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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很好啊。我辭職了。」

「不要，」我說。「很好啊，我很高興是你來接。」

「不是，假的。」

洛伊絲．博朗想撮合我和她女兒露西，洛伊絲再三強調，只要露西不要那麼注重事業，她想嫁多少人就有多少人。露西現在是「百事公司」的副總裁，薪水多到她不知道怎麼花，最後終於準備考慮適合的追求者。就我所知，露西．博朗或許可以當我的知己，至少她還是個有活力、有吸引力的女人，也有模特兒的身材。不過洛伊絲的頭髮染的顏色和眉毛不同，雙下巴鬆垮垮地垂著，皮膚看起來像橘子皮，當她用老菸槍才有的粗啞嗓音說到露西時，露西所有可能的性感美麗都被她破壞了。事實上，是破壞殆盡。

「現在誰在製作？」

他們還是來了。我們這輩子認識的每個人都湧進我們家大門，或許是出於交情，或許是義務、社區情感，也有只是為了以後他們家有喪事時，我們家也會有人過去。

芭芭拉．朗恩的前夫有個繼女，在做郵購目錄的平面模特兒。她離過一次婚，也當過一次寡婦，但從她端正的態度絕對看不出來。她現在正在寫一本書，談的是如果你外貌出眾，但日子就是很不如意，這時該如何自處。她住在波士頓，不過現在世界變得比較小了。

「保重，兄弟。」

洛伊絲、芭色拉和芮妮同時站起來，嘴唇全都噘起來，整張臉燒著受屈辱hetubook.com.com的怒火。她們一起用低沉、不自然的聲音道歉，同時也開始往外走。我估計她們大概會花三分鐘把羞愧感變成憤怒，她們會把整件事都歸咎到我的態度不好，接下來會大發慈悲地體諒我，說我是太過悲傷，然後繼續管她們的閒事。她們能活到現在，不可能沒有發展出一些相當防呆的防衛機制。

「我真的看起來那麼落魄嗎？我沒辦法自己找個對象？世界上有一半的人是女人，至少會有幾個願意和我交往吧？」

「請節哀，兄弟。」肯尼說。

「他在開玩笑的啦。」老媽。

我越過訪客，意志消沉地坐回我的息瓦椅，一時間覺得沮喪萬分，菲利浦用手圈住我，拍拍我的背。他就是有辦法改變氣氛。

「你離開以後他變得更難搞，你真的把他治得服服貼貼的。」傑夫。

「恭喜啊，」我說。「真是太好了。」

他們兩個的表情有點尷尬。

「謝了。電台那邊情況怎樣？」

他們不太確定能不能拿我的小笑話來開玩笑。傑夫改變話題，說了其他同事最新的八卦；肯尼直盯著我老媽的胸部看，彷彿它們隨時可能動起來攻擊他。我故意裝作心思飄很遠的樣子，提醒自己他們過來是令人感動的事，不過我也已經在倒數計時，看他們什麼時候要離開。萊恩和科爾目不轉睛地盯著肯尼的刺青看，肯尼很有耐心地跟他們解釋每個刺青的由www.hetubook.com.com來。

「嗯，你也知道，一天過一天。」

「顯然治得還不夠徹底。」我。

因為從葬禮到現在已經有一段時間，所以大家已經比較不擔心得體不得體的問題，再加上還有很多單身女性，而老媽已經放出風聲，我又坐在這裡展示給大家看——像我這種離婚卻沒有小孩的男人還能加點分，也因為某些到了一定年紀的女性似乎認定作媒是她們的天賦職權，所以今天這些媒人婆傾巢而出。

「嗯，再見了。」

芮妮不確定地看著我。

「哈雷。」科爾重複一次。

以前電台的兩個老同事過來了。傑夫是寫腳本的人之一，個子矮、毛髮濃密，所以看起來老感覺髒兮兮的；肯尼是工程師，過去他是音樂家和隨團技術人員，兩隻手臂都刺滿彩色刺青，加上他那一頭金色長髮，活脫像是八〇年代的吉他之神。我們是職場上的好夥伴，在休息室一起鬼混，編輯電視節目和音樂播放單，也一起為傑夫抱不平——他抱怨韋德搞砸了他所有最好的作品。有時節目結束後，肯尼會弄一捲大麻菸，我們就在控制室裡輕鬆一下，肯尼則在旁邊彈吉他伴奏。我辭職後就沒再見過這兩人，他們進來的時候好像很害怕。真的很感人，真的。

「沒關係，賈德，你盡量發洩。」老媽說。

「沒錯，親愛的。我也鼓勵你一天要蹲兩次馬桶，但那不代表你在做那https://m.hetubook.com.com件事的時候我會想在旁邊。」她對自己點了點頭，一會兒後說：「這個發洩垃圾情緒的隱喻很好，我要把它寫下來。」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很快地對剩下來的觀眾道個歉，而後從舞台左邊退場，越過廚房，走進她的辦公室。

「他沒有。」溫蒂。

「一定。」

我看著他們坐進肯尼修好的卡瑪羅跑車，他們或許會在星期五餐廳停下來吃午餐，用非常同情的語調談論我，然後他們會開上州際公路，轉開他們的經典搖滾樂，回去過他們原來的日子。我好像再也不會見到他們任何一個，一想到這裡，我不由得難過了起來。過去這七年來，他們已經成了我每天生活的固定配備，但如今他們離開了，或更具體的說，是我離開了。就是這樣，人生就是這樣，每樣東西感覺都是永恆的，但你可能在一瞬間就消失無蹤。

「那麼你會打電話給我囉？」芮妮邊說邊遞了一張名片過來。

「不好意思，」芮妮的口氣聽起來比較像生氣而不是懊悔。「我只是希望能幫點忙。」我看著芮妮．哈波、芭芭拉．朗恩還有洛伊絲．博朗，她們一副自鳴得意、搞不清楚狀況的模樣真的讓我按捺不住了。「在法律上我還算已婚，」我故意把音量拉高，讓房間裡其他竊竊私語的對話馬上停下。「我還是已婚人士，小孩快出生了，我在處理父親的後事，而妳們這些人只想把認識的單身女性全丟給我，這實在很變態，而且幫不上什麼忙。」

「那和-圖-書個是紅心皇后，這個是英國搖滾團體『平克佛洛伊德』的專輯『牆』的封面。」

「才不是，我非常確定是她們。」

「他們會找新人來。」傑夫試著解釋。

「是，抱歉。」

「沒有，我沒有開玩笑。」

「我覺得很不好受，兄弟。」

歷經風霜的軀體遊行持續前進著。我們坐在息瓦椅上，已經悲哀地迷戀上訪客光溜溜的腿。有些男士還會穿長褲，這讓我們衷心感謝，但現在是八月下旬，也有不少男性穿短褲，露出他們蒼白無毛的大腿和逐漸萎縮的小腿肚，纏繞在腿上那些浮腫突起的血管，好像有蚯蚓在底下鑽洞要逃出來。遺傳因子比較優秀的男士們，小腿肚和大腿部位還隱約看得出一些肌肉線條，但很少沒有開過刀的疤痕，不是多次膝關節手術，就是借用腿部血管進行心臟繞道手術。服喪期間男士們有個特殊禮遇，就是可以穿涼鞋，所以訪客們龜裂、硬化還有感染黴菌而變成深色的腳趾甲，全都驕傲地展現出來。女客們的狀況則是大雜燴，有些人的皮膚還堅持在崗位上，但有些人的皮膚已經鬆垮垮地從骨頭垂下來，皺得像玻璃紙，腳踝已消失在「肉丘」下，蜘蛛網狀血管擴張，在皮膚下延伸得像一塊塊瘀青。真的應該規定一下服裝打扮。

「不用幫我，菲利浦。」

「很接近了。那個是有靈性的日本文字，可是我也忘了那是什麼意思。」

「粉紅男孩。」因為對小朋友來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平克的發音和「粉紅色」一樣，佛洛伊德聽起來像「男孩」。

「嘿，」傑夫說，他們兩個坐下來。「你爸的事真令人遺憾。」

「『邦喬飛』人真好，還會過來看看。」他說。

「大鳥。」

「不用擔心啦，美女們，」老媽在她們背後喊著。「妳們人真好，他不是在對妳們生氣。」

「沒有你就不一樣了。」肯尼說。

「那是我的哈雷機車。」他說。

「抽大麻菸那隻小鳥是糊塗塌客。你知道吧，史奴比的朋友？」

「他是十二萬分認真的。」菲利浦。

「真的喔？」

老媽瞪了我一眼，往後靠上椅子。「嗯，我看得出來你開始要把塵封在內心深處的憤怒發洩出來，那很健康，但我覺得你應該要更明智地選擇管道。這裡有很多無辜的旁觀者。」

「嗯，是我。」肯尼說。

「真是他媽的對極了，」菲利浦插話。「他搬出去後可不是就沒性生活了，昨晚他才嘿咻過，這點供各位參考。」

「這不代表我就不覺得他是個混蛋。」肯尼。

芮妮．哈波是個有執照的媒人婆，她提醒我注意那些網路交友的陷阱，方法就是可以雇用她來尋找適當的對象，她還能幫我過濾。我很好奇是什麼組織在頒發這種執照，標準為何？我更迫切想知道的是，一個穿著豹紋緊身褲、塗著泡泡糖粉紅色口紅到喪家拜訪的六十多歲媒婆，她的品味會好到哪裡去？

「妳一直鼓勵我們要在當下表達自己，要說出來。」

我送他們到門口，跟他們兩個人握手。「謝謝你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