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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戒指

作者:珍.安.克蘭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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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里奧打開窗戶以便聽得更清楚。雨差不多快停了,但狂風裡夾帶的水氣仍足以弄濕他的頭髮。「阿福」把鼻子伸到窗外嗅聞夜晚的空氣。
他望向擺滿書的書架。那裡沒有東西能引起他的興趣。百無聊賴似乎已深入他的骨髓。他考慮著要不要再來一杯白蘭地。
「她昨天早上才僱我載她來孟奎斯,但短短兩天我已經相當了解她的為人了。不是我要替她說好話,但她真的跟大多數的貴族不一樣,她很照顧替她工作的人。我們一路上都吃得很好,她從不對我們這種人大呼小叫。」
「原來如此。」
「孟奎斯修道院不是讓人隨便進出的客棧,柏太太。」范啟吼道。
雅芝皺眉蹙額。「妳還不至於聽信客棧老闆娘昨晚說的那些故事吧?」
莎莉打量著房間灰暗的石牆。「妳認為這裡是不是真的像客棧老闆娘說的那樣鬧鬼?」
里奧眉頭一皺。「箇中權威?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莎莉打量著女僕從廚房端來的托盤。「連一杯琴酒也沒有。」她兇巴巴地瞪向那個無助的女孩。「喂,我的琴酒呢?」
馬車的燈光勾勒出一輛泥潭的小馬車,兩個馬夫提著燈籠從馬廳裡出來。車夫穿著帶披肩的大衣,從駕駛座跳下來打開車廂門。
「也許妳應該相信,夫人。為了妳自己好。」
她們的學生之中偶爾會有人回到街頭重操舊業。每次發生那種事,雅芝的情緒都會低落好一陣子。個性實際的露西總是豁達地說:妳無法拯救每一個人。
她隨著莎莉的視線環顧室內。也許她會在離開前做些筆記。孟奎斯修道院的石牆拱門和幽暗長廊非常適合作為她小說中的場景。
里奧發覺他對古文明神秘傳說的研究,最近越來越無法轉移他對幽暗深井的注意力。
屋外,馬車停了下來。馬蹄在鋪石地上原地踏步。呼喊聲從馬廄方向傳來,馬車夫高聲要求協助照顧馬匹。
「沒那回事。他一定會接見我的。」
「順便送一瓶琴酒上來,勞駕了。」莎莉說。「作為醫藥之用。」
雅芝和露西把她們在服裝店樓上的舊住處改裝成教室,聘請一位教師來教導那些走投無路的年輕女人基本的法文。
多年來他一直抗拒著凝視幽暗的誘惑。學術研究加上撫養兩個沒有母親的兒子,確保他的注意力一直專注在比較重要的事物上。
「夫人,我可以向妳保證,爵爺自然有辦法知道在他家屋頂下和領地上發生的大小事情。」范啟警告似地說。「那些辦法不是普通人所能理解的,如果妳懂我的意思。」
「那個強盜在河的對岸行搶。」雅芝解釋。「就在橋的那一邊。十分兇狠的歹徒。幸好我隨身帶著手槍,約翰也有武器。我們兩個合力把他趕跑了。」
「阿福」聳聳肩,走向壁爐。
彷彿感覺到主人的焦躁不安,大狼犬在壁爐前伸個懶腰,抬起偌大的腦袋,直勾勾地盯著雷里奧瞧。
莎莉打量愛麗一眼。「依我看,她怕得要死。」
孟奎斯瘋修士坐在壁爐前沉思。
「謝天謝地,你令我安心多了。」里奧從附近的桌子上拿起那杯快喝完的白蘭地啜了一口。「我剛才還真的有點擔心。」
范啟把剩下的乳酪塞進嘴裡後開始揮動雙臂。嘴裡的乳酪和緊閉的窗戶使他的話語有點模糊不清,但里奧分辨得出他說什麼。
「聽著。」范啟開始有點氣急敗壞起來。「村子外有家客棧,妳們可以去那裡投宿。天亮後我會告訴爵爺妳有事求見。如果他同意接見,我會派人去客棧通知妳。」
范啟目瞪口呆地望著兩個女人的背影。
我才應該感激不盡,雅芝心想。
「那妳為什麼讓她一直說到快午夜?」
雅芝喝了一大口冒著蒸氣的熱茶。「太棒了。我正需要這個來提神。」
莎莉對她怒目而視。「妳說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可以想像自己夜復一夜地在一個又一個空盪傾記、結滿蜘蛛網的房間裡徘徊,找尋躲在暗處的魑魅魍魎,同時等待美麗無助的女主角落入我的魔掌。」
在雅芝把兜帽拉回原位前,里奧看到聰慧飽滿的額頭、高挺細直的鼻子和稜角優雅的下巴。根據他的推斷,她年近三十,擅長頤指氣使。毫無疑問是個世故的女人,那種我行我素慣了的女人。
愛麗抬頭挺胸。「我什麼都不怕。」
但是一個半月前,他的長子卡頓和次子威廉在家庭教師的陪同下前往歐洲大陸觀光旅行。瘋修士沒有想到,他竟然會發現孟奎斯修道院的古老大廳近來有多麼空寂。
「夫人……」
莎莉聳聳肩。「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我很高興有機會練習我的法文。我就要從學院畢業了。想在貴族人家找到工作,就得有正確的口音,不是嗎?www.hetubook•com.com
當然啦,如果讓那些貴為察覺莎莉令人起疑的除了法國口音外,還有她的過去,那麼情況就會比較複雜了。
里奧歎口氣,拉鈴召喚范啟。「我一定會後悔的。但從好的一方面來看,今晚一定不會像一個小時前那樣無聊。」
愛麗臉色一沉,顯然不大高興雅芝暗示伯爵做的只不過是像偷聽這樣平凡的事。「喔,我確定他沒有做那種事,夫人。他為什麼要把頭伸到窗外淋雨?」
「照傳聞聽來,他就像是活生生從俞藹梅的小說中走出來的人物。」莎莉又打個哆嗦。「神秘兮兮的,不是嗎?使我想到那種住在廢墟,睡在墓穴,白天從不出來活動的紳士。」
愛麗似乎沒有注意到莎莉沒有在話中摻雜法文,她年輕的臉龐上充滿敬畏和興奮。「我聽范啟告訴廚娘說,他去通知爵爺妳來到時,爵爺已經知道妳來了。」
「是呀,太令人驚奇了,夫人。范啟說爵爺對妳來訪的事一清二楚,包括妳從倫敦遠道而來,帶著一個法國貼身女僕,以及在河對岸遇到強盜。他甚至知道妳想在半小時後跟他見面。」
雅芝暗自微笑。僱用法國女僕被上流社會視為最時髦的事。莎莉的法國口音雖然蹩腳,但幸好大部分的貴婦為了趕時髦而願意忽略可疑的口音。倫敦沒有那麼多來自法國的女僕、裁縫師和製帽匠是事實,所以那些貴婦也不能太挑剔。
「我的天哪!」莎莉的表情開朗多了。「那麼我就可以放心了,不是嗎?我想我要再來一點琴酒。」
里奧微微一笑。「可憐的范啟根本不是她的對手,『阿福』。」
愛麗睜大眼睛。「但是所有的事他都已經一清二楚了,夫人。」
「我不知道妳對恐怖小說感興趣。」雅芝感到一陣熟悉的歡喜躍上心頭。「我會很樂意把我的那本『影子城堡』借妳。」
狼犬的警戒神情令里奧皺眉。有人正在接近孟奎斯修道院。在春季狂風暴雨正猛的三更半夜。
古老廢墟的漆黑窗戶默默預告著屋主的性情。
「你替她工作多久了?」范啟問。
范啟雙臂大張,倒退著登上門階。「夫人,我必須堅持妳回到馬車裡。」
莎莉打個哆啦嗦。「孟奎斯瘋修士。聽了就令人發抖,不是嗎?」
「夫人,妳似乎不大了解狀況。」范啟粗聲惡氣地說。「爵爺對某些事情十分挑剔。」
女僕鬆了口大氣,彎腰繼續把吐司和切片的魚肉餡餅放在小盤子上。
「對伯爵來說還真省事。」雅芝說。
她們救助的第一個女孩,因流產而流血不止,來到露西開張才一個月的新服裝店後門。雅芝和露西把她抬到樓上她們共用的擁擠住處。當那個女孩確定不會死了時,她們想出一個計謀使她能夠順利轉行和過較好的生活。
「在那個漂亮的小瓶子裡嗎?」莎莉狐疑地注視著水晶小酒瓶。「那大概也可以吧。」她倒了一大杯琴酒。一口就喝下大半杯。「不錯。」
知道有人喜歡她以俞藹梅的筆名所撰寫的恐怖小說總是令她竊喜在心。但她沒有向莎莉透露她作家的秘密身分。只有露西和她的家人知道她以寫作維生。
「阿福」換個姿勢,更加貼近敞開的窗戶。
「阿福」低沉地咕噥一聲。里奧注意到那不是牠平時警告的低吼,聽起來反而像是詢問。
「阿福」不理會他。牠懶洋洋地站起來,靜止不動了幾秒,然後緩緩走向窗戶,巨爪踩在東方地毯上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不可能。」里奧說。「沒有人敢不請自來。自從上個月一時失策地同意接見紀馬丁那個白癡之後,我就沒有再發出任何邀請。」
「別說傻話了。」雅芝像領軍作戰的元帥般堅定地步步進逼。
那個名叫莎莉的女人在答話中夾雜著怪腔怪調的法文。她蹩腳透頂的法國口音令里奧聳起眉毛,他敢打賭她連一個小時也沒有在法國待過。
「聽說孟奎斯伯爵是出了名的脾氣古怪。」雅芝說。「但我拒絕相信他會把兩個疲憊的弱女子送入這狂風暴雨的虎口之中。」
「我們很幸運能有那麼能幹的車夫。幸好約翰不是那種容易驚慌的人。」
車夫朝范啟咧嘴而笑。「老實說,那個壞蛋沒有太注意我,把他嚇跑的是柏太太。我敢打賭他從來沒有遇到過拿手槍的淑女,也許他下次要搶馬車前就會三思而行了。」
「不,我認為不是。」雅芝堅定地說。「但我得到的印象是,伯爵的僕人相當喜歡他們主人的怪異名聲。」
范啟在里奧小時候就任職於修道院。對於趕走不速之客,他可以說是經驗豐富。根據孟奎斯傳說所言,歷代瘋修士都以不好客出名。他們冷淡簡慢的故事並非空穴m.hetubook.com.com來風。迴避那些有可能令他們無聊的人是孟奎斯修道院長久以來的傳統。那項政策不可能促成活躍的社交生活。
愛麗好奇地注視莎莉。「廚娘說妳是一流的法國貼身女僕。真的嗎?」
「我也覺得不錯。」莎莉拿起她的琴酒。「那就決定用桂琳了。」
雅芝感到驚訝。「妳是說妳看俞藹梅的小說?」
「『阿福』,你想有沒有可能是因為我們老了?」
「目前沒有。」雅芝說。「謝謝妳,愛麗。」
「是啊!好可怕。」莎莉摀著胸口,打了個哆嗦。「那些壞蛋一點也不覺得不應該搶劫像夫人和我這樣的良家婦女。幸好我們——」
把年輕妓|女改造成法國貼身女僕的計劃大為成功,學院於焉誕生。
「跟強盜見面?如果可能,我寧願不要。」雅芝說。
「根據我對那種事的了解,大部分的儀式都需要處女。」雅芝咧嘴而笑。「我們兩個都不合格。」
「沒錯,這個強盜是怎麼回事?」里奧輕聲重複,把上半身探出窗外。
「阿福」動了動身子,然後抬起頭。這次牠沒有望向里奧,牠的注意力集中在書房窗戶上。
莎莉開始吃另一塊餡餅。「妳怎麼能肯定瘋修士不會把我們關進地牢,對我們施行一些奇怪神秘的儀式?」
「我知道這趟旅程很辛苦,莎莉。再次謝謝妳答應陪我前來。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拖我的表妹和阿姨離開倫敦,她們必須參加一個很重要的宴會。我不想帶我可憐的管家同行;齊太太不喜歡旅行。」
「因為我覺得那是打發時間的好方法。」
車夫同情地拍拍僕役長的肩膀。「不用自責,老兄。我受僱於柏太太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已經發現她的威力比狂風暴雨還要強。一她決定了路線,其他人最好別擋她的路。」
「正好相反。」莎莉盡責地重複。
「那麼妳就不需要害怕他生氣了。」雅芝微笑道。「如果府裡還有人對這件事有所疑慮,那麼請叫他們放心,我會親自向妳家主人說明一切。等我跟他見了面,他就會完全了解。」
雅芝感到好笑。「令人驚奇。」
范啟瞪著空盪盪的門階。「我得想辦法阻止她,爵爺會大發雷霆的。」
愛麗的臉脹成緋紅色。「這個嘛,他是瘋修士之一。我媽媽說他的父親和祖父也很怪,但我絕對沒有惡意——」
「不可思議。」莎莉低聲驚歎。
「阿福」對那樣的解釋似乎不大滿意,但還是把頭擱回巨爪上。牠的皮革寬頸圈飾釘在搖曳的火光中閃著朦朧的金屬光澤。
「這裡是孟奎斯伯爵的宅郎,」范啟說。「他沒有在等任何人。你們走錯地方了。」
「啊,是的,伯爵的辦法。」雅芝啜一口茶。「愛麗,我很不願意使妳的幻想破滅,但我猜妳家主人並不是靠什麼超自然的能力來預知這些事。我認為他很可能只是打開窗戶,把頭伸出來聽我跟僕役長的對話。」
「我一定要在這裡過夜,跟我同行的人也是。」雅芝揮手朝車夫比了比。「帶約翰去乾燥清潔的住宿處,他還會需要一杯麥酒和一頓熱飯菜。我不希望他著涼感冒了。我的女僕當然得陪著我。」
「不是跟強盜見面,夫人。」愛麗不耐煩地解釋。「是跟爵爺。」
想到美麗無助的女主角落入掌中使他的心情更加惡劣。事實上,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跟任何一種女性接觸了。
「當然。」莎莉驕傲地回答。「在倫敦,所有的貴族婦女都偏好僱用法國女僕,就像她們喜歡法國裁縫師和法國製帽匠一樣。」
「動作快一點,老兄。我的馬車裡載著一位淑女和她的女僕,她們需要溫暖的爐火和像樣的食物。快點!該死的閃電令馬匹緊張。」
「沒有,夫人。」愛麗緊張地在圍裙上擦手。「就像我媽媽說的,我健康得跟牛一樣。真的。」
如果讓他知道她以撰寫恐怖小說謀生,他極可能會立刻把她趕走。但那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她提醒自己,她的作家身分是小心保守的秘密。
女僕瑟縮一下。「廚娘送了一些她自己的琴酒上來,在那個酒瓶裡。」
「唔,我的閱讀能力不大好。」莎莉坦承。「但總是有人可以大聲唸給其他人聽。我最喜歡鬼魂和幽暗商道中打手勢召喚的血手指。」
「暴風雨令你焦慮不安嗎?你見過更猛烈的暴風雨。」
前院裡的雅芝顯然已失去耐性。「莎莉,我不想在這外面多待一分鐘,我們進屋裡去吧!」
「正好相反。」雅芝低聲糾正。
「我還無法決定要用簡單一點或複雜一點的名字。妳認為桂琳怎麼樣?」
「阿福」跟往常一樣沒有回應,牠趴在壁爐前閉上眼睛。
也許他今晚的焦躁不安就是長期不近女色造成的。
她閉起眼睛讓自己吸收古老https://m.hetubook.com•com石牆的氣氛。
伯爵顯然很成功地使僕入認為他無所不知,雅芝心想。「不會吧?」
「那可不,夫人。」一個豐|滿壯碩的女人讓車夫扶她下車。「這樣的夜晚連野獸都不適合出來活動,更不用說是人了,不是嗎?」
「可惡!」里奧握住水晶酒瓶脆弱的瓶頸,往杯裡倒了更多的白蘭地。「無論來者何人,想必都期望我會讓他在修道院過夜,『阿福』。」
「也許吧,但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對柏太太也算有所了解。你們的瘋修士這回可遇上對手了。」
「沒事,夫人。」女僕急忙扶正盤子和果醬罐。「沒事。」
「阿福」嗅聞一下空氣。
雅芝柳眉微楚。「愛麗,妳該不是擔心妳家主人對我今晚不請自來會有什麼反應吧?不管僕役長怎麼說,我還是無法相信伯爵會因為我在他家裡而責怪他的僕人。」
「阿福」豎著耳朵繼續仔細往窗外瞧。
雅芝發現孟奎斯伯爵除了是學者外,顯然還是個古董收藏家。
關鍵就在偽造的法國口音。
「我們很快就會暖和、乾爽起來。」雅芝說。
「不錯。」
里奧愣了一下。「淑女?這是怎麼回事?」
「真要命!」莎莉又喝了一口琴酒,然後癱靠在壁爐前的一張椅子上。「我還以為我們永遠到達不了這裡,夫人。先是碰到攔路搶劫的強盜,然後又遇上狂風暴雨。讓人以為冥冥中有股邪惡的力量想要阻止我們到這裡來,不是嗎?」
回想起那次短暫的晤談就使里奧皺眉蹙額。紀馬丁自稱是學者,但事實證明他不但是騙子,還是十足的笨蛋。那兩種人都令里奧受不了。他猜他一定是太過渴望知識份子的陪伴,才會把時間浪費在那個人身上。
跟她不同的是,他沒有設法強調著作中的超自然或浪漫色彩。最近兩天她看過他為「古文物學會」撰寫的幾篇冗長乏味的文章。孟奎斯顯然十分鄙視她在小說中慣用的驚慄元素。
「阿福」動了動一隻耳朵。
「真好相反。」莎莉用法文說。
「不幸的是,這一帶已經幾個月沒有任何有趣的獵物了。」里奧喝下更多的白蘭地。「但是我非找點娛樂不可,否則我的下場很可能會跟那種所謂『恐怖小說』裡的人物一樣。要知道,那些浪漫驚悚、神秘怪誕的故事近來在巡迴圖書館裡大受歡迎。」
雅芝望向女僕,看出她年紀很輕,最多只有十六歲。「怎麼了?」
在前來客房的途中,她和莎莉經過一條擺滿古董藝品的長廊。牆壁凹入處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希臘、羅馬和薩瑪雕像。長廊角落的陳列櫃裡陳列著古代陶器和玻璃製品的碎片。
雅芝格格嬌笑。「不用白費心機嚇唬我了,朋友。我相信本地村民從那些傳說中得到不少樂趣。但我自認是箇中權威,我不會對傳聞信以為真。」
「爵爺不接見不速之客。」范啟粗聲惡氣地說。
令他意外的是,近來他竟然覺得古老的孟奎斯修道院空盪寂寞得厲害。陪伴他的只有忠心耿耿的僕人和大狼犬「阿福」。他知道等兩個兒子回來後,一切也不會跟以前一樣。十九歲的卡頓和十七歲的威廉都即將成年。聰明、強壯又有主見的他們已經準備好要展翅高飛了。
果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未先通知就賀然造訪。
「這個強盜是怎麼回事?」范啟問。「孟奎斯的土地上沒有強盜,沒有人敢來這裡攔路搶劫。」
莎莉把餡餅塞進嘴裡。「車夫都差不多。不是莽莽撞撞,就是喝得醉醺醺。嚇跑那個壞蛋的是妳的小手槍,不是約翰。」
「務必要給他布才和他想要的一切。」雅芝說。「在不幸遇到攔路搶劫的強盜後,那是他應得的。」
「不知道她到這裡來是為了什麼。」里奧伸手撥了撥濕髮。「我猜只有一個辦法可以得到答案。」
「天哪,我絕對沒有命令孟奎斯伯爵的意思。」雅芝圓滑地說。「但我以為伯爵會想知道在他家屋頂下發生的事。」
「阿福」動了動一隻耳朵。里奧猜他的狼犬對恐怖小說的興趣比他自己還要低。
「強盜?」范啟目瞪口呆地望著她。
「問題也許出在研究得太多而非太少,『阿福』。也許我們該再度狩獵了。」
伯爵的神秘辦法沒能令雅芝佩服似乎很令愛麗失望,她退向門口。「夫人,還有別的吩咐嗎?」
「我相信只要知道這外面出了什麼事,他一定會立刻命令你請我們進去。」
他覺得自己好像站在井邊,俯視井底的黑暗,心情憂鬱。他尚未墜入深井,但近來偶爾會感到搖搖欲墜。
除此之外,她還感覺到未來。這棟老屋以前有過無數歡樂時光,以後也會有。歷史像厚重的布體層層籠罩住她,但並沒有帶來會令她作噩夢或睡不著覺的感覺。m•hetubook.com•com
「不是那樣的,夫人。」愛麗忙道。「雖然我到這裡來工作只有幾個星期,但我知道爵爺不會無緣無故責怪我。大家都知道他性情古怪——」她猛然住口,顯然對自己一時失言感到驚駭。
「不客氣,夫人。」愛麗匆匆離去。
雅芝十分肯定孟奎斯看不起神秘學。他被公認是研究古代文物和傳說的權威,從枯燥乏味的學者觀點寫過許多那方面的著作。
「那就好。」
「我可不是大老遠跑來吃閉門羹的。」雅芝告訴他。「我有正事找伯爵。如果你不打算通情達理地請我們進屋裡去,那就麻煩你別擋路。」
「換作是我,就不會擔心你家主人。」車夫興高彩烈地說。「即使他真的像傳聞中那樣有點古怪,柏太太也應付得了他。」
里奧打量著「阿福」鼻口附近毛皮裡的斑斑銀白。最近他在照鏡子時也注意到自己的黑髮裡夾雜著類似的銀白髮絲。
從命中注定的那一夜至今已有五年,雅芝現在有了她自己的城中寓所。露西索價昂貴的衣裳使她賺得較多的錢,後來嫁給一個賞識她生意頭腦的富有布商。她搬往高級住宅區的新房子居住,但仍然經營著狄夫人服裝店。
「我也是。」莎莉用叉子叉起最大的那塊魚肉餡餅。「妳可以不把遇到強盜的事放在心上,夫人。但我發誓我們能保住性命是天大的幸運,妳一定也看到了他的眼神有多麼兇惡。」
范啟顯然認為那些細節並不重要。「如果你們是在河的對岸遇到他,那麼他就不是在孟奎斯的土地上。」
「我也是。在安頓好約翰之後,你可以派人送一壺熱茶和一些能填飽肚子的東西來給我和莎莉。一等我們恢復精神,我就要見伯爵。」
「等一下。」范啟張開雙臂擋住通往門階的去路。「妳不能擅自闖入孟奎斯修道院。」
「我們都在期待俞藹梅的新作『影子城堡』。蘿絲說她的女主人買了一本。等她一看完,蘿絲就要跟她借來唸給我們聽。」
范啟出現在修道院前門的台階上。年邁的僕役長剛才顯然正在廚房休息,因為他的手裡拿著一塊吃了一半的乳酪。他用另一隻手匆匆拉下外套蓋住突出的肚子。
「我看不出這其中有什麼差別,」雅芝說。「強盜就是強盜。」
「愛麗,夫人。」
「想想看住在這樣的廢墟裡會是什麼感覺,」莎莉說。「也許孟奎斯伯爵真的是個瘋子。」
「你不了解爵爺。」
「別說傻話了,莎莉。」
——摘自俞藹梅「廢墟」第一章
「那些野狼、巫術和夜半驚魂的故事聽了令人作噩夢。」
當她睜開眼睛時,雅芝領悟到孟奎斯修道院給她最強烈的印象是孤寂。
「告訴爵爺妳在半個小時後就要見他?」范啟弓起肩膀壓低頭,好像他是頭準備攻擊的公牛。「爵爺不是任妳呼來喚去的男僕,夫人。」
雅芝想起瀰漫在孟奎斯修道院裡的孤寂。「也許是因為他感到無聊吧!」
「阿福」用尾巴拍一下地板表示完全贊同那個提議。
狂風在窗外呼嘯著。過去一個小時來,暴風雨不停地吹打著歷代瘋修士居住的古老修道院石牆。閃電仍不時劃破遠方的夜空,但最壞的已經過去,暴風雨的威力已在逐漸減弱。
雅芝等房門關上後,拿起一片吐司咬了一口。「我快餓扁了,莎莉。」
「不要再說了,莎莉,」雅芝打斷她的話。「沒有必要加油添醋。畢竟我們兩個都毫髮無損地逃過一劫了。」
在那一剎那裡,她幾乎可以感覺到千百年來的壓力。置身在古老建築物裡或面對古代文物時,她常有這種縹紗模糊、難以形容的沉重感。滄桑歲月總是令古老建築物瀰漫著濃濃的憂鬱。
里奧退後一步關上窗戶。「車夫說的也不無道理,『阿福』。精明的男人在應付難纏的柏太太時會格外小心。」
「妳看起來好像剛剛見到鬼似的,愛麗。妳是不是生病了?」
「妳的法國口音每天都有進步。新名字選好了嗎?」
「有膽量在暴風雨的夜晚不請自來,而且只帶著一個女僕同行,這樣的女人絕不是溫室裡的花朵。」
雅芝提起裙襬繞過范啟走向門階。「麻煩你讓個路好嗎?」
雅芝同情起她來。「別緊張,愛麗。我保證不告訴伯爵妳說他性情古怪。」
「阿福」輕哼一聲表示不以為然,連眼睛都懶得睜開。
車夫還來不及回答,一個臉孔被斗篷兜帽遮住的女人已經步下馬車了。她顯然無畏於范啟粗野無禮的拒絕。
「我猜你指的是那些關於伯爵喜好鑽研超自然事物的流言。就我而言,我壓根兒不相信那些流言。」
「喔。」愛麗欽佩地說。
「暴和-圖-書風雨的能量使空氣中充滿電,『阿福』。一定會對許多像我這種性情的人產生不良的影響。」
莎莉跟學院的其他女人有一個共同點,她們都曾經是倫敦風化區的流鶯。
雅芝並沒有告訴莎莉這次十萬火急地來到得文郡荒野究竟是為了什麼。莎莉只約略知道雅芝來找孟奎斯伯爵是為了某件家族事務。事實上也是如此,雅芝心想。
「全部都是胡說八道。」
愛麗徒勞地努力補救。「我的意思是,孟奎斯領地上的每個人都知道瘋修士很照顧自己人。他們個個都是好領主,夫人。」
雅芝和她的刷友郝露西——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法國裁縫師狄夫人——原本並沒有打算從事輔導流鶯轉業的工作。身為貧窮的貴族又不想淪落為家庭女教師,她們兩個是泥菩隨過江自身難保。但在各自的新事業小有基礎後,命運的安排和雅芝身為牧師女兒的背景使她們多了這項副業。
儘管伯爵的僕人抱持相反的看法,她還是堅持認為瘋修士不是巫師。他不能夠從水晶球裡看出她的真實身分。
他知道凝視幽暗是家族遺傳,來自擁有孟奎斯伯爵頭銜的歷代祖先。他們之中的幾個害得其他人都飽受瘋修士綽號的困擾。
「這個弱女子的遣詞用字還真誇張。」里奧心不在焉地輕抓「阿福」的耳後。「我有預感我們的柏太太絕非弱女子,而且她看起來也不是十分疲憊。」
「正好相反,」她以不容爭辯的冷靜語氣說。「孟奎斯修道院正是我們的目的地。麻煩你通知伯爵有客人求見。我是柏雅芝太太,同行的還有我的女僕。我們希望在此過夜。」
「既然如此,這裡的服務和伙食應該比我們昨晚不得不忍受的那家路邊小店好很多才對。麻煩你告訴伯爵,我在半個小時後就可以跟他見面。」
「只要他不是在孟奎斯的土地上行搶,爵爺就毋需為這個問題操心。」范啟指出。
莎莉開心地睜大了眼。「妳的人真好,柏太太。我們都會感激不盡的。」
「阿福」默默凝視窗外。
就在這時,風吹開了雅芝的兜帽。從門口流瀉出的燈光使里奧得以看清她輪廓分明的側影。
愛麗神秘兮兮地點頭。「沒有人了解爵爺怎麼會知道那種事,但廚娘說他向來如此。范啟說主人有他的辦法。」
莎莉啜著她的琴酒。「根據那個胖僕役長所說,伯爵不大喜歡訪客。不知道伯爵為什麼欣然同意接見妳?」
雅芝知道她的朋友說得對,但她內心裡畢竟還是牧師的女兒。接受失敗對她來說並不容易。
「這裡只有爵爺能發號施令。」范啟用他最嚴峻的語氣說。
「性情古怪?」莎莉立刻追問。「什麼意思?」
「她們一定是走錯路了。」里奧對「阿福」說。「范啟很快就會告訴她們正確的方向和送她們上路。」
范啟抬頭挺胸,昂然聳立在柏雅芝面前。里奧注意到她的身材雖然嬌小,但那種盛氣凌人的架勢卻有如軍隊元帥一般。
「你們有貴客造訪,老兄。」車夫伸手扶車廂裡的乘客下車。
另一道閃電照亮遠方的夜空。但接瞳而至的不是雷聲,而是馬車輪壓過前院鋪石地的模糊聲響。
「嚴格說來,孟奎斯修道院根本不算是廢墟。它的年代雖然久遠,但顯然保養得很好。這裡不是瘋子住的地方。」
雅芝沒有嘗試向莎莉說明孟奎斯修道院給她的感覺。她一直無法以言語確切地形容出那種感覺。但她可以肯定她沒有說錯。伯爵也許孤僻、冷漠、古怪,但絕對不是瘋子。
「我向你保證,在見到他之前我決不會離開這裡。」雅芝朝車廂裡瞥一眼。「來吧,莎莉。我們忍受這場暴風雨夠久了。這種天氣做為小說裡的場景也許很合適,但在現實生活中卻非常不方便。」
「聽妳這句話就知道妳有多麼不了解爵爺的為人。」范啟反駁。
「喂,這是怎麼回事?」范啟步下台階。「你們以為你們是誰,沒有事先通知就在三更半夜質然來到?」
小盤子在托盤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雅芝聽到一聲小小的驚呼。
她的敏捷身手令范啟不及防備,也令旁觀的里奧不得不佩服。她靈巧地繞過僕役長,步上石階,穿過大門,消失在玄關裡。莎莉緊跟在她身後。
里奧老大不情願地放下酒杯,起身走向窗前。他停在「阿福」身旁,把手放在牠的頭上。樓下的修道院前院難得如此熱鬧。
「范啟會把他打發掉的。」
車夫朝范啟露出得意的笑容。「不用太費事。幾片火腿、一塊鰻魚餡餅和一杯麥酒就可以了。但我特別愛吃布丁。」

「那種行為的確相當怪異。」雅芝喃喃地道。「也許這就是他綽號叫瘋修士的原因,對不對?」
雅芝柳眉微蹙。「妳叫什麼名字?」
「喔,對不起,夫人。」女僕小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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