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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羅替她把椅子拉出來，說道，「一點也不，其實我很希望妳跟我一起吃，請坐。」

「不客氣。」

「我猜那是因為我們已經不算是陌生人了，所以講出來比較容易，而且我人生只有這麼一個大故事，我其他的事都很無趣。」

男人的身影在腦中揮之不去，使保羅的動作變得遲緩，每一步都更為沉重。儘管天氣很冷，跑完時臉上還是因汗水而泛出光亮。

「謝謝你。」

「我並不驚訝。今天早上外面有很多人，我想大家都在猜今天天氣會有多糟。」

艾德琳並不這麼認為，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端起了咖啡。

那間屋子就像這整條街上所有的屋子一樣：沒有光鮮亮麗的外表，但也不破舊，而是人造物想和大自然對抗的結果。那間平房至少有半世紀了，錫屋頂上沒有導水槽，無數場風暴帶來的雨水在白漆加上一條一條的灰紋，陽台上有兩張搖椅相對著，窗緣纏繞著一排孤零零的聖誕燈。

儘管百葉窗和窗簾都擋住了陽光，星期五清晨保羅就醒來了，花了十分鐘伸懶腰，試著舒緩身體的酸痛。他把百葉窗往兩邊拉開，欣賞著早晨的美景。濃霧籠罩著海面，映著鐵灰色的天空；積雲與海岸線平行著，在天上飛快滾動著。他想，入夜之前風暴就會來，應該在下午三四點左右。

「你也不是本地人啊。」

只遲疑了一下子，他就把吉兒和羅伯．多里森的事告訴了她——手術、驗屍、所有之後發生的事，包括他收到的那封信。他說完之後，艾德琳認真https://www.hetubook.com.com地打量他說：

「不管會發生什麼，我覺得你這麼做是對的，就像你處理馬克的事一樣。」

艾德琳笑著接下去，「而且你發誓你從來沒告訴過任何人。」

「那是因為妳不是本地人。」

即使是在清晨，在那些看起來像荒廢的屋子裡也還是有人跡。他跑步經過時，看到煙囪裡有煙飄出來，男男女女為窗戶釘著夾板，傳出榔頭此起彼落的聲響。

他笑了，不確定她的話算不算是一種讚美，但還是很高興。

「跑得還好嗎？」

「琴說今天要做些什麼？」艾德琳舀了一些蛋，把碗遞過去給他。

他坐在床沿套上運動裝，又加了一件防風外套，還從抽屜裡多拿了一雙襪子套在手上。走下樓梯時不禁四處張望，發現艾德琳還沒起來，沒有見到她，他不禁昇起一股失落感；突然又驚訝於為什麼自己會失望。他打開鎖著的門，一分鐘後開始暖身，調整著步伐，以穩定的速度前進。

「你聽起來好像不是很高興。」

跑步對他而言不只是個運動，他早已鍛鍊到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跑，跑個五英里比看報紙多花不了什麼力氣。他把跑步視為一種治療，也是獨處的機會。

「我可不這麼想，從你已經告訴我的，我覺得你的人生是無趣的相反。」

「我認為是跟官司有關事。」

他們盛好食物，倒好咖啡，就開始吃。保羅看著她把一片吐司塗上奶油，似乎專注於這個動作裡。在早晨灰色的光芒hｔｔｐs://wｗw•ｈｅtｕｂｏoｋ•cｏｍ•cｏｍ中，她看起來好美，比他昨天感覺到的更美。

「是沒錯，但我曾經歷過一場大風暴，我有沒有告訴妳我大學時代有一次跑去威明頓（Wilington）……」

「為什麼？」

他沒說話，因為沒有必要，她了解他，就已經足夠。

她看著他說，「你確定？你不用趕著回來沒關係。」

有些房子看起來就像是臨時搭建的：牆壁顫巍巍地平衡著，彷彿一陣強風就能瓦解；有些院子前面的玄關搖搖欲墜，由磚頭，水泥磚、像短筷子一樣的小木頭等雜物支撐著，還沒有完全散開。

保羅的肌肉和關節柔軟起來，腳步漸漸加快。雖然不能跟二、三十歲時相比，但步伐仍舊平穩，也還覺得舒暢。

「我不知道應不應該高興。」

他請她入座。

他在下一個街口轉彎，確認了街名又繼續跑。幾分鐘後來到了羅伯．多里森住的那條街，他知道他住在三十四號。

「當然。」

他沖了澡，刮了鬍子，換上卡其褲和一件有領子的上衣，穿上平底便鞋，便下樓去。廚房裡，艾德琳擺好了餐具，正在端最後兩盤食物上桌，一盤是吐司，一盤是切好的水果。保羅經過她身邊時，聞到她早上洗頭時洗髮精的茉莉花香味。

「你不在的時候我做了早餐，」她指了指，「你想現在吃，還是等一會兒？」

在保羅看來，這個動作出奇的性感，他擦了擦眉頭的汗，說道，「我想在一天開始之前跑完步。」

「你要去找你昨天提到的那個人嗎和_圖_書？」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先洗個澡。」

保羅看著她離開才走上樓梯回房。他甩了甩頭，心想她看起來真漂亮。他把衣服脫了，把上衣浸在洗臉盆洗淨，晾在浴簾的橫槓上，打開水龍頭。就像艾德琳提醒過的，等了好一會兒熱水才來。

他跑過十八號、二十號，再往前跑。一些鄰居停下了手邊的工作，看著他跑過去，露出了提防的神色。他很快跑到了羅伯．多里森的家，靜靜地觀察。

「他有一點累，可是除此之外都很好。妳等一下，我把電話放到他耳朵旁邊。」過了一會兒，她聽到爸爸沉重的呼吸聲，不禁閉上了眼睛。「哈囉，老爹，」她開始說，她告訴他在旅館跟海邊發生的事情、風暴帶來的雲和閃電，雖然她沒提到保羅，但好幾次幾乎要脫口而出，爸爸不知道有沒有聽出自己聲音裡的激動。

或許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聽起來不難，可是像我昨天講的，可能要等我上午回來以後才能幫妳。」

「看起來沒有比昨天糟。」

保羅點頭，「吃過早餐後。」他說。

她穿著牛仔褲和一件淺藍色的毛衣，襯托著她眼睛的顏色。在晨光中看來就像是土耳其玉，讓他想起春天如水晶般的天空顏色。

「我希望這裡有梯子。」

「所有的東西都在地下室。」

「還可以，至少跑完了。」他換另一隻腳站，還說，「對了，味道真香。」

「沒關係，我正要做些玉米穀片，大概需要二十分鐘，你想吃什麼蛋？」

房子後方還有一間小屋，前門敞開，裡面有兩張工作檯，上面和_圖_書堆著漁網、釣竿、櫃子和工具。兩副大的錨吊在牆上，釘子上還掛著一件黃色的防水衣。後方的陰影處，隱約現出一個提著桶子的男人身影。

她說，「我希望你不介意我又跟你一起吃。」

艾德琳讓他為她把椅子推進去，看著他也坐了下來說：「我本來想買一份報紙的，可是到雜貨店時架子早就空了。」

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他笑了。

最後五十碼他用走的，以緩舒腿部肌肉。從路上他看到旅館裡廚房的燈已經亮了。

那天早晨非常適合跑步，雖然前一天晚上下過雨，車子擋風玻璃上還有雨水的痕跡，但那必定是一場驟雨，因為路面大部分是乾的。清晨的霧像鬼魅似地不肯散去，在每間屋子盤旋。他很想去沙灘上跑，因為這種機會不多。但後來還是決定要利用這次跑步找到羅伯．多里森的家。他跑過公路，穿過市區，在第一個轉角轉了彎，注視著眼前的景象。

「炒蛋行嗎？」

保羅踏上門前階梯，走進屋裡，培根的香味似乎在歡迎他回家。一會兒後，艾德琳推開門走了進來。

「你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嗯，陽台上的桌椅必須收進屋內，窗戶要關上，百葉窗鎖好。然後，我們得把防風暴的板子架起來，理論上它們應該會相互鎖住，然後我們可以用鉤子把它們鉤在房子外頭，再用木樁支撐住。」

保羅吃了一驚，趕緊趁對方沒看到他之前轉身。現在去拜訪時間過早，他也不願意，穿著運動服去見他。他抬起下巴迎向風中，在下一個街角轉彎，重新回復速度。

羅丹島跟和*圖*書他想像中的濱海老漁村一樣。村子的現代化很緩慢，每一家的屋子都還是木造的，有些人家整理得比較好，有整齊的小院子，和一片到了春天會開花的泥土地，但海邊風沙的侵蝕仍隨處可見，就連新房子都難以倖免。籬笆和信箱油漆剝落、有濕氣腐蝕出來的小洞，錫屋頂有一條條長長寬寬的鏽蝕。前院四處散落著漁村日常生活所需的東西：小艇和壞了的引擎、用來裝飾屋子的漁網、阻隔陌生人的繩索和金屬鍊。

「我想我會炒蛋。」因為喜歡他注視她時眼裡的坦誠，她故意等久一點才說：「我得趁培根煎焦之前盛起來，待會兒見？」

了解，是他這一陣子最希望得到的東西，雖然他昨天才認識她，可是卻感覺她比大部分人都了解他。

雖然爸爸無法接電話，不過她跟護士蓋兒約好替他接電話，她在第二聲就接了。「真巧啊，我才正在跟妳爸爸說妳隨時都會打電話來呢！」

艾德琳在臥房聽到他下樓時樓梯的嘎嘎聲。她從床上坐了起來，掀開被子，穿上拖鞋。心想應該在保羅起床前先準備好咖啡的，雖然不確定他跑步前喝不喝，但至少應該準備好。

「沒關係，我本來就沒有其他計畫，教我坐在屋子裡讓妳一個人做所有工作，就算我是客人也會覺得過意不去。」

保羅去跑步時，艾德琳的孩子們打電話來，她輪流跟每一個孩子講話，很高興他們在爸爸那兒玩得愉快。不久後，當整點一到，她打電話去療養院。

※※※

「他今天還好吧？」

「你起得很早。」她說著邊把一綹頭髮別在耳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