樣客套，戴、陳二位必能保天成元渡過難關，先復興，再發達的。」

孫大掌櫃所舉薦的這二位，那當然堪當其任。只是，那並不是三爺所心儀的人。但三爺口頭還是說：「戴、陳二位的出類拔萃，也是有目共睹的，只是不及孫大掌櫃就是了。」

孫北溟說：「他是成心治我！三爺，我求你了。孫某一輩子為你們康家效勞，功勞苦勞都不說了，看在我老邁將朽、來日無多的分上，也該放了我吧？入土之前，我總得喘息幾天吧？你們家老太爺，他是恨不得我累死在櫃上才高興！三爺，你替我說句話，替我在老太爺跟前求求情，成不成？」

三爺想來想去，想不出一個適當的人來，就只好叫孫大掌櫃先去求老太爺。一趟不成，再跑一趟。跑得老太爺心動了，把換大掌櫃的話茬兒提出來，他就好說話了。到那種火候說話，也才頂事。

孫北溟卻說：「我還不知道跟你家老太爺說？說過多少回了，都不和-圖-書頂事！前年，津號出了事，我就跟他說，該叫我引咎退位了吧？他不答應，怕傷了天成元信譽。去年京津莊口被毀，生意大亂，應付如此非常局面，我更是力不能勝了。可你家老太爺依舊不許退位，說留下這麼一個亂局，沒人願接！這不是不講理嗎？這麼個亂局，也不是我孫某一人弄成，豈能訛住我不放？現在，洋人退了，議和將成，亂局也快到頭了，還不允許老身退位？」

「你答應孫大掌櫃退位了？」

「三爺，你也這樣難求？我也老糊塗了，年前竟敢得罪少東家！罷了，罷了，誰也不求了，無非捨了這條老命吧。」

三爺知道，他最擔心的情形，到底還是出現了。眼前盛怒的父親，分明已經從喪婦的悲傷中脫離出來，威嚴如舊。

三爺就問：「似孫大掌櫃這樣的領軍人物，到哪去尋？」

二爺、四爺呢？他們說話，老太爺也不怎麼當回事。

這是怎麼了？孫大掌櫃是被這場兵禍嚇著了，還是另有用意？以他的老辣，覺察出老太爺已經交代了後事，三爺正式繼位，所以不想伺候新主了？

再說，更換領東大掌櫃，畢竟是件大事。要換，也得待天時地利人和俱備之際，再張羅吧？眼前時局，哪容得辦這種事！三爺心裡已有了自己中意的大掌櫃，可他連一點口風都沒敢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