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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一天

作者:強納森.崔普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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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三十

星期六

三十

「我早該料到。」他踏進教室,把門關上。
「管好你想要的就好了,點火就對了。」
「為什麼不能在這裡吟誦?」保羅說。
保羅聳聳肩。「假警報吧,我猜。」
溫蒂從車的另一邊看過來,愉快地對我們笑。
聽起來似乎很容易,不過我們太飄飄然,不知道三個西裝外套都濕透的男人可能很醒目。
這次大家很刻意地大聲回應:「安息日好。」
「大家好嗎?」他說。「安息日好,艾姆斯布魯克。」
波納的唯一任務,似乎就是向年輕一代證明猶太教也可以很酷,拉比可以很時髦,而他,查爾斯.葛洛納,是個活潑型男,所以他穿亞曼尼西裝、頭髮上戴很多裝飾品、留著時髦的鬢腳、左耳還戴鑽石耳釘。他是個搖滾拉比,不管別人猜想這是要對現在的年輕人推銷上帝,或只是他個人對未完成的齊柏林飛船樂團夢想昇華的結果。我則對這些猜測保持正面態度,不過很難從一個會在三角函數筆記本背面正確畫出肛|交解剖圖的人身上,看出什麼神性目的就是。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這就是你和翠西在一起的原因?」我說。「因為你希望有人照顧你。」
波納絕對是在作秀。他像個遊戲節目的主持人,在走道上闊步行走,握與會者的手,迅速擁抱那些年輕小夥子們,用拳頭敲他們的背;他還會彎身親吻女性的臉頰,弄亂小朋友整理好的頭髮,也不斷用比領唱者還大的聲音問候大家安息日好。顯然他很清楚自己是眾人目光的焦點,也沉醉在所有觀眾的目光中。
「我也是。」
禮拜結束後,在社交廳裡有聖酒和小點心。爸媽和其他大人在聊天、吃奶油鮭魚和酥皮點心時,保羅和我會從酒桌偷拿小杯烈酒喝,感覺酒從喉嚨一路燃燒到胃腸,我們還得忍住不能吐出來。有時候會有人拿到一顆網球,我們會穿著襯衫到會堂後面的場地玩類似棒球的棍子球遊戲。到正午時分,我們會回到家,把獵裝掛上,襯衫則堆在餐桌上等送洗,老媽和老爸會躲回他們的房間「小睡」。這些事情每年會發生個兩三次,有時候則一次也沒有,而後,突然某個星期六早上,老爸又會再次喊著:「獵裝和領帶,男孩們,獵裝和領帶。」把我們從床上挖起來。我們年紀愈來愈大,上會堂做禮拜的次數愈來愈少,一直到我十幾歲的時候,我們再到會堂是猶太新年和贖罪日的時候。
「不好意思啦,波納。」
「去他的。」菲利浦說,又深深吸了一口大麻,吐出一個完美的煙圈,再吐出一口煙穿過那個圈圈。如果要比這些登不上什麼大雅之堂的和*圖*書小花招,無人能出菲利浦之右。他可以用大拇指點燃一根火柴,用牙齒開啤酒瓶,輕拍一下手腕就能把菸從菸盒送進嘴裡;他會用手指輕彈下巴底部柔軟的地方來演奏〈威廉泰爾序曲〉,用打嗝聲哼完國歌,在正確無誤的時候放屁,有人要看的話他還可以表演肩膀脫臼。
「好,大家準備好,」保羅說。「一、二、三。」
「爸也吸毒?」菲利浦說。「那我的人生有很多問題現在都找到答案了。」
「我也是。」我說。
老媽靠在一輛車上,還在生氣。「我只怪自己。」
底下只有低沉的應答聲。
「抽大麻。」我竊竊私語。
「我很想爸。」菲利浦說。
「你們做了什麼好事!」老媽對我們咆哮,鞋跟不斷敲著柏油路面發出聲音,溫蒂跟在她後面享受這每一刻。
「我比較喜歡認為老爸偶爾也會哈上這麼一口去神遊太虛。」
「算我一份。」菲利浦。
「巴阿瑪 迪拉 克爾優特 維楊力克 馬庫特……」
我們唸著那些古老的希伯來文字,完全不知道它們代表什麼意思,大家用更多他們也不懂的話應答。我們在一個週六的早晨聚在一起,說著彼此完全聽不懂的話,你會以為在這種無神論的時代,這個過程的感覺一定相當空洞,但不知為何情況並非如此。我們五個肩挨著肩擠在誦經台上,大聲且緩慢地唸出那些文字,由老朋友、熟人和陌生人組成的群眾一起回應,因為我開始連話都講不清楚,所以覺得好像真的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和上帝或靈魂無關,只是來自我們周圍那一波波顯而易見的善意與支持感動了我。當我們唸完那一張,說了最後一個「阿門」時,我很遺憾結束了,其實我還能在這裡站久一點。當我們步下誦經台走回長凳時,我瞄了一眼全家人濕濕的眼眶中透出的悲傷,這時我知道我並不是唯一一個有這種感覺的人。我現在並沒有覺得比較接近我爸,但有那麼一刻我竟得到撫慰,這倒超乎我的預期。
「阿門。」所有人起立回答。
「你們在會堂裡搞high?」老媽氣急敗壞地說。
卡迪什只由亡者的血親家屬吟誦,所以巴利、翠西和愛麗絲都選擇不參加,但誰會怪他們?我的兄弟姊妹、老媽和我到會堂時已遲到一小時,但波納已幫我們預留一排長椅。當我們步入會堂時,我可以感覺到每雙眼睛的焦點都在我們身上。我們三兄弟戴著劣質的黑色圓帽,肩上披著從大廳架子上借來的破舊祈禱巾,穿戴法不太標準,像披著一條圍巾,我們都覺得很不自在。波納戴著一條白色的長祈禱巾,衣領周圍有銀色的裝飾品點綴,看起來像鐵甲衣。當我們走進長凳列時,他像個聖靈般從前台上的高椅走下來,給我們每個人一個誇張的擁抱,我覺得有點多此一舉,因為我們一小時前才碰過面,這就好像和-圖-書脫口秀主持人熱情地歡迎他們的來賓,但實際上他們在節目開始前就已經在後台聊過了。
「想摸我的胸部。」溫蒂。
「謝謝你對這一切的安排,」我說,跟他握了握手。「祝你安息日愉快。」
「我愛你們。」菲利浦說,此時煙霧警報器停止,換灑水器上場。
「卡迪什?」
「你知道就好。」
「我很懷疑,」我說。「不過我還記得字母。」
「這才是我想看到的!」波納說。「我想用點時間歡迎福克斯曼家族回到會堂。就如許多人所知道的,摩頓.福克斯曼,我們的創始成員之一,幾天前過世了,他的妻子希拉蕊,還有他的孩子——保羅、賈德、溫蒂和菲利浦現在都在這裡,要在上帝和社區前為他吟誦卡迪什並緬懷他。摩頓在艾姆斯布魯克是個備受尊敬的商人,許多人從小在福克斯曼運動用品店買運動鞋和棒球手套,就我個人而言,我的童年有許多時光在福克斯曼家度過,和保羅與賈德一起打球……」
「我想我們現在已經正式變成大人了。」
我的手足們跟在她後面上了誦經台,這個台子在會堂的前方,領唱者發給我們一人一張有護貝的單子,上面寫有希伯來文的卡迪什,還有英文翻譯。「慢慢唸,唸到破折號的時候就暫停一下,等大家的回應,」他說。「你們會做得很好。」
「拿出來。」保羅吸了一口,坐了下來。「該死!這東西很強,你們哪兒弄來的?」
一道日光射進窗戶,穿透厚厚的大麻菸霧,那情景會讓人想到上帝和天堂,而我們就坐在那裡,戴著我們的小圓帽、披著祈禱巾,三個迷惘的兄弟在哀悼他們的父親,他們現在才開始領悟他們的迷惘所產生的效應。
「人都是會變的。」菲利浦說。
「嘿、瓦夫、扎印、嘿特、泰特、優德。」我接著唱。
他若有所思地含著他的拓姆牌胃片,用手圈住我,把我遮在他有霉味的毛織祈禱巾下,然後聳了聳肩說:「我以前錯了。」
「老爸。」我說,指著我身上的外套。「從另一個世界來的禮物。」
「並不完全是,」他說。「不信。」
「依賈達爾 維依佳達許 許美 拉巴。」我們說。
波納看看錶。「二十五分鐘後。你們最好去換衣服了。」
這兩個兒時玩伴彼此大眼瞪小眼一會兒後,把頭撇了過去。規則已經變了。波納嘆了口氣,「你們應該在警察來之前離開。」
「那我們為何還來這裡?」
「你們三個是唯一淋到水的。」
早上九點四十分
「我們跟大師學的。」菲利浦說。
遠處傳來消防車的尖嘯聲。
「你們這些傢伙實在是很欠扁。」
空調的風吹到我的濕衣服上令我發冷,我們丟掉已經濕了的祈禱巾,加入人群移往門外,很快地來到停和圖書車場,接近中午的太陽讓人覺得暖烘烘。
「阿勒夫、貝特、吉摩、達雷特……」菲利浦唱。
「手|淫。」保羅。
我們莊嚴肅穆地把整首〈字母歌〉唱完,像在唱喪禮讚美詩一樣,我們唱完後,聲音還在教室裡迴盪了一陣。
早上八點十五分
「那就好,」我說。「那現在我們可以離開了嗎?」
「我不認為爸喜歡大麻。」
「爸的西裝口袋。」
波納向前靠近保羅的臉。「我聞到大麻的味道。」
「她難道就找不到更長的裙子了嗎?」溫蒂嘀咕著。
早上十點十二分
教室的門突然被打開。「搞什麼鬼?」保羅說。「噢,老天。」
波納惡狠狠地瞪著菲利浦。「這是你最後一次叫我波納,聽到了嗎?」
領唱者還在那裡嘮嘮叨叨,我則把手伸進老爸西裝外套的口袋裡,發現一個摸起來像衛生紙團的東西,仔細一瞧,沒想到是個貨真價實的大麻菸捲。我把它藏在手裡,然後放到菲利浦的腿上慎重地秀給他看,唯一比他眼睛大的是他的笑容。「我得去一下洗手間。」他說,站了起來往走道走,幾分鐘後我也跟過去。洗手間有股怪味,所以我們推開兩道防火安全門,走下以色列聖殿的希伯來主日學校穿堂,此刻那裡一片漆黑。菲利浦找到一間沒上鎖的教室,我們就進去坐在小椅子上,身上的祈禱巾還沒脫下來呢。
「現在我想請希拉蕊和她的孩子們到誦經台上,為他們摯愛的丈夫和父親摩頓.福克斯曼吟誦卡迪什。」
「這是個好主意,」溫蒂說。「走吧,媽,我來開車。」
保羅先瞥開視線。「禮拜什麼時候開始?」
菲利浦看著我,我搖搖頭。別這樣。
「沒有。」我。
保羅有點火大地看著他的兒時玩伴。饒了我吧!但波納只是看著他,聳了聳肩。規則不是我訂的。
「多謝了,兄弟。」保羅邊說邊拍波納的肩膀。
有時候,根據某種內在的生理時鐘,老爸會突然決定星期六早上要帶全家去會堂。「去沖澡。」他會這麼說。「獵裝和領帶。」保羅和我會一邊穿衣服一邊發牢騷。在這種情況下,溫蒂可以用老媽的化妝品,所以最後大家都在客廳等,因為她忙著塗腮紅和口紅,老媽則讓小菲利浦穿中性的水手服,老爸還擔心這會讓他變成同性戀。
「我覺得很孤單,如果我現在又闖了什麼禍,他就沒辦法來幫我了。」
「有誰餓了?」菲利浦。
「當然沒有。」保羅。
「這禮拜就是很衰啊。」我說。
「……他留下職業道德和不妥協的價值觀典範,供他的子孫遵循。願主撫慰在席恩山哀悼者之列的這一家人。」
「趕快走吧。」
菲利浦和_圖_書懶洋洋地把菸捲遞給我。「我不知道,但我比較喜歡你這個理論,至少比我想和老媽睡覺這個說法好聽多了。」
「阿門。」大家回答。
「噢,可惡。」保羅說。
幾分鐘後,我們癱在小桌子上,在煙霧中,貼在黑板上的立體希伯來字母飄在我們頭頂上。
巴克斯包姆拉比會從他的座位下來熱情地迎接我們,他的笑容藏在銀灰色的八字鬍後面。「紳士們,」他會一邊說一邊眨眼睛,和我們握手時把硬奶油糖塞在我們手裡,「這個詞我用得很寬鬆。」
「哦,大家加點油,我知道你們可以做得更好。安息日好,艾姆斯布魯克!」
會堂入口處那個橄欖木箱裡裝的是黑色小圓帽,由於是尼龍做的所以很輕,從冷氣機出風口吹出的氣流,足以讓帽子像懸掛式滑翔機吹離我們的鬈髮,所以老媽會用髮夾把帽子固定在我們的頭髮上,老爸則會在肩膀上披一條像圍巾的祈禱巾,而這條披巾已因為年代久遠而發黃。我們會跟著他進入會堂,每走幾步路就會停下來,等他和別人握手寒暄一句:「安息日好。」我們會跟著和這些男人粗糙的大掌握手,他們身上刮鬍水和薄荷糖的清新味道就這麼撲鼻而來。
「沒事啊,」菲利浦說。「那是個假警報。」
「卡迪什是採應答方式吟誦,至少要有十個人才能舉行儀式。」
「所以,就像放一天假。」我說。
「就是為死者靈魂吟誦的祈禱文。」
「進還是出?」我說。
「你的大麻哪來的?」菲利浦問。
早上十點二十五分
老媽先站起來,踩著她的細跟鞋走上走道,彷彿這是伸展台似的,而底下群眾中的老男人莫不投以欣賞的眼光,其中包括彼得.艾波包姆,他一路笨拙地盯著她的屁股瞧。
但就在這時,波納從人群中出現,朝著我們走來,他眉頭緊蹙,整張臉氣得通紅。「保羅,你們在搞什麼?」他質問。
「你還會念希伯來文嗎?」菲利浦問。
「你們還在服喪,」他說。「但今天沒有訪客,不須遵守息瓦的習俗。」
「是啊,謝囉,波納。」菲利浦說。
今天是星期六,服喪的儀式都暫停,所有表示哀悼的外在象徵先擺一邊,因為要紀念安息日。波納來家裡告訴我們這個消息,他穿著深色西裝,內搭一件黑色襯衫,看起來一副要去泡夜店的樣子。
「也不盡然。」他看著我媽,我媽點頭,他又轉向我們。「今天早上你們都要到會堂來,在上午的禮拜中吟誦『卡迪什』。」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保羅說,往後靠在椅背上,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我真的很想念他。」他說。
波納撲向菲利浦,不過保羅抓住他,而後把他轉過去,在他耳邊說悄悄話,我則把菲利浦拖往老媽的吉普車,「老天啊,菲利浦,成熟點好嗎?」
「看看你們三個。」
「我必須做我自己。」他說,暗自竊笑。
幸好,會堂裡的灑水器在不同區,一定要個別關閉,所以其他人撤離時並沒有全身濕透。不過,教室裡的www•hetubook•com.com水直接淋到我們身上,菲利浦一把抓起還在燃燒的剩餘菸捲一口吞下——對他來說,吞菸捲可能是個習慣。大廳的灑水器也啟動了,我們衝過室內的暴雨,停在通往大廳區域的防火安全門前,從門上狹窄的直立窗看出去,我們可以看到人群穿越大廳,離開玻璃門到會堂前的草地上。
有一次在做新年禮拜的時候——那時我年紀已經大到可以思考事情,卻也小到以為可能會有可靠的答案——我悄悄在老爸耳邊問:「你相信上帝嗎?」
「你們那股味道好像剛從學生宿舍出來。」溫蒂說,鼻子皺了起來。
這句話幾乎就為福克斯曼家的宗教信仰做了總結。
早上八點〇六分
「裝沒事就對了,」保羅說。「融入人群中。」
十分鐘內老媽會把菲利浦帶到外面,在我們偶爾會到那裡上課的希伯來主日學校的穿堂跑步;老爸則會閉上眼睛,在座位上輕輕地搖來搖去,和詩班領唱一起哼著他記憶中、年輕時唱的旋律。保羅會在他的祈禱書邊緣用兩根手指做個射門,我就把糖果紙揉成一小團,試著把它彈進那個射門裡,如果我們被老爸抓到,他會啪一聲從我們後腦勺打下去,要我們別鬧了。溫蒂都坐得直挺挺的,雙腳併攏又交叉,邊研究婦女們的打扮和儀態,邊同時一排排搜尋哪裡有可愛的男孩。
會堂跟我小時候一樣沒什麼變。高聳的粉飾灰泥天花板,雄偉、已褪色的方舟,還有一些每本封面都用一塊布和一頂銀色王冠裝飾得很繽紛的《妥拉律法書》。沿著牆壁排列的「悼念」牌匾上,每個姓名旁都有一盞小小的橘色燈泡,每年一到他們的忌日,這些燈泡就會亮起。比較年長的人將祈禱巾披在他們拱起的肩膀和褪色的夾克上,他們嘴裡含著糖果,和領唱者一起哼哼唱唱;年輕人穿著較好的套裝,戴著有皺褶的小圓帽;女性都盛裝出席,祈禱書放在她們腿上,書底下是名牌包。彩色玻璃窗反射日光,玻璃上有黑色手寫的獻詞。前方那個升起的大平台——就是拉比誦經的講台,正上方是後現代的永恆之光,就在方舟前面幾呎處,波納現在正要上去誦經台上對大家講話。
我在葬禮上穿的那套西裝從葬禮結束後一直堆在地下室的地板上,如今已經皺成一團,所以老媽帶我到她房間,挑了一套老爸的西裝給我。老爸只有兩種顏色的西裝:深藍色和黑色。我穿上老媽挑的那件黑西裝,相當合身,只有褲子大概短了一吋左右。我有點驚訝,因為我一直以為老爸比我高,看來我從來沒有好好親近他、了解他。
「閉嘴。那可能是醫療用的,醫師會給癌症病患這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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