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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谷

作者: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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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返京補天 三

第二十六章 返京補天

「我也是戲而言之。」
「不會聚財理財,哪來堅船利炮?這一向我在滬上考察西洋銀行,結識了幾位洋人。相熟了,彼此說話也就少了遮攔。說起這次戰禍,他們也覺出乎意料。」
「自家貧弱,不叫人家譏笑也難。但這幾位是銀行中人,看世論事必先從銀錢財政著眼。以彼之見,列強動用堅船利炮,遠渡重洋來攻中華,全憑各國政府有雄厚財政,說用軍費,就能撥出軍費。」
「洋人當然不想讓我們仿辦銀行。」
「戶部歷年所收的京餉,哪一年夠花過?平常年景尚且支絀,遇了戰事,可不要抓瞎。洋人敢譏笑大清財政為無能財政,就是看透了為朝廷理財的戶部,只管斂錢花錢,不管聚財生財。戶部徵收天下田賦錢糧,只為養活朝廷,並不管天下民生各業。尤其最易生財的工商業,竟被視為卑賤之業,實在匪夷所思!洋人更覺可笑的,是皇上總以為天下之財,即朝廷之財,常年不留積蓄,國庫不存厚底。遇了國難,才臨時斂天下之財,哪還能來得及?」
「怎麼會如此?」
思之再三,戴膺還是選擇了海路:畢竟是非常關頭,早一天到京總是好的。
「出乎意料?是得了便宜賣乖吧?」
「官家還用得著理財?既能仗勢斂財,恃權搜刮,無本萬利,那還理什麼財!朝廷缺錢花,就跟各省要;官吏缺錢花,就跟子民百姓要,都是唾手可得。」
戴膺與李宏齡同是多年駐京的老幫,一向義氣相投。自去年來滬後,聽說李宏齡到了西安,哪能料到竟會在這海輪上突然重逢!兩人的驚喜,可想而知。於是趕緊去找船家,兩人合住了一間客hetubook.com•com艙。
「你是沒見我這個小子,太文弱了,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只好叫他讀書吧。」
李宏齡忙說:「你我生意人,免談國事吧。」
「我們老號也催得急!看來戶部一定發了公文,命西幫回京開業。」
「洋人兵馬雖少,但人家是洋槍洋炮。」
「要不我說戶部無人會理財!」
「這倒也是。朝廷養了那麼多官軍,也沒見調重兵去守城護駕,稀里糊塗就把京師丟了。」
「靜之兄,你也不怕惹惱洋人老毛子?」
「他們這是譏笑大清國貧吧?」
「東西洋列強,難道正是看透了大清的這種無能財政,才屢屢來犯嗎?」
「東西洋列強的財政,都是如此運作。人家國庫常保有可觀的財力,用於養活政府及其官吏的花費,只佔小頭;大頭用於扶持民生各業。如此天長日久運作下來,國家哪能不強大!」
「既來看望公子,為何選了這樣一個緊急時候?」
戴膺說:「我也不是愛管閒事。在上海,我本是想瞭解洋式銀行的定制、規矩,人家卻說你瞭解了也無用。我就問:怎麼,我們華商就比洋商笨,學不來你們的銀行?他們說:洋式銀行須在洋式財政中才能立足。由此引出議論,評說國朝財政。」
「去年拳亂平息後,我就到了西安,幫襯著張羅那邊生意。今年一開春,老號又叫我來江南巡視碼頭。早想就便去趟處州,一直未能成行。日前聽說和局定了,洋軍即將撤出京津直隸,就知道我西幫票商快返京了。這才趕緊去了趟處州。到處州還沒幾天,老號發到杭州的急電果然就攆過來。」
「我先也不m.hetubook.com.com信,但經人家一指點,我才恍然大悟。真是旁觀者清!」
「但以這幾位洋人的眼光看,大清即便大富,朝廷手中也不會寬裕。」
安頓下來,戴膺才問李宏齡:「子壽兄,這一向你也在滬上嗎?」
「子壽兄,康熙以明君傳世,留下一條『永不加賦』的鐵詔,你不會生疏吧?」
「但我們西幫帶回的商資,哪能遮去京師蕭條?現在的京師,可是一貧如洗了。」
「去年冬天,我就來上海了。想起來了,你將一位公子送到浙江處州趙翰林的家館課讀。此去處州,是專門看望公子?」
「洋人眼睛是毒辣!可朝廷不加賦,也未能藏富於民,子民百姓依然悽惶。」
經這次劫難,他早已預見到,日後東西洋銀行在華勢力必將大盛。西幫不作改制銀行的打算,即便渡過此次難關,以後也再沒有多少好戲可唱了。經親身考察,戴膺才明白,往日說不動老號及財東改制,實在是因為連自己也不大明了洋式銀行為何物。票號與銀行,原來是互有異同的,並不是形同水火。說異,也說同,也許更容易打動老號及東家吧。
「洋人眼睛是毒辣,可我們受的欺負,他們哪裡知道?」
李宏齡說:「我是剛從浙江處州趕到上海,只歇了兩日,就上這海輪了。老號催呢,叫盡早返京。靜之兄一直在滬上?」
「怎麼能這樣說?」
「他們說:朝廷戶部不會理財,才使精於理財的西幫有了生財的海闊天空!本該聚到國庫的銀錢,卻聚到你們西幫的銀窖裡了。」
「子壽兄,你我伺候戶部多年,它哪有幾個會理財的!諭令西幫返京,無非想遮m.hetubook.com.com去京市的蕭條,以迎聖駕吧。」
六月二十八,戴膺在上海收到老號發來的電報,命他赴京張羅復業的事。戴老幫倒也不很意外,他估摸著,也到了該返京的時候。去年六月二十九,他帶領京號伙友撤出京城,及今整整一年。
戴膺離滬返京時,心裡想的還淨是改制銀行的事,對京號復業的難處,實在也未作細想。他畢竟在京號領莊多年了,臨危出智,力挽狂瀾,也不知多少次了。老號電報上已言明:在晉京號伙友即將上路,叫他直接赴京就是了。他在滬號本也沒有多少牽掛,說走便能走。
戴膺就放低聲音說:「子壽兄,你正點到朝廷的要命穴位了。」
「洋人說他們也沒調來重兵,總共也就一兩萬人馬,更未正經結為聯軍。等攻下京城,八國還是八股軍,各行其是。直到快入冬了,德帥瓦德西才來華就任聯軍司令。」
「這倒也是。這幾位洋人一面數落大清財政無能,一面又說:這種無能財政於貴國無利,但於你們西幫卻是最有利!」
「我一個生意人,他們值得朝我賣乖?他們大感意外的,是清廷竟如此不經打,還沒怎麼呢,就一敗塗地了。津京陷落之速,尤其出人意料!一國之都,竟形同一座空城!」
「子壽兄,我先也是這樣想。可銀行那幾位洋人卻說:堅船利炮,洋槍洋炮,固然厲害,可軍費花銷也十分巨大!」
「這也正是洋人視大清財政無能的地方。朝廷死守了『永不加賦』的鐵詔,可又管不住各省、各州縣明裡暗裡加賦加稅,更管不住大小官吏中飽私囊。天下財富再多,也只是聚到各級官吏的私房中,國貧依舊,hetubook.com.com民窮也依舊。突遇國難,朝廷可不是要抓瞎!」
「這等小事,靜之兄還記得?」
「可不是呢!這次由拳亂洋禍引發的塌天大鍋,朝廷吃虧吃在何處?就吃在這個穴位上:只知斂錢花錢,不知聚財理財。」
他也幸好選擇了海路!因為一上船,竟遇見了蔚豐厚的京號老幫李宏齡。
「洋人怎麼指點的?」
「洋式財政雖能強國,卻要斷絕舉國官吏的財路,誰願意效仿!戊戌變法就殷鑒不遠。」
「這道鐵詔是康熙五十一年所立,及今近二百年了,滄海桑田,什麼都變了,只田賦錢糧不變,朝廷手裡哪能寬裕得了?」
「這真是一點不差!經乾嘉百多年盛世,大清國勢也算強盛了。可到道光末年太平天國一起,朝廷高低籌措不來軍費。著了急,竟逼著西幫捐納買官!」
「這是不差。但朝廷吃虧,還是沒有堅船利炮,打不過人家。」
「還是不談國事吧。」
「可朝廷迴鑾的吉日,還沒擇定吧?朝廷不迴鑾,京餉就聚不到京師。只靠我西幫攜資返京,就能救活京市?」
「『永不加賦』,當然知道——」
李宏齡忙問:「朝廷的要命穴位?」
「可大清財政不變,就永遠給東西洋列強留下了一個致命的穴位。什麼時候想欺負你,就朝這穴位來。點住這穴位欺負你,結果必定是賠款割地!越賠款越窮;越窮,你這穴位就越要命。」說至此,戴膺放低聲音說,「若再來一次庚亂,恐怕清廷就無銀可賠,只好舉國割讓——」
戴膺來上海這七八個月,天成元滬號業績雖也大進,但漂亮的生意實在也沒做成幾筆。西幫票號生意的優長處,在南北大碼頭間的金融調度和-圖-書。北方生亂,只剩了南方一頭,再有本事,也尋不著用武之地。所以,戴膺在協助滬號孟老幫張羅生意之餘,心思大多用在了考察西洋銀行上。
「國富,自然花錢容易。」
「這能算小事?就是西幫中的大戶,又有幾家送公子來文運隆盛的江浙課讀?」
「我可是對他們說:朝廷這種無能的財政,於你們東西洋列強才最有利!這一次事變,你們只派了一兩萬人,用了一年多工夫,就掙走我們九萬萬兩銀子,這種好生意更是曠世罕見!」
唯一要斟酌的,是此番北上返京走陸路,還是走海路。陸路其實也是走水路,租條客船,輕槳細波,假運河北上,也受不了多大罪,只是太慢。走海路,離開上海即可直達天津,海輪也走得快些。但海上行船,風浪難測,要受許多顛簸之苦。他也不年輕了。
「人家這譏笑之言,倒也是實話。」
「那幾位洋人,是有此論。他們戲言:大清自詡為泱泱大國,初不以為然;後居華多年,才誠信斯言。大在何處?貴國官吏人數之龐大浩蕩,實在是舉世無雙;而官吏的假公肥私之普遍、之貪婪、之心安理得,更是世所罕見!貴國朝廷若能以正當賦稅形式,將舉國官吏假公肥私的龐大收入,繳納國庫中,那大清就真成了當今一大強國。以如此殷實的國庫作支撐,何愁抵禦外敵來犯?以如此殷實的國庫扶持農工商,又何愁民生百業不興?民生百業興,賦稅便易徵繳,國庫也愈殷實。」
五月間,朝廷曾降詔天下,擇定七月十九日由西安移鑾回京。滬上一片議論,說朝廷此詔不過是做給洋人看的,兩宮未必急於迴鑾。但戴膺斷定,朝廷回京是為期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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