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意外之侶

作者:梅德琳.威克漢
意外之侶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修的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垮掉,久久無法張嘴。頭頂上的太陽好像越來越烈。
「戴拉,我是修。」
她動作迅速地掀開被子下床。對面牆上有面很大的鏡子,她慢慢地走向鏡子裡的影像:她的臉晒成淡褐色,頭髮因為陽光顏色顯得有點淡。站遠一點看,她又看了一次,看起來就像個金髮的陌生人。這個二十五歲的金髮女子,昨天穿著黑色緊身洋裝走在街上,獨自坐在咖啡店裡,接受了陌生男人的邀請。她什麼都沒想,只想到自己急迫的需要。
「也許當時是這樣沒錯,」她抬起頭來說,「也許我以前真的很恨你。但是現在……」她撥開前額有點溼的頭髮,「修,那段時間已經過去了,我們已經不再是學生,我有家庭,你也有家庭。你有兩個這麼漂亮的女兒……」
「嗯,也許我們又找到了彼此,」克蘿伊激動地反駁,「結果我們發現什麼?你結婚了,我也結婚了……」
「好厲害!」他驚呼,「天啊。」他又看了一眼圖畫紙,再看看那棵樹,「嗯,看來你真的很會畫畫,對不對?」
「要是到前面來,還可以清楚看到檸檬園呢。」珍娜天真無邪地說。她瞄了一眼棒檬園,看了一眼修站的地方,看得非常清楚。
「一時軟弱,」修終於開口,重複她的話,轉過身,「那表示妳努力要跟菲利浦在一起。」
「天性,」珍娜說,翻個白眼,「他們絕對不會在野外站著不動。」
她順著木梯走下去,走到乾旱田地上,差點跑過那熱氣薰天、灰塵瀰漫的草地。這田地的低地是檸檬園,她像逃犯似的跑進檸檬樹叢,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她終於停下來,靠在一棵檸檬樹上,聞著淡淡的、新鮮的柑橘水果香。
「修,別說了。」
克蘿伊盯著他,怒氣消失了,她突然對眼前這個富裕、有抱負、不快樂的男人感到同情,他錯過了所有她認為生命中最寶貴的事。
站在後面小房間的陽臺上,珍娜看到修在克蘿伊後面盯著她。他看起來很受傷,她想。她也不意外,雖然她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不過這樣看起來情況很明顯。
「不盡然是,」克蘿伊猶豫了一會兒說,「不過……很接近了。」
「我爸那裡。」奈特抬起頭來說。
「我沒有在開玩笑,我是認真的,克蘿伊,嫁給我。我們現在幾歲?我的老天,我們只有三十幾歲!還有大半輩子在等著我們。」
或者,他什麼都不知道,可能只是喝了太多,在看電影時睡著了。
走過兒子們的房間門口,她往房內瞄了一眼,兩個人都還在熟睡,奈特的手裡緊抓著任天堂掌上型遊戲機。她默默看著他們一會兒。睡著的山姆看起來就像個孩子,他的臉沒有任何皺紋,一臉無辜,他的手臂張開放在枕頭上,他的下巴有些許淡色的鬍鬚,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楚。不過她並不會因此認為她兒子已經是個男人,這讓她想起他還是嬰兒的時候,全身都毛茸茸的,他躺在外面的地毯上時,在陽光下會發亮。奈特睡在他旁邊,已經把被子踢開,他身上的神奇寶貝睡衣因為洗了太多次,顏色已經變淡;他手掌上用原子筆寫著:山姆欠我三次。
「有時候,」奈特若無其事地說,伸手拿黑色鉛筆,「她去年聖誕節的時候畫過我們三個。」
她的一言一語在檸檬樹叢間,乾冷的空氣裡飄盪。有好一會他們都沒有說話。
「噢,對啊,媽媽真的很厲害。」奈特同意,「她在教堂裡辦過展覽,有三個人買了畫,他們不是朋友,也不是認識的人。」
「重點在這裡,修,」克蘿伊說,「你完全不了解我的情況。你怎麼可能了解?十五年了!你不了解我,你不了解我的家人,你只知道我是誰……如此而已。」她看到修的表情,聲音放軟,「而我也不了解你,不了解你和艾曼達的婚姻,我更不會想要去批評你們在一起快不快樂,那是你的家庭生活。」
這味道向她襲來,和其他的感覺不一樣,她全身突然湧起一股慾望,她覺得有點緊張不安,有點無法自我控制。她伸手扶著五斗櫃,讓自己站穩,她閉上眼睛,試圖專注於恢復理智。可是她的慾望、她的需求太過強烈,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她在那間聖路易的房間裡的畫面。她坐在窗戶旁邊,手上拿杯酒,修身上蓋著皺皺的床單在她身後,用眼神求她回到床上.。他們倆在祕密的世界裡,遠離一切。
「這不是機會。」
別墅外,炙熱的太陽高掛在藍天白雲裡,空氣中瀰漫著另一種熱氣,也同樣給人咄咄逼人的感覺。有那麼一下子,克蘿伊的身體有點受不了。他們當時到底在想什麼,她於事無補地想,來到另一個國家,到這個貧瘠的山腰上,讓自己面對這股強大、具破壞性的和-圖-書力量?他們為什麼不高高興興待在家裡舒適的環境裡就好?
「這次度假我看過你們相處,」修說,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你們並不快樂。」
修離開奈特之後,感到非常不真實,有點頭暈眼花。他經過游泳池,走進涼爽、陰暗的別墅,努力穩定他紊亂的思緒。菲利浦.莫瑞是南方國家銀行的員工,他竟然和南方國家銀行的員工一起在這該死的假期度假。真不可思議,太驚人了,為什麼他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告訴他?
珍娜抽了一口大麻煙,又看了修一眼。他就站在那裡,盯著檸檬園,臉上表情僵硬。噢,天啊,珍娜想,振作一點,你真沒用。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開始覺得憤怒,「我愛菲利浦。」
「我們倆都是,你看,這是因為我們在度假,天氣又熱,我們都喝了點酒……」
「沒關係,」他終於開口,努力擠出笑容,「我晚點再告訴你,好嗎?」
可是她往前更靠近鏡子時,這種模糊飄渺的感覺消失了,她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臉。陌生人的魅力不見了,她不是什麼金髮陌生人,不是神祕的二十五歲女子,她就是她,克蘿伊.哈丁;是克蘿伊.哈丁穿著黑色洋裝;是克蘿伊.哈丁不忠搞外遇。
「好。」奈特說。他放下藍色|色筆,伸手去拿黃色的,「我在畫那棵檸檬樹。」
看著還在咯咯笑的奈特,他突然有種比笨蛋還糟的感覺,他覺得自己像在騷擾兒童。假意來和天真的小男生聊天,問一些看似光明磊落的問題,卻暗自隱藏著汙穢骯髒的目的。
「好棒,」修愉快地用一種校長的口氣說,「我們來看看。」
「不!」克蘿伊突然惱怒地打斷他,「你不要講了!菲利浦是山姆的爸爸,好嗎?菲利浦是山姆的爸爸。你不知道如果我們繼續在一起會是什麼情況,你沒有權利假設……」她住口,努力穩定思緒。「修,我很遺憾聽到你和艾曼達在一起不快樂,我真的很遺憾,可是……那不是我的問題。」
「對,」修說,試圖掩飾他的焦躁不安,「對,我……我知道,奈特……」
他倏地停下腳步,相框裡的傑若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照片裡,傑若穿著晚宴禮服,舉起酒杯對著相機,臉上表情愉快,有點紅暈。
「很有道理,」修說,「每天做一點。」
「想想看兩個人從早到晚幾乎都沒有講話,」修不管她,自顧自地講,「想想看一個完全不了解自己孩子的父親,他花在辦公室裡的時間,比其他人都還要多。」修重重地吐了一口氣,「我和艾曼達之間擁有的……不是家庭生活。或者如果說這是家庭生活的話,那我不屬於這家庭的一分子,我只是開支票的人。」他用力搓揉自己的臉,接著抬起頭來,「這不是我要的,克蘿伊。我從來不想成為他媽的……讓孩子感到完全陌生的人。」他向她走近幾步,認真地看著她,「當我看到菲利浦和山姆相處的方式時,我就想,我曾經有過那個機會,我曾經可能成為那孩子的爸爸……」
「媽媽會畫我們所有的人,」奈特說,口氣很有禮貌,但聽起來他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我小的時候,她畫了很多張我的圖片,不是拍照片。」
「我應該娶妳的,」修說,眼睛熱切地發亮,「我們二十歲的時候,就應該在一起,應該組成一個家庭,妳、我、山姆……這是注定的。克蘿伊,只是那時候我太笨看不清楚。」
她看了看床的另一邊,慢慢又躺回枕頭上。菲利浦沒有回來和她睡在一一起,這表示……什麼?
「好的,」戴拉說,「我會照辦。還有什麼事嗎?」
「對,菲利浦.莫瑞,」修慢慢地吐氣,「妳找到的時候,我要妳去看看約翰.葛根的團隊對那間分行有什麼建議。打這個電話號碼回給我。」
克蘿伊安靜但心跳加速地看著他,接著做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很好,謝了。」修說,揉著他緊繃的臉頰,他根本忘了他在度假。「戴拉,我需要妳幫我做點事。我要妳幫我查一個叫做菲利浦.莫瑞的人,在哪一間南方國家銀行工作。」
他拿起奈特的綠色檔案夾,瞄了一眼封面,看到熟悉的PBL商標印在封面時,他愣住了。他盯著檔案夾好一會兒,失去判斷力。這是他公司的商標,這孩子到底怎麼會有這個?看起來這是他做作業報告的檔案夾,也許是艾曼達給奈特的?他好奇地想。可是那……艾曼達是從哪裡拿到這個的?
他知道了所有的事,搭上了回英國的飛機,一切都結束了。
「她有一次畫過我。」修說,他看著奈特深邃的眼睛,冒險講這些話、和這孩子分享他的祕密回憶,讓他隱隱感到快樂。「她有畫過我,用鉛筆畫的,只用了幾秒鐘……就把m.hetubook.com.com我畫好了。我的眼睛、肩膀……」他停下來,陷入回憶裡。他的臥房裡,有午後陽光帶來的陰影,克蘿伊的視線搜尋他全身,引起他的震顫,還有她的鉛筆在紙上的聲音。「你知道嗎,之前我完全不記得這些,直到現在才想起來。」他說,努力擠出淺淺的微笑,「我連那張畫在哪裡都不知道。」
除了奈特畫畫的聲音,四下無聲。
「差不多了。」
「你爸爸?」修看著奈特坦白的臉,「什麼意思,從你爸爸那裡?他怎麼會有?」
他的話一出口,她覺得她的身體就起了反應,她心跳加速,雙頰因為背叛而泛紅。
「沒有,這包裹是從英國寄來的,今天早上才收到。」艾曼達說。
「這要貼在我的假期剪貼簿裡,」奈特回答,「我們得做假期日記,是學校作業,我爸說如果我每天做一點,我就不會覺得那麼辛苦。每天二十分鐘。」他看他的錶,「其實我已經快做好了。」
「每個人都是賭徒,」修冷酷地說,「妳覺得妳接下來十年會繼續和菲利浦在一起的機率有多大?百分之九十?百分之八十?還是更少?」
有那麼一瞬間,她很想轉身跑開,退到溫度控制得宜的別墅裡。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躲,不能躲開太陽、躲開他。她現在已經在這裡,不論遇到什麼事,她都得面對。
喔,天啊!喔,天啊!
「嗯,別做太激烈的活動,」艾曼達說,「今天更熱了,差點受不了!」她揉揉額頭,向欄杆靠近一步,往外看出去。「妳這裡的風景真的蠻好的,對不對?我想是因為高度的關係。」
奈特爆出咯咯的笑聲,修呼吸沉重,覺得自己像個笨蛋。天啊,他期望什麼?他想聽到什麼?婚姻不和諧的故事嗎?一切沒那麼順利的線索?嗯,他已經得到他應得的,不是嗎?他已經聽到快樂家庭的故事,聽到玩笑和笑聲,願上帝祝福我們每一個該死的人。
「對,」奈特臉紅,「我的意思就是那樣,接管。PBL網路上有。」他接著說,然後開始用紅色圖陰影的部分。「不過我們不用那間,我們用『速服』公司的,他們也有賣電腦的店面,還有賣手機……」
當場陷入沉默,修把手放入口袋裡,往後站了幾步,盯著粗糙的地面,好像對它很有興趣似的。
「修!」戴拉說,「你好嗎?假期愉快吧?」
兩種都有可能,但是兩種情況都不是她能掌控的。她獨自躺在這空曠、安靜的房間裡,半夢半醒地,她覺得有點麻木,和真實世界連接不起來。昨天發生的事是真的嗎?她的心思陷於一團混亂的記憶和影像中;那音樂的節奏、陽光、香醇的紅酒;她和修的視線相遇;她緩緩地點頭。
「外面這裡真的很舒服。」珍娜鼓勵她。
他突然有個新的想法。他想起有一次傑若在城市酒吧問他關於接管的事、接管對南方國家銀行員工的涵義、修在這整件事的角色等等。傑若的眼睛閃爍、充滿好奇,當時他毫不懷疑。大家都對這件事有興趣,每一個人都好奇,傑若的問題聽起來很正常。
「她會畫你爸爸嗎?」他不由自主開口,馬上開始恨自己,看不起自己竟然開口問這個問題,不過他還是屏住呼吸等待答案。
「我的家庭生活,」修終於開口回答,帶著些許奇怪的笑,「妳想知道我的家庭生活?妳想知道我和艾曼達的婚姻?」
她看著他們時,修睜開眼睛,看到她正盯著他們。克蘿伊感到一陣慌亂,好像她偷東西被逮個正著。
她驚恐地抬起頭,修跟著她過來,用滿布血絲的眼睛看著她,他的下巴滿是鬍渣,襯衫皺巴巴的。她和他四目交接時,他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早安,親愛的。」他喃喃自語,彎下腰靠近她的臉。
她快速走向游泳池,太過專注想自己的決心,沒有注意到周遭的情況。她走近時,不敢置信地停下腳步,心怦怦跳。修和菲利浦倒在她前面的椅子上,有陽傘幫他們遮陽。他們面前有好幾瓶空酒瓶,兩個人都沉沉入睡。
「什麼?」奈特抬頭,用他那友善的眼神看著他,修無言地望著他。
「克蘿伊……」他住口看著她,彷彿要記住她的臉,「克蘿伊,妳願意嫁給我嗎?」
「我沒有!」克蘿伊反駁,「我沒有選擇比較安穩的路!我愛菲利浦,我要和他在一起……」
「我不是賭徒。」克蘿伊說,雙手握拳擺在大腿旁,努力克制自己,可是她的胸口好熱,喉嚨好緊。
走向奈特時,他潛意識裡隱隱約約知道,這也是對自己的一種測試。如果他可以順利和奈特聊天,如果他能和奈特建立互動,那麼這一定代表某種意義。一定代表著某種意義,不是嗎?
「接管。https://m.hetubook.com.com
她的內心又開始激動起來,但她要努力壓制。她是怎麼回事?她瘋狂地想,為什麼她還要在這裡聽他說話?
艾曼達猶豫了一下,走進小房間,刻意避免去看珍娜的東西。
「奈特……」修若無其事地說,「你在哪裡拿到這個檔案夾的?」
屋內傳來敲門聲,她頭也不回地喊,「什麼事?」
「沒有,」修說,「就這樣,謝了,戴拉。」
「那又怎麼樣?」
隱隱的刺痛感從克蘿伊的腳底慢慢往上爬到大腿,到她的洋裝底下,雖然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來。
「真的嗎?」珍娜訝異地說,「是修工作上的東西嗎?」
「當然。」珍娜說,用涼鞋捻熄大麻煙,轉過身去,從陽臺的玻璃門可以看到艾曼達正站在她房門門檻邊,絲毫沒有越過那一條線任何一丁點。這就是艾曼達,絕對不會故意逾矩,永遠遵守規範。艾曼達真是老古板,珍娜想,她遵守規矩,就期望其他人也是。
「我想贏得妳的愛。」修說,視線動也不動,沒有離開她身上。克蘿伊不由自主地臉紅。
他坐在書桌前,發現自己心跳加速。他的手伸向電話,撥了戴拉的電話號碼。
「你……你爸爸在南方國家銀行工作。」他重複他的話。
昨天他親眼看到她臉上毫無掩飾的表情,他感受到了她的顫抖、聽到她的哭泣……他知道她的反應。她今天是在否認那些感覺,她想躲到她婚姻裡尋求安定。可是她不能永遠否認他們倆的關係,她不可能永遠不說出來。
珍娜又瞄了一眼修,臉上出現不屑的表情。他應該被當場逮個正著,應該讓他難堪。
「也許妳愛他,」修說,他直直看著她,「那不代表妳和他在一起很開心。」
他停止畫畫,笑著抬起頭,「爸很好笑,他趁她不注意的時候,戴上假鬍鬚,結果媽媽轉過來的時候,她覺得怪怪的,可是不知道是什麼。」奈特咯咯笑,修則勉強露出生硬的笑容。「後來媽媽有看到鬍鬚,可是她什麼都沒說,只是繼續畫。後來她畫完、給我們看的時候,爸臉上有大鬍子,還有超級大的耳朵……」
帶著堅定的決心,她繼續往熱氣的方向走,走向游泳池。她會脫下衣服,跳進游泳池裡,她這麼告訴自己。等冷水灌進她耳裡、淹過她的頭時,昨天的瘋狂就會消失,她就會再做回以前的自己。
「我爸,」奈特驚訝地說,「他從辦公室拿回來的,他在南方國家銀行工作。」
他放下話筒,出神地盯著眼前好一會兒。接著他把頭埋進手裡,覺得精力盡失。
「我想是吧。」奈特聳聳肩說,他繼續畫,修安靜地看著他,心裡有種奇特的感覺,努力回想。
那時她是另外一個人,她曾有好幾個小時的時間,當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沒什麼。」珍娜對艾曼達微笑,注意到艾曼達手上拿著一個很大的牛皮紙包裹,「要去郵局嗎?」
「是啊,」艾曼達說,站在陽臺門邊,往外看著遠方的山峰,「沒錯,真舒服,對吧?」
「非常適合監視你們所有人,」珍娜說,對艾曼達燦爛地笑,「開玩笑的!」
「不要!」她說,轉身離開他,「修,不要這樣。」她努力想讓自己的頭腦清醒。
「不是,」艾曼達說,「是一整套的樣本,裝修家裡要用的。我要求他們在進行任何工作前,用聯邦快遞寄過來,這樣我至少知道我們在討論什麼。我已經發現三種色調有落差,妳不覺得很不可思議嗎?」
「這是妳的報復,對不對?」修突然抬起頭來,「妳想懲罰我以前做的事。」
她以為自己做不出這種事,她想都沒想過。她以為自己很堅強,結果她和其他人一樣感到不安。陷阱擺在那裡,她就像個軟弱、愚蠢的青少年,直接掉進去。她盯著自己,內心有一股憤怒升起——對主導這一切的傑若感到怨恨。他看出她的弱點,而且直刺這個弱點。他計畫這種巧遇多久了?她好奇地想。他滿心期待這件事多久了?現在她回想起來,過去幾個月來,他們之間的對話似乎都有弦外之音,話中有話。傑若知道她會屈服,他比她還了解她自己。她全身上下因為羞辱而發熱,她轉身走開。
「請進!」她說,向艾曼達招手示意。「我剛剛在外面看風景;妳應該出來看看。」
「太晚了,」她說,手在身體旁邊緊握拳頭,「現在說這個太晚了。」
「什麼?」艾曼達皺著眉說。她往下看了一眼檸檬園,臉上面無表情。
「妳一定很想這麼做,妳一定很恨我。」
上面的樓梯傳來聲響,修迅速閃進傑若的書房,把門關上後,鬆了一口氣。他現在不想看到任何人,他得先弄清楚幾件事。他覺得自己好像狩獵行動中率先出發狩和*圖*書獵的狐狸:現在他隨時都有可能被找到、被抓起來。這不合理,他想;走到書桌前,呼吸急促;這完全不合……
「不是,」克蘿伊自然而然脫口而出。不過回憶自動浮現在她腦海裡:二十歲的她,坐在她姨媽的廚房裡,不停地把黏糊糊的食物餵到山姆嘴裡。她的臉頰因為痛苦顯得憔悴、枯槁。她忍無可忍地想:本來可以做到的,他們本來可以做到的,要不是他這麼懦弱……在那些灰暗的日子裡,她曾鄙視過他,她當然這樣想過。她曾期望當面對質、報復、辯護;她曾想過激烈,近乎火爆的相互指控場景,她不斷地啃食這些畫面,就如同在半夜裡抱著棉被一樣,緊緊抓著不放。
「我們可以選擇安穩的路走,」修說,「或者我們可以選擇冒這一生最大的險,結果……過著最完美、最快樂的生活。」
「妳沒有結婚。」修說。
她盯著他們,她原本堅定的決心開始動搖、崩解;她想吞嚥,但發現有困難。在她心裡,她已經把這兩個男人分開來。菲利浦過的是一種生活——她的生活,而修則存在於陌生人的生活裡。可是現在他們一起在這裡,活生生地在這裡,一起呼吸,起伏幾乎一致,他們睡在一起。
「對不起,」修尷尬地說,「我不知道情況……」
傑若,修想,突然覺得有點厭惡。該死的傑若。
「真可惡。」珍娜同情地說。
「我都還沒講到樓上的房間呢,」艾曼達說,「所以今天早上我需要安靜一下,到游泳池邊去看這些東西。」
「不行,」她用力地搖搖頭,「不要說這種話,我告訴過你,我們做過的事只是……一次失誤。」
「這有什麼特別用途嗎?」他指指圖畫說,對著奈特微笑,「還是只是你的作品之一?」
「百分之百!」克蘿伊說,內心感到一陣憤怒,「但我打賭你和艾曼達的機率就沒這麼高。」她靜靜地看著修幾秒鐘,接著轉身迅速離開。離開時,走路還有點踉蹌。
她就這樣直挺挺的站在那裡,站了幾秒鐘,接著她強迫自己深呼吸,用顫抖的手把頭髮往後撥。和那件洋裝保持距離,和那香味保持距離。她穿上泳衣,然後穿上背心裙,梳了梳頭髮,走出房間。
「我們只能活一次,克蘿伊。」修抬起頭,她看到他認真的表情,腳步突然有點不太穩。「我們能改變生命的機會並不多。」
「兩個不認識我的女兒,」修痛苦地說,「不愛我的女兒。就算我明天離開,她們也根本不會發現我不見了。」
修盯著她。「換句話說,『你給我滾,別來煩我』。」
不過她看著他時,他正要走開。艾曼達走到珍娜身邊時,修剛好從視線範圍裡消失。
「珍娜?」艾曼達的聲音非常清脆,很有禮貌,和每天早上她開口講的第一句話的音調一樣。「我女兒吃過早餐了,妳準備好了嗎?」
「嗯,那是因為我們最近遇到很大的壓力,」克蘿伊說,感到痛苦萬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菲利浦面臨很大的裁員壓力,好嗎?這樣你懂了吧?過去三個月來,我們都在等他能不能保住工作的消息。對,我們對這件事都感到非常痛苦,可是這不代表我們在一起不快樂,不代表我們不是快樂的家人。」她停下來,臉頰發燙,憤怒地盯著他。
「應該是,克蘿伊,我愛妳,我一直都愛著妳。」
「不,」克蘿伊說,「不想,我不想知道。」
隔天早上,克蘿伊突然醒來,心跳得很快。她有點慌張地坐起來,彷彿開會要遲到了,嘴巴已經準備好要說遲到的藉口。「對不起……」說出了這幾個字之後,才發現房裡空無一人,沒有人在聽她說話。
她的兩個兒子。克蘿伊在陽光下安靜地看著他們,突然想起美人魚的故事:美人魚離開大海,投向她所愛的人;她放棄了原本的生活,聽從她那顆陷於熱戀的心做出決定;她的下半輩子都用那雙會刺痛的腿走路。
「克蘿伊。」
「不要,」她說,轉身走開,「不要,你不要這樣。聽我說,修,」她停下來,強迫自己轉回去看著他的眼睛,「我們……我們做錯了,天大的錯誤。」
「大家都這麼做,為什麼我們不能?就因為一次錯誤,好幾年前的錯誤,我們就要放棄未來好幾年的快樂?」
「沒問題,」珍娜說,「我會帶她們去散步或做些別的。」
克蘿伊盯著他,心跳加速。
克蘿伊閉上眼睛,手扶著門框讓自己站穩。等她睜開眼睛時,有了新的目標。她覺得內心有一股小小的堅定決心,她的毅力又來了。她往走廊上走,隨著步伐,她的心意越加堅決。
這些場景仍在她心裡,她無法否認它們的存在。可是過去幾年來,這些影像開始變得無聲、失去顏色,好像被遺忘的老舊素描畫,沒有顏色、缺少活力,也缺乏當初創造這些和圖書場景的熱情。
他那天早上醒來,看到克蘿伊的臉在他眼前,那是一種跡象。他感到愉悅,幾近狂喜。眼前的是他的天使,他的救贖者,是他一切問題的解答。他想像得出來他們快樂在一起的景象,共度每個早晨;和山姆、奈特一起度過下半輩子,也可以有他們自己的孩子……真正的家庭歡樂,這將是他這輩子頭一遭。修不是個有虔誠信仰的人,對新時代的水晶球和星座這些廢話也沒有興趣,艾曼達的妹妹每次來都滔滔不絕講個不停。不過這次是注定的,他這次的感受比其他事情都要強烈,他和克蘿伊注定要在一起。
修沿著通往花園的階梯慢慢走上去,抬頭瞇著眼朝刺眼的陽光看,他看到奈特正坐在草地上著色。奈特抬起頭來,露出八歲小孩的天真笑容,然後又低下頭去著色。修盯著他看,看他的黑眼睛,看他垂在額頭前的細髮,修突然覺得很好奇,突然很想和這孩子聊聊天。
「妳利用我。」他終於開口。
「菲……利……浦……莫……瑞。」戴拉重複每一個字。
「我很開心,」克蘿伊說,「我和他開心地在一起十三年了。」
「我愛妳。」
「你得學習去愛人,修,」她說,「你得去贏得人家的愛。這要花時間、要花力氣……」
「不會太晚。」修說。他走向前,抓住她的肩膀;她可以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就在她面前。「克蘿伊,我們就像……浪子回頭的情人,一開始失去對方,現在我們又找到了彼此。我們應該要開心慶祝。」
「不會有好幾年的快樂,」克蘿伊說,「我們不會快樂。」
「不要這樣說。」修說。
「修……」她搖頭,「你太荒唐了,已經十五年了,我們的身邊都已經各自有人……」
「我一直在收集東西貼上去,」奈特說。他拿起圖畫,把剛剛一直墊在下面的深綠色皮質檔案夾拿出來,「登機證、巴努斯港的明信片,還有我畫的別墅……」
「克蘿伊。」他語調不清地說,她又開始感到害怕。
「噢,是的,這是。」
修往下看看紙,跟著奈特的頭轉方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令他吃驚的是,他在奈特紙上看到的圖案,和真實的那棵樹幾乎一模一樣。
「你媽媽也會畫畫,對不對?」他突然說。
他要她整晚和他睡在一起,在他臂膀中醒來;她拒絕了。結果她現在變成整晚孤獨一人,她拒絕的是什麼?那情況她已經想過無數次,她不願意再想了。
修的聲音在她身後傳來,「沒有什麼是百分之百的,克蘿伊。」
「你說的話太荒謬了。」
「不是,」克蘿伊說,「我不是在懲罰你。」
「我……」她無力地說,「不要。」她轉身迅速走開,心跳得很快。
「修……」
「哈囉,」他說,在奈特身旁的草地上蹲下來,「你好嗎?」
修緩緩走回別墅的路上,有種越來越樂觀、有信心的感覺。克蘿伊或許在言語上拒絕了他,但是從其他的跡象來看——她泛紅的雙頰、發光的眼神、顫抖的聲音——都顯示出她要他。她當然會想要他,他們倆向來都需要對方。
一片沉默。修鬆開她的肩膀,往後站了幾步,他的表情凝結。克蘿伊有點擔心地看著他。
「對啊,」奈特伸手拿紅色|色筆,「因為有接收,所以爸爸拿到很多上面印有PBL的東西。像是筆啊,很多東西。」
「修,別說了。」
「那是一次錯誤,」她說,抬起頭,「昨天發生的事是因為一時軟弱。抱歉,修,就這樣而已。」
「我們利用了彼此。」克蘿伊說。
「沒有差不多,」修說,「妳沒有結婚。」
她走向放衣服的地方,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只是努力淨空思緒。她走去梳頭髮,經過脫在地上的黑色洋裝時,她聞到很特別的淡淡麝香味,是服飾店那個女人在她離開前,噴灑在她身上的。昨天的味道,她和修的味道。
看著艾曼達什麼都不知道的臉,珍娜突然有點同情她。這女人也許很難搞,但她絕對不惡毒,她也不是雙面人,她只是直腸子,完全不知道她那無足輕重的先生在做什麼。
修走到離他最近的一棵樹,若有所思地皺眉。他從樹上摘下一顆檸檬,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接著,他用冷靜、明確的聲音說,「我不相信妳,妳只是選擇比較安穩的路走。」
「妳怎麼知道?」修的眼睛看著她,她心裡一驚。有那麼一秒鐘,他們之間似乎真的有另一種未來,好像一道曙光,出現一連串的影像,就像電影,像滿是彩色圖片的雜誌。她又回到了小時候,想著自己長大後會成為什麼樣子。有那麼一下子,她沉浸在各種未來的可能性裡,動也不動。接著,她凝聚內心所有的力量,強迫自己眼睛看別的地方,往下盯著檸檬樹的根,好強化腦海裡的影像,真實的樹根和真實的世界。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