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如果那一天

作者:強納森.崔普爾
如果那一天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星期三 七

星期三

「我有扁平足。」她說,給他一個銳利的眼神,銳利到都可以行割禮了。
「我猜他改變心意了。」波納說。看得出來他還在為菲利浦之前說溜他的小名那件事不爽。
「他們怎麼知道什麼時候過來?」
「我很驚訝事情發生的時候沒接到你的電話,」我說。「我是指,我已經搬出我家快八個禮拜了,但你們沒有一個人打電話給我。我想我不該感到意外,因為我們失去小孩的時候你們沒打電話來,我也不該期待你們會在我的婚姻快結束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發生時打電話來關心,但我想你應該有打電話吧,保羅——為了火上加油。老爸這個時候過世還真是幸運,不然還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有空。」
玩了快一個小時左右,保羅把他的釣竿往後拉再往前甩時,魚鉤竟然勾住我的耳朵,我突然感到一陣灼熱的疼痛——因為我耳朵的軟骨被撕裂,接著他釣魚線上綁著的石頭飛過來砸到我的頭骨,我猛然向後倒,仰望萬里無雲的天空。爸必須把他的T恤脫下來止住我不斷流出的血,保羅高高站著跟我道歉,但口氣很兇,好像全是我不對。我的血黏到爸爸捲捲的胸毛上,但是我不會覺得很痛,只記得自己很驚訝,爸爸一整件皺皺的T恤不到幾分鐘就由白變紅。我耳朵的傷最後並無大礙,但被石頭砸到的耳後那塊骨頭還是隱約可見一處凹痕,像在硬硬的陶土上留下一個指紋。
「店裡情況如何?」我問他。
「我沒有誤會他的意思,」波納不耐煩地說。「我們討論了很久。」
「令尊的遺願就是他的家人為他守喪、懷念他。」
「嗯……福克斯曼太太,」波納清清他的喉嚨說。「服喪的時候不該穿禮服鞋。」
「令尊並不是一個虔誠的教徒,但到了後期,他後悔他的生命失去了傳統,也沒照傳統撫養小孩。」
「算了。」保羅說。
「我只是問一下。」
「這當然是看這件事的一種角度。」
「是啊。」溫蒂說。
「我們不是第一個服喪的家庭。」保羅咕噥著。
「老爸從來不改變心意。」我說。
另一個原因可能是我的第一次是給愛麗絲,她的也是獻給我。愛麗絲高中跟hetubook.com•com我同年級,一直到許多年後才出現在保羅的雷達螢幕上。那時她幫他洗牙,他則接送她,然後總是會問:「妳以前不是和我弟拍拖嗎?」而那時我已經離開艾姆斯布魯克很久,也和珍訂婚。所以如果真的要怪罪某人,應該是怪保羅而不是我。他知道我是第一個進入她的,而就我所知,他一開始可能只是為了被狗攻擊那件事報復我而跟她睡覺。攻擊事件已經被扭曲、愚蠢到真的很像保羅的行事風格。所以現在保羅只要看到我,內心深處想的一定是我玷污了他老婆:我看過愛麗絲的裸體,我親吻過她酒紅色的胎記,她的胎記就像個問號,從肚臍下一直延伸到兩腿交會處。這已經是十七年前的往事,但男人就是沒辦法忘掉這類事情。每次愛麗絲和我見到彼此,就忍不住回想起我們在一起的那四個月,車上、地下室、灌木叢裡,到處都是我們的熱情戰場,有一次甚至是在小學操場溜滑梯上的塑膠通道裡。你永遠忘不了你的第一次,不論你多麼希望忘掉。
「等等,好戲才要上場呢。」菲利浦說。
「還有很多地方要改進呢。」菲利浦咕噥著。
「你沒聽到哪部分?」
「菲利浦。」保羅說。
菲利浦用他的腳趾頭輕輕碰一下那些矮椅子,「尤達真好,把椅子借給我們。」
「不過我猜不景氣跟你八竿子打不著,對吧,賈德?」
「你是什麼意思,保羅?」我們現在都把名字擺在句尾,這在拳擊場上代表準備揮出第一拳。
「大家會過來。」老媽重複一遍。
「前陣子,令尊曾打電話要我送他去醫院。」波納說。他以前是個緊張兮兮的胖男孩,現在他是個緊張兮兮的胖男人,臉頰總是紅通通,看起來好像永遠在生氣或尷尬。我不是很清楚波納什麼時候發現上帝的,我高中以後就和他失聯了——我是指波納,不是上帝。我是加入少棒聯盟、沒辦法再去以色列聖殿的希伯來學校上課後,才和上帝失去聯繫。以前我們一年總會去一次那座猶太會堂,參加猶太新年儀式。https://m.hetubook.com.com
我們還小的時候,老爸會帶保羅和我到一條很寬但很淺的小溪去釣魚,那條溪靠近幾條離小鎮邊界北方幾哩的鄉村小徑,上方有一座高架道路,我們就在高架道下的陰涼處釣魚。保羅和我從河床上找出幾塊被水沖刷過的光滑石頭,爸把這些石頭綁在我們的釣魚線上充當鉛塊,再用小刀切割幾隻小蟲,放到我們的鉤子上當誘餌,還教我們怎麼把釣魚線甩到河面上。對保羅和我來說,甩竿比釣魚還有趣,我們會把線收回來,把竿子甩到背後,然後使盡吃奶的力量甩出去。
「對於正在面對死亡、想接近上帝的人,這種情況很常見。」波納說。他說話還是像以前那樣自負,那種說教的語調就是他小時候對我們解釋口|交是什麼意思時用的。
保羅正好看到我在看他右手的傷痕。那是一道很粗的粉紅色線條,從他手掌邊緣開始,劃過手腕,最後在前臂內側糾結成一塊肉團;他肩膀上還有一道更醜的疤痕,像捲鬚一樣的死肉色向上延伸到脖子,那隻羅威納犬只差幾吋就咬到他的頸動脈了。我只要見到他,都會忍不住盯著那些傷痕看,尋找我知道還在那裡的齒痕。
我爸媽唯一保留的猶太教禮俗,就是要全家人一起過猶太新年。每年夏天要轉秋天時,電話就來了,與其說是邀請,不如說是召喚,然後所有人就會突然聚集在納柏尾,為睡覺的位置爭吵、心不甘情不願地到以色列聖殿參加禮拜、分享緊張激動的一頓飯。依照傳統,用餐過程中,至少要有一人突然很誇張地怒氣沖沖衝出屋子,通常是愛麗絲或溫蒂做這件事,不過有一年是珍,那次的情景令人難忘。那時,老爸桃子酒已經喝得差不多了,突然沒來由地對她說,我們那胎死腹中的兒子技術上也不會是猶太人,因為她是異教徒,而在這幾個月前她才產了死胎,所以那天她把盤子砸向他、衝出屋子時,沒有人怪她。「她是怎樣了?」我爸還這麼問。往好處想,她堅持我們馬www.hetubook.com.com上回家,這倒讓我可以不用參加隔天早上聖殿裡的冗長儀式,領唱人佛里曼那緩慢、歌劇式的男高音,會讓你只想拜倒在耶穌基督腳下,請祂做你的救主。
「沒關係啦,媽,」我說。「我們只是在補進度。」
愛麗絲和翠西在廚房裡幫琳達;霍利在保羅一聲令下回去看店——艾姆斯布魯克門市是旗艦店,每晚營業到九點;巴利在樓上和萊恩一起看影片,所以只剩我們四個小孩和老媽坐在息瓦矮椅上,很難為情又全身不舒服。
「老爸又不信上帝,」菲利浦說。「他幹嘛接近一個不相信的東西?」
「那聽起來不太像老爸的風格。」我說。
「大家會過來。」老媽說。
「那現在會怎樣?」菲利浦說。
下午四點〇二分
「你剛剛說什麼?」保羅說。他咬緊牙根、握緊拳頭,連大小腸也一起收緊了。
「鏡子為什麼要這樣?」溫蒂想知道。
我們都轉過頭去看我媽和琳達,她們就站在通往客廳的拱門下。媽媽邊走進來邊嚴厲地說:「這是你們爸爸想要的。」她已經脫下她的外套,裡面的低胸禮服露出她臭名遠播的乳|溝。「他不是個完美的人,也不是個完美的父親,但他是個好人,而且已經很盡力了。你們也不是什麼孝親典範。」
「有沒有其他人聽到他這麼說?」菲利浦問。
「他吃了很多藥。」溫蒂點出來。
「沒有,沒有計畫要擴大。現在很不景氣,你都沒看報紙?」
「習俗上喪家的鏡子要全部移走或蓋起來,」波納說。「浴室裡所有的鏡子都已經過霧面處理,這段時間要避免任何個人虛榮的衝動,只能追憶你們的父親。」
「每個年輕女孩都愛愛麗絲。」菲利浦唱出艾爾頓.強的那首抒情歌〈年輕女孩都愛愛麗絲〉,大聲又走調。「她們說愛麗絲溫柔又年輕……」
「多謝啊,保羅。」我停頓一下以強調底下這句:「我也一直很喜歡愛麗絲。」
「聽我說,查理,」我上前一步說。「你已經把消息帶到了,已經做好分內的事,剩下的我們自己討論、達成共識。我們有問題再叫你。」
「不要煩我。你們爸爸最後這半年都躺在病床上,你們來看過他幾次?我知道啦,溫和-圖-書蒂,洛杉磯不在隔壁;賈德,你這段時間很不好過;還有,菲利浦……嗯,只有上帝知道你在做什麼,我們感覺就像有個兒子在伊拉克,如果那樣還好,至少我知道你在哪兒。你爸表達了他最後的願望,我們要尊重,全部的人都要。大家住在這裡會很擁擠、不舒服,且會惹惱彼此,但接下來七天,你們又都是我的小孩了。」她再往客廳裡走幾步,然後對我們微笑,「你們都被禁足了。」我媽甩掉一隻高跟鞋,像個小孩坐到一張矮椅上。「喏,」她說。「你們還在等什麼?」我們都蹲坐到椅子上,安靜且表情嚴肅,像一群被懲罰的小學生。
我看著珍用我的錢買給我、但我還沒空上eBay拍賣網站賣掉的勞力士錶,我們已經坐在這裡服喪整整半小時了。門鈴響了——如果這時沒有響的話,只有上帝才知道我們兄弟可能會鬥成什麼樣子——空間開始擠進第一批神情哀戚、來我們家致意的鄰居,我終於了解到,讓喪宅塞滿訪客的理由極可能是防止守孝者彼此大卸八塊。
「我並沒有很開心,我一直很喜歡珍。」
「那菲利浦,你又是怎麼勾上你的心理醫師的?」溫蒂說。
「別再說了。」
「難道沒有人只守三天?」我說。
波納帶著三名「希伯來喪葬協會」的志工來幫我們處理相關事宜,他們重新擺設家具,用軍事化的精準度靜靜完成這些事。之後,波納在客廳把我們福克斯曼家的四手足集合起來。五張用厚重木頭和褪色椅墊做成的矮折疊椅並排在壁爐前,壁爐架上的鏡子因為有層肥皂泡沫狀的白色噴霧而變得霧濛濛,家具都被推到房間角落,三十張左右的白色塑膠餐椅已經疊放起來排成三列,面對那五張矮椅。鋼琴上有兩個銀製盤子,來致哀的客人可以捐錢給喪葬協會或當地的兒童防癌協會,幾張孤單的紙鈔已經像小費一樣放在盤子上。前廳裡,一個裝在高高玻璃罐裡的粗蠟燭已經點燃了放在桌上,就放在溫蒂的嬰兒監控器旁邊。這是息瓦蠟燭,玻璃罐裡的蠟足以讓蠟燭連續燃燒七天。
我們點點頭,就像加入那種自由參觀的博物館導覽一樣,走的是最容易到達點心部那裡的路線。
「哦,大家會過來,雷。」菲利浦緩慢莊重地說道,他很努力地模仿黑人演員詹姆斯.厄爾.瓊斯。「大家絕對會過來。」菲利浦經常像這樣不經意地來上一段電影對白和歌詞,就像個資料庫,為了在他大腦騰出空間儲藏這些資料,顯然他已清掉「理性」和「常識」這兩個區域。只要一觸動開關,他就會不假思索地引用,有點像某種專家學者。hetubook.com.com
「打算擴大營運嗎?」
「怎樣?我只是說說而已,或許波納……查理弄錯了。」
「好啦,媽,冷靜一下。」保羅說,伸手要去並她。
「這些是息瓦椅,」波納說。「你要坐得接近地面,代表一種哀悼。以前喪家都是坐在地上,隨著時代改變,這個習俗就演變成現在這樣。」
他看著我,思考這個問題,「還不是老樣子。」
「噢,我的老天爺啊!」我媽說。
「可是我沒辦法請假七天。」保羅說。「我敢保證,我爸絕對不會做這種事。」
「沒有!」波納大喊。「『息瓦』這個字的意思就是『七』,要七天,所以才叫息瓦。令尊說得非常清楚。」
下午三點四十三分
「不用算了,這樣很好,」我說。「你的意思是,除了失業和老婆爬牆,我還得不忘擔心國家經濟大事就對了?」
「他的神智非常清楚。」波納的臉愈來愈紅。
他意識到我在看他,馬上把手臂彎起來,將傷痕遮起來,狠狠瞪我一眼。從我回到家至今,保羅一直沒有直接跟我說過話,基本上,如果沒有必要,他也很少跟我說話。這當中有許多原因,最明顯的原因是他被羅威納犬攻擊、被迫中斷大學棒球生涯那次——其實那時他的大學棒球生涯還沒開始,雖然他一直沒有明講,但他的確把這件事怪到我頭上。我們家除了菲利浦外,沒有一個男人會站出來說什麼,所以我不是很確定保羅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恨我,還是開始恨每個人。
「保羅。」老媽說。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