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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蘭夫人

作者:維多利亞.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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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下)

第四章(下)

「李老師!」他的話裡帶著責備的口氣,我感到內心升騰起了一股莫名的喜悅。我暗暗對自己說:他並不想讓你走。他並不是要打發你走。他實際上是要賠禮道歉的。
她沒有愛芬高,夠不到星形孔,於是我用雙臂將她舉起來托住。在月光下我看得不甚分明,但是我相信她目光中那茫然若失的神情定然離她而去了。
我轉身便走,激動得喉嚨都哽住了。
「太高興了。」他應道。
「那麼,你不相信有鬼嘍。可有些人相信。他們還說見到過鬼。你認為他們講見到了鬼是在撒謊嗎,老師?」
我並沒有報之以微笑。「早晨好,」我說,「我已經收拾好行李,希望盡快離去。」
「愛芬,」他說,「到你的房間去,把吉莉.弗勞爾也帶去。」
我一頭撲倒在床上,伏在那裡直到喘過氣來。
「早晨好,李老師。」他開了腔,使我驚訝的是,他向我微笑。
廢話!我暗暗地說,你可以保護自己。如果他膽敢闖進你的房間,你就立刻拉鈴叫戴茜來。
「我剛把這些花放在那裡,」她說,「這種花是她最喜愛的。」
我驚異地把手插|進口袋,因為我肯定我的手曾經插|進這個袋裡,裡面並沒有什麼東西。
我脫去夾克,想到這些東西在夜間給我帶來的驚嚇,這時,我對自己的恐懼只是付之一笑,因為這一天,我興致勃勃。好不容易我才脫去連衣裙(艾麗絲的腰身比我略微苗條些),穿上我的灰布衣——艾德蕾姨母曾經告誡我,連續兩天穿同一件連衣裙是不可取的。我正要把騎裝掛到小櫥裡去的時候,忽然發現上衣口袋裡有什麼東西。
我聽到自己用尖銳的、古板的嗓音說話,這聲音若是別人發出的我會十分討厭,覺得是偽善而又自命不凡的:「我認為只有一條道路對我是敞開的,在昨晚發生了……」
「不過在敞亮的月光下!還有什麼比這更墮落呢?」
當爸爸用這種語調說話時,她是不敢不服從的。
他死於去年,我看到:七月十七日。
「我認為說這種話的人是他們的想像力的犧牲品。」
我全身直打哆嗦。我從床上坐了起來。現在我看清楚嚇唬我的是什麼了。在我包裝行李時,我沒有把小櫥的門關上,那個看上去像是艾麗絲鬼魂的人影不過是她的騎裝。
他穿著一件藍色茄克衫騎裝,看上去並不像半夜就起床了。
我從墳墓那裡轉過身來,這時候,見到克莉絲汀.南斯洛克向我走來。
我認為康南選擇克莉絲汀來宣佈舞會開始是令人遺憾的。不過那是慣例。這個家庭洋溢著傳統氣氛。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一直這樣做,常常不為別的什麼原因。呃,那就是大家庭行為的方式。
「我只是想,如果我們都能忘記的話,你一定會更快樂。你的舞跳得多美呀!」
「我們首先得把飯吃完。」我對她說。
「有急事,老師。」基蒂重複了一遍,我點了點頭。
愛芬說:「讓她自己去拿。」
這時,樂曲聲又開始飄起。
我低頭一看,站在身旁的是個小個子,待到看清是吉莉.弗勞爾,我才安下心來。
另外一個說道:「這是個美麗的舞廳,康南。」
經歷了前天那次小小的事故之後,愛芬並沒有表現出畏懼,對此我很欣慰,我說,再過幾天,我們就可以練一點兒跳的動作了。
在那時,我問自己是不是太傻了。我指望的是不是比人家準備給予的要多?我對愛芬來說算不了什麼,除非我可以幫她得到她所需要的東西。這一點是要記牢的。
我發現雕刻在大理石上的碑文。這座陵墓埋葬了包括早至十七世紀中期在內所有作古的南斯洛克們的屍骨。我記得這個家族到威德登山莊比特里.米蘭家族到米蘭山莊晚一些。找到傑佛里的名字並不難,因為他的名字必然是死者名單中的最後一個。
我迫不及待的想回去看看日記,核對一下那個日期。
我想:因為我的不自檢點,明天我要被解雇了,也許我活該如此。
這樣,我就有空獨自出去。於是我向米蘭村的墓地走去,我估計艾麗絲的屍體埋葬在那裡。
「就在這兒,看。」
我知道這是艾麗絲。她並不說話,然而她是在告訴我一些事情。「你不應該離開這兒。你必須留下來。我不能安息。你可以幫助我。你可以幫助我們所有的人。」
那天晚上我和愛芬一道吃了晚飯。由於她爸爸忙於應酬客人,她顯然不能與他一起在小餐室裡吃飯。
我覺得自己的臉脹紅了,因為記得昨晚在日光浴室的客人裡也有她,我不知道她現在對我是怎麼想的了。
然而,我仍感到一種不安全感。
「謝謝你。」我說。不過,他還是繼續挽住我的手臂。
「是的,」我說,「他們吵得我沒有睡好。」
我趕快跑回家,取出日記。原來在去年七月十六日,即人們猜想她與傑佛里.南斯洛克私奔的前一天,她在日記裡寫道,如果第二天她的胸針再不送來,她自己就必須去找珠寶商,因為在十八日舉行的晚宴上她需要它!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寫信給菲利達。我坐了下來,想草書一信,但是雙手發顫,字寫得歪歪倒倒,看來很可笑。
我沉默不語,因為此刻我感到心頭很不是滋味。
我很喜歡如水的月光。但我不勝羞愧,因為,我認為他生氣了,目的是要進一步使我蒙受羞辱。
她點了點頭。
「在,在那邊,那個瘦小的老頭,正在對彭蘭茲上校說話。」
樂師們開始演奏,我看到康南拉著克莉絲汀的手,把她引入大廳中央;彼得.南斯洛克跟在後面,他選擇了和-圖-書戴斯林夫人作舞伴。
躊躇了一會兒,我終於抑制不住要看看裡面內容的衝動。誠然,在當時我感到有責任要看看裡面的內容。
我現在需要的是謹慎應對。
我厭惡地望了望我那件紫紅色的棉布長袍。這原來是我最心愛的兩件衣服中的一件,是在我謀得了這個差事時艾德蕾姨母的裁縫特地為我做的。另一件是灰色的——對我來說是最不合適的顏色——但是我想看上去不那麼太呆板,稍微有點兒不像是個穿紫紅色衣服的家庭女教師。但是它似乎是多麼不合體啊,緊身胸衣的扣子一直扣到頸脖,配上奶油色花邊的領子和奶油色花邊袖口。我意識到我在把自己的衣服與康南.特里.米蘭的客人的衣著作著比較。
那一天,我和愛芬還是照常上騎馬課。課上得很順利。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我穿了件新騎裝。這一件與頭一件不同,這是由輕料子做成的緊身連衣裙,再罩上一件剪裁得幾乎像男式的夾克。
「對,很難過。另一個窺視孔在那邊。你可以從那個孔看見大廳。」
黑色石板上放著一個花瓶,裡面插了米迦勒雛菊,盛開的大朵的花看起來像是許多紫色的星。
我突然驚醒。月光仍然依稀可辨,在臥室裡,在朦朧的睡意中,我似乎見到一位婦人的模糊形影。
她的嘴唇顫抖著,我想她就要淚下如雨了。
我垂下頭來,說:「我接受你的道歉,特里.米蘭先生。我們將會忘記這件令人不快而又不幸的事情。」
我不理會她,仍在不停的看,室內有著寫字檯、沙發以及靠背鍍了金的椅子;想像中,我看到艾麗絲坐在這裡,對她的女兒說話——已故的艾麗絲,隨著時日的推移,變得越來越栩栩如生了。
「怎麼這麼說?」他說。我暗想,我是在夢境之中,他湊近我耳邊的聲音聽起來是溫柔的。
狹谷裡的村莊掩映著古老的教堂,教堂的灰塔有一半被常春藤覆蓋著。村莊裡有一個可愛的公共小草坪,一些灰石結構的房屋簇擁在草坪周圍,其中有一排很古老的村舍,我估計這些年久的村舍與教堂屬於同一時期的建築。我暗自決定,以後要對這個村子作更周密的考察。與此同時,我急於找到艾麗絲的墳墓。
「那個人是太可恥了!」我想。
我盡量冷淡地說道:「對,讓我們走吧。」
陡然間,要弄清她確切的死期,在我看來變得十分緊迫了。
想告訴她關於我發現日記的話到了嘴邊,不過,我遲疑了。對於昨晚蒙受的羞辱我記憶猶新。我可能會被提醒:我畢竟只是個家庭女教師;無論如何,我有什麼權利干涉他們的事務呢?
這時,我覺得我不該在這種情景下待在這兒。這太不合適了,我就像基蒂一樣俗不可耐。
在這一排排灰色的十字架和墓石中,我怎麼能找到她的墳墓呢?在無可奈何地四顧時我感到躊躇。我想,特里.米蘭家族無庸置疑對他們的死者一定立了個大的紀念碑;我得尋找最為壯觀的墓穴,我相信這樣我將會找到它。
在很短的時間內我就裝好了箱子,因為我的東西不多。這時,我比較鎮定了,於是坐下來給菲利達寫信。
我一骨碌從床上跳起來,打開門。
我們繼續跳著。我的雙腳跳起舞來,彷彿再也不肯停止似的。
我脫衣上床,輾轉反側,久久難以成眠;真正睡著後便沉入關於康南、我自己和戴斯林夫人等人的混亂的夢中,而在這些夢境的背後往往有一個模糊的人影,從我到這裡的那天起,就縈繞在我的腦際。
愛芬喜不自勝地喝起采來;我聽到吉莉也笑了。
以前,我對村子看得不多,因為除了星期天到教堂去之外,沒有什麼機會走那麼遠,因此這是一次有趣的探索性的出遊。
我到飲酒室去,準備一場舌戰。
「原來他在這兒。」
我看到康南.特里.米蘭在與克莉絲汀.南斯洛克交談,彼得也在。我暗想,如果彼得是我所曾見的最英俊的人之一,那麼康南則是最優雅的人。在這輝煌的聚會中,沒有多少張面孔是我熟悉的,但是我確實看到了戴斯林夫人在那兒。即使在這場面豪華、令人欣羨的聚會中,她也是鶴立雞群的。她穿著似乎由一碼又一碼的薄綢製成的長袍,其顏色為火紅色,我猜想敢於穿這種顏色衣服的人為數不會多。然而,如果她要取得引人注目的效果,那就沒有比這更適合的了。她的黑髮在火紅色的映襯下顯得越發地黑;她那健美的胸部和白皙的雙肩,是我所從沒見過的。她的頭髮上戴著許多鑽石,彷彿王冠一般,在她身體的周圍發出璀璨的光輝。
「他和誰一起跳?」我茫然地喃喃著,不過我的注意力也和愛芬一樣完全被下面的場景所吸引。
不過,當然我克制了這種衝動。我很清楚,愛芬個性很倔強,並不需要我的同情。
舞會的客人們開始紛紛到來,我情不自禁地從窗口窺探。入口到那天為止,一直沒有進去過,因為我總是取道後面的樓梯。還是基蒂說服我偷看一眼的。「多麼可愛啊,老師。波爾格雷先生像一隻有兩條尾巴的狗那樣團團轉。如果他培育的花卉有個三長兩短的話,他準會對我們哪個下毒手哩。」
我感到一陣狂怒,又覺得有點害怕。我察覺到月光下有康南的面孔,因為他就站在我的附近,注視著我,我害怕,那目光意味著極不贊同的態度,我肯定他是這麼感覺的。
她看著跳舞的人群時的不知饜足和狂熱把我弄呆了,彷彿她確信只要觀望的時間夠長的話,就可以見到她久已盼望的那張面孔www.hetubook.com•com
「我們現在就走。」
我翻到全本的最後一項。日期記的是八月二十日。我又翻到七月。在十四日款下寫道:「戴斯林和特里蘭德兩家來米蘭山莊赴宴」、「吩咐裁縫去弄藍緞子」、「不要忘記關照波爾格雷準備花卉」、「帶吉莉去找裁縫」、「帶愛芬去試衣服」、「如果珠寶商到十六日還沒有送胸針來,就去找他」。在十六日款下寫道:「胸針沒有送回;明晨要去。十八日去特里蘭德家赴宴時,必須戴上。」
就在我聽得出神的時候,我發覺有一隻手碰到了我的手,我被驚嚇得透不過氣來。
吉莉點點頭。我把她放到地板上,她跑到一個凳子跟前,把它隨手拿來。我琢磨,既然她能聽懂,為什麼就不能與我們其他人交談呢?
「我現在要回到孩子們中間去了。」我們跳到離她們很近的地方,我看到小吉莉的臉上露出狂喜的神色,愛芬的臉上顯出羨慕的神情;在我繼續跳的時候,我簡直成了一個得意忘形的人了。
我感到毛骨悚然,一半為我自己的情感,一半為所發生的事情。我知道那親吻意味著什麼:既然你不討厭與彼得.南斯洛克適度地調情,那為什麼不可以與我溫存一番呢?
我產生了一種他在取笑我的想法,但是我突然覺得那麼快樂,以致並沒放在心上。
「假如她回來,」她若有所思地說,「她就會參加舞會,因為她喜歡跳舞。」她彷彿突然記起我在場似的,「老師,」她接著說,「如果你實在不願意跟我一道去日光浴室,我單獨一個人去也不在乎。」
我離開了她;當我走開的時候,我見到她雙膝緩緩落地。後來我又轉身看時,只見她雙手掩面,兩肩正一起一伏地顫動著。
我翻了翻裡面的一頁頁紙。如果我曾指望它對她的性格有所揭示,那我很快就失望了。艾麗絲只是把它用作約會的記錄。日記裡沒有任何東西能使我對她有更多的認識。
下山,我幾乎是一路跑著的,於是很快就來到村子裡。我提醒自己,回來時,上山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的雙腳遲疑了。他說:「別……別。聽,孩子們在抗議了。你一定要陪我跳,李老師,就像你命定要跟我跳舞一樣。」
我驚愕地屏住呼吸,因為他正把我抵到牆邊,親吻我。
在極其侷促不安之中,我把手舉起來攏了攏頭髮。我知道跳舞時一定把髮夾弄鬆了。
「我向你道歉,李老師,」他說,「為了我的客人們的無禮。」
「樂師們就要開始演奏了,」她說,「他們總是用同一支曲子開始。你知道是哪一支曲子嗎?是《弗里舞曲》。我們祖先中的一些人來自赫爾斯頓地區,當時就演奏這支曲子,從那以後一直這樣。你瞧瞧!爸爸和媽媽總是先跳,或是與他們的舞伴們一齊先跳,其餘的人也就跟著跳起來。」
我們跳到房間的盡頭,使我不勝駭怪的是,他掀起帷幔,一下子把我旋轉到門外。我們來到兩段石階之間的樓梯平台上,這是我過去從來沒有見到過的。
我對愛芬說:「拿個凳子來,吉莉.弗勞爾可以站在上面;那她就會看得很清楚了。」
「我見到你在看我家的墳墓。」
但是,當我正要跟著孩子們走的時候,我發現我的臂膀被人握住了,康南向我走近了一點。
只有一件事我可以做到,我自言自語,那就是趕快離開這個家庭。他現在已經清楚地向我表明了他的用意。我可以毫無疑問地斷言,詹森老師之所以被辭退就是因為她拒絕接受他的慇勤。這個男人是個惡棍。他似乎認為他所僱傭的任何人都完完全全屬他所有。他把自己想像成東方的帕夏了嗎?他怎麼敢用這種方式來對待我呢?
「即使這樣,」她像在夢境中似地說道,「我還是要想像她在那兒……在那兒跳舞。假如我老是想啊想,說不定就會見到她的。也許我也會成為想像力的犧牲品了。」
「你完全沒有理由忘記。」
「我肯定,這只是你被迫在這個空房間所浪費的許多才藝的一種罷了。」
我又聚精會神地看著那些盡情跳舞的人們,他們在下面跳著華爾滋舞,我覺得自己被樂曲的節奏所撼動。當我曾被證實是個跳得很出色的人時,沒有誰比我自己更為吃驚的了。我那優美的舞姿把舞伴們都吸引了過來,那還是在艾德蕾姨母認為可能為我尋到佳偶而帶我去參加舞會的日子裡。哎呀,艾德蕾姨母,參加舞會的請帖到頭來並沒有演變為其它的追求。
我是那麼氣憤,簡直遏制不住自己。我使盡全力將他推開,他受到如此突然一擊,不由得向後退去。我提起裙子,盡快地奔下樓去。
我從床上爬了起來,鎖上房門。我在此度過的最後一夜裡,我必須萬無一失地把門鎖好。此外到我房間的唯一通道必須經過愛芬的房間和書房,我知道他不會試圖從那條道進來。
「你是個家庭女教師?我能忘記,如果你願意讓我忘記的話。」
這一場風波平息了。我留下來。所有家裡的人彷彿都給了我溫暖。我了解在那個當兒,如果執意要離此而去,我一定是非常孤寂的。
我轉向愛芬,抓住吉莉的手。人們已經團團起舞了。他們互相交談著,並不想費心壓低嗓門,就當我不在場似的談論我,我雖不願意,但我又有什麼權力去阻止。他們何需放低嗓門呢?我不過是個家庭女教師而已。
愛芬嚷道:「繼續跳,老師,別停下來。老師,你這個舞跳得真好。」
我當然不hetubook.com•com會向她解釋的,她滿腦子還全是昨天晚上的舞會,要是沒有什麼別的吸引她,她不會像原來那樣感興趣。
「這個主意多麼了不起呀,」有個人說道,「在月光下跳舞。什麼能比這更適意呢?人們在這上面幾乎同下面一樣可以聽到音樂。」
我望著他們四人跳這個傳統舞蹈的最初幾步,我想:可憐的克莉絲汀!雖然穿著藍緞長袍,但是按照四部合奏曲跳舞時還是那麼緊張。她缺乏康南的優雅和冷靜、戴斯林夫人的美貌和她哥哥的儀表。
愛芬在其中一個帷幔後面不見了,壓低著嗓音喊我,當我走到她面前時,我發現來到室內牆壁凹進去的地方。牆上有個星形的孔,孔夠大的了,但是裝飾得那麼巧妙,因此人們不會注意到它,除非刻意尋找。
使我駭然的是,我突然看到幾個人走進日光浴室裡來,當我見到身穿火紅色長袍的戴斯林夫人在他們中間時,我的領悟能力並未減退,因為我知道,那火紅色衣服不論到了哪兒,康南.特里.米蘭就會出現在哪兒。
愛芬的注意力被她吸引去了,正如我一樣。她的雙眉緊鎖著。
「你妙極了。」一個聲音說道,彼得.南斯洛克穿著雅致的夜禮服,他挽著我,猶如跳華爾滋舞時挽著舞伴那樣。
「沒什麼。」我迅速地回答。她等了幾秒鐘,想要我解釋鎖門的原因。
「多麼古怪的問題!當然不會嘍。」
我磕磕絆絆地穿過深草,來到特里.米蘭家的墓址,它在宏偉方面可與南斯洛克家的相匹敵。
「冒失的傢伙!我估計是彼得的又一個水性楊花的情人。」
好,我要先發制人。我要在他還沒來得及解雇我時就通知他我決定離開這裡。
我想,我懷有的念頭是多麼荒唐;不過,今天晚上我想索性荒唐一番,我想放縱自己。
音樂像是對我的雙腳也起了作用。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什麼樣的情緒支配了我。似乎某種冒險精神闖進了我的體內,我抵禦不住《藍色的多瑙河》那迷人旋律的誘惑,便向著愛芬舞過去。我過去曾隨艾德蕾姨母去舞場跳過華爾滋,但是我相信自己還從來沒有像那天晚上在日光浴室裡那樣盡興地跳過。
我立即行動起來。
「你是來看跳舞的人嗎?」我問。
「這絕不是什麼俏皮話。」
我聽到有人說:「這麼一個美妙的夜晚。那月光太好了,可別錯過了良辰美景。」
他說:「你跳得好極了,李老師。我從來就不會放過一個好的舞伴。也許這是因為我自己幾乎不擅長藝術的緣故。」
我想我很少見過佈置得這麼美觀的環境,柱子用樹葉裝飾起來。「這是康沃爾的老風俗啦,」基蒂告訴我,「規定是在五月裡。但是即使在九月裡又有什麼關係呢,老師。估計還會開別的舞會的,因為傷心的日子過去啦。嗯,還會開的。總不能老是哀悼下去呀,是不是?你可以說這是五月期間的習慣,你不這樣認為嗎?這是老年頭的結尾、新年頭的開始。」
「這是我必須料到的,毫無疑問也是我應該承受的。」
我看著上面的記載:「到威德登山莊喝茶」、「特里蘭德全家來赴宴」、「C(康南名字的第一個英文字母)到彭贊斯去」、「C要回來了」。
取出它時,我的心怦怦直跳,因為我知道這是屬於艾麗絲的。
「沒有。」
「我肯定,」他繼續說,「《藍色的多瑙河》是你最喜愛的一支曲子。你看上去……銷魂蕩魄似的。」說著,他就用雙臂摟住了我,我發現在他的賓客圍繞之中,我正與他跳著……我穿著淡紫色布衣,戴著綠松石飾針,而她們穿著薄綢和絲絨晚禮服,戴著綠寶石和鑽石。
我不知道自己置身在何地,但是我盲目地繼續跑著,終於找到畫廊,這才順著路向我的臥室走去。
我走到小櫥那裡去,拉開了門。一時之間我以為有人站在那裡,便驚叫起來;這表明我的神經陷入何等的緊張狀態。我幾乎立刻就看清楚了:是愛芬給我送來的騎裝。她一定是自己把它掛到了我的小櫥裡。我已經忘記了今天下午小小的歷險,因為在日光浴室以及以後發生的事情暫時把一切其它事情都從我的記憶中抹去了。
這時,我憤然地轉身離開窗口,想對自己說我內心感到的痛苦是可惡的。
她點點頭。她彷彿是過於傷感,以致說不出話來。我這時想:她愛艾麗絲。她似乎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愛她。
只為我不致因沒有衣服而缺課,她才這樣不厭其煩——我應當了解這一點。
當我跟隨愛芬沿著畫廊,上了石造樓梯,穿過幾間臥室,來到她告訴我的日光浴室時,這座米蘭山莊的宏大繼續使我吃驚。這間日光浴室的屋頂有一部分是用玻璃蓋的,我明白它得名的原因了。我想,在炎熱的夏天裡,這裡一定會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走到窺視孔前,透過洞口喊道:「再來一遍——《藍色的多瑙河》。」
「謝謝你,」我說,「你考慮得太周到了。」
愛芬說:「快吃完吧,小姐,別忘記我們要到日光浴室去哩。」
「我為這些可憐蟲感到惋惜。生活對她們來說一定是單調乏味的。」
我感到一種衝動:想摟住她,把她拉到我身邊。可憐的失去媽媽的孩子,我想;可憐的、昏亂的小東西!
下課後,愛芬已經與她父親一起吃茶點去了,因為有幾個人來作禮節性的拜訪,讚頌昨天的舞會。
這些是危險的信號。
我的臉火辣辣地發燒。我想正視著他們所有的人,告訴他們我的行為並不會比他們中的一些人更為墮落。
在空白頁上,一個稚氣的筆和圖書跡寫道:「艾麗絲.特里.米蘭」。我看看日期,是去年,所以我曉得這是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年寫在那個日記本上的。
「老師,」她說,「我把新的騎裝放進你的小櫥裡了。」
五點鐘時,在我和愛芬一起讀書的時候,一個突然產生的念頭向我襲來。我不知道艾麗絲死的確切日期,但是一定是在日記中記下那些瑣碎的事情之後不久。多麼奇怪,在她打算離開自己的丈夫和女兒去和另外一個男人私奔時,她還認為做這些記錄是必要的嗎?
愛芬和我似乎對觀望翩翩起舞的人們並不感到厭倦。一個小時過去了,我們還在那兒。我想像康南的眼睛向上望了一、兩次。他知道女兒有在此觀望的習慣嗎?我想一定已到愛芬就寢的時間了,也許在這樣的場合,寬容一點是許可的。
「你看到特里.米蘭家的墓地了吧,我想?」
我寫完信時,聽到樓下傳來喧嘩聲,便走到窗前。一些賓客步出廳外,來到草坪上。我看見他們在那裡跳著。接著更多的客人走了出來。
不過也許這些不是唯一的原因。也許我對米蘭山莊的主人逐漸產生一點兒興趣。
我聽到一個聲音說:「你曉得那是誰嗎?是愛芬的新家庭女教師。」
「最近一個必須解雇的人,我相信。」
我發覺自己一下子跨了三級台階,雙腳幾乎在跳舞,就像它們昨晚在日光浴室裡克制不住要跳舞那樣。
雖然沒有什麼,但這是艾麗絲的手跡,因而使我很興奮。
「現在別管這些了,」愛芬說,「媽媽過去總是喜歡在這兒。她說可以看到發生的一切情況。這兒有兩個窺視孔,噢,老師,難道你不想看看嗎?」
對此,我做好了回答的準備:因為這兒有某種秘密。因為我想揭示這個秘密。因為我要幫助那兩個無所適從的孩子,愛芬就像可憐的小吉莉.弗勞爾一樣茫然無知。
我總是進行自我分析,並且對自己說:為什麼要這樣喜氣洋洋呢?如果你非要離開米蘭山莊不可,那又何需怏怏不樂呢?
「噢?」我說。
經過停柩門,我進入墓地。這裡,在一天中的這個時刻是十分靜謐的。我覺得自己被死的寂靜所包圍,這時幾乎希望帶著愛芬一道來。她可以把她媽媽的墳墓指給我看。
我們停下舞步,但是他的雙臂依然摟著我。牆上亮著一盞綠玉煤油燈,燈光足以使我看清他的臉。那張臉看上去有點兒肉|欲的成分,我想。
我可以著手整理行裝。
「噢,好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波爾格雷先生已經把花呀什麼的都搬回去了。他對這些花就像母雞愛小雞一樣。舞廳今天早晨看起來真是亂七八糟,我老實告訴你。我和戴茜得花上一整天工夫收拾,你瞧。」
我洗完後,很快穿好衣服。我猜測這意味著什麼。很可能聽到些牢騷話。我會接到說我在某些方面不稱職的通知。我開始想到詹森老師,懷疑是不是這類事情也在她身上發生過。「今天東家,明天西家。」這對於她完全是捏造。倘使他要捏造情況來誣陷我又怎麼辦呢?
「跟你在一起更有趣。」
我望著從玻璃暖房端來的花盆盛開著花卉,巨大的蠟燭插在牆壁上的燭台裡。這個大廳給波爾格雷先生和他的花匠們帶來了榮耀。我想像出當這些明燭熠熠生輝,賓客們穿著各色鮮艷服裝,佩戴各種珠寶鑽石翩然起舞時,該是怎樣的一種珠光寶氣的景象啊。
「老師,我總是從日光浴室裡偷看的。人人都知道我是這樣做的。媽媽過去常在大廳裡抬頭望我,還向我招手呢。」她微微皺起眉頭。「今晚,」她繼續說,彷彿是在自言自語,「我要想像她在下面,儘管……在那裡跳舞。老師,你認為人們死了還會回來嗎?」
然後我轉過身,走出了房間。
我往後退,站在黑暗處望著,終於見到了我一直等待著的那人。康南出來了。他與戴斯林夫人正跳著舞,他的頭與她的頭偎得那麼近。我想像著他正對她講些什麼話。
我衣服脫了一半,用一條毛巾圍著身子,來避開她那過分好奇的目光。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晚了,因為當我睡著後,便睡得很深沉,砰砰敲門來送熱水的基蒂把我叫醒了。她進不來,顯然,她以為一定出了什麼事。
吃茶點前,我們趕到家,一到家我們就回臥室更衣去了。
這個長長的房間,由於受到輕柔的月光的撫摸,有了自身的神奇性。我感到這個房間裡任何情況都可能發生。
不過我說:「太越軌了。」
「要輪到這一位了。」
「那個舞會難道不令人愉快嗎?我從自己的房間看的。月光下,他們在草坪上跳舞。天哪,我從來沒有看到這樣一種景象。就像女主人在世時常有的那樣。你看樣子很疲倦,老師,他們吵得你沒睡好吧?」
「你應當與客人們在一起。」
「你忘了……」
我的腳合上樂曲的節奏,暗自思忖:《藍色的多瑙河》對我來說將永遠意味著——與舞伴康南.特里.米蘭在日光浴室裡忘情地跳舞。
我又回到那個老問題上:艾麗絲出了什麼事呢?如果她不是葬在黑色大理石的墓穴裡,那她又可能在哪裡呢?
「我散步來到這個村子,」我回答,「不覺走到這裡來了。」
「南斯洛克先生,你是否認為這句小小的俏皮話說完了呢?」
有人鼓起掌來,其他人也跟著鼓掌。這時《藍色的多瑙河》的樂曲聲停了。
這個長房間的每一端都有窗子,高高的窗上掛著沉甸甸的織錦帷幔。那些同樣的織錦帷幔在房中還有四個——我們進來時www.hetubook.com.com經過一個,其次一個在這長房間的另一端,兩邊又各有一個。起先我以為都是掛在門上的,但是後兩個我弄錯了。
愛芬似乎不想看下去,因為吉莉來了。她離開了窺視孔。下面舞廳裡的樂師們開始演奏總是讓我神魂顛倒的華爾滋的幾節序曲——我指的是斯特勞斯的《藍色的多瑙河》——愛芬在日光浴室的地板上跳了起來。
我說:「她丈夫在嗎?」
這些看起來非常瑣細。我原認為這是一個偉大的發現,其實並沒有什麼價值。我把本子又放進口袋,到書房吃茶點去了。
四壁覆蓋著精緻的掛毯,上面繪著大叛亂和王玫復辟兩個時期的趣事軼聞;查理一世被送上斷頭台,查理二世趴在橡樹上避難,他那黝黑的臉俯視著圓頭黨的士兵們;還有他到達英格蘭、他的加冕禮以及他訪問造船廠的畫面。
我通過這個孔向外望去,發現我在俯瞰那個禮拜堂的內部。不過我只能清楚地看到一邊——小祭壇以及三幅一聯的圖畫和一些靠背長椅。
「呃,你可不能再穿那件騎裝啦!」愛芬大聲說,嘲弄地指著那件紫色長袍。
我打了個哈欠,她把熱水放在浴盆旁後便走了。才過五分鐘她又跑了回來。
於是我又繼續與想像中的舞伴跳起來,在月光輝映下的日光浴室裡跳著,一輪彎月正向我投以微笑。當我跳到房間的盡頭時,一個人影緩緩向我走來,我不再是形單影隻地獨舞了。
或許我要是明智的話,我就會認識到這是危險的信號。但是我並不明知。處於我這個地位的女人很少是明智的。
我不走了。給菲利達的信不必寄出了。我不會蒙垢受辱地離去了。
「那麼就讓我們把它派作那個用場吧。」他回答道。
我說:「現在我得回去了。」
「原來她也在那裡。」她低語道。
「愛芬,我想,她去世的時候,你很難過吧。」
我覺得手中幾乎有確鑿的證據,說明在火車上的殘骸中發現的、與傑佛里.南斯洛克在一起的屍體不是艾麗絲的。
「李老師,」他說,「當你脫去教師的嚴肅外衣的時候,你是非常可愛的呢。」
我多想成為舞會賓客中的一員。我是多麼盼望這一點啊!基蒂已經開始在大廳裡邁開舞步,面含微笑,向想像中的舞伴躬身施禮。見此情景,我微笑了。她看上去是那麼陶醉,喜形於色。
那條記錄不可能是由一個準備私奔的女人寫下的。
「是主人,」她說,「他要見你。要馬上見你,在飲酒室裡。他說,『告訴李老師,這是很緊迫的。』」
「李老師,」她大聲說,「我想是你。」
「是的,這座墓修建的挺美的。」
「媽媽告訴我,如果他們病得厲害不能下去,便總是端坐在這裡,望著禮拜儀式。從前家裡還有個牧師。這不是媽媽告訴我的,她對家史不清楚。是詹森老師告訴我的。她對這個家的情況了解得可多啦。她喜歡上這裡來,通過窺視孔往下看。她也很喜歡這個禮拜堂。」
「瞧!」愛芬耳語道,「我爸爸就要宣佈舞會開始了。他總是與克莉絲汀阿姨一起跳,我媽媽與傑佛里叔叔一起跳。我不知道這次他要和誰一起跳。」
我望了望日期,見到的是與傑佛里.南斯洛克相同的死期。
我的喉嚨裡有一種哽塞的感覺,這使我感到彷彿快要窒息了。有生以來我還從來沒有這樣苦惱過呢。這完全是他造成的。我不願正視事實的真相,但是我的確比對任何別的情況都更為深切關注,那就是他竟如此輕蔑地對待我。
下面大廳裡黑壓壓的一大片人,嘈雜的聲音清晰地傳到我們上面來。愛芬屏聲斂息地待在我的旁邊,目光在搜索著……那副神態使我微微顫慄。她是否果真相信艾麗絲會從墳墓中走出來,因為她生前是那麼喜歡跳舞?
他打斷了我的話:「在昨晚發生了我的令人不能容忍的行為之後。李老師,我正要請你把那件事忘掉。那恐怕是一時的衝動征服了我。我忘記了是在與誰跳舞。我請求你寬恕我的這次過失,說句寬宏大量的話——我相信你是寬宏大量的,李老師。我們對那件令人不快的小事情就拉上一層幕布蓋起來好了,一切還像我們以前那樣。」
「怎麼啦,小姐?」她問。
「我會去的。」我說。
夜色降臨,月亮升了起來。我把目光從舞場轉向透過玻璃屋頂向我們微笑的凸月。它像是在說,你們沒有蠟燭,你們被放逐在歡樂和光明之外,不過我要把我的柔和的光輝賜給你們。
她走到這個長房間的另一端,把帷幔拉開。牆上有一個同樣的星形洞口。
「哪一個是彭蘭茲上校?」她便把上校指給我看,我看到他與一個駝背老人在一起,那老人髮如銀霜,皺紋滿面。而他竟是那個妖艷女人的丈夫,這近乎不可思議。
「我想你應該得到你爸爸的同意……」我說。
「如果這也能算是美的話。我常來這裡。」她主動介紹說,「我喜歡給艾麗絲帶些鮮花來。」
「那只是我逢場作戲而已。」
實際上,這個口袋裡並沒有什麼,但是在絲綢夾襯下面卻有個東西。我把夾克鋪在床上,檢查起來,很快發現一個隱蔽的口袋。我只好解開搭扣,裡面果直有東西:裝了一個本子——一個小日記本。
我俯視大廳,不由屏住了呼吸,因為下面是個富麗堂皇的場面:樂師們在大廳一端的高台上,賓客們還沒有起步跳舞,站在周圍閒談著。
「噢,是嘛。」我結結巴巴地說。
突然一個念頭在我腦海中閃過。傑佛里.南斯洛克也一定在此長眠。他與艾麗絲死在同一個晚上,他們不是被發現死在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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