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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很多年沒溜冰，結婚前就沒再打冰上曲棍球，但依然很快就可以溜得很順。我還在穿鞋子時，潘妮把主燈調暗，打開迪斯可音場效果，所以我們配合歌手辛蒂．露波的〈一次又一次〉這首歌，在滿天都是旋轉的藍色星星下溜冰，好像被移植到一個浪漫的喜劇中，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對潘妮說一些有意義的話，在音樂唱到最高潮時於溜冰場最中央親吻她，保證會出現圓滿大結局。如果你迷失了，你環顧四周就會找到我，一次又一次。潘妮很容易受浪漫的場景吸引，像是穿著衣服跳到水池裡，在雨中來個長長、深深的一吻；她幻想過明星李察．吉爾穿著白色的海軍服帶她離開工廠，也想過要在和湯姆．克魯斯打招呼時說她有多愛他。

我們其中一個或兩個可能在說謊。

「是的。」

菲利浦嘆了口氣，搖搖頭。「我一直想變得成熟點，賈德，我知道我是家裡最不中用的一個，但信不信由你，我並不想那樣。碰了那麼多釘子後，我想一個水準比較高的女人或許是個好的起點。」

「什麼意思？不是要一起去吃午餐什麼的？」

「我不知道，這部車很快。溜冰場怎麼樣？」

「那就為我淚流成河吧。」

菲利浦咧嘴笑。「看來家族鳥人部門裡我有競爭者了。」

「你嚇了我一跳。」她說。

「所以你不是在利用她的錢，而是她的地位。」

接著，在毫無預警的狀況下，他突然急轉彎，橫過路中央的雙黃線，超越我們前面那輛箱型車，有那麼一秒，https://m.hetubook.com.com我們正面對著直駛過來的車潮和我們自己那條小命，一秒鐘後他又急拉回到原來的車道，沒有換成低速檔就直接在十字路口左轉，感覺好像只用了兩個輪子就轉了過去，離心力把我甩向車門，「天啊，菲利浦！」

「妳還好嗎？」我說。

「現在釐清了嗎？」

「好，在開爾敦放我下來。」

但我們兩個擺明就是不會有圓滿大結局。經過了這麼些時候，我們彼此就像是兩個陌生人，各自假裝有傷心的理由，我甚至不知道我來這裡是因為她是我曾愛過的人，還是因為我只是很寂寞、無處可去、有點性挫折，而我們的過往給了我一點優勢。潘妮身上有些東西不見了，我實在不該來這裡。我應該在家裡哀悼我的父親，慢慢調適我要變成孤家寡人的事實，繼續把我所有的精力用來斬斷對珍的愛。

「那個溜冰場嗎？」

「你的Ｔ恤穿反了。」

我從來沒坐過保時捷。菲利浦的車很接近地面，坐在硬邦邦的皮椅上，我可以感覺到路面上的每道縫隙、每個石塊；車裡都是塑膠汽水瓶和速食包裝，菸灰缸裡都是菸屁股，還有不少加油的收據。

曲棍球鞋聞起來好像有東西蜷曲死在裡面。我把鞋帶綁好，五分鐘內就進到場地裡。

他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要去溜冰啊？」

「對喔，抱歉！」我退到門後，站到橡膠墊上。

「別這樣啦，妳要說什麼？」

「我了解那種感覺，小弟，但你的問題還是會跟著你。」

「我有點事。」

「你知道什麼事https://www.hetubook.com.com最美好嗎？」我們要離開時潘妮問我。

潘妮溜到門邊，打量我許久，接著她把手伸進上衣的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丟給我。「櫃台那裡有打冰上曲棍球穿的冰刀，去拿一雙來穿。」

一個留著人字鬍的胖男人帶著一串叮鈴作響的鑰匙來把溜冰場的門打開，準備做生意。他對潘妮招招手，進去後面的房間，不一會兒音樂停了，燈光重新亮起，星星消失了，彷彿遵照什麼沒說的協議，潘妮和我很有默契地同時把手放掉。在強烈的燈光下不能牽手。人字鬍男這時又再度現身，開著一部老舊的鏟雪車在整理場地。

她看著我考慮良久。「沒什麼，我收回這句話。」

「最好的時機已過。」她微笑、聳肩，我用手指撥開跑進她嘴裡的一撮頭髮。

潘妮在上她這一天的第一堂課，而菲利浦很正常地又遲到了。我坐在停車場的長椅子上，看著其他溜冰老師來上課，她們個個身材窈窕、穿著Ｔ恤、穿黑色緊身褲，沒留下什麼可供想像的空間。她們彼此揮手、微笑打招呼，她們的身段跟潘妮一樣柔軟優美，舉手投足間散發出運動員的優雅氣質。她們經過時我趕緊縮小腹，並回以禮貌性的微笑，努力看起來像個沒對她們品頭論足的傢伙，但因為她們穿著緊到不行的緊身褲，所以你還是能從足球場邊瞥見那些屁股。

「我沒有打算要溜啊。」

我們對著彼此苦笑。不知道為什麼，和我弟弟坐在這裡，突然讓我覺得我們永遠不會再見到我們的父親了，內心深處一陣沉痛的哀傷湧了上來。我們以前會為老爸帶來一段模仿腹語的蠢表演，菲和圖書利浦會坐在我的大腿上，當我試著照一般程序來時，他會突然轉過身親我的臉頰，我會對他大吼，他就用那種高揚沙啞的卡通聲音說「抱歉」，而老爸會笑到整個臉發紫。我們不知道他為什麼覺得這個很有趣，但我們喜歡自己能讓他捧腹大笑，所以只要有機會，我們都會來上這麼一段。但在某一個時間之後，我們就不再表演了，可能是老爸不覺得好笑了，可能是我覺得年紀大到不適合玩那個，也可能是菲利浦已經沒興趣。你永遠不知道哪時候是你最後一次見到你爸、親你老婆或和你弟玩，但總有最後一次。如果你記得每個最後一次，你會永遠地悲傷下去。

「有事還是有人？」

「我不是在利用她，她利用我的地方還比較多。可是這不就是愛嗎？兩個人相互滿足彼此的需求？」

「那你為什麼跟她在一起？」

「什麼？」

「嗯？」

菲利浦揶揄地看了我一眼。「看東西還是看人？」

我聳了聳肩。「我老婆過去一整年背著我和我老闆上床，別問我愛是什麼。」

「你在想，我是個鳥人，翠西很有錢，我跟她在一起只是因為她能養我，供我開這種車。」

「很高興你過來。」她說。

「我不是故意的。」

「如果你要繼續這樣跟我說文解字，我們以後也不會打。」

「你想牽手嗎？」

「本人正密切注意您對我的信任。」

「說真的，有點奇怪。你的神祕差事如何？」

「我也沒打算要在我的前男友面前摔個四腳朝天啊，人生總有意想不到的事情，順其自然吧！」

「那你打算怎麼辦？」

菲利浦開車載ｍ.ｈetｕｂoｏk.coｍ.ｃｏm我們倆回去，好像比之前悶悶不樂。敞篷車的車頂放下來了，午後的陽光很熱辣，把溜冰場殘存的寒氣都燒光了。他在家門前停車，我們在那坐了一會兒，為回到家裡做準備。「如果我們不是住在死巷裡，我可能會這麼一直開下去。」他說。

「顯然是如此。」

「菲利浦。」我說。

「我要去看個東西。」

我看她是否在開玩笑，但她沒有。我考慮告訴潘妮小孩的事，但有什麼東西阻止了我。我想說我只是還沒調整好心態面對現實，但實際上或許只是為了一己之私。我握住她的手，一起滑過旋轉星星下。她的手戴著黑色針織手套，我的則是一個冰冷僵硬的手掌，幾乎感覺不到她的手。我握住任何可能握住的東西。

「我也會這麼做。」他贊同地說。「那我要在哪裡放你下車？」

不過，在我身邊的潘妮清透的肌膚在冰面的反射下閃閃發亮，從帽緣掉出來的髮絲在她身後飛舞，模樣真是美。我從眼角餘光看著她的側面，看她有點塌的鼻子、高高的顴骨，滿懷希望的大眼睛似乎總是每幾秒就淚眼盈眶。如果你跌落，我會抓住你，我會守候……

「你沒穿溜冰鞋不能到冰面上來。」

我看著窗外，有一群鵝排成Ｖ字型飛過。「不是你，菲利浦，這是人性。」

潘妮開始加速向後溜，用手把一隻腿拉到頭上，她經過我面前時，視線不經意地掃向看台看到了我，這個意外讓她一時重心不穩，重重摔了一跤。我衝到冰面上，那時她已經站起來，正在拍掉緊身褲上的冰屑。

「我們也從來沒有真正打過砲。」

潘妮笑了。「那麼，砲|友總行了吧！」

「努力不去想這件事。」

「我和*圖*書那懷孕的老婆。」

潘妮繞著圈往後溜，背景音樂是美國八〇年代知名搖滾團體「休．路易斯與新聞樂團」的歌，她雙腳不斷交替地快速前進，一個跳躍後接著是一個旋轉。她穿著黑色的緊身褲和一件破舊的帶帽上衣，頭髮塞入黑色滑雪帽。她的動作優雅又充滿自信，臉頰因為低氣溫而紅通通，而且她沒看到我在看台上的最下層瑟縮著，有那麼一瞬間又愛上了她……如果這不是愛，寶貝，只要說一聲……休．路易斯與新聞樂團的歌結束，換成英國八〇年代「夢幻學院樂團」的〈北城生活〉。為什麼溜冰場都還困在八〇年代？

「想什麼？」

「沒有。那只是一種比喻。」

菲利浦踩下油門，我們就這麼在馬路上呼嘯而過，路上其他人都差點被他害死，氣得狂按喇叭。菲利浦嘆了口氣，「開保時捷就像跟女模上床，」他說。「真正的感覺絕對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好。」

我慢慢地點頭，接受這個謊言，覺得難過又蒼老，懶得再講下去。「更奇怪的事都發生過。」我說。

「謝謝妳帶我溜這麼一圈，」我說。「我很需要。」

「哪有神祕？」菲利浦說。「我只是需要一些獨處的時間，釐清我的思緒。」

「我從來沒當過妳的男朋友。」

「很讚的車。」我說。

他換到三檔，催油門加速。「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他說。

「你那懷孕的老婆。」

「什麼？可惡。」他把衣服拉到頭上，「我一整個早上都穿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