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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一天

作者:強納森.崔普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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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 二十八

星期五

二十八

保羅一拳落在他張開的嘴巴上,發出好大一聲爆裂聲。之前我不管我有怎樣的好心情,在一瞬間全化為烏有。魯斯柯重重摔倒在地,他兩個朋友從階梯上彈起來,但不知該拿保羅怎麼辦,保羅正站在魯斯柯上方對他叫囂:「站起來打啊,你這個小孬種。」
如果你沒有睪丸,或是到目前為止都還平安、沒有讓它們受過傷害,那麼你就錯過男人對極度痛苦的細微變化的體驗機會。那像是痛苦的鋼琴,集旋律、和聲、低音部和打擊樂器組於一身。
就在我一路搖搖晃晃走回家的路上,保羅開著老爸的凱迪拉克在我身邊停下來。他從拿到棒球獎學金那一刻起,就獲准可無限使用那輛車,所以他也不用出席派對,直接在車後座辦事即可。「嘿!」他說。「發生什麼事了?」
「走了啦。」保羅和我撤退時,我的嗓子已快喊破了。
凱迪拉克裡都是香水和性|交的味道,車子每跳動一下、每轉一個彎,我的蛋蛋就抽痛一下。「可惡的王八蛋。」保羅喃喃著,這時車子已穿過中央街。「我們來看看他喜不喜歡我站在他頭上。」
「我們走了啦,保羅。」
魯斯柯並不屬於這個派對,他兩年前就畢業了。從他打架、嗑藥和破壞公物的種種輝煌紀錄來看,他能畢業實在是奇蹟。他現在在九號公路頭的一間家具賣場倉庫開堆高機,還和他的好兄弟們在他家前院做重量訓練。據說他曾用彈簧刀指著我們年紀很大的體育老師波特斯先生,害得波特斯整個人精神崩潰;也有人說他曾痛毆黑馬酒吧的保鑣,因為酒吧不給他啤酒喝;還聽說他八年級時曾把自己的老爸打得滿地找牙。
「去他的門禁!跟我來。」
「踹他的鳥蛋。」保羅命令我。他的眼裡滿是怒火,脖子上的鍊子明顯憤怒地抵著他的皮膚。
「過來這裡,賈德。」他叫我。我過去站在他旁邊,這時魯斯柯已經在翻滾,掙扎著要坐起來。他的下巴看起來好像浸在紅色油漆裡,眼睛在眼窩裡轉來轉去無法聚焦,他準備要站起來時,保羅瞄準他的胃再補一腳,他又跌坐下去,這時樓上臥室的一盞燈亮起來,我聽到房子裡有狗吠聲。
然後他就走了,愛麗絲趕緊過來幫我站起和圖書來,她和傑若米帶我到他家樓上的主臥室,讓我躺在有漩渦圖案的床單上。「你還好嗎?」她不斷問著,而我則盡力壓抑自己不要哭出來。我非常享受她的關心和靠近我的感覺——她傾身向前時,頭髮親密地拂過我的臉,但我並沒有真正被海扁一頓,所以如果我在她面前哭了,我會被狠狠批評。
「聽說你被踹了屁股。」
所以就算我在那時站起來要對抗他,他可能只會再揮一次拳把我撂倒,所以我只有蜷曲成胎兒在媽媽肚子裡的姿勢。整個房間都在旋轉,有迷幻效果的顏色眩花我的眼,魯斯柯把他的靴子踩在我頭上,說:「走路要長眼睛,白癡。」
魯斯柯想從地上用腳攻擊保羅的膝蓋,但被保羅抓住舉高,結果他的兩隻大腿被分得開開的。「踢完他的鳥蛋我們就走。」保羅說。
「別哭了,」他溫柔地說。「不能讓他看到你這個樣子。」
「湯尼,發生什麼事了?我的天啊!你還好嗎?」
「不是屁股。」
整個房間又熱又騷動,英國的「驚懼之淚樂團」在音響上引吭高歌,女孩們在本來放著咖啡桌的地方跳著笨拙的舞步,毛頭小子們在擁擠的客廳裡摩肩擦踵,飲料深怕會濺出來地高高舉著。到處是成雙成對的人靠在牆上熱吻,不過不分年級都有人到外面院子沒人的地方胡搞;洗手間傳來陣陣嘔吐聲,地下室有色|情|圖|片,車庫裡有管制物品。
我看著保羅,很意外地發現他竟怒氣沖沖。「上車。」他說。
我跳出車子,跑上人行道,魯斯柯躺在那裡,已經有點神智不清,血從他的嘴巴流出來,當我看到他兩顆門牙不見時,胃開始翻攪。「算了啦,保羅,」我懇求他,突然害怕起來。「我們走了啦。」
一開始並沒事,真的是很令人意外的沒事。一點都不痛,只有像電視或收音機未調好頻的雜訊聲,還有被打到那個地方的驚恐——那裡可是身上最柔軟的地方。因為疼痛感還沒到,所以你會開始大膽希望它永遠不會來報到,總之那衝擊沒你一開始所想的那麼直接,後來它現身了,像閃電後接踵而至的打雷聲,起初只有微弱的隆隆聲,有一種低沉、穩定的不適感,如果用音樂來和-圖-書形容,就是恐怖片裡營造顫慄、不祥氣氛的那種音樂。
那樣低沉的音符只有一個方向可去,它隨著你隱隱抽動的疼痛從你整個人的中心點發射出去,你會這樣想:我可以應付這個狀況的,這不算什麼,我可以狠狠地踹這個疼痛一腳。也是在這個時候,你發現自己突然呼吸急促地彎腰跪倒在地,且完全沒有印象究竟是怎麼發展到那裡的。現在痛楚遍布全身,包括腹股溝、肚子、腎臟,還有下背部緊緊收縮的肌肉——你還以為那裡沒肌肉。你的身體已經緊繃到沒辦法順暢呼吸,所以你的肺臟不斷收縮,你也在流口水,因為你的頭下垂,你的心臟收縮傳送血液的速度不夠快,你可以感覺到自己步履蹣跚,但你沒有多餘的肌肉可以去矯正姿勢,所以最後只能癱倒在地。你的神經都融化成劇痛的線圈,還糾結成一團,你的眼球向上翻進你的腦袋瓜,那模樣就像你在雨中抓住一條帶電的電線。
接著,在我們身後的前門開了,有個穿著綠色棉布長褲和大胸罩的胖女人出現,手上緊緊抓著一隻羅威納犬的項圈,這隻狗看起來就是一副兇神惡煞樣,一直想掙脫她的掌控。她突出的額頭和缺乏幽默感的瞇瞇眼,和她兒子一模一樣。「發生什麼事?」
「抓住牠!」我從車頂上歇斯底里地大叫,而在我下方的車子異常的安靜。
在傑若米.波森家的派對上,愛麗絲.泰勒倚牆而站,手裡拿著個塑膠杯,裡頭是加了酒精的甜飲料,她聽著朋友說話,臉上帶著微笑。過去幾個月我們的關係已經變得比較友好,交談時她開始會碰我的手臂,在穿堂裡也會走得離我近一些,所以我們的臀部偶爾還會撞在一起。幾天前,從學校走回家的路上我衝動地握住她的手,她也捏了我一下,我們就那樣一路走下去,很有默契地絕口不提這件事,這是我高中生涯裡第一次覺得女朋友就在伸手可及的範圍內。我們相約明天下午在穿堂碰面,要去吃漢堡、看電影,我會故意再去牽她的手,甚至在看電影的時候親她。
保羅握緊方向盤,眼睛直視前方。「上車就對了,去不去?」
「好了啦,」我說。「我們走了。」
我不記得www•hetubook•com.com怎麼從車頂下來或是怎麼開門的,只記得保羅的頭塞在方向盤下,身體以怪異的角度癱在座椅上,鮮血凝固在塑膠椅套之間的縫隙,鮮血和狗屎混雜成令人窒息的惡臭。我把他的頭從方向盤下移開我才能坐下,他一聲都沒吭,但我關門的時候他呻|吟了一下,所以我知道他還活著。保羅之前急著要海扁魯斯柯,連引擎都沒熄火,所以我可以馬上把車窗升起來。幾秒鐘後,羅威納犬又衝過來,牠的牙齒拚命咬著玻璃,我整個人嚇呆了,看著魯斯柯,他則面無表情地回望著我。他臉上全是血,活像個野蠻人,那條狗還在那裡吠叫,一次又一次撞擊我們的車。
「從另一邊上車!」
接下來我不太確定發生了什麼事。有人撞到另外一人,可能是在胡鬧,也可能只是不小心,但整個房間像是擺滿血氣方剛的骨牌,就這麼一個打倒一個,最後輪到我的時候,我被推到湯尼.魯斯柯面前——當時他嘴裡正咬著一個啤酒瓶,瓶子碰到他的牙齒,發出清晰的碰撞聲,啤酒從他嘴裡噴了出來,灑了整件上衣,他轉過身來,用手臂抹了抹臉,毫無開場白就狠踹我的睾丸一下。
保羅把他的腿愈舉愈高,魯斯柯下巴的血開始流上的他的臉頰,當他打開嘴要吐出一些血時,好像連舌尖都不見了。「我不想!」我大喊。
「沒事。」
我很害怕,也還很痛,但在保羅旁邊我覺得很安全,有人揍我讓他那麼生氣,也令我很感動。我們上高中後就漸行漸遠,但我們還是兄弟,而他現在就在這裡,不惜中斷他自己的春宵,就為了替他弟弟出口氣。
後來我爸帶著保羅傷口的照片出席一場聽證會,兩週後動物管制所讓麥克斯長眠了。雙方告來告去,刑事訴訟提起又遭駁回。幾週後我終於在一個漆黑的電影院裡親到了愛麗絲,我哭得像個小孩,把我們兩個都嚇了一跳。
真的沒什麼可以比得上這個。
那隻羅威納犬齜牙咧嘴對我們狂吠,急著想脫離魯斯柯太太的掌握,我能看到牠的口水在門廊的黃色燈光下飛濺。我們快走到路邊時聽到她說:「去咬他們,麥克斯。」她放開手,羅威納犬飛奔下階梯,我們轉身,使盡吃奶的力氣和圖書跑回車子。我可以聽到牠的爪子在水泥地上摩擦的聲音,牠低沉的咆哮聲在我體內深處震動,保羅在人行道上趕過我,從車窗跳進乘客座,我跳上引擎蓋,爬上車頂,感覺到鋁板因為我的重量而凹下去,我一轉身正好見到那隻羅威納犬跟在保羅後面跳進車裡,車子在我下方劇烈搖晃,那隻狗不斷咆哮,保羅的叫聲從恐怖變成極度痛苦。
「去哪兒?」
我踩下離合器,慢慢開動車子,不想晃動到保羅。從後視鏡我可以看到那條狗在後面追了我們一小段路,之後就停在路中間對我們狂吠。我應該倒車回去壓死牠,但我沒這麼做,只是一直往前開,不過這念頭日後變成在我心頭揮之不去的一件事:如果我當時倒車回去壓那條狗就好了;如果我有從車頂跳下來幫助保羅就好了;如果我一開始就不上車就好了。
我翻身到另一邊,把眼睛閉上。我覺得我可能有小睡一下,因為我醒過來時她已經離開了,有幾對高年級生在主臥室的浴室裡親熱,他們的輕聲呻|吟穿透磁磚傳過來。
「他實在是很可惡。」愛麗絲說。
這天晚上天空一朵雲都沒有,整個社區籠罩在低垂的月亮散發的藍色光線裡。保羅開車疾駛在空蕩蕩的大街上,我心裡想的是我們要去州際公路旁的餐廳吃宵夜,分享各自的美好夜晚,我們已經不再是會做那種事的兄弟了,但我經常希望我們依然是。幾分鐘後,我們停在一棟破舊的維多利亞式房子前,屋子的門廊都已經下陷了;魯斯柯人在屋前草地上,坐在他的重量訓練椅上喝啤酒,和他一起去派對的那兩個傢伙坐在他家門前的台階上,人手一瓶啤酒。我看到魯斯柯注意到我坐在乘客座上,保羅氣沖沖穿過凱迪拉克的車頭燈射出來的光線走上車道時,我也看到魯斯柯瞄著保羅的運動員體格,還有看到當他了解發生什麼事時,恐懼在他臉上蔓延開來,那是多令人愉悅的一刻。
「我的門禁時間到了。」
前廊的燈亮了,我馬上抓住保羅的手臂,拖著他往車子那邊走。「走了!」我哀求他。
最後是魯斯柯把狗拖出車外。他一路搖搖晃晃走過來,下巴和嘴裡滿是鮮血,他用力拉開車門,大叫:「下來,麥克斯!」那條狗當時已https://www•hetubook.com•com經陷入瘋狂狀態,根本不聽主人的話,所以魯斯柯拉住牠的後腳硬是把牠拖出去抓著,但那隻狗突然跳起來掙脫他的掌控,不斷狂叫著想跑回車裡,但魯斯柯擋住牠的去路對牠吼叫,羅威納犬在他身邊跳來跳去、又吼又叫,我以為有鮮血從牠的嘴裡流出來,後來才看清楚那是保羅身上那件紅色T恤的布。「快滾!」魯斯柯大吼。「我快控制不了牠了。」
「嘿,老兄,」他說著,馬上站了起來。「你現在侵入私人的土地,趕快給我滾開……」
我努力弄清楚方位,直接開車到急診室,但我一點都想不起來這段過程,只依稀記得有位護士在我身上扎針要輸血,因為保羅大量失血需要輸血,後來我爸媽趕到了,他們也都被扎了針。警察暫時扣押了那輛凱迪拉克當證據,所以後來我在恐慌中驚醒時,發現自己坐在警車後座,警察正要送我回家,我爸媽則徹夜守在醫院。那位開車送我的警察年紀很大了,我從後座看不太清楚他的臉,但他說我救了我哥的命。不久後證明保羅並不是這樣想,從保羅憤怒的眼神,我爸痛苦的表情,還有我媽的不介入,沉默的共識就是那條狗咬錯了人。從那晚之後我們就決裂了,但我當時並不知道,而且裂痕愈來愈大,很小但很重要的部分一點一滴流逝,到最後完全不能修補。
我使盡全力呼救,一直叫到聲音都啞了,而後完全沒有聲音——我的聲音三天後才復元,而那三天他們在治療保羅的肩膀、為他的手臂做皮膚移植時,我都坐在醫院裡——我尖叫、大哭、尿濕褲子,還不斷踢著車頂,彷彿那個聲音可以嚇走那隻狗。
現在她就在那裡,穿著小熱褲出現在傑若米.波森的派對上,光滑、古銅色的雙腿一覽無遺,上半身則穿著一件V領白毛衣,波浪型的棕色頭髮用髮帶紮起來。就算她和朋友在那裡開懷大笑,我還是可以看到她在喝飲料時用眼角餘光四處搜尋我的身影。我看到她神祕地對我微笑,嘴上的唇蜜在輕輕舞動,這些笑容裡有些大膽、帶點承諾的新含意在裡面,於是我開始穿越人群,將我的機智調派出來,一口氣喝下酒以壯膽。我們可能會出去一會兒,而我今晚就會親吻她,我十分確定她希望我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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