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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廈驚夢

作者:維多利亞.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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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幻想破滅

第六章 幻想破滅

「除此以外,你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按自己的意願安排好了。」
「你說變化很大……」
「吉米,我會再來看你……很快。」
「我曾經想過不該留在這裡……我應該……」
他向我走來。上次分別之後,他長大了許多。他是我見過的最英俊的男人,高高的,瘦瘦的,走起路來神氣活現的。他的五官長得並非完美無缺。嘴唇厚厚的,相當性感,看起來似乎只知道微笑;厚厚的、深色眼皮下的那雙眼睛,形狀和顏色都很像他哥哥的,打量四周的時候閃著快樂的光芒;他那頭濃密的黑髮,長得跟保羅的一樣;事實上,他們長得很像,但是由於表情不同,他們看起來很不一樣。保羅過於嚴肅,而他弟弟則好像在世上沒有任何煩惱,或者如果有的話,他也拒絕承認。他給人的印象是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看守小屋還挺立在那裡,跟從前一樣,茅草的屋頂,整潔的花園,鮮花,當然,還有蜜蜂。吉米.麥吉爾就在那裡——方格花呢帽子,花格花呢褲子,獵物看守人樣式的外套,邊上鑲著皮子。看到我,他滿臉都洋溢著喜悅。
「親愛的格溫妮,」傑戈嘟囔著,「她使用起漂亮的便士來可慷慨了。就我本人來說,我才不在乎是漂亮還是難看呢,只要是便士就夠好了!」
「『他不是老爺』……你走到哪裡,都會聽到這種說法。他們過去反對我,因為我是女人。『這不正常,』他們以前常這麼說,但我很快就讓他們看到,這是正常的。阿克賴特到時能否讓他們信服,我不知道,但機會來了,他那種講求實際的人是不會拒絕的。」
其他人已經走出了長廊。
「懷疑什麼?」
我不能相信這一切,卻又不得不竭力掩飾自己的情緒。
「我一直都不相信什麼血濃於水的鬼話。我們可以選擇朋友,但親戚關係卻是強加於我們的,這是誰說的?太對了!因此,我很少想起羅伯特堂弟和他妹妹伊莫金。儘管如此,就說你是我堂弟的女兒吧,怎麼樣?可以,呃?」
「那天是這樣的,」傑戈說,「荒野上……卡洛琳的馬出了問題,我們只好去鐵匠那裡。我看得出來,『你還記得嗎』會成為我們今後一段時間談話的主題。」
「它們與人不同,」他說,「我跟它們總是相處得更好一些。我了解它們,它們也了解我……我們互相信任。那隻獅心王,在它的眼裡我永遠都是對的,我有它這個好朋友。而老虎……它的脾氣可不是這麼容易預料的,得到它真是我的榮幸,如果你能理解的話。老虎就是這樣認為的。」
「那短短的一段時間裡,我們是很要好的朋友,不是嗎?我們玩得多開心啊!希望我們能繼續發展下去。」
「當然不能,這應該是一樁金錢交易。想像一下,格溫妮的爸爸拍著桌子說:『你有房子、背景和家庭,我有錢。娶我的女兒,我就會為你挽救這座房子。』」
「早安,卡洛琳。」他說。
他懷疑地挑起濃黑的眉毛。
「完全肯定。我不想太勞累,尤其是現在我已經有了一個幫手。」
格溫妮點點頭,感到十分驕傲,如同她對修復的天花板以及藍多大廈所做的一切工作感到的驕傲一樣。
「對她的那個惡作劇……那次在迴廊裡。」
「了解事實比抱有幻想要好,卡洛琳小姐。」
我跟著她走上樓梯,穿過畫廊。不再是我的祖先了,我想,微微感到有些遺憾。
「她看來很友好。」
「他的女婿!」
「『聖賢』說話了,」傑戈說,「但卡洛琳會依據自己的經驗和智慧來看待我。」
「他過得很艱難,他們很不相配,我可以看出,她的舉止、她說話還那麼衝……她不適應這裡的環境……這都使他惱火。如果她是個簡單的小女孩——是個女繼承人,用爸爸的錢買一幢房子和英俊丈夫——情況或許會更好一些。可現在卻是他這個古老家族的驕傲後裔,娶了一個可以說是完全不同的文化中長大的女子。男方有良好的舉止風度、擅長於社交上的遁辭、過著優雅而又有些怠情的生活方式,女方則是由勤勞而精明的父親帶大的,這個父親沒有受過多少教育,卻很有能耐……有能耐這一點,女兒在某種程度上確實是繼承了,這就像要把油和水融在一起,是永遠也做不到的。他們永遠也不會互相吸收,於是就成了這個樣子。不和諧!直到今天晚上我才發現問題這麼嚴重。」
「我希望我知道你在那裡。我會先去偵察那個地方,咱們會好好的玩一玩,我也不會讓你摔下馬來。」
「在冬季會客室裡,我想,」瑪麗堂姑繼續說,「那裡更舒服一些。」
「不過我學會了,不是嗎?雖然花了我不少時間,但是我想:如果我想在鄉下生活,就得自己到處走動,不能老麻煩別人。不過我病了一段時間……那是在我結婚以前,我重重摔了一下。」
這裡有安寧,我想是完全的安寧。不,不十分完全。我一直在想兩個蜂王,戰到其中一個死去;還有吉米心中不能忘卻的恐懼,害怕有朝一日他邪惡的兄弟會找到他。
「她真的病了。」
「這就是所謂的如何看待生活。」傑戈解釋。
「沒有被正式邀請,傑戈領我進去偷偷看了看。」
「司鐸的秘密藏身處吧?」我問,「藍多家有一段時間信天主教吧?」
「你們把它修復得美極了。」瑪麗堂姑加上一句。
「這隻貓可不同於一般!」我說。
而那時,他是結了婚的——娶了能給他藍多大廈的人——就像傑里米娶了能給他財富的奧莉維亞一樣。
「我相信都是這座老房子安排的。很自然,它不願倒塌。你真美,卡洛琳。」
說這不關我的事是無濟於事的,我明白自己對他的感情,我想我對他也有一定的影響,我不能肯定這種想法是否正確。如果我真對他有影響,那就是跟我有關的事了。當然,除非我離開。我認為我應該嚴肅考慮一下自己的未來。
「不知他是不是也滿意。」
「不對生活滿意是一個錯誤。」
「噢,我在法國山裡摔了一跤,想必你已經聽說了。」
「每年五十鎊。」
「保羅.藍多很精明,」瑪麗堂姑說,「沒有他,藍多大廈就不再是藍多家的了。他把一切都修復了,我想這一定是他的目標。」
「沒想到你還記得。」
「哼!或許是隨便可以得的病,算了。她現在跟她的王子在一起很快樂。」
「我總是信奉有話直說……不繞彎,」格溫妮插了進來,「不兜圈子,有些人想方設法避免說出可能會不禮貌的話,這就是我父親常說的南方人的不忠。」
格溫妮笑著轉向瑪麗堂姑和我,告訴我們該坐在哪裡。保羅在桌子一端,她在另一端。我在保羅右首,傑戈在我旁邊,瑪麗堂姑在對面。
我向它奔過去。
「偶爾。今天晚上不同——差不多是一家人在一起。只有你我是外人。以前我去那裡做客時,一般都有許多人的。」
「你看到他們是怎麼對待我的了。」傑戈說,翻著眼睛看天花板。
「是命中注定的。挽救藍多大廈,以及格溫妮與你哥哥的結合。」
「我該走了,我只是過來邀請你們。那就這麼說定了?你們能在七點半左右過來嗎?不是很大的晚宴……只有家裡人。聯繫一下感情,你知道。傑戈說我們得先邀請你們。」
我們離開餐廳,走進附近的那間小屋子。屋裡溫暖舒適,我記起以前跟瑪麗堂姑坐在這裡的情形。瑪麗堂站從櫥裡取出葡萄酒,往兩隻杯子裡倒了一些。
我走到窗前,向外望去。外面的某個地方矗立著那座大廈,在他心目中,這比世界上任何東西都重要。遠處的某個地方,奧莉維亞和傑里米在一起,可能正在做|愛……而他真正愛的是最終將要屬於她的財產。這種男人不愛|女|人——他們愛的是財富。
「經過吉米.麥吉爾的小屋時,我想過擁有一間小茅屋,養養蜜蜂。賣蜂蜜能賺到錢嗎?」
儘管夜裡沒睡好,早晨我感覺好了一些。陽光有一種治療的作用,很清楚,人在夜裡成了感情的俘虜,失去了理智,是人們常說的:感情控制了理智。
「有些時候,表現得怯弱一些可能更好。我認為新郎不會高興見到你的——奧莉維亞,我猜,也不會。」
「謝謝。」我說。
「會很有趣的。你從前沒去過,是嗎?」
「唉呀,瑪麗姑姑,你也跟大家一樣想。女人能做的最理想的事情,就是迎合某個男人的需要。她為什麼不保持自己的獨立呢?你就這麼做了……而且做得非常成功。」
「說得好!」瑪麗堂姑說,「如果蜜蜂贊成你,讓你幹就對了。是這樣的吧,吉米?當然是。」
「卡洛琳小姐!」他說。
「跟我想的一樣。所以你可以想像,聽說那個阿方斯帶你母親在香水瓶中間談情說愛,我是多麼高興。你能理解我的感覺,你當然理解。阿方斯先生是我們大家的救星。」
「真的?」
傑戈說:「我告訴保羅,你們在觀看格溫妮的最新發現。」
「我要讓人打開這面牆。」格溫妮說。
「人人都說這是多麼明智。就是老阿克賴特也這麼說。他不久前死了,心滿意足,人們說。那是在老喬納斯死後不久,這兩個人後來相處得很好。阿克賴特先生常說,他賺錢為女兒買下了他一直想買的田產和地位。雖然只有錢,沒有教養,也是不行的,但他總是說:『你沒有什麼,就去買。你有了錢,就能買到想要的東西。』我喜歡那個老頭,跟他關係很好。他是平民出身——雖然家財萬貫,這是他的話。他的語言豐富多彩;他直言不諱……為人坦率。如果是他提出了這一建議,我是不會感到吃驚的。我可以想像出他的話:『跟格溫妮結婚,房子將來是她的,也就是你的,以後再傳給格溫妮生的孩子。』朱利安降生的時候,他可真是功德圓滿。阿克賴特曾經告訴我,他做得最滿意的事——除了在正確的時機躋身建築業之外——就是買下藍多莊園,把女兒嫁給了本該是大廈的主人,如果他的家族能像阿克賴特家那樣知道賺錢的話。『這一結合——金錢和教養——是不可戰勝的,這就是我外孫將要擁有的東西。』」
然而,真是不可能的嗎?為什麼他像以往那樣對我說話?他愛上了我吧?我愛上了他嗎?他是不是在建議應該採取什麼行動呢?
「實質上就是這麼回事。」
「我知道。你從阿克賴特家買了藍多大廈,就像他們從你手裡買了它一樣——只不過用的貨幣不同而已,交易是一樣的。一切再清楚不過了,不需更多的解釋。昨天晚上我可以看出你有點不滿意,或許我說得太坦率。我想,是在這荒原上的緣故,我覺得遠離了那個講究禮貌的世界,你呢?」
我很高興能做點實實在在有用的事情,早飯後我就出發了。
駛進藍多大廈的時候,我不由得肅然起敬。大廈富麗堂皇,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它的情景。高大的石頭牆,帶有圍牆的塔,像堡壘一樣的外形——都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我能夠理解為什麼一個家族會不惜巨大犧牲來保住這幢房子了,他們的祖先建造了它,他們世世代代居住在裡面。或許保羅那樣做是很自然的。
「你知道,這是很正常的,」我回答,「你可一點也沒變。」
「來吧!先幹什麼?吃點東西,嗯?你喜歡怎麼辦?離晚餐還有整整一小時,他們可以提前開飯。也許先吃點點心。」

飯菜端上來的時候瑪麗堂姑和保羅談了許多莊園的事情,我專心地聽著,時而能夠插上幾句話。我已經學會了一點,發現這非常有趣。我拚命想把思想從發現的所有不愉快的事情上轉移開。
我靠近礦井的邊緣,風聲聽起來像是空洞洞的笑聲,我退回來,四下張望。一邊,我可以一直看到地平線,另一邊,視線被幾塊高大的石頭擋住了。
「非常善辯,」保羅說道。格溫妮說:「我們進去吃飯好嗎?」
「蜜蜂都很高興?」
「正在義大利度蜜月,然後回他巴黎的宅邸,和鄉下的別墅。這些正是她所需要的。」
「他沒有告訴你嗎?」
「啊,是的,那時藍多大廈正有麻煩。我還記得珍妮.鮑爾斯和她丈夫吉姆都在擔心莊園會變成什麼樣子。我的老天,那時謠言四起,自打人們記起的年代開始,藍多家族就住在那座大廈裡了。感謝上帝,現在一切都好了,藍多家族回到了原本屬於他們的地方,佃農們也能安居樂業了!」
屋裡有一陣短暫的沉默,只聽見時鐘的滴答聲。
我很高興能一個人待著。我感到受到傷害,受到侮辱,就像又重新讀了一遍傑里米的信。
「這其實只是一件簡單的晚禮服,母親給我買的……或者我猜是阿方斯買的……當我們在巴黎的時候。結婚典禮上我得拿得出去。」
「噢,得了,我們還是誠實一點,坦率點吧!我們單獨在這荒原上,沒有人會偷聽。」
「她應該知道的,她兩樣都有。」
「不過從那以後你長大了許多。」
「人變了。」
「簡樸可有不少的好處。好,到了,這片樹林是特里西德和藍多莊園的分界線。過去經常發生衝突,這片樹林是誰的?現在是沒有主了。我想先看看傑弗斯一家,他家的茅屋實在潮濕,吉姆.伯羅斯認為應該採取措施……我將對他們說你是我堂弟的女兒,」她接著說,「他們都以為你是,沒有必要把關係複雜化。」
「他們會猜得出的,我想。那間屋子最近我最喜歡去。就在長廊的那一頭,來吧!」
「我們搞的惡作劇帶來與我們預想完全相反的結果,真是很有趣。要記住,我們裝鬼是要把阿克賴特父女趕走,結果卻起到了把他們帶了進來的作用。」
「你不是說你要走吧?」
老虎有一身光滑的黑毛和一對斜著的綠眼睛。
「你就吃這些嗎——咖啡和烤麵包!」她喊道。
進大門的時候,我們碰到一個女人從裡面出來。
「她對莊園上所有的人都很好。」
「嫉妒是很可怕的東西。只能容得下一個……於是另一個就把礙事的那個弄死。」
「非常感謝,請轉告傑戈。」瑪麗堂姑說。
他垂下頭來細看,手指停在上面,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啊,你們在這裡,我猜你們是從長廊的樓梯上來的。」是保羅。
夜裡,雖然旅行之後十分疲倦,我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我告訴自己,不能待在這裡,我要馬上離開。可是去哪裡呢?我到哪裡去生活呢?我無家可歸。阿方斯說過,他和我母親那裡就是我的家。不,這不行。奧莉維亞說過,她那裡永遠是我的家。什麼!跟傑里米.布蘭登同住,我一度的假情人!瑪麗堂姑暗示過,她想讓我留下來。我也和*圖*書願意留在這裡,可這是在發現保羅為了達到和傑里米同樣的目的結婚之前。
「你怨恨這件事,是嗎?」
「我們很幸運能在特里西德莊園,我總是這樣對湯姆說。藍多莊園現在……可是,前不久有一段時間,我對湯姆說:『不一樣了……藍多莊園換了主人……這能發人深思。』」
天下男人都一樣,我告訴自己。他們可能看起來很有魅力,但這都是表面的,他們施展魅力來獲得想要的東西。他們所考慮的只是怎樣對自己最有利。
「她想看看你長得什麼樣。」
「還有一個孩子?」
我會自由而獨立。
我走出農舍,撥馬向荒野走去。我想在草地上縱馬飛奔,我想感受風吹到臉上的感覺,我想把昨天晚上的事,以及今後會怎麼樣都思考清楚。瑪麗堂姑期望我留下來,我也願意,但是昨天晚見過保羅,察覺到他跟妻子之間的緊張關係,這令我感到很不安。
我語氣冷淡,他一定察覺到了。
瑪麗堂姑並沒有像我這樣精心打扮,我猜她從沒有這樣做過。
然後我在鏡頭前坐下,摘下綠寶石胸針,端詳著鏡中的我。我的眼睛即使沒有胸針來襯托,也是熠熠生輝。不管我說什麼,不管我努力想什麼,都不能把保羅從思想中趕走。我實在忍不住為他感到難過。
「不過人都希望這樣,我有時對老伴說:『唉,艾美和威利……咱們不常見……吉米又在澳大利亞。』還有我老伴,對我管得很嚴。有時我對她說:『也許當老姑娘是對的。』如果能像特里西德小姐過得那麼舒服的話。」
「噢,當然,你跟傑戈一起在那裡,我記得,但你變了很多,當時你還是個小姑娘。」
我搖搖頭。
「你是卡洛琳。」他回答。
「這是那種紳士必須要冒的風險。」
我收到奧莉維亞一封信,它深深地打動了我。
貝蒂在掛我的衣物。「把這個放哪兒,卡洛琳小姐?你的亞麻衣服放在這些抽屜裡行嗎?好了,我來把那個掛起來吧!特里西德小姐說,如果地方不夠,你可以用隔壁那間屋子,那裡有個很大的櫃子。」
最終我們離開了藍多大廈,不久就輕快地行駛在去特里西德大廈的那條路上了。
「謀殺!」我說,「出現在你的理想國度裡!」
「我不認為那不可抵擋的魅力會打動我。」
「我喜歡吉米。」
我簡短地說:「我們是鄰居……只要我待在這裡。」
「是父親年輕時候的。」傑戈說。
我說:「想到我們沒有親戚關係,真是奇怪。我繼續認為你是姑姑,即使知道了……」
「天哪,你長高了很多。我記得那時你常跟傑戈先生一起騎馬。」
「我完全理解。我相信在法國我告訴過你,我訂了婚準備結婚,可是當我未婚夫發現我沒有財產,他決定他不能娶我。你看,我知道這是個什麼世道。」
「我從不允許工作來妨礙娛樂。」
「卡洛琳……」
向我的房間走去時,我不由得懷疑自己會不會喜歡。
「她當然結婚了。一切事情由此引起的。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老阿克賴特永遠也成不了一個地主老爺。正如他自己說的那樣,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他有錢來整修房子,修補佃農的茅屋……但他成不了地主老爺。他們不接受他的北方佬口音,還有他那北方佬的辦事方式。他也很精明,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們更喜歡那個賭錢的老藍多……或者是令他們害怕的保羅,或者是四處遊蕩,勾引他們女兒的傑戈。這些都是老爺的特點。他們不能容忍北方佬的一絲不苟,講究實際的作風。」
「傑戈總是很好的。他從普利茅斯回來了,迫不及待地要見你,卡洛琳小姐。他不停告訴我們,多年前你們相處得有多麼融洽。他說不知你變了沒有,希望沒有變化……太大。」
「你喝點什麼?」瑪麗堂姑插了一句,與其說是提問,倒不如說是決定。
「大家都喜歡吉米。可我老伴說,對一個男人來講,這不正常,他應該有妻子和孩子。」
「是的,那時……」
「好了,今晚這裡看不到什麼了。」保羅接著說。
「我是否留下,與你根本沒有關係。」
我吻了她,她走了出去。
「你回來大家都很高興,卡洛琳小姐。他們都還記得你小不點兒時候的樣子。」
「三歲看到老。某個人說的這句話不是很有道理嗎?你應該知道的,你是聰明人,在法國受過那麼多教育!」
他的戲謔中隱含著某種惡意。我想:這兄弟倆都怨恨她,而她則每時每刻都在提醒他們她所做的一切,這座房子裡有的不僅是怨恨,而是仇恨。
「啊,是的,」我平靜地說,「我聽說了!」
「現在你的修復工作一定已經完成了吧!」我說。
「是這樣的嗎?」
「我可以當家庭教師,我想。或是給別人做伴。」
「對於一場著眼於實利的婚姻,你說得太聳人聽聞啦……」
「給我講講藍多大廈吧!在這麼短短的時間裡,他是怎麼設法把它弄回來的?」
「你怎麼聽說的?」
「這是我們命中注定,就像人們說的。」
我想用手蒙住臉,來掩蓋我的羞恥。我想哭,可是沒有眼淚。我覺得自己內心受到的傷害,遠比在山裡摔跤,身體受到的傷害更嚴重——留下的傷痕更深,而且永遠不會癒合。
「我還以為阿克賴特給他們修了房子,他們會高興呢!」
「藍多夫人在起居室裡。」她說。
「我的意思是,她們是鄰居。」格溫妮說。
「它們會決鬥,一個殺死另一個。」
「噢,沒有,他們把她的傷想得太嚴重了。她說在那上面看到了什麼東西……是鬼。她神經過敏,不知她住在那幢房子裡是什麼感覺。但是她父親設法使她相信,那都是她自己想像出來的,是由於光線的照射或者別的什麼原因。她堅持說看到了東西,所以關於那個地方鬧鬼的傳說就比以前更多了!」
「那次相遇有助於我們更加了解對方。」
「哦?」
傑戈向前跨了一步,敲敲牆壁。「有人嗎?」他問。
「那蜜蜂呢?」
臨走之前照鏡子的時候,我發覺自己的眼睛明亮得出奇,它們熠熠生輝。不過我更像一個準備戰鬥的將軍,我要讓保羅.藍多看到,雖然我對他絲毫不感興趣,但我還是鄙視他見錢眼開的行為。
「我急於想擺脫貝爾小姐的管束和家裡的清規戒律。那個我以為是我父親的人,對我有敵意,我感覺到了,這令我很傷心。傑里米浪漫、英俊、有魅力……而且很容易相信他在愛我,所以我覺得自己也愛他。為什麼會這樣覺得,我也不太明白。我想,是因為我太急於要墜入情網。」
「唔,那足足是三年以前的事了。是的,肯定是。我想小朱利安兩歲了。」
「誠實有許多好處。」格溫妮堅持說。
「好了,我把情況都告訴你了,這就是蘭卡倫發生過的事情。所以現在藍多家又回到了藍多大廈,保羅會確保阿克賴特的錢不會白白流掉。藍多莊園現在跟咱們的莊園一樣興旺,想超過對方的競爭又十分激烈了。來吧,親愛的,去睡覺!」
瑪麗堂姑在餐廳裡等著我。餐桌被精心佈置過了,我瞥了一眼牆上的掛毯,又透過窗戶看到院子裡去。
「我希望你能有這種感覺。卡洛琳,我想跟你嚴肅地談談。」
「是的,」我說,「是很愉快。當然,還有那次不幸的事故。」
「那就先坐一會兒吧!然後我帶你上去,晚飯前你可以梳洗一下。我想你是願意這樣的,嗯,天哪,你長得好高。不過,到哪兒我也能認出你。」
「是的,」我說,「一個神話故事。」
「只有奈克、亡靈和鬼魂。」
我有一個重大消息告訴你,我快要生孩子了。這會使我的幸福更加完美,自從結婚以後,對我來說一切都太好了。傑里米也很高興,我們都想有個孩子,使我們的婚姻更加圓滿。傑里米想要個男孩,當然,我想男人總是這樣。至於自己,生男生女,我真的無所謂——當然,除了要為傑里米著想,我很快就要臨產了,我盡量拖延著不告訴別人。我對好事情總有一種可笑的感覺——害怕如果我談論太多,可能就會出什麼事,所以我一直沒有跟別人說。預產期在七月底。我知道你會分享我的這個喜悅。你當姨媽會有什麼感覺?我很難想像你就要做姨媽了。我非常希望你能來一趟,我很想見你。我要你保證,你會做孩子的教母。請快點給我寫信,告訴我你答應了。我們很喜歡讀你的來信,我全都可以想像得出來,也許有一天我會來康沃爾。目前,我去康沃爾有困難。因為小孩的緣故,但你一定要來這裡,卡洛琳。路程很遠,但我很想見你。貝爾小姐當然還在這裡。快要出生的小孩令她非常興奮,又有一個新的學生讓她「教育」了。我恐怕她覺得在這裡的職位僅僅是掛名的,因為我現在已經很難說得上是在上學了。她「引導」我,用她的話說。傑里米覺得她很有意思。你會考慮來這裡的,是嗎?洗禮的時候你可一定要來,教母通常都是要來參加的。你一定要繼續給我寫信,我十分盼望你的信。我喜歡聽你說藍多家人的事和莊園上的佃農的情況,當然還有瑪麗堂姑和那個養蜂的怪人,我會很喜歡看到你戴著那個面罩和穿著別的東西的樣子。
我迅速問了個關於藍多莊園的問題,又問與特里西德莊園相比,有什麼不同,保羅詳細講述了兩家存在的不同問題,瑪麗堂姑也熱烈地加入了談話。傑戈也參與藍多莊園的管理,他一邊隨便地插一、兩句,一邊幾次想跟我說點別的。我沒有鼓勵他這樣做,我想聽聽保羅和瑪麗堂姑在談些什麼,我相信格溫妮也想聽,她很明顯是要幹番事業的人。
「你沒注意到嗎?算了,別管它了。我想讓你看樣東西,是從牆上看看風景,就從這裡過去。」
「不了,非常感謝,瑪麗姑姑。我等晚飯再吃吧。再說,我太興奮了,不想吃東西。」
「我擔心你母親,不知實際情況到底怎樣。我肯定她不是真病,只是決意要留你照顧她。我之所以想知道,是因為一個自私的女人能把女兒拴在身邊,不讓她有自己的生活。我跟保羅談了你的情況,他看出我的意思。我對他說:『你能去那裡一趟嗎?裝成偶然去的……察看一下那個地方,然後回來告訴我情況怎樣。』」
她看起來有些面熟。
「她幹嘛這麼著急?」
傑里米是個忠實的好丈夫。他當然是了,我譏諷地想。他生活得很舒適。
「就是這麼回事。帶來了方便,也就到此為止了。」
「我知道。上一次她病了。」
「在這房子上我們做了多少修復工作呀!你都想像不出。不過我決心要幹,就絕對得幹好,爸爸也是這樣想的。費用超出了他的預算。我常常想,要是爸爸早知道的話,不知他還會不會買下這座房子。你開始維修這樣一座房子時,就會發現有很多問題。」
那間看守小屋裡有一種安寧的氣氛,我很想逃到裡面躲一會兒。看到我吉米很高興。他告訴我,自從我上次來過之後他添了幾箱蜂。
都是同一個模式,男人就是這樣。世上像傑戈那種人至少還是誠實的。我想到羅伯特.特里西德,那個好人,那個慈善家。母親跟卡邁克爾上尉的私情他多麼震驚啊!他把母親趕出家門,也不再理睬我,而他卻一直都溜出去跟妓|女鬼混!傑里米.布蘭登曾經狂熱地愛著我,後來他發現我沒有財產,就把愛情轉移到有財產的姊姊身上。還有保羅.藍多,他並沒有企圖與我戀愛,這是事實,但他多少總表達了某種感情……或者是由於我愚蠢地迷上了他,所以自己想像出來的?他走了,留了我在那裡夢想、期待。我並不在乎他有沒有財產,我也沒有。我做好了住在農舍裡的準備……只要跟他在一起,什麼地方都可以。
「我們大家都會經歷這種事的。」瑪麗堂站說。酒送了進來。她往杯子裡倒酒,我傳遞著餅乾。
「那你現在可以堂而皇之地去了。你會喜歡的,我向你保證。」
我沒有作聲,眺望著月光下的草地。我高興嗎?我非常興奮,這裡的生活絕對不像在法國那麼單調乏味。如果保羅決定挽救的是自己的尊嚴和榮譽,而不是這座房子,如果他現在是卑微地住在那座農舍裡,照管著與農舍一起到他名下的幾頃耕地——是一個窮人,但至少還是個驕傲的窮人,那麼一切會多麼不同啊!他當個窮人,我會更喜歡的。
「我們都很幸運!如果她不結婚,我想你還得待在那裡呢!」
走到看得見特里西德大廈的時候,我跟他告別。回去之後,我直奔自己房間。這一會兒我誰也不能見,我的思緒真是亂麻一團。
「傑戈呢?」
我憎恨所有的男人,我不會再讓自己受騙上當。只要有機會表示對他們的鄙夷,我就會逮住不放。
「總有事情要做。將來我準備修一修閣樓。我還沒動過它呢!有一間屋子我很感興趣,在長廊的那一頭,我認為牆後面有東西。」
「不錯。他當時要去法國南部……保羅.藍多,我是說。我請他去找你。」
「我可是知道的!我得學騎馬,不是嗎?保羅?」
我調轉馬頭,就在這時,我聽到馬蹄聲,然後有人喊我的名字。
馬車沿著車道向前駛去。
「啊,吉米,見到你太好了!一切都好嗎?」
「噢,不,不是宿怨,好多年前就沒有了。我們表面上是好朋友,但是競爭依然存在。過去喬納斯.藍多把田產都輸掉了,我們遙遙領先,是贏家,現在可不同了。那不是傑戈的功勞。新到手的家業很快就會在他手裡敗光,我肯定。別人說他在普利茅斯有個情婦,他很喜歡她,但不會娶地,他也不討厭跟村裡的姑娘們調情。」
我非常精心地打扮自己。真希望埃弗頓能來給我做頭髮,我怎麼也做不出她的那種效果。她說過因為我的額頭很高,我應該把頭髮往頭頂上盤,這樣令我的身材顯得更高,我很喜歡這種效果。我穿了一件奶油色的連衣裙,上邊緊身,下邊飾有很大的荷葉邊,是為了參加母親的婚禮在巴黎買的。我以前從未有過這種衣裙,因為在購買之前埃弗頓對它評價很高,而我也覺得它十分高雅,而且,我還有一枚綠寶石胸針,這是母親臨別時送給我的禮物。得到的評論是「它給卡洛琳小姐增色不少」——當然,是埃弗頓說的。「真的,夫人,它並不那麼配你。你戴藍寶石最好……就像我們以前常說的。」
「我特別想見到她,我們畢竟是鄰居,對嗎?我只見過你一次嗎?我不能相信。你太面熟了……雖然你長大了這麼多。你得去見見我的小男孩。」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她為我做的一切。」
她領我們走上幾層樓梯,打開一扇門。除了一盞通夜不熄的燈發出微弱的亮光外,整個屋子都在黑暗之中。一個女人從椅子上站起來。
瑪麗堂姑說確實如此,於是和圖書我們離開了起居室。
「他很漂亮。人們說他像藍多家的人。」她苦笑了一下。
「啊,是的,是的,我確實很喜歡。」我答道。
「至少他生前得到了,」瑪麗堂姑達觀地說。「你丈夫好嗎?」
他不顧禮節,伸出雙臂。
傑弗斯夫婦很高興地接待了我們。
「見到你太好了,」他說,「我希望你在山裡摔了那一跤後,現在已經完全康復了。」
「我知道內戰期間他們從保王黨變成圓顱黨,後來又成了保王黨。」
「我盼望繼續我們的交往。」
「今晚我們有最重要的客人。」傑戈抗議。
這一切都清楚顯現在我的眼前:我們之間的感情逐漸增長,深得難以抗拒;秘密約會;偷偷內疚;格溫妮偵察;僕人們窺探。噢,不!我一定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正如你所說,喬,我已長大了。」
「特里西德小姐深為她的小親戚感到驕傲,她經常談起你。」
「藍多大廈變化可大啦!藍多家族現在回去了。」
「保羅沒告訴你他娶了格溫妮.阿克賴特,這樣就把產業歸回給了藍多家族嗎?」
「與我的關係可大。」
他轉身對格溫妮微笑。「親愛的嫂子,」他說,「我只是鬧著玩的,天底下只有一樣東西能讓這顆堅強的北方靈魂畏懼——那就是鬼,好像它們願意傷害拯救了它們的住所,使其免於坍塌的人似的。」
「一項偉大的成就,確實值得祝賀。」
「你是憤世嫉俗,卡洛琳,這有些不太適合你。」
「如果我還了解你的話,你是個要求獨立的女孩,不是嗎?當然是。所以,我想你會願意做點事情。」
「修復這個天花板花了我不少錢,」格溫妮說,「原先你都看不見上面畫的是什麼。它跟所有別的東西一樣,被疏忽了,我找來一個藝術家,把天花板清理乾淨,再重新修復。我告訴你吧,這個地方可花了不少的錢。」
「不,我不能。」
「請吧!」
「你累了,」瑪麗堂姑說,「我不該不讓你去睡覺。」
「我會告訴她的,不過我想她是知道的。你真的想讓我去看蜜蜂嗎?」
那只黑貓跳到我的腿上。
「記得,貝蒂,一走進房門,我就覺得好像從未離開過一樣。」
「我記得卡洛琳小姐,」傑弗斯太太說,「那一定是……唉呀,要是我能想起那是多少年以前就好了!」
格溫妮緊緊地抿著嘴唇。我想他們幾個的關係很緊張,傑戈和保羅都痛恨用她的錢來救自己。可他們拿錢以前就應該想到的,我毫不憐憫地想。
「那麼,蜜蜂終究也不那麼完美。」
「他現在長成大人了,」喬據著嘴笑起來。「唉,說多了反倒壞事。」
「我完全贊成舒舒服服地生活。」傑戈說,「我肯定這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年紀不小了,但是人很好。」
那天天氣很暖和,從西南方向吹來陣陣清新的微風——這些地區常刮這種風,我總覺得風裡帶著一絲摩洛哥香料的氣味,我一路騎馬飛奔,一邊盡情地吸入新鮮的空氣。遠處可以看到傑戈曾指給我看的那個老礦井。
「我們想呼吸一點新鮮空氣,並讓卡洛琳看看這裡美麗的風景。」
「你可不應該受到這麼好的待遇。」格溫妮說。
「我已下定決心要來這裡,不過,不會這麼容易,如果不是……」
「真是奇蹟,」我說,「它們跟你多熟啊!」
「你們太客氣了,」瑪麗堂姑說,「我們很願意去,是不是,卡洛琳?當然是。喂,詹姆斯,」她叫住一個正在穿越院子的馬伕,「把我們的馬牽走,藍多夫人要進屋坐一會兒。」
「是的,我們一定要去。」
「啊,是嗎?這個歡迎很不錯。」
「我有一件事要坦白。」她接著說。
「太長了,太長了。過來坐下。你的房間還是原先那個,我想你會喜歡的。你是怎麼來的……從法國一路過來,嗯?」
「全都快要毀了,」她尖刻地說,「要不是父親和我找了個藝術家來修復,說什麼也留不下來了。我的天,這個地方變化多大!」
那天下午我去拜訪了吉米.麥吉爾。
「你說的對,卡洛琳小姐。我這樣擔心真是愚蠢,他不會來的。」
「啊,那麼說她結婚了?」
「阿克賴特家還是買下了那幢房子,藍多家搬進了座農舍,我想?」
「是我自己不小心捧的。傑戈……格溫妮起疑心了嗎?」
「保羅都告訴我們了,」格溫妮說,「我責怪他了。他是應該照顧你的,不是嗎?特里西德小姐因為放心不下,才叫他去看你。」
瑪麗堂姑說:「但是他們保住了這座房子,我相信。」
「噢,我敢說你有很多事情要忙,我也在學習管理特里西德莊園,這非常有趣。」
「你喜歡鄉下嗎,卡洛琳小姐?」她問。我能聽出她話中輕微的北方口音,這使人清楚地記起我和傑戈在酒館裡見到她的情景,那時我們是在等著給我的馬釘掌。
「請進來吧,特里西德小姐,」她說,「藍多夫人在等你們呢!」
「小兒子永遠也不會從交易中得到太多的好處。房子要傳給保羅的兒子,小朱利安是半個阿克賴特家的人,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我只是想你可以學一點莊園的管理。你可以當我的幫手。」
「好吧,格溫妮,」我說,「我很想看看那間房子。你也是如此吧,瑪麗姑姑?」
或許這種問題最好別問。
格溫妮領我們穿過餐廳,走進一個小一點的房間。我能明白她的意思了,在那張巨大的餐桌旁我們離得太遠,談話會很困難。餐廳非常華麗,高高的天花板,掛著壁毯的牆壁;另一個房間令人感覺舒適、愉快而又隨便,有一扇小窗對著外面的鏡子,桌子是按照五個人佈置的,中央有一個大燭台,蠟燭還沒有點起來。天花板上精緻繪著輕淡柔和的色彩,畫的是海神在朝政。
「那時保羅.藍多去拜訪你。」
馬車經過門房,駛進院子的時候,我感到一陣激動。
我想到傑里米——他正為馬上要有孩子感到激動。我想到了保羅,一陣可怕的淒涼籠罩了我。
我為什麼要生保羅.藍多那麼大的氣呢?他做過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沒有,除了讓我著迷以外——可他並非有意要這樣做。是發生過這樣的事:他確實是站在我臥室門口。但可不可能他只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安然無恙?畢竟,我摔得不輕,誰也不能肯定會有什麼後果。我是不是誤解了他的動機呢?我以前這樣的錯誤犯過多少次了?我是個傻瓜,竟然想像他願意跟我在一起,做我的情人。我被他所吸引,這並不意味著他也被我吸引,可是……
「不像我現在這麼了解你。」我冷冷地說。
「好,上樓睡吧!」
「他沒告訴我!在客棧裡住了一夜……跟他!」
瑪麗堂姑打了個呵欠。
「像奇蹟一般,」傑戈說,「自從格溫妮接管我們之後,我們便懂得了奇蹟的含義。」
我們很快又到了另一處茅屋,跟他們商量一些別的事情,從那裡我們去了農場。
「你在這裡給自己創造了很好的生活,吉米。」
「那些蜜蜂……還有動物。他那裡養著些動物……受了傷,他來護理。」
「吉米.麥吉爾是個奇怪的傢伙,」喬沉思地說,「我老伴說,她覺得他出過什麼事。是愛情上受了挫折,她估計。」
「是的,太突然了,我不願意走。」
「他對你不再重要了嗎?」
「她成了法國貴族夫人了。」
「她來了,」吉米說,「來看你們。是卡洛琳小姐,她對你們很感興趣。」
「我憎恨男人,」我大聲說,「他們都一樣!」
她過來挽住我的胳膊。「我上次解釋過了,」她像密謀似的小聲說,「今天晚上隨便一點,只是家庭聚會。你知道,我們時常舉行大型招待活動的。我喜歡回到先前藍多家族轟轟烈烈的那些日子……保羅也是……傑戈也是。」
「我已經有過一次教訓了,瑪麗姑姑。」
「實在忍不住要給你們看看,」她說,「他很可愛,你們說呢?」
「不是什麼奇蹟,」他說,「這很自然。」
起居室裡,瑪麗堂姑驚歎天花板被修復得十分完美,上面繪製了精緻美麗的圖案,格溫妮則又開始滔滔不絕講起來,我很快就已發現這成了她最喜歡的話題。
「那我就更想看看了。」
「格溫妮,這個名字不適合她,她像釘子一樣堅硬。」
他煮了茶,說要是我出去跟蜜蜂說話那可不賴。
「還有我自己。」
「很好,謝謝你。」
「今晚我們不在餐廳吃飯,」格溫妮繼續說,「那樣我們離得太遠了。有客人的時候用那個餐廳,可是只有自己人的時候,我們在餐廳旁邊小接待室吃飯。」
「就是你摔跤的那一次。」
「啊,卡洛琳小姐,你來了。我們一直在等你。特里西德小姐說,你一到就帶你去她的房間。喬,把卡洛琳小姐的行李提到她房間去。我帶你去見特里西德小姐,卡洛琳小姐。」
「白髮多了,皺紋多了。」我說。
或許我應該離開……及時地。
「噢,好吧,阿克賴特家買下了這個地方,你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如果她沒摔傷,我們也沒有待她那麼好,那一切就很可能會不同了。藍多大廈裡可能會住進別的人,也可能會根本沒有買主,這樣這座神聖的老房子就倒塌成一堆廢墟,我們就會住在那座農舍裡,在貧困中掙扎。誰知道呢?」
坐在火車上,看著外面的鄉村飛快地向後掠去,令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上一次的情景。回憶起來一切都是那麼的栩栩如生。我幾乎可以看到貝爾小姐坐在對面,千方百計讓我從看到的每件東西中獲得教益。我甚至還記起在普利茅斯下車的那兩位女士,雖然我已經忘記了她們的長相。
「噢,不,瑪麗姑姑,當然不用付薪水。」
「你們本來是該住在那座農舍裡的,依我看來,這是最有利可圖的交易了。」
格溫妮.藍多向我們走來。
「很自然的,我想看看保羅的女施主是什麼樣子。」
「它看起來很安全。」
瑪麗堂姑詳細詢問了傑弗斯夫婦有關潮濕的情況。我們離開他們,默默地騎馬走著,我想起了傑弗斯太太關於人們安居樂業的話。如此看來,這場婚姻不僅給藍多家,也給別人帶來了好處,儘管他當時可能根本沒想到這些。他只會考慮他本人將得到的好處。
我熱淚盈眶。非常奇怪,傑里米的背信棄義和保羅的貪得無厭都沒有讓我流淚,而現在,瑪麗堂姑的好心卻使我想哭。
我不敢肯定,那隻貓正用邪惡的綠眼睛盯著我,然後它突然坐了下來,開始發出愉快的嗚嗚聲。
「不過,他現在好像很快樂,所以我想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回來時的所有快樂都煙消雲散了,我一定不能讓瑪麗堂姑發現這一點。她見到我很高興,她想讓我留下。我又回到了那個翻來覆去思考的問題。我怎麼能留下?可又走到哪裡去呢?
「不能期望事事順利,對不對?」
「教訓是好事,只要你能從中獲益。」
「你的意思是……」
「不管怎樣,她現在結婚了!」
「他們怨恨她,」我說,「兄弟倆都是如此。」
「這正是人們想要的,肯定是。一旦一切都按預料發生,生活就變得沒意思了。」
「是,你的事。現在,我開始感到自己年紀大了,不如以前那樣敏捷。有點他們所謂『螺絲』的問題,就是老年關節風濕症,這會使人的行動緩慢。我考慮過多次要請你來……但好像你要結婚了,我認為這對你來說是最理想的,如果嫁對人的話……」
「我們很快會看到牆後面是什麼了。」保羅說。
「非常美麗,」我說,「房子也非常美麗。我知道,你很為它驕傲。」
我覺得,我的話聽起來很像貝爾小姐說的。
「啊!我懷疑。好,你想去換衣服嗎?午飯後你最好休息一下,我能看出你仍然十分疲倦,今晚我們再聊聊,明天早晨你就會徹底恢復了。」
我們穿過一道拱門,進了院子,一個馬伕急步過來扶我們下車。飾滿鐵釘的大門打開了,出來一個女僕。
我由著他領我走出長廊。走到一道螺旋樓梯,我們登了上去。傑戈提醒我抓緊繩子的扶手,然後我們就到了露天的塔上了。我靜靜地看著,呼吸新鮮涼爽的空氣,微弱的月光把扶牆、圍牆、草地和樹林都展現在我的眼前。
「哦!」
「我就希望這樣。我不想讓你以為我在小題大作,或者四處打聽。但是我確實想知道?」
我吃早飯的時候,瑪麗堂姑走了進來。
「五年前。」我告訴她。
我打斷他的話:「我認為你不該這樣跟我說話。你應該記住,你的婚姻是非常令人滿意……非常實用。」
「我不喜歡她,是因為我不能像我希望的那樣討厭她!說得確切點,的確討厭她,可又知道不應該這樣做。她人並不壞,我們的格溫妮。只要她不那樣鑽在錢眼裡,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而哥哥也不要那麼驕傲……或許兩人會過得不錯。」
他不無責備地看著我,說:「那幢房子又可以安全地挺立兩百年,並且屬於我們家族。」
馬車吱吱嘎嘎地往前走,這一次不必再提醒我路面高低不平了,我記得還很清楚。一切都讓我感到愉快而又熟悉。
「都很好,卡洛琳小姐。聽說你要來,我可高興了。」
經過布魯內爾橋時,我低頭看下面的船隻,彷彿又看到了保羅和傑戈兄弟倆。想起貝爾小姐曾經不願他們跟我們搭訕,我不由得笑了。那就是事情的開端,我想。
「我聽說了。什麼樣的變化,喬?」
「謝謝。」她說。
我點頭。「有的時候她好像……」
「今早天候很好,吉米,」瑪麗堂姑說。
「快兩歲了,他是我結婚那年生的。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們願意,我們可以快快地瞧他一眼。」
「見到你非常高興。」他說,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了。
「好了,你已經開始適應了。我喜歡聽你跟保羅.藍多談莊園的事,你已經在學習了。」
我在為他尋找藉口。
「它們這麼歡迎我,真太好了。」我說。
「我真的不知將來會怎樣?」
「你從動物和蜜蜂身上得到了巨大的滿足。」我評論了一句。
「詳細的情況我也說不上來,」瑪麗堂姑說,「我只是聽說過這件事。我知道在什麼位置上,當然。」
「那會發生什麼情況呢?」
我們騎馬出去的時候,吉米.麥吉爾正在花園裡,他上前來問候我們。
「你一定受了不小的驚嚇。」
「我想是這樣的。特里西德小姐一直待我很好……讓我住進這座可愛的房子和花園。」
我說這裡沒有太大變化。老喬仍在受他那個厲害老伴的管束,吉米.麥吉爾仍舊養著他的蜜蜂。「我覺得彷彿我從未離開過似的。」
「女人嫁到哪裡,哪裡就是她的家。」格溫妮說得言簡意賅。
「她需要這樣,跟這樣一個丈夫在一起。」
吃過晚飯,我說還不想去睡覺。
收拾完之後,我謝了她。她提醒我晚飯大約在半小時後開飯。「你還www.hetubook.com.com記得餐廳在哪裡嗎,卡洛琳小姐?」
「旅行的影響還沒有消除。今天放鬆一下。你想幹什麼?告訴我。你還喜歡騎馬嗎?當然你一定喜歡。」
「好了,好了,」她說,「終於來了。我還以為你永遠也不會來看我了呢,你好嗎?很好。我看得出。天哪,你長大了。路上順利嗎?餓不餓?當然你一定餓了,你終於來了!」
「好了,現在你看到了。她對自己十分滿意,她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我的意思是,」格溫妮接著說,「我領你看看那間房子,看你有什麼想法,你一輩子都住在特里西德大廈,特里西德小姐,一定對老房子十分了解。」
「我知道你一旦開始工作,會全力以赴的。晚安,親愛的。你看上去彷彿有心思,仍然在想那些人吧?」她搖搖頭。「我不會感到吃驚,」她接著說,「如果有一天那裡出了麻煩的話。我覺得遠處雷聲滾滾。你明白我的意思吧?當然明白,那裡有兩股強大的力量。我希望格溫妮是單純可愛的人,希望保羅願意接受現實。好了,這是他們的問題,跟我們沒有關係,對吧?當然沒有。但是有許多人要依賴藍多莊園的繁榮,莊園裡所有的人。這確實是最好的辦法,首先得讓莊園正常運作……以彌補死者的放蕩行為,把局勢扭轉過來。我相信格溫妮會盡最大努力,她繼承了父親的生意頭腦,只不過是家庭方面她處理不好。好了,正如我剛才所說,不用咱們操心,晚安。」
謹致深深的愛你的姊姊奧莉維亞
她握住我的手,盯著我看。「你看上去光彩照人。」她說。
「非常高級的時裝,他們是這樣說的吧?也很有法國情調。不過我懷疑康沃爾的人識不識貨,他們只會認為你是位非常高雅的小姐。多麼可愛的胸針啊!我們的舊馬車看起來實在不相稱。」
「你現在長成了年輕淑女了。」
「那完全怪我自己,」我解釋道,「你丈夫走在前面,我們走的是羊腸小路,我思維岔開了,在馬上是不能那樣的。」
「要是他來到這裡,所有的安寧……都會煙消雲散。」
「早安。我還以為這裡只有我一個人呢!」
「你又撲滅了我的幻想。」
我說:「似乎跟從前完全一樣。」
我正在為赴藍多家的晚宴穿戴打扮。前一天晚上我睡得很香,我一定是累壞了。白天很快過去了。上午我騎馬跟瑪麗堂姑去察看另一部分莊園,下午瑪麗堂姑休息的時候,我坐在花園裡看了會兒書,但是我主要都在尋思晚上會有什麼感覺。
「完全可以這麼說……卡洛琳小姐,如果一份家業開始走下坡,那麼人心就會不安定。你不知道?以前就是這樣的……好多年來一直這樣。但是,現在不一樣了。要知道,他們現在可兢兢業業了,跟老太爺在的時候不同了……確實不同。他賭錢……整夜地賭。賭錢、喝酒、還玩女人,別人都這麼說。藍多莊園一直亂糟糟的。我爺爺能講不少故事,他也的確講了。現在又是那個傑戈先生。」
我騎馬穿過荒野,可以聽到他的馬蹄聲跟在我身後。風吹拂著我的頭髮,我想到要不然一切會多麼不同啊,我氣惱地幾乎要哭出來。我本來可以愛他的。我相信他也會愛我,而在我們中間擋著的那座得由他去挽救的藍多大廈,還有格溫妮,她出錢買下了他,在他們的餘生裡,他將永遠跟她綁在一起。
「我的事?」
「這裡一切都好。莊園很興旺,我在精心照管,」她瞥了一眼別在外衣上的錶,「我想,親愛的,現在你該去洗漱,換衣服了,然後今晚咱們可以談個夠。貝蒂會去幫你整理行李。這樣可以嗎?我只是想先跟你簡單談談,先看你一眼。咱們以後還有很多時間呢!」
到了我熟悉的房間,我走到窗前,視線越過草原,向遠處的山巒望去。我看不到藍多大廈,但是它就在附近,一想到這裡,我激動得心跳都加快了。
「是的,」我說,「為了晚上藍多家的晚宴,我必須要精神煥發。」
「看來毫無疑問。」
「啊,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你會發現的。」
「出了個事故,阿克賴特家的女兒摔傷了背部。」
「他們使用的方式也太古怪,」瑪麗堂姑很實際地說,「嚇得你從欄杆上摔下來,把自己給摔傷了。」
「咱們去冬季會客室吧,喝點葡萄酒。是的,卡洛琳,我堅持,這會讓你入睡。」
「沒什麼可看的。大約五十年前,有人掉在礦井裡死了,是在一個有霧的夜裡,人們說他跟一個女巫鬧翻了。」
瑪麗堂姑說:「這真是一個非常愉快的夜晚,你們的邀請真是太友好了!」
我聳聳肩膀。「不一定。」
「我叫格溫……不過每人都叫我格溫妮。爸爸開的頭,他說格溫妮不是小女孩該叫的名字,當然我真正的名字格溫多林就更不是了,格溫妮聽起來比較友好。」
「他還是老樣子,嘴裡哼著歌,到處遊蕩,用自己不可抵擋的魅力招惹別人,尤其是那些年輕漂亮的。你不會被他迷住的。你不會的。你太理智了!」
「我們以前確實見過面。你還記得那家酒館嗎……在你去看大廈之前。」
「那我們走吧!她這樣邀請我們真好,家庭宴會,正如他們法國人說的。」
「這樣說讓人高興。」瑪麗堂姑插了一句。
「那你認為她只是想好好看看我?」
「他一定有二十一……或二十二歲了。他結婚了嗎?」
傑戈靠過來輕聲說:「我們有很多東西要彌補。聽說你要來我欣喜若狂,你突然離去讓我非常難過。太突然了,不是嗎?」
「可你已經勾起我的好奇心了。莊園怎麼了?」
「我不該那樣做。」
我停下來看一張畫像,以為那是保羅。
我猶豫了一下。對瑪麗堂姑別無它法,只能實話實說。
「我帶領卡洛琳從塔上看這一帶的景色。」傑戈說。
「有時候也會令人很不舒服。」我提醒她。
「你知道,我摔傷了,又受了點驚嚇,他們請來個醫生,醫生說那天晚上我不能回去。」
「我們得回到那個現實去,」我說,「我們在那裡學習禮貌社會的習俗規矩。你不應該敞開心扉,我說話也應該謹慎小心。我們應該討論一下天氣和收成,而不是……我想我必須回去了。」
「你跟在法國的時候不一樣了。對我來說,那是一段非常美好的時光,卡洛琳。」
我能夠看到前方的危險,內心充滿恐懼。我一定不能讓他看出他對我有多麼大的影響。
「旅途很長。幸好我是在巴黎,要是在南部那可就糟了,從南部到巴黎幾乎要整整一天的路程。」
「你說的晚餐,」瑪麗堂姑說,「聽起來很讓人高興。我想讓卡洛琳了解這裡進行的每一件事……盡快地。」
「至於保羅,他是完全不同的。」
「啊,這個人你也認識。」
「沒有。」
「是的,我們騎馬到山裡去了。不幸的是,我從馬上摔了下來,於是我們不得不在山中的客棧住了一夜。」
「老天呀!」這就是他的問候,「我都快認不出你了,卡洛琳小姐。自上次見面以來,你長大了很多。」
「你認為她會幹什麼……一旦她發現我們就是那些鬼?」
「我十分同意。」
「這事挺複雜的,今晚談不成了。明天我們要談很多事情。」
他搖搖頭,「連續幾天……幾個星期……我都不會想到他,有時候,我甚至可以連續幾個月忘掉他。」
「我不想你付我錢。」
「過來坐下,我親愛的,」瑪麗堂姑說,「今晚咱們可以聊很長時間,儘管我想你會願意早點休息。你想去睡覺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咱們今後有的是時間。」
「育兒室就在頂上。並不是最上面……那是閣樓……就在閣樓下邊。朱利安現在睡得很香,否則我會讓你們看看他。他真是個可愛的男孩。」
「同北方人貨真價實相比。」保羅加上半句。
「好了,來吧,我帶你們看看那間屋子。」她領我們走下一段梯,最後在一扇門前停住,「就在這裡。」她打開門,「我們還需要一點光,這裡還有一根蠟燭……我總是在這裡放很多的蠟燭,我不喜歡待在黑暗中。真可笑,沒有什麼能嚇倒我,只有那些超自然的東西,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這樣。在這種地方,碰到鬼是意料之中的,不是嗎?不知為什麼我會這樣喜歡這間屋子。」她轉向我,兩眼在燭光中閃著光,「你不會認為我是那種想入非非的人吧?」
「要的。必須是公事公辦,就跟我雇你一樣。但是,目前我還不能讓人知道我雇了你,人們太喜歡打聽了……他們說得太多。你會發現工作很有意思的,還會掙到些錢。這比養蜂更有利可圖,我向你保證,相信我,你會發現非常有意思。好了,怎麼樣?」
「你的孿生兄弟。」我說,記起了從前他告訴我的話。
她轉向我。「我可以叫你卡洛琳嗎?我們年紀差不多。兩個特里西德小姐叫起來有些不太方便。」
「我領卡洛琳看了看莊園。」瑪麗堂姑說。
「你認識我丈夫的。」
「她喜歡你,特里西德小姐確實如此。我老伴常說,女人在這個世上不應該孤孤單單,她們需要丈夫和孩子——她們確實需要。我老伴就是這麼說的。」
「哦,」我又說了一遍,「我還以為是偶然遇見他的呢!」
她喝光了杯裡的酒。
「嗯……事情需要人去做,」她悲哀地說,「生活從來都不像你想像的那樣。看這裡,」她把蠟燭照到牆上。屋裡有張桌子和一個櫃子——幾乎沒有別的東西。「我想他們從未用過這間房子,」她接著說,「我把那個櫃子移動過了。你看它原來在這裡,你能看出牆壁顏色的細微差別……即使是在這種光線下,」她敲敲牆,「瞧!你們能聽到空洞洞的聲音嗎?」
「他真漂亮。」我低聲說。
我衝動地說:「跟你在一起真好,瑪麗姑姑。」
「我能不能對你解釋一下藍多莊園對我們家族的意義?」
「他會被逼成那個樣子的。」
「你是說——掙錢謀生?」
他給我穿戴上前一次用過的面罩和手套,我出門向蜂蜜走去。當蜜蜂在我身旁嗡嗡飛舞時,有一剎那我感到很害怕,即使我知道自己穿戴得嚴嚴實實。
這話說得多好!我能感覺他對格溫妮的厭惡,有的時候他怎麼也掩藏不住。我現在知道他悲哀的原因,知道他眼睛裡的秘密了。
「直到格溫妮來了以後。」傑戈加了一句。
它看起來確實神秘恐怖,我想起了傑戈講過的死人故事,這些死人的靈魂就待在舊礦井裡,獨自在荒原上,風呼嘯著吹過草地,我能夠明白為什麼人們會受古老迷信的影響了。
我笑了,接著說:「這樣談話太嚴肅了,喬!蘭卡倫這兒有什麼變化?」
「你肯定沒有別的問題。」
走出門的時候,她舉起一隻戴著手套的手,向我們揮著。回到屋裡,瑪麗堂姑說:「她決意表現得友好。」
「呃!」瑪麗堂姑說。
「經常有這樣的情況,」保羅說,「那些決意有話直說的人——不管這會令別人多麼不快——當別人對他們也同樣坦率的時候,他們自己也就不那麼高興。」
沒等我再問,馬車已經到了門口的看守小屋。
「啊,特里西德小姐,」她叫道,「我剛才來拜訪你。我看到你的客人已經來了!」
「現在我開始相信,你畢意並不像我想像的那麼理智。難道沒有人說過,工資是勞動者應得的?我會付給你錢,卡洛琳.特里西德,別在這上面廢話了。為什麼一提到錢的問題,人們就總要擺架子呢?錢有什麼錯?錢是必要的,我們不能退回去搞物物交易,是不是?當然不能,我會付給你錢。不會多給,我向你保證。我該給請來幫忙的多少錢,就給你多少。有了錢,再加上你已有的錢,你就可以成為一個獨立的年輕小姐了。我們不搞什麼契約之類的東西,你來去自由。」
「哦,你來這裡很長時間了,吉米,現在他不太可能會來了。」
在冬季會客室裡,我們等著酒送過來。
「本來會是很好的生活,」他沉思著說,「要不是唐納德。我永遠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找到我。」
「再待一會兒,瑪麗姑姑。這太有意思了,他們結了婚,然後……」
「聽起來像是祈禱書裡的話,」傑戈說,「不過我了解我們聰明的小格溫妮,我發誓是她自己編的。」
那個傑克.拉塞爾聽到叫它的名字,搖了搖尾巴。它正躺在地毯上,用愛慕的眼光看著它的主人。那隻貓走過來,跳到他腿上。
「著眼於實利的婚姻至少應該是會給人帶來方便。」
是保羅。
我走進大廳,瑪麗堂姑站在樓梯頂上。
「來幫卡洛琳小姐整理東西,」瑪麗堂姑接著說,「她會告訴你東西都該放在哪裡。等收拾完了,你下來好嗎,卡洛琳?」
我想嚴厲地反駁他幾句,但我做不到。不知他有沒有注意到我的嘴唇顫抖了幾下,他可能看到了,我們正騎馬並排向前走。
「差不多。」
「不很嚴重,我相信。」
「啊,瑪麗姑姑,來到這裡真是太好了!」
「兩歲了,我相信。」我說。
「我十分了解特里西德大廈。房子與房子之間卻是不一樣的。」
他向我走過來,帽子拿在手裡,風吹散他的黑髮,那雙厚厚眼皮的眼睛嚴肅地審視著我。
「好了,」她說,「現在僕人不在身旁,我們可以談話了。」
「反正只是開始的時候這麼說。」
「那你為什麼不談呢?」
「以前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嗎?」我問。
「這意味著他有更多的財產。好了,咱們不去說你母親的好運氣,還是說說自己吧!」
「我來的時候十四歲了。我可不認為自己那麼小。」
「胡說!我是對自己好。你和我都是理智的女人,不是嗎?當然是。我不能容忍沒有理智的人。」
我瞥了一眼保羅,他在惱火地咬著嘴唇。傑戈似乎覺得很好笑。
「噢,」瑪麗堂姑說,「我覺得他也有點像你,或許將來他會像你父親。他可是我十分尊重的人。」
「在法國的時候,我們一起度過的那段短短的時光……我是永遠也不會忘記的。從那以後,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從那以後,一切才像變得難以忍受了!」
「可現在已經恢復正常了。」
「你為什麼會這麼不喜歡她?」
格溫妮加入了他們的談話,開始熱心地追問。
我開始擬訂計畫,我可以去謀得某個職位,什麼職位呢?我早就想過這個問題了。給任性的孩子當家庭教師?給挑剔的老太太做伴?還能幹什麼呢?為什麼女性從來都不被訓練得自立呢?為什麼要認為她們只值得來滿足男人的需要呢?
「他們說的話,你連一半也不能相信。」傑戈對我說。
他點點頭。
「我高興地盼著那一天的來到,卡洛琳小姐。」
談話漸漸變得刻薄了。瑪麗堂姑對我使了個眼色,開始談論屋子裡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畫。
「也許簡樸的生活才是最好的。」
「男士們不會猜到我們去哪裡了嗎?」
「是的,那是在他行為放蕩以前。讓我們希望保羅不會走上同一條路。他變成那個樣子的希望……或者恐懼……不是太大。」
「親愛的老爸,」格溫妮.藍多說,「可惜的是他剛剛得到想要的東西就去世了。」
我的心情在煩惱與高興之間搖擺不定。我一會兒想離開,一會兒想留下。我想評價一下對保羅的感情。我本來以為,在發現他為了金錢結婚的唯利是圖行為之後這與令我痛恨的傑里米的行為十分相似——對他的看法就不會好,但是出於某種原因,我不由得替他難過。我已經看出,他與格溫妮生活並不容易,他一定是在為收回這幢房子付出昂貴的代價。也許他曾希望這是筆簡單交易,但實際遠非如此。
「他總喜歡招惹我。」格溫妮用信任的口吻對我說。
我感覺心跳得很快,忍不住仔細地打量她。她騎馬的姿勢很正確,騎馬裝也無懈可擊。騎馬帽的下面可以看到她淺茶色的頭髮。她的眼睛是淡藍色,眼光銳利,我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那雙眼睛,因為它們充滿生氣,好像不斷地向四處打量——幾乎是十分貪婪地,好像它們的主人意圖要把每一個細節都印入腦海。
「那麼,莊園十分興旺?」
在我臥室門口,她吻我道晚安。
「別忘了,謠傳是假的玉石。」
「你是傑戈。」我說。
我想起傑里米把我抱在懷裡,熱烈地吻我,告訴我他是多麼愛我。我想起保羅站在我的窗外。假若他進到房間來的話!他怎麼敢!他得有點勇氣,我知道。他是看著我容易上當受騙,真地打算進到我的房間來嗎?我的感情真的流露得這麼多嗎?
我們走進屋子時,那個女人退後一步,點點頭。格溫妮把蠟燭舉高,讓光照在熟睡的孩子臉上。
「別人會猜……」
我又犯傻了,我又一次讓夢想控制了現實。
「我想聽所有事情。」
親愛的奧莉維亞!她被他利用了……就像我差一點被他利用……就像任何一個能讓他過他想過的富裕生活的女人,會被他利用一樣。
「知道,你那時一定告訴過我了。在我離開之前,就有這個說法了。」
「誰也說不準,大家都以為那裡鬧鬼。」
「我正打算去拜訪你,看見你走上了來荒原的路。你不應該離舊礦井太近了。」
「他租了馬,我們到山裡去了。」
「嚴肅地談談。」
他是個長著濃密黑髮的漂亮男孩,我看著他,感到有些嫉妒,因為他不是我的孩子。
「我發現講出來很困難。」
「老虎不僅僅是一隻貓,是嗎,老虎?老虎是一天夜裡到我這裡來的。它在門外……並不完全是在乞求進來。老虎從不乞求,可以說是要求。於是它來了,一直留在這裡。你從哪兒來,老虎?你不說,是嗎?」
「現在……」我可不能說,「再一次見到保羅.藍多時,我很高興沒有嫁給傑里米。」我真的那麼愛保羅嗎?我是不是想逃避傑里米給我帶來的羞辱呢?我是否在『為愛而愛』呢?我認為每個人的感情都應該加以分析,我的尤其如此。
我希望她沒注意到我的反應,我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發白了。
我想去恨他,去鄙視他,但是我做不到,我只為他感到難過,渴望去安慰他。
「我從未見過這麼綠的眼睛。」
「貝蒂?」瑪麗堂姑叫道,貝蒂走了進來。
下馬之後,她比我矮得多,我還注意到——我承認有一點幸災樂禍——她長得胖乎乎的,這使她看起來又矮又胖。
「傑戈對你感興趣,你得當心他,卡洛琳,你已經聽過他的名聲了。」
「啊,對了,卡洛琳小姐,我家艾美嫁給了博爾索弗那邊的車匠,我家威利在朗斯頓附近特裡維西克老爺那裡,幹得不錯。還有我家吉米,他去澳大利亞了……我家吉米,真給我們惹了不少麻煩。」
「蜜蜂是懂事的。」他嚴肅地告訴我。
「在往好變,顯而易見。」
「它很適合我。」
「不能算富裕。」
「這是他自己的過錯,」我大聲說,「自作得自受!」
她尖銳地盯著我。她說:「不要老想著那個敗類。你應該慶幸自己。天底下有的是男人。我十分明白。女人想要仔細選擇,到頭來卻經常選錯。我同意你的觀點,不嫁人比嫁錯人要好。但是,如果你能找到一個好男人,生下自己的孩子……嗯,這就是最好的事情,我想。不過期望不要太高。世界上好的東西很多,像個人的獨立和自由就是其中之一。結婚後你就不得不在某種程度上放棄獨立和自由。你所得到的,要充分利用,我一直都是這樣做的,結果也還不太壞。現在你聽我說,我要你幫助我,我要你學習管理這片莊園。有許多事情要做,要照顧所有的佃農。吉姆.伯羅斯是個很好的管理人員,但決策者應該是土地的主人。我一直都親自過問的,藍多莊園就是這方面做得不好……現在不一樣了。我希望你學點東西,多認識認識佃農們,替他們寫寫信……全面地學習。我會付你薪水。」
「是有那麼一點,不過不得不娶格溫妮的人並不是我。」
「是的,」他回答,「這就是我說出心裡話的原因。」
「親愛的格溫妮,」傑戈繼續說:「沒有人能比她更為這幢老房子感到驕傲了。她比我們中任何一個都像藍多家的人,不是嗎?親愛的嫂子!」
「你沒怎麼變,傑戈。」
保羅聽到了這句話,他說:「我向你保證,至少這一次傑戈說話是誠懇的。」
「他一定十分滿意。」
「卡洛琳,我親愛的!」她喊道,衝了下來。
「那樁買賣中,她這一方很滿意嘍!」
「它們知道,它們也有自己的好惡,你得到它們的喜歡。」
「不用我們操心。」瑪麗堂姑的話還迴盪在我耳邊。我們當然不用操心,我對鏡中的自己說。但是我仍舊悲哀地想著她,還帶著一點微弱的希望……我說不上是什麼希望。
「你常跟他們在一起嗎?」
「你當時在搞什麼鬼……跟平常一樣。」
「我母親的侍女會告訴你,是因為我戴了這枚胸針。」
「他跟你哥哥很像。」
「對不令人滿意的事情感到滿意,並不總是容易的。」保羅說。
因為母親馬上會有許多珠寶,她可以毫不吝惜地把這個胸針送人,於是它就到了我的手裡。埃弗頓說得對,它確實烘托出了我綠色的眼睛。
「讓他們活動一下腦筋是有好處的。」
「不完全是,是出乎意料,或許。」
「就是別人所說的『為愛而愛』吧!」
「我告訴你今天早上幹什麼。騎馬到佈雷克特的農場,告訴他們吉姆.伯羅斯正在調查三畝草地的事,好嗎?那裡的土質有點問題,吉姆沒時間過去,因為他今天要去普利茅斯,我說過我去辦的。」
「那個女兒,阿克賴特小姐,怎麼樣?我很高興她沒有殘廢。」
這感動了我,穿透了我的冷漠,令我越來越肯定自己對他的感情。我生自己的氣,因為我允許感情控制了理智,我把怒氣出在他身上。
「傑戈先生怎麼了?我對他記得很清楚。以前我在的時候,他還只是個孩子。」
我笑了。「你真的認為它們會這麼想嗎?」
不能留在這裡,我對自己說。但我還不太想走,我想讓他看到我對他的鄙視。我想讓他知道,即使我對他絲毫不感興趣(這不是真的),我也鄙視他(這真是自相矛盾)。我必須要顯示出對他的漠然,無視他的存在。
我感到非常傷心和痛苦,所以很想傷害他。我知道,我愛保羅會比我愛傑里米深得多。我現在成熟了,傑里米背棄我的時候,我對他的感情迅速變成了憎恨。現在,保羅和傑里米一樣唯利是圖,而我確要拚命克制自己想去握住他的手,撫摸他,安慰他的衝動。
「是的……我累了。突然間感到很累,我沒想到會這麼疲勞。」
「是的,這正是我想跟你談的一件事……不過,或許不在今晚。」
「你對我太好了。」
我們好像一次又一次回到那個不幸的話題。
「那個女人……」
「你跟她處得來,卡洛琳小姐。」他笑起來。「我老伴說特里西德小姐非常高興你來。」
我親愛的卡洛琳,
「如果這樣能使事情好辦一些。」
「能,」瑪麗堂姑說,「後面可能有什麼東西。」
「我想,我應該去參加奧莉維亞的婚禮的,」我說,「不去是膽怯的表現。」
「需要。我只是想,你可能會發現這工作很有意思。」
他說:「我希望沒有什麼東西會干擾我們的友誼,卡洛琳。」
「有的時候,期望對一個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這會十分困難,最好還是走吧!但是去哪裡呢?
「我不認為有助於我了解你。」
「都是人性的弱點,我想。」
「那是什麼樣的氣氛呀,」她說,「緊張地都能用刀子切開了。」
「兩個蜂王不能共同生存嗎?」
奧莉維亞要當母親了!難以置信!我感到一絲嫉妒。她一直瞞著我是因為她猜不準我會有什麼感覺。我沒去參加她的婚禮,她知道是什麼原因。因為她自己有些敏感,所以她總是想到別人。她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這是她最可愛的品質之一。
「我敢說她已經知道了,」格溫妮說,「如果沒有的話,她很快會知道的。」
「現在正是時候,」瑪麗堂姑說,「穿上騎馬裝,今天上午我陪你四處看看整個莊園裡的情況。」
我的心中有些高興,因為他並不是對我無動於衷;我心裡還有一種深深的絕望,因為他不自由;我們只可能成為最一般的朋友,任何超出這一層的關係,都是不可能的。
我騎馬走到他前面,這種談話不能再續繼續下去了。
吉米笑了。「它們畢竟還是像人一樣的。一個家庭裡不能有兩個妻子,是吧?一個國家也不能同時有兩個女王來統治。」
毫無疑問,我鄙視他,因為他把自己賣給了出價最高的人。但是,我的結論是不是下得太早了?格溫妮.阿克賴特也許是個迷人的女子。可我不這麼認為,我曾見過她兩次——一次是跟傑戈在酒館裡,另一次是在迴廊裡,我幫著嚇唬她。一想到這裡,我的良心就受到嚴厲的譴責。我鄙視她丈夫,可她更有理由討厭我。
「是的,卡洛琳小姐回來了,它們很高興。」
「收藏真精美。」
「噢,你是在說大的那個,我知道你的意思。有些男人就是這樣的……驕傲……死死抓住他們生來就有的地位不放。這是可以理解的,他們從小時候起,就覺得自己賦予特權,現在卻要被奪走了。機會自己送上門來,他們就接受了誘惑。」
「好的,瑪麗姑姑剛才還對我談起他。」
「是的,」我說,「對我來說也很好。」
她敲敲門,沒等裡面回答就把門打開了。我以前沒來過這個房間,屋子又大又高,窗上裝有格子,透不進多少陽光。我還有時間注意到牆上的掛毯,以及壁爐上方一些死去很久的藍多家族的畫像。
「我看你很面熟。」藍多夫人說。
一個女僕聽到我們進來,開始說:「藍多夫人來過……」
「我——我不知該說什麼,瑪麗姑姑。我想你這麼做是為了幫助我。」
「當然,我們時常舉行大型宴會,」格溫妮解釋,「有時規模很大,我們只好使用原先的大廳。我們應該維持體統,不是嗎?我絕對不能忘記自己在領地上的地位……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
第二天早晨,瑪麗堂姑沒有起床,我有些緊張地跑去看她。
「有時,不問那麼多問題的人,比問的人要快樂。」
「是的,我知道,他們不會太令人欽佩,是嗎?一個是鄉下的浪蕩子,另一個無恥地為了錢結婚。」
「反正,並沒有影響她生一個孩子,是個可愛的小男孩,朱利安。」
「真是一個令人高興的……我本來要說驚喜……但是你要來的消息我們早已知道了……所以我要說場合。可想像,我是多麼興奮地盼著這次重逢。歡迎回到康沃爾。你長大了,」他看看我的頭髮,抬起眉毛,「不過,還是那個綠色眼睛的妖女。要是你變了,我會受不了的。」格溫妮說:「好了,大家以前都見過,是不是?就是我也見過卡洛琳小姐一次。你還記得嗎?在我和爸爸住的客棧裡,你們兩個進來,還勸阻我們。你告訴我們這房子有多麼糟糕……快要塌了。」
「我對他記得很清楚,傑戈是個很有趣的夥伴。」
「我認為這是不太可能的。」
瑪麗堂姑說:「是很可愛的孩子。」我點頭贊成。
「為你保住了藍多大廈,」我說,「你一定很為那些修復工作感到驕傲。」
「是的,非常喜歡。但是在法國騎馬的機會不多,我只騎了一次。」
「謝謝你,吉姆。」
回到小屋,他為我脫掉面罩和手套。
我轉過身來看著他。我說:「你做成了你的交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你就得繼續為此事付出代價。畢竟,你買的東西很昂貴。」
「我常常想特里西德小姐在大廈裡很孤單,所以有你在她身邊很好。她很看重你。我對湯姆說:『特里西德小姐有卡洛琳小姐跟她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騎馬回去的時候,瑪麗堂姑說:「這是工作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了解佃農。他們大多數都很勤勞,許多人在農場幹活,我願意看到他們過得舒適快樂。這樣才能使所有的人心滿意足,沒有這種滿足,莊園也就不會繁榮。」
「哦?是什麼讓你決定不講了呢?」
「沒有。」
「你不了解奧莉維亞。她很厚道。因為她自己天性善良,便認為別人也跟她一樣。她真的相信傑里米不看重金錢——只因為他告訴她他不看重。」
「噢,」他說,「千萬不能忘了老虎。老虎很聰明,是嗎,老虎?」
我是多麼傻啊!我又一次讓夢想主宰了自己的生活。天下的男人都一樣,他們時時留心有什麼重要機會——然後抓住它。
她點點頭。「我知道你的境況,從伊莫金那裡知道的。我堂弟什麼也沒留給你,不過你從你外公那裡得到一點錢。」
起居室裡,瑪麗堂姑正在說我們該告辭了。
女僕引我們走上樓梯。
「什麼,現在?」
「這裡沒什麼變化,卡洛琳小姐。」
「這間屋子真可愛!」我說。
「我是說藍多莊園,不是特里西德莊園。」
「知道你們兩家成了朋友真是太好了!」
「我能看得出來,對於藍多家族來說,這是個令人非常滿意的結局。」
「他沒有怎麼談起藍多大廈的事。」
飯後,格溫妮決心要遵循傳統的做法,也就是她要把女士們引到起居室去,留下男士們喝杯葡萄酒。我想,這做法真荒謬,不知保羅和傑戈單獨在餐桌上會談些什麼?
「你鄙視他,是嗎?我的印象是,在法國的時候你還挺喜歡他的。」
我們把格溫妮.藍多送到院子裡,看著馬伕幫她上馬。
我調轉馬頭,離開礦井,他來到了我身旁。「我想跟你談談。https://m.hetubook.com.com
「可憐的吉米,」騎馬往前走時,瑪麗堂姑說,「雖然我也許該說,幸運的吉米。我還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像他那麼心滿意足呢!我想,是因為他對生活沒有苛求。吉米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別無他求,一個容身之所,能填飽肚子,身邊有朋友們……朋友多數是些蜜蜂。」
「我想會的,這是我們永遠忘不了。但是,過去的事情再也無法改變了,我們應該關心未來。我很高興你回來了,卡洛琳。」
「多了幾根白頭髮,卡洛琳小姐,還有一兩道皺紋,我敢肯定。這次你是一個人來的,上次還有那個家庭教師。她可是挺難對付。」
「當時我有十四歲了。」
「沒有,不過有人說他該結婚了。他們說傑戈要走他父親的老路了。我不知他賭錢不賭,但肯定他喜歡女人。總能聽到這類傳聞,而且我也不討厭說點閒話,尤其是關於鄰居們和以前的老對手。」
「你一定要再回屋裡來,」瑪麗堂姑說,「這是卡洛琳.特里西德,我堂弟的女兒。這是藍多夫人,卡洛琳。」
「你母親又嫁人了!是個白馬王子,我猜。」
「不會……可能不會。詹尼.格蘭傑,一個農夫的女兒,正在讓傑戈付錢養活她生的孩子……據說那孩子可能並不是他的。很顯然有好幾個人,她之所以選中傑戈,是因為這樣更有利可圖。」
「沒有——沒有。」我的聲音彷彿是從遠處傳來。「他——什麼也沒說。」
「噢,傑戈,他是你的好朋友,是嗎?他已成了附近的羅瑟里奧,有許多關於傑戈的傳聞。」
「它們介於兩者之間。我們生活在一起,我盡力為它們服務,它們也盡力為我服務。」
跟傑里米深深傷害我時一樣,我從仇恨中得到了安慰。
我不想讓他知道,他對我有多麼深的影響。
「我沒想到它們也歡迎我。」
我們走到外面的長廊。保羅和瑪麗堂姑走在前邊,瑪麗堂姑在講發生在特里西德大廈的一件類似事情。「我們把牆推倒……噢,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我祖父的時代,牆後面只有一個櫃子。」
我把門關上,背靠在上面。
「沒什麼事,保姆,我只是帶兩位特里西德小姐來看看朱利安。」
我看到有些蜜蜂停在他手上,有些停在他頭上。他一點也不緊張,它們也不。他一定是對的,蜜蜂確實認識他。
他沒有回答。他的眼神很迷茫,目光好像越過了茅屋、我、甚至那些動物,投向遠方。
「你希望他來嗎,吉米?」
荒野的景色發生了變化,不那麼荒涼了。現在我們已經走在鄉村的小路上。
「我猶豫了很長時間。很多人都要依靠它。我父親……傑戈……佃農們……」
「現在正是時候。你有沒想過做點什麼事——」
「是的,可別人說她管著錢袋……當然她不完全是你期望的那種人。唉呀!我不該說這些的。」我真想讓她繼續說下去。我渴望盡可能多了解藍多莊園的事情,但我自然不可以去背後閒談。

「很少,我想。不,卡洛琳,那不是你幹的。你說你在考慮,我也一直在考慮。」
我說:「向你們伸出觸角。」
「我很現實,這也是我想做的。」
「噢,她喜歡熱鬧,不過我注意到她對你特別留心——我認為你對她也很感興趣。」
不料這又引發了格溫妮最喜歡的話題。
「於是我們看到了童話故事的結尾,」我譏諷地說,但是她沒有注意到我的刻薄。
起先我以為是自己想像出來的,或者是傑戈講過某一個人被稱作「奈克」的鬼。但是聲音很熟悉,我看到有人騎馬在那幾塊大石之間穿行。
「但是最可信的謠傳建立在事實的基礎上,」保羅說,「這也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你希望能回到結婚前的日子。那你也還會繼續的住在農舍裡,我肯定你不希望那樣。」
「試著幹吧,」她說,「我永遠也忘不了上次分手時你那傷心的小臉蛋。我對自己說:『這個人對這裡產生了感情。』有感情才能幹好工作。有你跟我在一起,我就可以輕鬆了!」
「我想你一定知道,我對你有一種非常錯誤的感情,卡洛琳。」
「那麼,你需要幫手嗎?」
「恐怕到目前為止還不太管用。」
「很有意思。」我說,希望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會太不自然。
「你正在跟我談著呢!」
「不富裕。我曾經考慮過很多,可當時我在母親那裡,而且看起來可能還得住下去。阿方斯好心地讓我跟他們住在一起,另外……奧莉維亞也讓我去。」
「我不認識女巫,今天又陽光燦爛,所以我絕對安全。」
「它們好像是個興旺的團體,似乎不像我們人類那樣被煩惱所困擾。」
「見到你太好了!」她說得好像她真是這麼想的。
「這裡沒有大山,只在布朗威利山根本沒法限阿爾卑斯山比。」
「太壯觀了!」我說。
他站在那裡,手裡拿著帽子,微風吹亂了他淺茶色的頭髮。
「你看起來似乎很傷感,」傑戈說,「生活很艱難?」
我們跟著下樓梯的時候,傑戈惱火地瞪了他哥哥一眼。
我聽到身後有動靜。我們都嚇了一跳,一個聲音叫道:「哇!」
「我完全贊成你的轟轟烈烈,」傑戈說,「親愛的嫂子。」
「我明白了。」
「你告訴蜜蜂了嗎?」
「也有煩惱的,有時一個蜂箱裡會有兩個蜂王。」
「我想,要是一個家裡出兩個像傑戈那樣的傢伙,那家產就會給敗光了。」我竭力地說得輕鬆一點。
我不想提起藍多家的話題,我想自己會露出急於知道情況的心情,這可逃不過瑪麗堂姑明察秋毫的眼睛。
「我想學,瑪麗姑姑。」
「你妻子堅定地信仰婚姻及其帶來的一切,」我說,「啊……大廈到了……跟我記憶中一模一樣。」
「我聽說,你跟他待了一小段時間。」
「你一定要留下。」他說。
「哦——啊!他們的確變老了。」
「老虎喜歡你。」他說。
「我們不想隱瞞事實,親愛的格溫妮。」傑戈說。
「來看看吧!」
「是的,特里西德小姐,卡洛琳小姐。今早天氣真好。」
「她喜歡知道發生的每件事。她太愛打聽消息了,據說她什麼事情都要打聽。別人說她知道哪個僕人在戀愛,還能看出誰懷了小孩,而這時,人家本人還沒察覺。我們的僕人說她跟她家的僕人閒談。僕人不喜歡這樣。我告訴你,他們希望主人要有主人的樣子。格溫妮——我們總是叫她格溫妮——不太能達到僕人心目中地主太太的標準——就跟她父親達不到地主老爺的標準一樣!」
「咱們還是不要變得像哲人一樣吧!你還騎馬嗎?」
「他是怎麼報告的?」
「我也看得出來,你顯然對生活非常滿意,傑戈。」我說。
「是的,他們又回到原來的房子,有財力來償還喬納斯的債務,整修和維護房子。怎麼能不說這是一筆好買賣呢?皆大歡喜,所有住在茅屋裡的人。他們是真正的勢利小人,卡洛琳……比我們還看重社會等級。他們不願讓阿克賴特家的人當他們的老爺,他們要放蕩的藍多家的人。像個神話故事,你不覺得嗎?」
「行了,貝特西,我們正好碰上她。請拿些酒,到冬季會客室去……還要些廚子做的餅乾。」
「我們去找其他人好嗎?」他說。
「不想讓它們以為你變冷淡了。」
「你們挽救了這座房子,這是永遠值得慶幸的。」
我告訴瑪麗堂姑關於跟阿方斯的相遇,他怎樣立刻為母親的魅力傾倒。在這個問題上沒什麼爭議,只要阿方斯能讓她過奢侈的生活,她就會崇拜他。母親從今以後倒能過上舒心的日子,這卻是與道德規範背道而馳的。
「呃!」她哆嗦了一下,「你知道嗎?每當走進那間大廳,我都要朝上看看,懷疑……」
「什麼!在你為藍多家族挽救了藍多大廈之後。」
她領我們到門口。
我感到洩氣。他來是因為瑪麗堂站的請求,逗留的時間又這麼短。然後我想起他站在我臥室外面的陽台上……躊躇不決的樣子。
「它們知道。如果我把你帶到那裡,它們會認為這是個友善的表示。它們知道你在這裡,我告訴它們之前,它們就知道了。有的時候,我想蜜蜂知道這種事情……比我們快。獅心王它有時會預先知道要發生什麼事情。」
他不愛她,我想。這很明顯,她總是讓他惱火,但她有那麼漂亮的孩子,直到看見這個孩子,我才開始嫉妒她。
「我總是自己做判斷的。」我向他保證。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說,「竅門是要滿足於現有的東西。」
「恭喜你。」我說。
「地方足夠了,謝謝,貝蒂。」
我告訴她來這裡我是多麼高興。我們一面吃著飯,一面談起了法國,談起導致我去法國的一連串事件。我發現談到傑里米.布蘭登時,我可以不帶過多感情|色彩。
「沒有必要。我明白。我理解。」
我說我不太餓。
「它們知道要發生什麼事了,它們跟我一樣高興。」
「嗯,裡外全新了,就是這樣。老天,到處都是工人……在屋頂上……又敲又刮。我敢說,藍多大廈現在已經沒有問題了。老太爺死了,你知道,那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不過他去世以前看到那房子修復了,大家都說,這樣他死也可以瞑目了。保羅先生,他現在是老爺。啊,我可以告訴你,確實有很大變化。」
我還能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我被迫離開一個熟悉的環境,毫無準備地拋進另一種新生活時所經歷的憂慮、迷惑與懼怕。當時我害怕瑪麗堂站是個女怪物、潑婦,而事實上與我的想像截然不同,現在看來又是多麼可笑。
我帶著顫抖的聲音問:「我什麼時候開始幹?」
「那時我不知道他把自己賣了!」
「五年了,瑪麗姑姑。」
「在法國的時候,我是要對你講我的婚姻的。」
「我肯定會的。」
「還有你自己。」
他走上前來,拿起我的手,緊緊握著。
格溫妮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格溫妮是我知道的最愛打聽的人。她想知道每個人的每件事,不弄明白決不罷休。她沒有懷疑那是一場惡作劇,她堅持說看到了鬼。鬼神是唯一能嚇住格溫妮的東西。知道這樣一位難纏的女士也有個弱點,實在令人感到安慰。」
「是的……不過我覺得直到那個時候爸爸還不想買它,他一直在說需要下的功夫太大。他喜歡住在這裡,但是鄉下別的地方肯定還有別的房子,它們的情況不至於這麼糟糕。但是我摔了下來,傷得那麼厲害,只能住在這裡,爸爸跟我一起留下來……這時這座房子開始……我不知該怎麼說……」
傑戈衝我們咧著嘴笑,保羅就在他身後。
「有的時候,我會有這種荒唐的想法,覺得那個迴廊裡真的有鬼,它們讓我來到這裡……讓我給這座房子帶來新的生機。」
大門幾乎立刻被女僕打開了。是貝蒂,我還記得她。
「啊,我上了年紀啦,」她說,「晚上出去之後,總要睡個懶覺。我一會兒就起來。」
「我的天哪,」她看到我時說,「你看上去棒極了!」
「絕對不合適。當然不合適。」
「我是為了幫助我自己。我告訴你,我需要幫助……但不是從外人那裡。我認為你做這個工作再合適不過了,那就這麼定了!」
下車時,喬已經在輕便馬車裡等我了,跟五年前完全一個樣。
「噢,藍多家會不惜代價保住這座房子。」格溫妮說,她的表情不知是得意還是苦澀。
「噓!卡洛琳會以為我是個廢物。」
「可能,但是既然做成了交易,就不應該再怨恨。」
「我會把車趕到馬廄去。」馬伕說。
「我希望事情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們也是有興有衰的,」他說,「冬天有一年就很冷。這裡的冬天跟蘇格蘭不一樣,但是那年可冷了一段時間——只有幾個星期——蜜蜂不喜歡冷天氣。當然,我會保護它們,不讓它們挨凍。它們知道,很感激我。蜜蜂比人更知道感恩。」
我坐在佈雷克特家的廚房裡,喝了杯茶,吃了一個佈雷克特太太剛從烤爐裡拿出來的軟麵包。我把口信告訴他們,佈雷克特太太說她非常高興我來到莊園大廈。
我跑過去,我們在樓梯底部相遇,擁抱在一起。
「我是不得已而為之,卡洛琳。」
我笑了。跟她在一起真好,她實事求是,清醒理智,她從不夢想。
「你能不能想像得出,格溫妮把我哥哥帶到這裡說!『把你的靈魂賣給我,所有這一切就都是你的了』?」
「有一段時間,是這樣的。我當時就認為他們不會在那裡住很長時間,他們也確實沒有住多久。看來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本來也有可能是傑戈,但結局就不會這麼好,我也懷疑阿克賴特先生是否會答應。他想要大的……嚴肅的那個,成為他的女婿。」
「可是聽特里西德小姐的口氣,好像你要長期跟她住在這裡。」
「謝謝!」瑪麗堂姑說。
「對!爸爸被緊緊抓住了,然後他想到了保羅和我……使每個人各得其所。他關心我的前途總是勝於關心他自己。畢竟,待在原來打算待的地方……除了他沒有當成地主老爺,不過,做地主太太的父親,對他來說也夠好了!」
「那麼說,宿怨仍然存在了?」
我感到一股心酸從內心湧起,就竭力克制住。我不願讓瑪麗堂姑知道,我會那麼愚蠢,把保羅.藍多視為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人。
「好吧,就待一會兒,」她說,「我來是想對卡洛琳小姐表示歡迎。實際上,我是來問你們明晚能否跟我們一起進晚餐。」
「是的,喬講起了。傑戈……呃……他怎麼樣?」
「為什麼?這是很自然的事,不是嗎?」
我非常快樂,這種歡迎太棒了。瑪麗堂姑還是跟我記憶中的一樣,我對她的喜愛之情每分鐘都在增長。我很高興回到這裡。
「並不完全是貴族,他是工業巨頭。」
「藍多家總是做對他們最有利的事情。」格溫妮說,口氣既鄙夷又羨慕。
「沒留下什麼後遺症吧?」
「保羅是個很嚴肅的人,我跟他的關係特別友好。我們互相拜訪……偶爾有幾次……但畢竟是友好往來。」
瑪麗堂站和我一起到了我的房間,她若有所思地坐了下來。
我感到很窘。瑪麗堂姑事後對我解釋,格溫妮的詞彙裡「光彩照人」的意思並不一定是雍容華貴,只是說「你很漂亮」。
我們走進大廳,所有往事又浮現在眼前,我們的腳步聲在石板地上迴響時,我不由抬頭望望那個迴廊。欄杆一定被換過了。我瞥了一眼壁爐及其上方展開的家譜。到了裡面,就更容易理解為什麼這樣的大廈會向人提出要求,它怎麼會成為人們生活中的一部分,它怎麼會變得那麼重要。
「你是說裝鬼?」
「這可真是增長了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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