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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味人生烹飪課

作者:艾瑞卡.包曼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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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雅

安東尼雅

「莉莉安說過我們要把傳統玩出新花樣。對吧?」
「不會,也會。」她開心的目光迎上了他的。他們一起抵達大門,安東尼雅轉身朝左方的車子走去。
她柔聲問。
一旁的卡爾和湯姆正在那鍋玉米糊前面討論著,鍋裡冒著泡泡,一粒粒的玉米汁液噴濺到空氣裡。安東尼雅注意到,那有如簽名般烙在湯姆身上的悲傷表情消失了一陣。
安東尼雅的視線越過他們肩頭。玉米糊是一整鍋的夏季,鮮黃映襯著漆黑的鍋。卡爾正拿著中間有洞的長柄木杓攪拌,湯姆把小塊小塊的乳酪丟進去,乳酪融化在攪動的黃色糊裡,留下一條彗星軌跡。一旁的莉莉安擠了些許檸檬汁,滴在白碗裡一堆熱氣騰騰的綠豆莢上。
「我們動手吧。」安東尼雅說。
莉莉安把幾張小方桌併成一大張長桌,橫過餐廳中央,桌上漿洗過的桌布一片雪白。伊莎貝把粗厚的餐巾折成尖尖的三角形,放在桌上標出座位,取來餐具和白餐盤。安東尼雅拿根細蠟燭把長桌上的一列蠟燭點亮,昏黃的燭光反映在舊窗戶厚而不平的玻璃上。
安東尼雅把車子開到筆記本上寫的地址,停車,大感驚訝。在平房和五〇年代磚房如棋盤般錯落混置的住宅區裡,這棟維多利亞式房屋儘管老舊,滑石粉的油漆斑駁,杜鵑花叢糾結而生,朝下的水管懸在半空宛如揮到一半的手臂,卻依舊巍然而立,宏偉壯觀。看著這房子,就不能不看見過往歲月和周遭的其他房屋,不能不想像它坐落在廣闊的土地中央,遠眺著連綿起伏的蒼綠山坡、綠地盡頭的海洋和更遠方的山脈。這棟房子是深陷愛河的男人為一個女人所建,只因他答應過要給她全世界。
義大利濃縮咖啡與巧克力脆餅
安東尼雅看著傳到自己手裡的那張紙:
這是個寬敞的空間,不但有個隔間,隔間裡的小餐桌看來就像是坐落在花園裡,房間中央還有張刀痕滿布的大型木製料理桌,以一種盤據已久的姿態宣示著主權。不過,前任屋主想重新裝修的急切心情也表現在這間廚房裡。從假橡木的櫥櫃、橘色的膠面流理台、鱷梨色和藍綠色的合成地板看來,安東尼雅猜想是受了七〇年代的創意潮影響。不過,櫥櫃可以換,這裡的空間也挺不錯。非常不錯。
「恭喜,」莉莉安說著遞給她們一人一杯prosecco氣泡酒。「耍完大刀,來杯小酒。義大利麵就快好了,到餐廳幫忙吧。」
「要怪就怪雪利酒。」伊莎貝看著成品說。現在,以鋁箔紙包好的火雞肉果然像個禮物包裹,她們把包裹放進烤箱。
「成功了,」她開心地對另一頭的人說。「謝謝你幫我——你是怎麼說的?撬掉地板?我當時真不知道該找誰。」
檸檬松子青豆
「有那麼糟嗎?」安東尼雅憂心地問。
「我同意,這些菜都不容易。」莉莉安表示。「但你們最後會發現,幾乎所有傳統感恩節的食材都在裡面了,還包括原味印第安玉米,只是呈現的方式和你們設想的不同。我們來看看這些菜會讓你們對感恩節有什麼想法。」
「這下慘了,可洛伊,」伊安開玩笑說。「我們搞不好會因為妳惹上大麻煩哩。」
「不……」她遲疑地回答。
她們讓火雞肉在烤箱外繼續放一陣子,轉頭看著其他人。可洛伊和克萊兒開心地談天,令人安心的巧克力香圍繞著她們。她們已經從烤箱裡取出又長又薄的油亮蛋糕,切片後放倒在餅乾烤盤上,然後就像變魔術似的,烤盤上的薄片忽然變成了傳統的橢圓形脆餅。
傑夫擺出一張苦瓜臉看著安東尼雅。「我猜這表示,我們得學做菜?」


「團聚,」海倫親切地說。「各式各樣的人,過著各式各樣的生活,卻都是一家人。」
「難怪妳……」伊安退縮了。「沒什和*圖*書麼。」
南瓜餃
大家一致同意不准替自己倒酒,於是他們輪流繞桌一圈替每個人斟酒,偶爾停步低聲交談。就連可洛伊的酒杯裡也有酒,雖然她還不到二十一歲。
伊莎貝身子前傾,靠向可洛伊。「我年輕的時候才不管這些呢。不過話說回來,」她眨眨眼:「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現在的我才這麼健忘。」
她們把被蔓越莓染紅的雪利酒倒掉,也趁機喝了幾口。伊莎貝讓膨脹的莓子落在迷迭香和大蒜中間,撒出一條又長又大的紅寶石項鍊。安東尼雅再加上一條細細的、濁綠色的橄欖油,最後蓋上一層粉紅色與白色相間、有些透明的義大利培根。她們一起以指尖捲起火雞胸肉,在外面又撒了一層調味料和培根肉。之後,安東尼雅捧著捲好的肉,伊莎貝用白色棉線把肉綁緊。
伊莎貝的眼睛亮起燦爛的藍光。「謝謝妳。」她說,然後沉默了一陣。
安東尼雅停止在食材上游移的手,靜靜看著伊莎貝。「妳迷失了?」
班上其他學員從廚房出來,得意洋洋的伊安和海倫帶頭端出一只直冒蒸氣的大盤子,由伊安捧著,海倫則小心地在每個白餐盤上放五顆薄似紙張的方餃。方餃的邊緣縐起,表層稍稍沾了點融化的牛油,點綴著青蔥屑和榛果碎片,有如婚禮上親友朝新人丟撒的米粒。
「難怪什麼?」
「她想要的不是煮飯做菜的地方,她只想讓人看到她有廚房。」
「真好。」安東尼雅說。
「我打賭你在學校一定超愛考試的。」她調侃他。
「我很遺憾。」安東尼雅碰了碰伊莎貝的手腕。
安東尼雅走進她的木造平房,脫掉夾克,撥打電話。
站在蘇珊和傑夫的廚房裡,安東尼雅感到她的胃因想家而縮緊。她還沒理解到這股感受有多強,她是多麼渴望這座壁爐、這張老舊木桌所代表的一切——那段生活裡,語言如一陣愛撫在舌上滾動,而房屋不僅豐富視野,也豐富心靈。
「有需要儘管找我。」伊安回答。
伊莎貝吸了口氣,臉上彷彿晨光穿雲而出般豁然開朗。「希臘。」這兩個字隨著一聲嘆息吐出。「我的蜜月。迷迭香圍籬一路延伸到我們那間石頭小屋。園丁有天早上來剪枝,我們一連好幾小時就在那綠意盎然的空氣裡做|愛。」伊莎貝不好意思地住口,看著安東尼雅。
大夥兒很可能都把脆餅給忘了,只有可洛伊對於她的脆餅超感驕傲,甚至還把莉莉安拖進廚房煮濃縮咖啡。白色小杯裝的咖啡端上桌來,杯旁的碟子上有塊橢圓形的巧克力脆餅。
安東尼雅住在美國的四年內,替包括屋齡八十年的農舍、殖民風別墅、現代公寓大樓和迷你都鐸式建築設計過廚房,但這卻是第一個在她看過後仍戀戀不肯離開的,就像小孩捨不得一個明知不屬於自己的點心。安東尼雅在石造房屋裡成長,裡面住過好幾代家人,他們的腳把石灰岩的階梯都踩出凹痕,煮飯的氣味也像滷汁一樣滲進牆內。她花了好幾年時間才習慣木造房子,但在強風呼嘯的時候,她在租來的小屋裡仍會不安地來回踱步。她看過一面牆輕易被拆除,好讓某個家庭擁有開放式廚房或餐廳,不過,她也漸漸欣賞起木造結構所能包容的創意。這個特質抵銷了一些些她那「設計出來的一切都維持不了多久」的感覺。
「來,」安東尼雅對伊莎貝說。「感受一下。」她打開皺巴巴的鋁箔紙,蒸氣輕撫伊莎貝的臉,她吸了口氣。
說完,莉莉安打開烤箱,拿出一塊烤好的南瓜,南瓜汁噴濺在烤盤底。
感恩節晚餐
「喂,這什麼話啊。」海倫隔著兩個座位,笑著插嘴。
「沒有,」湯姆說,臉上沒那麼難過了。「是好事。」
安東尼雅和伊莎貝站在料理桌旁,伊莎貝的一頭銀絲和淡藍眼睛把安東尼雅的深和_圖_書色頭髮和小麥皮膚襯托得更鮮明。她們前方的流理台上擺著油亮亮的火雞胸肉、深綠色的迷迭香枝、乳白色的蒜瓣、皺巴巴的蔓越莓、粉紅色和白色相間的義大利培根、鹽、胡椒和橄欖油。
紙上寫著:把料理桌上的材料切成適當大小,火雞肉對半做蝴蝶切,隨興在裡外抹上調味料。包成小包裹。送出去。
莉莉安注視著大家的臉。「那麼,感恩節的精髓是什麼?」
gorgonzola藍紋乳酪配玉米糕
「沒什麼,」他輕輕搖頭。「只是妳讓我想起一個人。」
他們離開餐廳時,早已過了十一點。外面寒冷又黑暗,但這天晚上的美酒、佳餚和閒聊卻仍溫暖著他們。
「我總認為節日跟廚房很像,」莉莉安說。「從中誕生而出的東西才是重點。」
還是個小女孩的安東尼雅坐在燼火邊,聽著廚房另一頭的幾個女人閒聊,刀在木頭砧板上剁出節奏,湯匙在厚陶碗裡鏗鏘作響,整個房間瀰漫著木頭燃燒的煙味和燉了好幾個鐘頭的肉香。
「你要她問嗎?」海倫問。
「這間房子很好。」傑夫對安東尼雅說,然後離開。
「我想盡量把裝潢幅度縮小,工業式風格,大量的不鏽鋼,我最喜歡不繡鋼了,還有水泥地板和黑色櫥櫃。」蘇珊東指西比地說。「不要把手,我最討厭把手,也許在流理台上方裝幾排開放式金屬架,我們可以把碗盤和新鍋子放在上面。」她轉向未婚夫,他微笑點頭。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安東尼雅痛苦地對她老闆說。
安東尼雅把戰利品拿回伊莎貝那兒,在流理台上輕輕把麵團壓成一個光滑、扁平的橢圓。「來,」她說著把伊莎貝的手拉到麵團的表面。「也許這能幫妳想起來。」
「Sogni d'oro。」安東尼雅的回應是祝有個好夢。
「對,」她和善地回答。「是很好。」
「這才叫美妙的感恩節啊。」卡爾滿足地向後靠進椅背,放下空了的咖啡杯。
房子被圓形的草坪環繞,拱形的過道通往一連串的花床、洋娃娃大小的蘭花和生滿苔蘚的石椅。安東尼雅雖然知道這幾座花園跟自己身為廚房設計師的工作無關,仍忍不住從中漫步走過,儘管這麼做表示她進屋時非得把腳上這雙濕透了的鞋脫掉才行。她一個個地探訪,就像把喜歡的童書裡每個故事都翻閱一遍。
「安東尼雅,」她說。「請妳幫忙炒松子好嗎?」
「妳知道嗎?」伊莎貝像在自我介紹:「在妳開始跟我一起做菜以前,我應該告訴妳,這些天來我漸漸迷失了。」
「有什麼問題?」他問。
「聖誕節。」伊莎貝說。「我奶奶總是拿自己種的東西來煮整頓晚餐,只有火雞是從鄰居家來的。我喜歡在晚飯後走進她的花園,感覺就像那裡是活的,連冬天都一樣。她總是對我說,迷迭香在女強人的花園會長得很好。她的迷迭香大得像棵樹。」
安東尼雅走到他的另一邊。
安東尼雅禮貌地微笑。「我會畫幾張設計圖出來。我們是不是要再見一次面呢?比方說一兩週後?」
「我只想知道要再嚐到這種滋味,是不是只能等到感恩節;還有如果不是,感恩節還會不會特別?」
「你們來得正是時候。」安東尼雅說。「繫上圍裙,幫我一起做餡餃吧。」
蘇珊和傑夫走到廚房,停步,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面前的廚房裡,合成地板撬開了,露出下面的杉木,些許黏著劑的污點仍無損於那片溫暖的紅金色。凸窗前有張小桌,像個祕密似地鋪著普羅旺斯黃桌巾。鐵壺裡的水在巨大的黑色爐台上歡欣地滾著,房間中央的木製料理桌上撒滿了雪暴般的麵粉和幾個大小不一的紅色陶碗。壁爐裡,閃動著火焰的香料木材上有個烤肉架,架上醃過的雞肉和茄子烤得滋滋響。
「我www.hetubook•com.com是說,這裡糟糕極了。」蘇珊大笑。「當然,我們得全部翻新。這些櫥櫃和地板,還有那個壁爐,真是夠了,但弄完之後會很值得的。」
安東尼雅等待著,心想或許他們會多談談,不過似乎就這樣了。
大家都沒動作,只是看著。盤裡的氣味隨著最後一縷蒸氣飄升,牛油釋放出青蔥和榛果的呢喃。安東尼雅舀了一口送入嘴裡,先是脆脆的榛果,然後是輕咬即斷的義大利麵,南瓜在舌上融化,溫暖又濃郁,帶有一絲輕柔、辛辣的肉豆蔻香。那感覺就像回家,她發出一聲幸福的嘆息,整個人放鬆下來。她看了看餐桌,很好奇其他同學會怎麼想,看著他們慢慢地吃,然後更慢地咀嚼,專注地體會嘴裡的各種味道,對周遭一切恍若不聞。伊安的眼光遇上了她的。
「需要加其他東西。」安東尼雅同意。
「不過也許該讓妳來拿刀,親愛的。」伊莎貝回答。她拿起莉莉安給她們的那張紙,笑了。「唉呀,不愧是莉莉安的食譜啊。」
可洛伊把手臂插|進伊安的臂彎。
安東尼雅拿起一截迷迭香,舉到伊莎貝鼻端。「聞聞看。」她提議。
「誰知道呢?」莉莉安又說。「如果你這樣看待食物,或許人也會跟著有變化。」莉莉安把一疊寫在白色厚卡紙上的菜單發給大家。「我打算今年的餐廳菜單要試試這個。我想讓大家先實習一次應該會滿好玩的。」
「妳懂我的意思啦。」伊安回答。他頓了頓,然後又看著安東尼雅。「你們義大利人都吃這個嗎?」
「餐前有小杯的雪利酒。我先生把他的祕書帶來了。」
莉莉安宣布今晚的烹飪課要做感恩節大餐,安東尼雅一聽打了個顫。才剛過完一個漫長的週末,而幫蘇珊和傑夫設計廚房的事,似乎從安東尼雅第一次走進那間屋子起就沒什麼進展。她也一直希望能避掉今年的感恩節。住在美國的四年,她年年都接到邀請去別人家吃感恩節大餐。美國人似乎就愛與人分享他們的文化傳統,好像那是輛閃亮的新車或剛出生的小娃娃。每年安東尼雅都坐在堆滿食物的餐桌旁,看著大如洗衣籃的盛菜盆從一個人手裡傳到另一個人手裡,一團團的馬鈴薯泥、洋蔥奶油湯、蔓越莓醬、麵包填料、番薯泥和一塊接一塊的火雞肉,啪答一聲掉進早已盛滿的盤裡。重點似乎是趕在睡著前大吃特吃。如果是要慶祝度過饑荒,讓每個人沉湎於過度豐盛的食物是可以理解的,但她卻忍不住替食物感到難堪,他們全都像下等艙裡的移民,被攪和成一團了。坐在莉莉安廚房裡的她很清楚,她臉上一定洩漏了剛才的想法,於是匆匆掩飾住。
安東尼雅抓住爐台上那口煎鍋的長柄迅速一抖,把變得金黃的松子翻面。她再翻個幾下,松子就炒好了。她把松子抖落在綠豆莢上,就像新年那一刻降臨時丟向空中的五彩碎紙。她抬頭,發現湯姆在看她,臉上又充滿了悲傷。她詢問地看了他一眼。
「真等不及想看設計圖了,」蘇珊打開門的時候說。「她……天啊,這是什麼味道?」
「你喜歡嗎?」她問他。「我是指方餃。」
安東尼雅點頭。她在這階段總是點頭,除此之外也沒什麼事能做。
「太燙了!」卡爾說。
安東尼雅想了一會兒,然後微笑。「那還用說。」她悄聲自語道。
「好。」蘇珊溫和地說,順手悠悠閒閒地啜了一口紅酒。「不過我們還是可以換櫥櫃對吧?拜託?啊,等等,噢,這個點子太棒了,你覺得我們能不能找到這間廚房的舊照片,看看它本來是什麼模樣?」
「妳也遇到過類似的客戶,而且不止一次了,都處理得很好呀。」
傑夫對蘇珊舉起酒杯。「這才是我的好女孩。」他說。
「我想你們以後會替對方做菜,就在這間廚房。」
「要做的工作很多,所以我們要分成小組,大家可以在吃飯時再分享筆記。」莉莉安的眼神m•hetubook.com.com帶笑。「伊安和海倫,請你們負責南瓜餃;安東尼雅和伊莎貝,你們做火雞;卡爾和湯姆,玉米糕就讓你們來了;克萊兒和可洛伊,你們烤脆餅。我會把作法發給大家,食材也都放在各個工作檯上。有問題歡迎隨時問我。」
安東尼雅站在廚房裡,試著勾勒蘇珊對這間廚房的想像,但那些僵直的線條不斷撞上弧形的隔間,尖銳的稜角被窗邊座位的靠墊一襯都變皺了,似乎不管怎麼重新想過,都無法呈現出蘇珊描繪出的模樣。
前門開了,她聽到客戶走來時熱切的說話聲。
火雞肉離開烤箱,肉汁在鋁箔紙裡發出滋滋聲。
「我覺得……」伊莎貝開口。
「當然好,親愛的。要多少就拿多少。」
「那麼,」莉莉安提議。「我有個點子。我們不要去想人,而把要料理的食物當成晚宴的賓客名單,每道菜各有特質,聚在一起時互相襯托,讓這頓飯更有趣。」
「她沒問我們從感恩節學到了什麼。」伊安說。
安東尼雅點點頭,挺直身子,趕緊在黑色長褲上抹抹手,才伸出手去跟蘇珊和她的未婚夫握了握。
「真的可以嗎?」蘇珊問。她又回到廚房,臉上因各種計畫而發光。「我是說,我知道廚房很小,但只要設計得好,就會有地方讓我們做菜和……」
「或者是像在我家,」可洛伊開口,話中帶著一絲苦澀。「每個人都要跟別人一樣,如果你是家裡的異類,只要吃得夠多就不會注意到了。」她環視其他同學。「抱歉,海倫。」
他們倆也在餐桌旁坐定。「祝大家感恩節快樂。」莉莉安說著舉杯。
「那就太棒了。」蘇珊打開櫥櫃,笑著轉身。「真的,這裡糟糕極了。我真高興妳明白我們想要什麼。」
「那麼,我們就讓妳來變魔術囉。反正,傑夫和我得去主浴室談談,我們得把第三間臥室拆除,才能做出一間夠大的主臥套房!」她大聲笑著走開。
「可是安東尼雅,這不是妳的廚房,他們是客戶。妳得用他們的眼光去看事情。或者,」他促狹地說。「想辦法讓他們用妳的眼光來看。」
「他是說妳很美。」伊莎貝好像沒事似地說,又往嘴裡送進一口方「噢……」安東尼雅垂下眼,臉上浮起一朵小小的微笑。
「Buona Notte(晚安),安東尼雅。」伊莎貝對著黑暗喊道。
「安東尼雅,準備好了嗎?」蘇珊踩著迫不及待的腳步聲走進廚房。「妳在啊!這屋子很棒吧?」
門在她身後關上的聲音在挑高的屋頂下迴盪,傳上通往二樓、寬寬的木頭階梯。她打量著房子內部,認為她的客戶不會是第一批想改變這屋子的人。黑白相間的地磚讓前方走廊看來像塊棋盤,右手邊的起居室是一片亮眼的紫紅,左手邊的客廳卻是房屋本有的橡木細條地板,三面凸窗框起幾株高齡的櫻桃樹,布滿樹瘤的枝椏彎彎曲曲地伸向天空。她穿過布置正式的餐廳(餐廳裡沒有桌椅,顯得失卻了重心),然後走進她的目的地廚房。
安東尼雅來到料理桌旁,手指愛憐地沿著磨損的表面撫過。然後望著廚房另一頭,看見一個以磚頭搭成的大壁爐。用久了的壁爐一片焦黑,嵌在一面三公尺高的獨立牆內,一側是個巨大的六座式爐台,另一側有個靠窗座位,可眺望廚房院子裡荒廢了的隆起苗床。安東尼雅走向壁爐,手指輕觸煤灰,彎下頭來看著開口,深深吸氣,等待著煙味、香腸味以及肉汁滴落在熱木頭上的滋滋聲響。
「還有一件事。」莉莉安又說。「我們今晚要慢慢地吃,上一道、吃一道。桌旁的每位客人都應該有被感激的感覺。」
「太好吃了。」她呢喃著。傑夫望著她微笑,一手滑過桌面去握她的手。
「讓莓子再浸一下。」伊莎貝說著伸出一根手指,沾了點酒來嚐。「晚宴,」她說。
蘇珊拿麵包吸乾盤裡的肉汁。廚房裡的濕氣使得她那向來光滑的金髮髮尾捲翹起來,黑裙上有幾道麵粉痕,她在桌旁坐下時,差點忘了把圍裙脫和圖書掉。
「都好了嗎?」莉莉安問,打開通往餐廳的門。大家像參加遊行似地魚貫走出,手裡都端著碗盤。
「大家喜歡我們的晚餐來賓嗎?」莉莉安問全班。剛開始的驚奇漸漸轉為喜悅的悄聲嘆息,那步調是悠閒的,桌旁的每個人都慢慢吃著,一邊想事情。火雞肉躺在大家的盤中,肉色是極淡極淡的粉紅,一圈圈的香草和培根如緞帶穿插其中。玉米糕是一抹鮮亮的黃,綠豆莢與檸檬的爽脆味道跟又暖又熱的玉米粉那柔軟豐腴的質地成了味覺上的對比。
「就是吧,對不對?」他立刻說。「或者至少妳吃過。那就難怪了。」
「可惜的是,我們對喪失了的記憶一點辦法也沒有。」伊莎貝感嘆。「後來有位雕刻家,但他的樣子也有點模糊了……」
「我們把火關小,我想現在可以加藍紋乳酪了。」湯姆提議,拿起了乳白色帶藍紋的乳酪塊,有如大理石。
但這裡有個壁爐,讓她想起奶奶的廚房。那廚房一頭是爐台,另一頭是壁爐,中間寬敞得能放下一張十二人座木頭長桌和靠牆的長沙發。奶奶的烹煮區域很小——一個小洗碗槽,沒有洗碗機,一小塊流理台——但就從這塊小小的區域,奶奶變出內有絞肉和肉豆蔻餡的義大利餃,外覆奶油和鼠尾草;還有軟軟的馬鈴薯糰和烤雞,那股檸檬和迷迭香的氣味瀰漫進小鎮裡的巷弄,麵包香使得來訪的孫兒女有理由在冷冷的早晨跑進廚房,窩在壁爐邊,每人手裡捧著一大塊剛烤好的熱麵包當早餐。有多少次,還是個小女孩的她坐在爐火邊,聽著廚房另一頭的幾個女人閒聊,手裡的刀在木頭砧板上剁出節奏,湯匙在厚陶碗裡鏗鏘作響,耳際總有她們的說話聲,有時慈祥,有時爭吵,有時伴著笑聲驚呼,或對村裡新聞的某個片段假作驚恐。在這樣的一天裡,壁爐的熱度會延伸到廚房,與暖烘烘的爐台相連,直到整個房間都瀰漫著木頭燃燒的煙味和燉了好幾個鐘頭的肉香。就連年紀還小的安東尼雅都知道,當廚房兩端的熱氣合一,就到了晚飯時間。
安東尼雅聽到蘇珊和傑夫來到門廊。
伊安困惑地看著她,但海倫只是微笑。
她們從櫥櫃拿出一瓶雪利酒,倒入一個小碟,然後把蔓越莓乾加進去。兩個女人看著莓子吸了酒之後逐漸脹大、變軟。
「對。」傑夫同意。
「在這裡等一下,一下子就好。」安東尼雅走到廚房另一頭,來到伊安和海倫做義大利餃的地方。「你們介不介意借我一點點這個?」她指著那軟軟的麵團,上面還沾了麵粉。
「這才不叫吃,」伊安說。「得另外創個字眼來形容。」
「好吃都不足以形容,」他著迷地回答。「真不敢相信這是海倫和我做的。」
「當然囉,」蘇珊喊著。「我在告別單身派對上收到幾本很棒的食譜哦!」
她把香料和大蒜切碎,尖利的刀子迅捷、優雅地動作,刀子周圍的空氣瀰漫著森林、土壤和艷陽的氣味。伊莎貝把火雞胸肉攤開成展翅的蝴蝶形狀,安東尼雅的刀子從肉上劃過,沿著與砧板平行的方向,從中間把每塊肉切成一半,成為薄薄的幾隻蝴蝶。在白如帆布的火雞肉上,伊莎貝撒上鹽和胡椒,然後是剁碎的大蒜和迷迭香。兩個女人望著蔓越莓。
火雞胸肉裹迷迭香、蔓越莓、義大利培根
「妳以後也會一直這樣替我們做菜嗎?」蘇珊問安東尼雅。
「但這個廚房不一樣,你看過就知道了,我沒辦法把它拆掉。」
「雪利酒嗎?」
「就是說……」伊莎貝回答。「有時候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裡。記憶能讓妳站穩腳跟,懂吧?而我呢,」她的指尖摸上幾顆乾扁的蔓越莓。「這些天來有點虛浮虛浮的。」
「其實呢,我們今晚要來點不一樣的。」莉莉安說著對安東尼雅微笑。「我相信傳統,傳統就像骨骼,讓我們成為一個整體。但傳統真正的含意也很容易被人忘記。有時候,我們必須換個角度去看,才能重新找到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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