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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丹島之戀

作者:尼可拉斯.史派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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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我之前好像看到過,我找找看。」
「妳前夫是個怎樣的人?」
「領悟到什麼?從此幸福快樂生活的秘訣嗎?我不認為有任何人知道。」
她穿過廚房,打開水槽旁邊的廚櫃,移開各種罐頭四處尋找著,很慶幸又有多一點時,可以相處。櫃子第二層有一盒伯爵紅茶,她轉頭以眼神詢問保羅,保羅笑著點點頭。艾德琳越過他拿了茶壺加了水,發現兩人站得非常近。水開時發出哨音,她倒了兩杯,兩人又一起走向客廳。
艾德琳從衣櫥裡拿出夾克,又抓了圍巾圍在脖子上。她瞄了一眼時鐘,驚覺到時間竟然過得這麼快,當她回到廚房時,保羅已經穿好外套在等她了。
「州政府幫不上忙嗎?」
他們走出去的時候,他微笑著,艾德琳打開照亮台階的電燈。兩人相伴走過低低的沙丘,朝著微濕的沙地走去。
「記得,可是那個時候我還小,家裡停電時根本不懂害怕,反而還覺得很興奮。而且洛其蒙受到的影響不算太大,至少我們家那一帶還好。」
「倒不是,不過也不遠了。等我們到的時候,島上大部分的人都已經被疏散。當時的我們只是一群年輕的笨蛋,所以還是去了。一開始還滿好玩,大家一個接一個朝風裡走,看誰最能保持平衡,還覺得其他人幹嘛大驚小怪?可是幾個小時以後,風雨越來越大,根本玩不下去,所以我們決定要回德翰(Durham),那個時候已經沒辦法離開小島。因為風速每小時超過五十英里時橋就關閉了,我們就被困在那兒。同時,風雨變得越來越大,到凌晨兩點左右,島上已經像座戰場。樹倒了,屋頂被掀開,觸目所及都是大到能夠把我們砸死的物體在空中盤旋,而且聲音大到無法想像。雨不斷地敲打著車子,大浪捲來,當天是滿月又是漲潮,我這輩子所見過最大的巨浪一個接一個滾過來。當我們以為已經糟到極點時,電線竟開始霹靂啪拉地斷掉,變壓器一個個爆炸,其中一條電線正好落在我們的車子旁邊,一整晚都在風裡飛舞,近的看得到火花,好幾次都差一點點打中車子。那天晚上除了禱告以外,沒有人講半個字,那是我有生以來做過最愚蠢的一件事。」
「你想不想喝點熱的?我可以煮一壺低咖啡因咖啡。」
艾德琳覺得很輕鬆,大多數的人都覺得沉默時得說些什麼,即使是無關緊要的話。這是從前她陪傑克參加過無數宴會,所得到的結論。在那種場合,偷溜到陽台的一角,是她唯一清靜的時刻。有時候那裡已經有人,可是彼此會心照不宣地點點頭,彷彿約定好不問問題,不閒聊。
「三十年。你們呢?」
艾德琳笑了,「我爸爸喜歡每一個人。和圖書在他中風之前,他最享受的事就是聽別人說話,了解他們。他是全世界最有耐心的人,所以每個人都會跟他說真心話,就連陌生人也是,會把不願意跟任何人講的事說給他聽,因為知道他值得信任。」她猶豫了一會兒說,「可是你知道什麼最令我難忘?」
「他會明白的。」
保羅又笑了,他真喜歡跟她聊天。在風雨欲來的銀色月光下,她看起來很美,他不明白她的前夫怎麼會離開她。
「我也很幸運。」她凝視著牆壁,目光似乎失去了焦點。她搖了搖頭,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講了這麼多話。「聽我喋喋不休了這麼久,真是抱歉。」
「妳有什麼打算?」
「我想你是對的。」
「可是你認為你是對的。」
「妳有沒有看過那樣的閃電?」他問。
她笑著說:「這我就不知道了。」
「這並不難猜,」她說,「你幾乎整晚都沒提到他。如果你覺得到那兒去對你們的關係會有幫助的話,我會為你感到高興。」
可是他們卻沒有立刻站起來,而是又一起在沉默中坐了一會兒,如同在沙灘上共享的沉默。偶爾他望向她,又在她發現之前移開視線。
保羅笑了笑說,「想回去了嗎?」
艾德琳沉默地走了幾步路後才看著他說,「不是,我猜你是為你兒子而去的。」
「他的確是。」她說,一邊從椅子裡坐直起來。「我一定會想出辦法來讓他不用搬離那家療養院,那是全世界最適合他的地方。離我家近,照料又好。最重要的是那裡的醫護人員待他像個人,而不是病人。他值得住在那樣一個好的地方,那是我最低限度應該做的。」
「傑克?」起先她猶豫著,考慮是否應該換個話題,繼而一想,他又能告訴誰呢?也就無所謂了。「跟你的情況不同,傑克認為他已經找到了自我,只是不幸的是,那是他還是我丈夫的時候跟另一個女人一起找到的。」
「我早就想過了,到時我會說:乖孫們,晚餐前想不想來點洋芋片啊?不用,你當然不用整理房間囉,熬夜當然沒問題……。」
「好啊。」她同意了。「等我去穿件外套。」
艾德琳的房間就在廚房隔壁,是琴在好幾年前加蓋的房間,也是整個旅館裡最大的一間,有浴室和大按摩浴缸。琴常常泡澡,每次艾德琳心情不好打電話給她時,她的建議永遠都是:去泡個澡讓自己舒服些。她會說:「妳需要的是泡一個能讓妳放鬆的熱水澡。」琴沒想到對艾德琳來說,三個孩子永遠輪流霸佔著浴室,而她也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放鬆。
艾德琳搓著手掌呵氣,看到保羅望向時鐘,又在廚房裡繞了繞,他似乎在想該不該道晚安了。
「妳想不想https://www•hetubook.com.com去沙灘上走走?」他問,「天氣似乎不錯。」
她安靜了一會兒,「我不知道這句話有什麼神奇的魔力,可是它總是令我感動,我聽過不下百萬次了,可是每一次他說這句話,我就會覺得無論發生什麼事爸爸都會愛我。好笑的是,我長大以後還會拿這個來開他玩笑,可是每次當我探訪完要離開療養院時,他還是會再講一遍,而我依然還是感動得不得了。」
「我也是。」
回到旅館後,他們走進廚房脫掉夾克,艾德琳把外套和圍巾掛在門旁的掛勾上,保羅把他的夾克掛在旁邊。
「我不知道。」
他們再次坐進了自己的搖椅。屋子裡的氣氛因為太陽下山了而有所不同,在黑暗中似乎更加沉靜、親密。
他們聽到走廊傳來老時鐘的鳴叫聲,當鐘聲停止時,保羅揉了揉後頸,想要舒緩長途開車的酸痛。他說,「我大概該上床了,明天還要早起。」
艾德琳的表情變溫柔了,「他的意思是,他計畫要做他真正想做的事,而不是他必須得去做的事。譬如說,花時間陪我、陪孫子、看書、找朋友。在辛苦工作了一輩子之後,他應該享受一些輕鬆的日子,可是……。」她移開了視線,不去看保羅的眼睛。「如果你認識他一定會喜歡他的,就算是現在。」
「當你談到你自己的時候,我覺得你講的好像是另外一個人。你說你是個工作狂,可是工作狂不會把診所賣了跑到厄瓜多去。你說你不會做瘋狂的事,可是你剛剛就說了你做過的瘋狂事。我只是有點搞迷糊了。」
保羅幫她收拾好晚餐的餐具,朝著後門點頭示意:
「我想到了你該分享的時間了。」
「妳好了嗎?」他問。
「為什麼?」
「不是變冷了嗎?」
她轉了轉眼珠說,「對啊,可真是個好主意!我可以回去跟孩子們說,對不起啊各位,你們現在要靠自己了,媽要去流浪囉!」她搖搖頭,「現在我被綁住了。至少得等到他們進了大學,他們現在最需要一個安定的環境。」
「我覺得每個人偶爾都會出現這種疑惑,但大多數的人不會因此而搬到厄瓜多去。」
她穿上睡衣爬上床。琴放了一疊雜誌在床頭櫃,關燈前她隨手翻了翻。在黑暗中,她一直想著今晚的事,每一句話都在腦海中重複了一遍又一遍。每次當他覺得她講了什麼有趣的話,嘴角就會上揚,浮現一抹笑容。整整一個小時,她翻來覆去無法入眠,心煩意亂。全然不知道在樓上的那個房間裡,保羅也是一樣。
「有妳這麼照顧的女兒,他很幸運。」
海邊狂暴的浪激起了泡沫,像孩子泡澡時浴紅裡的肥皂泡泡。
艾德琳搖了搖頭,「男人會想這些和_圖_書問題嗎?」
「就算他符合政府補助的條件,好的療養院需要排很久,而且大多都離我有好幾小時車程,這樣我就不能常常去看他;而不好的療養院,我又怎麼能讓他去?」
「希望不要被你說中。」
保羅笑了,「他聽起來很偉大。」
「我不知道。看看傑克會不會改變心意,願意幫我支付爸爸的醫療費用吧?他可能會願意,因為他跟我爸爸曾經很親。可是如果他不願意,我大概會找個全職的工作來付療養院的錢。」
「你們結婚多久了?」
「的確是的,不過我有種感覺,接下來好幾天不會有這機會了。」
「我很遺憾。」
「我知道我會喜歡他,可是他會喜歡我嗎?」
「我知道,」她同意,「我也正這麼想。」
「也許吧。」
「我保證不會太久。」
當他們走在結實的沙地上,艾德琳望向沙丘後的房子,沒有燈光。在黑暗中,羅丹島儼然成了被人遺棄的鬼城。
她把夾克的領子翻起來,跟他說,「走吧。可是我必須先告訴你,我對冷天氣可沒什麼太大興趣,我血液裡的南方因子不多。」
「妳說對了,」他開始解釋,「因為我講的是兩個人:以前的保羅.佛蘭納從小就立志想當醫生,長大後成為永遠都在工作的醫生,也是替妻小在瑞勒買下豪宅的丈夫和父親。現在的我已經不是同一個人,我想找到真正的保羅.佛蘭納。坦白說我開始懷疑能不能找到答案。」
「聽起來妳是個好媽媽。」
「有我能幫忙的地方嗎?」他建議。「我認識很多專科醫生能替他檢查,也許可以幫上忙。」
艾德琳看到他露出驚訝的表情。
回到房間,她脫下衣服,打開行李箱拿出睡衣,邊穿邊看到了鏡中的自己,她看起來還可以,但坦白說,也就像她的年紀該有的外型。她想,保羅之前說她不需要整形,只是在說客氣話。
保羅輕輕地揚了揚眉毛。
「那些平凡的事吧。有人可以講話,有人可以一起吃飯,早上兩人都沒刷牙前就能給彼此一個吻。可是說實在的,與其說我懷念些什麼,更擔心的是孩子們所失去的。我希望傑克還在,其實是為了孩子們。小孩子比較需要媽媽,可是青少年需要有爸爸,尤其是女兒。我不希望我女兒認為男人都是拋家棄子的混蛋,可是如果她爸爸是這樣我又要如何教她?」
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讓她覺得有魅力了。
「那是因為鋒面聚合的緣故,吃晚餐的時候我就注意到這個現象,表示這次的風暴會比氣象預報的還要大。」
他們以無言的默契走著,艾德琳越走越想跟保羅相處久一點。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在一個名叫羅丹島的靠海小鎮,兩個孤寂的異鄉客,並肩走在一m.hetubook.com.com段遺世孤立的沙灘上。
艾德琳把茶杯放在他倆之間的桌子上。
「沒什麼用,不過我還在努力,何況又有什麼選擇?」
「為什麼沒有?」
「黑賽暴風不就是從萊茲維爾海灘登陸的嗎?」
他講故事的時候,艾德琳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他們故意地放慢腳步,沉浸在思緒中,融入周圍的聲響與景物,兩人都覺得此刻無需言語。
「我對大風暴已經失去興趣了。妳還記得一九五四年的『黑賽暴風』嗎?」
「是真的,我真的沒告訴過任何人。」
「我一直在等你問呢,耳朵都快凍僵了。」
他聳聳肩,「這樣說吧,早知道天氣會像現在這樣,我就會更改行程。」
「不會的。」
「因為……那不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以前從來沒做過那麼瘋狂的事,之後也再沒做過。就好像這件事是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如果你了解我就會知道,我是那種擔心功課做不完,星期五晚上從來不出去玩的人。」
「我希望。每當無法與孩子們溝通時,我都這麼告訴自己。」
保羅聽過類似的故事;做為一個醫生,常聽到這樣的故事。對他而言始終只是故事,並沒有實質上的意義。他的父母已經不在了,瑪莎的父母還身體健康地住在佛羅里達;但他從艾德琳的表情知道,他應該慶幸自己沒有這樣的困難。
「好的男人會,就像其他問題一樣。」
「我從來沒跟任何人講過這件事,」保羅說,「我是說,任何人。」
他們循原路回去,跟隨著來時的腳印。雖然看不見月亮,但雲朵鑲著一圈銀邊,遠處響起了第一陣隆隆的雷聲。
那天晚上有一種奇異瑰麗的美:空氣冷冽清新,霧裡摻雜海鹽的腥味,天際的閃電以一種規律的節奏閃爍,在雲間忽明忽滅。她望向遠方,發現保羅也在看著同一個方向,她覺得他的眼睛似乎想把所有的景物盡收眼底。
「妳這麼覺得嗎?」
保羅想起了那些眼淚。「有用嗎?」
他們邊喝著茶,又聊了一個小時,就像普通朋友在閒話家常。在夜色的包圍中,艾德琳情不自禁地、盡情地向保羅傾吐爸爸的事和對未來的擔憂與害怕。
「是從小他就常對我說的一句話。不管我多乖還是多不聽話、開心還是難過,爸爸總是會抱抱我,跟我說:妳真令我驕傲。」
保羅遲疑了。他原本沒有必要向她或向任何人解釋,可是在那一月天的冷夜,明滅不定的天空下,他突然有個衝動,希望她完全地了解他,了解他所有的矛盾。
「冬天沒有,夏天偶爾會看到。」
他一問出口,馬上就想到了答案。
她往前傾,臉上帶著笑容說,「婚姻裡的什麼最讓你懷念?」
保羅望向天花板,嘲弄地嘆了口氣,「好https://m.hetubook•com.com吧,我最懷念什麼?」他合起了手掌。「我想,是知道下班回家時有人在等我。我回家通常都很晚,有時候瑪莎早就睡了,可是知道她在家裡,是一種很自然、很讓人安心的感覺,好像事情就該是那樣。那妳呢?」
她停頓了一下,思緒遊走在過去和現在之間:「他退休的時候,」她終於說,「工廠裡的人幫他辦了一個小型的歡送會,我還記得自己以為他會很想念以前每天上班的日子,因為他從十五歲開始就在那兒工作。這當中他總共只請過兩天病假。有一次我還算過,把他所有的工作時數加起來,相當於他生命中整整十五年。可是當我問他的時候,他說他一點也不會懷念,他說他早就計畫好了。」
艾德琳看著保羅走向樓梯,才轉身準備去收拾、鎖門。
「妳覺得那是我去的原因嗎?」
「我也是,不過應該說我曾經是。現在那只不過是我眾多遺憾中的一件,我儘量不去想。」
艾德琳舒了一口氣,從搖椅裡站起來,指著他的杯子說,「我順便拿去廚房就好了。」
他笑了。「妳是第一個這麼想的,連馬克聽到我要去都不是太興奮。」
「妳可以去厄瓜多啊。」
「告訴我,我不會說出去,你想我們早就應該領悟了,對不對?」
「我想妳在轉移話題。」
「妳很幸運。那時候我二十一歲,在杜克唸書,當時我們聽說有暴風要來,越野田徑隊的幾個人覺得,要是去萊茲維爾海灘(Wrightsville Beach)開一個暴風派對,一定會增進隊員的向心力。我雖然不想去,可是我是隊長,他們讓我覺得不去對不起大家。」
艾德琳望向窗外,廚房還沒清理好,不過那也沒什麼好急的,不是嗎?
「十八年。」
「我知道。」
「這裡有茶嗎?」他問。
「我盡我所能,我的小孩可未必都這麼覺得。」
「謝謝你的好意,但不用了,能做的我都做了。最後一次中風對他的身體影響很大,即使有幫助,他還是需要二十四小時的看護。」
「你真該慶幸自己還活著。」
「我想告訴你一些話,希望你不要介意。」她問道,「我是說,我不希望你誤會我的用意。」
「這樣想吧,等到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會遭到報應了。」
「不需要抱歉,我很高興妳告訴我這些。」
他投以一個微笑,遞過杯子,「今晚我很愉快。」
艾德琳花了幾步路的時間,琢磨著該用什麼字眼。
此刻,在海灘上她又有同樣的感覺。夜晚如此清新,微風揚起她的頭髮,把臉龐吹得緊繃而發亮。她的身影照映在沙地上,隨著步伐的移動逐漸消失。大海的顏色像煤一樣黝黑。她知道保羅也看到了這一切,也同樣覺得說話會破壞這美好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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