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嘿，」他叫，「有人忘了關浴室水龍頭嗎？」

「我從來沒有給你機會？」艾曼達不敢相信地看著他，「那這個機會如何？你今天下午大可以帶她們去該死的驢子保護區！我問過你要不要來，結果你說你得留下來等一通很重要的電話。你說，我怎麼把你排擠在外了？」

「什麼？」艾曼達吞嚥了一口口水，「你怎麼……」

「也許吧，」艾曼達說，盯著酒杯。接著她抬起頭，眼睛布滿血絲，「我們到底為什麼要來度假？為什麼大家要度假？」

「這兩樣我和修好像都沒做到，」她說，「從我們抵達這裡開始，我幾乎沒有正眼看著他。我們兩個都不善於放鬆。」

她陷入沉默，珍娜看著她，覺得有點同情她。

「來吧，歐塔維亞，」他說，「我們走吧。」

「嗯，現在可有事了，」山姆說，忍住不笑，「你們最好快點來。」

他猶豫了一下，在心裡謹慎地整理遣詞用字。不過在他開口之前，遠處傳來叫他名字的聲音，「修？」

他突然發現，碧翠絲長得很像他。她有著他的臉孔、他的個性。很多人這麼說過——每次他都禮貌性地微笑點點頭——可是從沒真正仔細看過。他從來沒有好好看過他的孩子；過去六年來，他不小心看錯方向，看著錯誤的風景，直到現在，才突然有人幫他轉過身，讓他看到自己錯過了什麼。

「我不知道，」珍娜說，「為了放鬆？為了……多花點時間和對方在一起？」

「也敬你，菲利浦。」

「這次假期真的是越來越精采了，」艾曼達說，眼睛盯著地上，「先是搞錯借住別墅的日期、孩子生病、先生喝醉酒，現在是他把工作辭掉了。」她喝了一口酒，「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什麼？」艾曼達停頓，手放在額頭前，彷彿想用手釐清思緒，「修，你是故意替我找麻煩嗎？你是故意要破壞寧靜的傍晚嗎？」

「開玩笑？」艾曼達說，不敢置信地搖搖頭。「珍娜，很抱歉，妳這次真的不能再這樣了！這個禮拜以來我一直想跟妳談談妳開的這些玩笑……」

問得好，修在心裡接著想，非常好的問題。

「我聽到浴室有水聲，」菲利浦說，微微皺眉，「我走進廚房的時候，我以為沒事……」

「爸爸，」碧翠絲說，掙脫他，「我想要拿球。」

「噢，我忘了！你真的是一個很會為別人著想、非常關心別人的人。」

她關上電視，把輕聲抗議的孩子們召集起來。離開廚房時，她回頭看了一眼，看到艾曼達又替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

「滾開，克蘿伊。」珍娜說，伸手去拿毛巾，「如果妳不介意我這麼說的話，我覺得妳講了很多廢話。」

修站起來，這兩個男人相互舉杯。之後，其他人也跟進。大家在喝酒時，遠處傳來一聲喊叫，大家抬起頭，山姆正朝著游泳池跑過來，一臉興奮。

沒有人講話，除了水聲之外，一片沉默。

「天啊，」珍娜說，看了一眼孩子們，「他們全部？」

「噢，天啊，那個，」修說，呼吸沉重，「聽我說，我不知道……」

「對，有一部分，我是在怪妳，」他說，試圖保持冷靜，「妳表現得好像要獨占孩子，好像我對她們什麼都不知道，對她們一點幫助都沒有，除了……除了金錢之外。妳從來沒有給我機會讓我去了解她們。」

「噢，真貼心，」克蘿伊轉過來說，「真是忠誠的員工，這要花多少錢？」

「噢，沒錯，」修說，「很多事情。」他心裡有一股嶄新的喜悅，臉上露出笑容。「去吧，珍娜，妳希望的話，今天晚上妳可以休息。」

「看起來好像都沒有涼快一點，是吧？」菲利浦說，抬頭望著深藍色的天空，把酒杯遞給大家，「來。」

「那麼那是唯一真實的東西！妳完全不知道該死的真實世界是什麼樣子。還找保姆照顧孩子……我想妳一天之內應該連根手指頭都不用抬吧。」

歐塔維亞坐在鏡子前，拿著泰迪熊形狀的梳子在梳頭髮；碧翠絲則站在珍娜前面，讓她動作俐落地幫她脫衣服。修看著女兒們，心跳得很快，好像他是第一次看到她們似的。他看到歐塔維亞，正一邊看著鏡中的自己，一邊哼著歌；看到碧翠絲，珍娜把她的T恤拉起來，要從她頭上脫下來時，她擠了擠鼻子。

「妳從來沒提過這些。」

「好，」修說，轉向女兒，「準備開始比賽了嗎？就定位……預備……起！」和_圖_書

「不用！」珍娜趕緊說，「當然不用！只是每天的作息……」

「謝謝，」艾曼達咕噥，又喝了一口伏特加，「妳人真好。」

「妳覺得如何，克蘿伊？」修說，抬起頭面向她，「妳都沒說什麼。」

碧翠絲咯咯笑，可是歐塔維亞還是猶豫地盯著他看。

「當然了。」

「嗯，也許我想改變一下當初講好的事，」修說，「也許我想改變很多事。」他開始用他的毛巾替碧翠絲擦頭髮，「我很認真地想過了，關於妳……還有我們的生活……」

「妳和修的婚姻如何？」克蘿伊不客氣地說，「有多真實？」

「沒有，我沒有。」修說，「我想我不需要艾曼達的同意，才能帶我自己的孩子去游泳，妳覺得呢？」

「我一定要安排妥當！」艾曼達打斷他，「如果你認為管理一個家、帶兩個小孩很簡單，還要加上重新裝潢的……」

「游泳？」珍娜說，「可是已經快六點半了。」

「他當然沒有！」艾曼達插話，「克蘿伊，我能了解妳的難過心情……」

「嗨，菲利浦。」珍娜說，聲音裡帶有一絲同情。

「克蘿伊，冷靜一點，」修說，「我知道妳不是有意這麼說的……」

「他們也裁掉你了！」克蘿伊恍然大悟，聲音裡帶有一絲勝利感，「他們開除你了，對不對？他們轉向自己人開刀。」

「她在和妳丈夫上床。」珍娜坐在游泳池的另一頭冷靜地說。

「妳們可以晚一點再洗！」修說，「來吧，一定會很好玩。」

「你這樣做不是因為今天下午的事吧，」菲利浦說，表情非常痛苦，「修，不要管我怎麼想，你已經盡你一切所能幫我，我聽到你在電話上說的話，你真的冒了很大的風險幫我。所以如果是因為這件事的話……」

「她也知道嗎？」克蘿伊說，大拇指指向艾曼達，「你們一直在嘲笑我們？」

「不是嗎？」克蘿伊的聲音非常刺耳，「不是嗎？」

「我沒說妳的生活很甜美……」

珍娜環顧游泳池，看著孩子，她們包著毛巾縮在游泳池邊。修全身無力地站在那裡，克蘿伊漲紅臉，還在顫抖。艾曼達完美眉型的眉毛糾結在一起。另外，菲利浦拿著一瓶酒，端著一盤酒杯正從遠處走過來，臉上帶著輕鬆的笑。

「謝謝，」修說，「我也這麼希望。」

「失業？」艾曼達失笑，「修，你怎麼……」她不安地住口。修看看在場的每張面孔，聳了聳肩。

「接下來讓我來就好，」修說，「我想她們可能會想去游泳。」

「還好奈特有說他想吐，讓我停車。」艾曼達說，「歐塔維亞和碧翠絲就沒有想到。我得去找修車廠，解釋這情況，請他們幫我接水管。後來在回來的路上，車速大概每小時兩英里，每十分鐘停一次車。」她抬起頭，「老實說，今天之前的日子還比較開心。」

「不要再可是了！走吧！」他走出房間，碧翠絲笑得很大聲。

「嗯，」菲利浦尷尬地停了一會兒說，「這……敬你，修。」

「什麼？」他看著她，感到不解。

「什麼意思？」他說，盡量拖延時間，試圖想找出是什麼事情引爆她的怒火，她應該不會打算要告訴艾曼達吧，現在不行。

他們三個開始激烈地打水游到游泳池的另一頭。在尖叫聲和一團混亂中，修好一會兒才發現游泳池的一邊有人在叫他。他轉過身，抹掉眼睛上的水，看到艾曼達站在游泳池邊。她手上拿著一杯酒，搖搖晃晃地，臉上帶著冷酷、憤怒的表情瞪著他。

「他們沒有裁掉我，」修看著大家說，「我辭職了。」

「糟透了，」艾曼達頭抬也不抬地說，「糟糕透了。我們在大熱天底下開了好幾英里，結果發現驢子保護區因為整修關閉。」她喝了一口酒杯裡的酒。「所以我們在一間很髒的咖啡店吃了點東西，就開車回來。路上，三個孩子都不舒服。」

「你想知道整天和孩子在家裡的真實情況嗎？事實上，有時候我覺得很無聊，有時候我覺得很沮喪，我很想念擁有自己的生活、獨立自主的日子。」她看著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有時候我真希望能恢復我的工作。」

「哈囉，」他說，口氣盡量自然，「我正在和女兒游泳。」

「我不希望你剛從辦公室回家，我就在那裡發牢騷。我們講好的——我想應該就是按照這種模式了，你賺錢，我照顧孩子。就算有時候很辛苦——嗯，那也和_圖_書沒辦法。」艾曼達聳聳肩，「我們兩個誰都沒有必要發牢騷。」

「我在說菲利浦的工作。」克蘿伊說，艾曼達一臉茫然地看著她。

「我沒有要丟掉什麼，」修說，「我只是要在完全失去之前，抓緊重要的東西。」

「嗯……」珍娜猶豫，「你跟艾曼達講過了嗎？」

「去他的重新裝潢！」修大喊，「我們的房子根本不需要什麼重新裝潢！」他的視線落在日光浴床上的樣本書，他抓起那本書，「去……他……的重新裝潢。」他說，一張接著一張撕掉，然後丟進游泳池裡。

「我猜你一定覺得自己很有權力，對不對？」她轉向修突兀地說，「我想你這個禮拜一定很愉快，覺得自己高高在上、有權有勢、非常了不起，一面保密，一面說謊。」

「珍娜本來要讓孩子上床睡覺了。」

「謝謝，」菲利浦說，「我本來也有同樣的感覺，可是現在……」他微笑，「現在我覺得充滿活力。」

「好，」過了一會兒他說，「我們來比賽，先從這一邊開始……」

「妳是專家，是不是？」克蘿伊說。

她提高聲音尖叫，聲音在水面上迴盪著，修驚訝地盯著她，彷彿她甩了他一巴掌。他從來沒有聽過她這樣說話，他拿起一條毛巾，開始擦拭頭髮，仔細地打量她，第一次注意到她布滿血絲的眼睛、緊皺的眉頭，以及她緊張隆起的肩膀。

「我會，我想這麼做。」修靠近碧翠絲，她剛好打水經過，他把她拉近身邊。「我從來沒有看過她們，」他放低音量，聲音顫抖地說，「一整個星期我都看不到她們。我回家的時候，她們已經上床睡覺，週末她們去做妳安排好的活動，這些活動都不包括我。我覺得自己被排擠在外，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從她們還是嬰兒的時候就是這樣。」

「修……你到底在做什麼？」她說，往泳池邊靠近一步，「你到底在做什麼？」

她離開房間後，修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看著她們柔細的頭髮和完美無暇的皮膚，微微隆起、纖弱的肩胛骨。她們也疑惑地盯著他看，彷彿他是瘋子。也許他是，湯尼．福克斯頓肯定認為他瘋了。

「他告訴我你打了一通電話，」克蘿伊語帶諷刺地說，「一定很辛苦了。」

「他是南方國家銀行的分行經理，以前是。一直到妳那了不起的老公和他忠誠的下屬出現為止。」克蘿伊用責難的眼神看著修，他深呼吸一口氣，努力保持自然的動作表情。他們只是兩個在假期中才認識的人，他提醒自己，如此而已。

「很遺憾聽到你工作方面的事，菲利浦。」艾曼達接過酒杯時說。

「我叫她今天晚上休息。」

沒有回答。

「別管作息了，」修說，「從現在開始有新的作息，很多事情已經變了。」

當場一片難以置信的沉默。

「我想是吧，」艾曼達說，彷彿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雖然不是十全十美，本來可以有更多隱私的，不過……」她話沒說完，又喝了一口伏特加。「沒關係，其他方面都還蠻順利的。沒關係，如果不要這麼熱……」

當場一片沉默，碧翠絲啪噠啪噠地走向修，全身溼答答地在滴水。

「艾曼達……」他終於說，「妳是不是不快樂？」

「妳能嗎？」克蘿伊轉過去面對她，露出憤怒的眼神，「妳能嗎，艾曼達？」

「他當然沒有。」艾曼達說，對克蘿伊露出不高興的表情，「修，她到底在說什麼？」

「妳應該給自己放一天假，」珍娜建議，「到外面去，好好玩……」

他走到樓上時，珍娜和孩子們在女兒的房間裡。隔壁浴室裡，有水嘩啦嘩啦流進浴缸的聲音。

「沒什麼，」克蘿伊終於說，「我們只是在聊天……小女孩們在游泳……」

「妳從來沒問過我對重新裝潢的看法！」修說，轉身面向艾曼達，「妳從來沒問過我任何事。妳自己獨斷獨行，做所有的決定，我的意見向來都是多餘……」

「你會？」艾曼達開始笑，她刺耳的嘲笑聲讓修有點退縮，「很好，修，你會做。」

「妳們不需要穿泳衣，」他說，「妳們可以什麼都不|穿就這樣跳下去！」他抱起碧翠絲，把她舉在半空中轉了幾圈，她笑著尖叫。

「其實不是這樣的，」珍娜從游泳池的另外一邊插話，「她有。」

「這……這是另一個玩笑吧，」艾曼達說，眼睛狐疑地看著珍娜，「是不是？」

「你利用了這個情勢，別以和圖書為我不知道。」

「這段時間你一直在玩弄我們，對不對？」克蘿伊說。

「先讓我搞清楚，」艾曼達說，「你在怪我都讓你看不到孩子？」

「有的保姆在這時候會主動說免費幫忙，」珍娜爽朗地說，「我可不可以講清楚，我不是那種保姆？」她拿起一杯酒，舉杯，「不過你好樣的，修，你一定鼓起了很大的勇氣。」

「沒有誰的生命全都是自己想要的！」艾曼達大聲說，「你以為我的生命全都是我想要的？但這不表示你必須捨棄它，把它扔進……」

「我知道你有什麼能力做出什麼事情，」她直直盯著他的眼睛，「別擔心，我很清楚你可以多麼冷酷無情。你想要什麼，你就會安排好，先把自己的生活搞定，從來不管別人怎樣。」

「克蘿伊，夠了！」修真的生氣了，「我知道妳很難過，可是這太過分了……」

「我沒有要破壞什麼，」修說，「我在和我的孩子游泳，這有什麼不對？」

「妳不知道我是怎樣的人，」修平靜地說。

「今天下午我真的要等一通電話，」他終於開口，「可是那是例外，我說的是每天的生活，在家裡的時候。我說的是孩子生活的每一秒鐘，都有安排活動或其他的事，沒有一件事是我覺得我有參與到的……」

「不是……」艾曼達說，「不過我可能比妳接觸真實世界多一點。」

「沒錯，」修說，呼吸沉重，「的確是，比妳想像中要困難多了，我真的盡了力要幫忙。」

「艾曼達？」珍娜說，突然有點擔心。

「謝謝，」艾曼達說，看得出來她很費力地抬起頭，「謝謝妳，珍娜。我知道本來是我們晚上要輪流照顧……」

「我盡了全力要保住他的工作！他沒告訴妳嗎？」

「開玩笑，」克蘿伊終於開口，用她那憤怒、深邃的眼神瞪著珍娜，「妳在開玩笑。」

「來啊！」他叫，「誰要先跳？」停頓了一會兒，歐塔維亞用手捏住鼻子，跳進水裡。過沒多久，碧翠絲也跟著濺起水花。她們像小狗一樣游得非常賣力，修看著她們想，如果大人有她們一半的熱忱——甚至四分之一——就好了……

他向她靠近一步，不在乎艾曼達有沒有看到他眼裡的熱情，他不能讓克蘿伊認為他是這麼糟糕的人。他看著她時，她的臉上閃過一絲懷疑，可是敵意仍在。克蘿伊不想就這樣被安撫下來，他看得出來，她需要宣洩憤怒，可以的話，她應該要宣洩出來。

「真的？」

聽到孩子們在大廳裡的聲音嚇了修一跳，讓他從白日夢中醒過來。他已經在昏暗的書房中，動也不動地坐了好久，喝了好幾杯威士忌。他聽著孩子們的童言童語，偶爾發出哀號，聽珍娜發號施令，然後聲音漸漸消失。接著，他帶著堅定的決心，站起身，放下酒杯，走向門口。

「正在游泳，」克蘿伊語帶諷刺地重複他的話，眼神輕蔑地掃視游泳池，「很好啊。」

「你告訴我啊！」克蘿伊抓狂，提高音量，「你有嗎？」

修非常挫敗地盯著她。

他迅速掃描了一下房間找泳衣，可是他不知道泳衣放在哪裡，也不知道她們的泳衣是什麼樣子。

孩子們開心地尖叫，游到已經撕成碎片的布料旁，看著布料慢慢地沉到水面下。在游泳池的另外一邊，珍娜已經停止游泳，她一邊在水裡面走，一邊聽。

「克蘿伊，妳在說什麼？」他說，轉過身面對她，努力用眼神傳遞「請謹慎小心」的訊息。

「我從來不問你，是因為你從來都不在。」艾曼達大叫，「如果我每件事都要問你才能做決定，現在那房子早就四分五裂了！至於你說我獨斷獨行……」她往前向他走近幾步，表情透露出她的精神緊繃。「修，你完全不知道我在做什麼，你完全不知道有時候光是要過完這一天，有多麼困難。你想知道為什麼孩子的每一天都要安排得這麼密集？你想知道嗎？那是因為如果我的生活不作點安排……我會瘋掉！」

修看著她。

「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菲利浦會丟掉他的工作，你早就知道我們有多擔心，知道我們有多脆弱……我當時有多脆弱……」

「我知道，」修說，「是非常適合游泳的時間。」

「嗯，快來啊！」修說，他等到她走到身邊，用另一隻手臂把她攬住，兩個小女生開心得尖叫，跑下樓梯，到花園裡去。

「嗨！」菲利浦說，一一看看大家，「發生什麼事？」

「這不m•hetubｏｏk.cｏm.ｃｏm是玩笑，」修呼吸沉重，「艾曼達，我跟妳說過了，我想改變我的生活，我花了太多時間在工作上，沒有陪孩子、陪妳……以前我把工作擺在第一位，其他事情第二，現在我想改變一下，把工作擺在第二位。」

她的聲音極度憤怒，臉上清清楚楚露出被背叛的表情。修吞了一口口水，突然覺得非常沉重，天啊，她到底在想什麼？認為他冷血地對她隱瞞事實，好讓自己成功引誘她？認為他們擁抱彼此時，他已經知道菲利浦的命運？「不是的，」修說，「不是的，克蘿伊，相信我，我並不知道，一直到今天，一直到……」他盯著她，拼命對她打信號，想把真相傳遞給她，「我完全不知道，我們根本不談工作，妳記得嗎？我們沒有人在談論工作，我完全不曉得是這麼一回事。」

他游到水比較淺的那一邊時，看到珍娜一本正經地穿著泳裝走過來，她揮揮手打招呼。接著，她一句話都沒說，直接躍入泳池，開始俐落地游。

「那洗澡怎麼辦？」她說。

「我辭職了，」修說出這句話時，全身感到無比輕鬆，「下午我打了通電話，跟他們說我要辭職。」

「碧翠絲，去再多游一下。」他說，喉嚨很緊。他看著女兒啪噠啪噠地走到水池邊跳了進去；他真希望自己可以跟著她去，傍晚溫暖的空氣好像一條令人窒息的毛毯包覆著他。

「沒關係，修，」艾曼達冷靜地說，「這個我可以處理。」她走向前一步，下巴抬得高高的，一臉威嚴，「妳覺得作弄我很簡單，是不是，克蘿伊？這裡開點小玩笑，那裡挖苦一下。提醒妳，以免妳忘記，我今天下午帶妳兒子奈特出去玩，我開車載他出門、餵他吃飯、逗他開心。他不舒服吐得我鞋子到處都是的時候，我甚至抱著他的頭安撫他。」她又往前站了一步，露出危險的目光，「我這個看起來連根手指抬都不抬的女人，一直在幫妳看小孩。這是我做的事，克蘿伊，妳在做什麼？」

「來，女兒們，」他說，「有誰想去游泳？有誰想把爸爸推進游泳池裡？」

「只有一部分和這件事有關，」修看著菲利浦的眼睛。「一部分是因為我發現，我的生命不盡然是我想要的樣子。」

克蘿伊看著他，臉上還帶有些許憤怒，接著她的表情軟化。

修的心跳停止，覺得血液衝上腦袋，又往下流，全身僵硬。他無法開口，嚇得頭昏眼花。

「是嗎？」艾曼達不敢置信地說，「嗯，這樣很好。」

「知道什麼？」艾曼達冷冷地說。

「艾曼達……」珍娜溫柔地說，「妳的假期過得開心嗎？妳玩得愉快嗎？」

「菲利浦有很多計劃，」克蘿伊說，「他要正面看待這件事，把它當作是最美好的安排。」修盯著酒杯好一會兒，他有預感大家會有什麼反應，他的心因為擔憂，怦怦跳個不停。接著，他鼓起所有的勇氣，抬起頭來。

「嗯，」珍娜說，「如果你確定的話……」她咧嘴一笑，「或許我自己會去游個泳。」

「別擔心！」珍娜說，「就算三個小孩下午吐在我車上，我也還是這樣。來吧，孩子們，卡通結束了。」

「克蘿伊……」

「有什麼問題嗎？」艾曼達說，克蘿伊忽略她。

「沒事。」修說。他朝椅子走過去，把他的酒杯放在地上，雙手環抱著她，「從現在開始只會更好，艾曼達，我向妳保證。」

「對不起，」珍娜不動聲色地說，眼睛看著克蘿伊，「不會再發生了，我保證。」

「所以妳的意思是？」修張開手臂，「妳認為是我讓菲利浦炒魷魚的？」

「克蘿伊，我已經盡了一切努力。」

修從眼角感覺得到克蘿伊在看他，可是他沒有轉頭。現在還不行，他覺得自己好像剛從一場意外中生還，現在必須要小心慢行，免得走錯一步，危害到整個救援行動。

「嗯，我想我們大家可以一起喝一杯，」菲利浦說，「敬我剛剛失業，大家要喝點酒嗎？」他開始倒酒時，修小心翼翼地移動一隻腳，然後再移動另外一隻，彷彿他已經僵硬了好幾個月似的。他注意到克蘿伊也是，好像原本在泳池邊靜止不動的畫面，現在開始移動，恢復原本正常的生活。

「到時候是誰要讓她們安靜下來？誰要帶她們上床睡覺？」

「可是爸爸……」

「什麼祕訣？」艾曼達說。

「嗯，還有很多其他的事也算度假的目的，」珍娜鼓勵地說，「譬如說……妳的膚色就晒https://m.hetubook.com.com得很棒。」她佩服地指指她的皮膚。

修腳底下踩的地板好像在動搖。

他抬起頭，看到克蘿伊朝游泳池走過來，「修，我想跟你談一下。」

她的臉生氣地發亮，眼神透露出恨意，突然間，修從她身上看到另一種層次的憤怒升起，那是對艾曼達更深層的敵意，克蘿伊可能都沒有發覺自己有這樣的情緒。這麼多年來的傷害，現在全都浮了上來，對著她那絲毫不知道實情的對手宣洩，就好像流汗就會退燒一樣。修看著克蘿伊情緒全寫在臉上的面孔，心裡隱隱感到懊惱，原來他傷她這麼深。

「這樣吧，」她說，「我會帶孩子們出去，帶她們上床睡覺，這樣妳就可以休息和……」她猶豫了一下，「好好享受夜晚。」

「嗯，從剛被裁員的人的角度來看，我覺得你真是瘋了，」菲利浦說，「瘋得很徹底。」他的臉擠弄著微笑，「不過如果這是你要的……我祝你好運。」

「噢，所以修也瞞著妳。」

修走出游泳池，面對她站著，身上的水還在滴。

艾曼達的臉上閃過一抹詭異的笑容。

現場一片安靜，只有歐塔維亞和碧翠絲低聲講話的聲音。她們倆同時站起來，又跳回游泳池裡。這時候，菲利浦走到平臺上，一臉友善，完全不疑有他。

「等我！」歐塔維亞叫，跟著他們後面跑出去，「等我！」

和我的家人，他用眼神示意，和我太太以及家人。

六點鐘，珍娜走進廚房，嚇了一跳，停下腳步。奈特、歐塔維亞和碧翠絲都坐在地板上，在看電視上的西班牙卡通節目，吃巧克力棒棒糖。艾曼達則坐在大理石做的早餐吧檯邊，大口喝著看起來好像是……珍娜不敢相信地盯著酒瓶，艾曼達那張自視甚高的臉因為喝了伏特加，一臉醉意？「今天下午玩得開心嗎？」她禮貌地問。

「把失業當作最美好的安排的祕訣。」

「我沒有不快樂，沒有，當然不是。」艾曼達搖搖頭，努力想找正確的字眼，「但我的生活也不像你以為的那麼甜美。」

她接近的時候，他看到她滿臉通紅，眼神充滿怒氣，她的金髮柔細光亮，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漂亮、這麼激動，他突然清醒，隨之而來的是傷心。是什麼事情惹她生氣？她會說出什麼話來？他現在可不想惹出什麼事，把一切搞砸。

「也許他可以傳授給我一些祕訣。」他輕快地說。

「你不是說……」菲利浦說。

「菲利浦的工作？他是做什麼的？」

「我想……你做得對，對你來說是好的。我真心希望這決定可以給你你要的。」

「真實世界？」克蘿伊的聲音更加嘲諷，「不要笑掉我的大牙了，艾曼達。妳一點都不知道真實世界是什麼樣子。看妳就好，染的頭髮和假胸部……」

「我知道妳是好意，」艾曼達說，「我也和大家一樣喜歡聽笑話，可是有時候妳的笑話實在是不好笑，甚至有點侵犯到別人。」

「我當然能。失業很慘，可是沒有必要罵人，或是找代罪羔羊。妳要記住，克蘿伊，每一件接管案都會有人受到傷害，這不是誰的錯，但事情的運作就是這樣的。」

珍娜小心翼翼地在艾曼達對面坐下來，朝她那張不太開心的臉看了一眼。這是珍娜第一次注意到她小麥色的額頭上，有淺淺的緊張抬頭紋。她修得完美無暇的眉毛中間，有條皺眉紋，她的手緊緊握著酒杯，彷彿要讓自己的手停止顫抖。

「開玩笑的。」她終於說，遞給修一個面無表情的眼神，他突然覺得無地自容。

「妳去吧，甜心。」修說，放開她。他看著她游走，接著抬起頭看著艾曼達，「我再也不要當不認識自己孩子的陌生人了。」他說。他游到階梯邊，往階梯上走，一臉堅定，「可以嗎？我不要這樣。」

不要開口，艾曼達，修警覺地想，不要管她。可是艾曼達走向前，臉上表情鎮定。

「噢，哈囉，修，」珍娜驚訝地說，一邊把碧翠絲的T恤摺好，「你要什麼嗎？」

「游泳啊，」修說，「要加入我們嗎？」

「我的胸部是真的，謝謝妳。」艾曼達冷淡地說。

「我會做。」

早上的陽光讓空氣仍然非常悶熱難耐，現在的游泳池水溫是一天當中最溫暖的時候。修跳進湛藍的水池中，他感受到一種愉快的釋放感。他浮上水面，整個頭浸濕，對站在一旁的小女兒咧嘴一笑。她們除了手臂上戴著充氣臂圈之外，什麼也沒穿，從地上的影子看起來，就像兩個有翅膀的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