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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蘭夫人

作者:維多利亞.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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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上)

第六章(上)

我說我要獨自去,但是,我可以看出他並不相信我的話。
「我怎麼向你描述她呢?想到這兒,『輕鬆愉快』這個詞就進入我的腦海。她無憂無慮,有點輕浮。我不是說她在道德上輕浮——在某種意義上有些人會用這個詞。不過當然嘍,在出了那種事以後……但是誰又能做出判斷呢?你瞧,他來這兒畫油畫。他為高沼地畫了幾幅優美的油畫。」
「你在說笑話吧,老師。我是真的相信的。」
這正是我一直盼望的,我沒有失望,並暗自想著,真是不虛此行。
於是我回到自己的房間,脫去艾麗絲的騎裝,穿上自己的灰布連衣裙。
我沒有理會他的侮慢。「我是請你准許我給她上課。」
我朝她莞爾一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波爾格雷太太。」
他熱切地望著我。我知道他是要提起我們的精神。他知道我和克莉絲汀對這件事心情沉重,他想做得親切些。
在最後的幾天裡,我對他說:「有一件事比你帶來的任何禮物都更使她高興,那就是你的陪伴。」
「他為你感到驕傲,」我說,「他是這樣對我說的。他說你摔倒了沒有什麼關係,關鍵是你嘗試了;下次你再參加。」
「你真是寬慰了我,李老師;你留下來跟我一起喝茶好嗎?」
我一言不發。我把一切全部勾勒出來了:婚禮只是個儀式;幾乎緊隨而來的是艾麗絲母親的去世;第二年相繼而來的又是康南父親的去世。做出結婚的安排是為了讓兩位老人家高興,他們都沒有活得長一點來享受這天倫之樂。艾麗絲留下來,與康南——我的康南——和愛芬共同生活,這個別的男人的孩子,艾麗絲想盡量把她冒充成他的,但是她沒有成功——就我所知。
一次他對她說:「愛芬,我這麼常來看望你,難道你不認為我是一個熱心腸的叔叔嗎?」
「我們能去看她嗎?」克莉絲汀急切地問道。
我說:「我認為人們不應當溺愛。不過,如果孩子們打心裡不想做某件事,就不應當強迫他們去做。」
「她在自己臥室裡,」康南解釋道,「彭傑利已經給她的腿定了位。可憐的孩子。這時她睡著了。他給她吃了藥,讓她睡覺。幾個鐘頭之後醫生還要來的。」
我說,她請我吃飯實在太客氣了,如果不會給她帶來太多不便,我很樂意地接受這一邀請。
「現在,」醫生說,「我們除了等待之外,做不了什麼事。過幾個小時後,我再回來。孩子可能受到嚴重震盪。這個時候得給她保暖,讓她睡覺。她應當睡上幾個小時,在她醒來之前,我們將會知道她受震到什麼程度。」
我在這片樹林裡徹底搜尋著,因為我的直覺告訴我,她在那兒,她沒有失蹤而是藏了起來。
我用手臂摟住她;她的衣衫溼溼的,在她白色的眉毛和睫毛上,我可以見到結了無數的小霧珠。
她放聲笑道:「你說得多麼對呀!我就曉得你懂得多。你認為我沒有說錯?你瞧,我有時對自己說,如果我勸她不嫁康南,她就不會離家出走。那種念頭使我感到害怕。我給她指了一條決定她命運的路。」
但是我不讓他說下去。「她那樣做是為了你。她認為那樣做會讓你高興。她已經練習了幾個星期了。」
「康南,」她補充說,「你去吃晚飯,然後再把她接回來。」
我還是在林中搜索前進,邊走邊喊:「吉莉!吉莉!」霧氣隨著夜晚的到來而又裊裊升起,像是要把我的聲音捉住捂起來,聲音就像是從棉絨包裡傳出來的一樣。
克莉絲汀走到我的身邊來了。
「噢,天哪,不!是傑佛里。傑佛里.南斯洛克。他是個有點名氣的藝術家。你原來不知道嗎?」
現在她有點害怕,因她在想是不是對我說得太多了。
我沒有忘記吉莉。我決定為她做些努力,正像我曾經為愛芬努力那樣,我想這樣做的最好辦法就是把這件事對康南談談。我相信他現在正處於對我有求必應的心境裡。一旦愛芬病情好轉,他又會故態復萌,依然故我——把她淡忘,對我挖苦。我對這是絕不會感到驚訝的。因此我決定在我有成功的機會時,就拚命為吉莉爭取。
我可以嗅到泥炭土壤的氣味,微微轉向北方的風清新而舒爽。
我想用手臂摟住她,安慰她,可是,當然,想到我的地位,我沒有做出這種舉動來。
她受到以前的休克再度復發的痛苦。今天下午,她見到愛芬落到馬蹄下,正如她經歷過的那樣——說到底,那不過是四年前才發生的事。
「我希望為她找來最好的醫生,萬一她出了什麼事……」
彭傑利醫生已經來到場地,診斷是斷了一根脛骨;不過他說不準是否還有進一步的損傷。他固定了骨折的部位,把愛芬放在他的四輪馬車裡運回米蘭山莊,與此同時,我和康南默默無語地一道騎馬往回走。
「真暢快啊,」她強調說,「別忘了。」她把手指按到嘴唇上,眼睛忽閃忽閃地發光。
我嗤笑自己的愚蠢,不過其中有痛苦和惆悵的情調。這恰如經過幾個星期的陽光燦爛之後,你就認為永遠會是陽光普照,而這時你卻走向一個陰冷的早晨;就像在夏日的晴空中出現了首次聚集的、預示著暴風雨的烏雲。
一時之間,我以為他要向我走來,便開始往後退。我突然害怕他會把一雙手搭到我的雙肩上,在他的觸摸下,我可能會洩露自己的情感。
我不敢展望將來。
「那太好了,特里.米蘭先生。我立刻就去告訴愛芬,我知道那會使她高興的。」
「不知道,」我說,「除了知道他和艾麗絲在一年前的七月一道死去之外,對於他,我是一無所知的。」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發現一份晚餐已放在屋裡。其中有一隻冷雞翅膀,在多數場合是足以促進食慾的,然而今天晚上我卻沒有胃口。
我原以為他還要說出更多的話來。但是他並沒有說下去。相反的,他突然離開了我。
「別客氣了!我就來。」他轉身對我說:「至於你,李老師,你看上去很疲倦。我建議你上床去,睡一個好覺。」
我跟在他的後面,他又接著說:「李老師,現在除了耐心等待之外,再沒有什麼別的辦法了。我們一定要鎮定。」
他出現在眼前了,吉莉把身子更加緊緊地依偎著我,繼續把臉貼在我身上。
「啊,吉莉,你身體好冷。」
我相信,正如愛芬經受的短時間休克一樣,這孩子也如此;不過出現在她身上的休克延續了更長時間。而且她從來不知道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幫助她與降臨到她頭上的黑暗搏鬥。
克莉絲汀說:「我每天都會來的。實際上我是想,康南,她病的時候我是否應該過來住下。這樣會使事情更方便些。」
「出了一個事故,克莉絲汀,」康南說,「愛芬摔下來了。」
「原來這真是一場方便的結合。」
在回米蘭山莊的歸途中,我一直若有所思。這一天,我了解到不少情況。
她把臉轉向我,緊緊地貼在我身上,一雙小手牢牢抓住我的連衣裙。我感到她在顫抖。
我不寒而慄,說:「我會當心的,做夢也沒有想到冒犯小妖精哩。要是我遇上了,我會很有禮貌的。」
似乎過了很長時間,醫生才回來。波爾格雷太太泡了一壺濃茶,我和康南、克莉絲汀坐在一起喝茶。那時我本來並不以為異,但是後來卻又感到愕然,因為這場事故彷彿讓他倆都忘記了我只是個家庭女教師這一事實。不過,或許我這是專指康南而言,克莉絲汀待我從來沒有那種優越感,這種優越感我在別人身上是領受過的。
「我來這兒以後,」我接著說,「沒過多久,就了解了這裡的情形。這個可憐的、失去母親的孩子挨餓。噢,我知道,在特定的間隔時間,她有肉湯、麵包和牛油。但是除了肉體的飢餓之外,還有另外一種飢餓。她極其需要慈愛,這是她可能指望從一位父親那兒得到的,而且如你所見到的,她準備冒著生命危險去贏得。」
我站起身來說:「我待在這裡毫無意義,我要回我的房間去。」
我要她們送些熱水來。戴茜想說話,但是見我心緒那麼不寧,知道說也無用,便匆匆離開了。
我低著頭,恨透了她——不是因為她在頭腦中把我與她的廚娘相提並論,而是因為她是那麼一位絕世美人,我知道關於她和康南的風言風語仍在流傳中,認為其中不無可信的成分。
終於他開了口:「你和_圖_書騎得好極了,愛芬。我當時是為你感到驕傲的。」
我到馬廄去,問戴普迪我今天能騎哪一匹馬。
「噢,她一定是在哪裡閒逛,我想。我懷疑她是否看到……」
我的過錯!但是我教孩子騎馬有什麼過錯?已經教了她,那參加比賽又有什麼害處?不,這是他的過錯,我想喊出聲來。她原來會心滿意足地去做力所能及的事,只是為了他,她才亂了方寸的。
「是的。艾麗絲的父親去世了,她母親——我的姊姊——一直很喜歡康南.特里.米蘭;我指的是老一輩的康南。幾個世紀以來那個家裡一直有叫康南的,長子總是取這個名字。我認為我姊姊本想嫁給現在這個康南的父親的,可是他們的婚姻被人另做安排了,於是他倆就想讓他們的孩子結合。在康南二十歲、艾麗絲十八歲的時候,他們訂了婚,一年後舉行了婚禮。」
我從他手裡接過手帕,忿忿地擦去眼淚。
吉莉的眼睛轉向五月晨,我在她的畏懼中看到了暗示。
但是,在我上床就寢之前,我望著自己身上的棉織法蘭絨睡衣,這睡衣的鈕扣竟一本正經地扣到頸脖。這時我嘲笑自己念頭的離奇,以我家庭女教師的最佳口吻大聲說:「通過彭傑利一劑藥給你一夜很好的休息,到了早晨,你就會恢復理智的。」
我說:「吉莉,來和主人一起騎到馬上。我會在旁邊走,拉著你的手。」
「你好,李老師!今天就你一個人嗎?」
彭傑利醫生與康南走了出來,醫生微笑著。
康南點點頭,然後說:「但是換了衣裳後你再回來,李老師。我們要互相安慰,醫生回來時我想讓你在這兒。」
我對自己的感情失去了控制,像我這樣的人很少會有這種表現,他們總是做得更為周全,而不是像那些容易歇斯底里地大吵大叫的人那樣。
我用手臂緊緊地摟住她,說:「今天下午,你到賽馬場去了。」
一天,克莉絲汀建議帶愛芬到威德登山莊去玩一天,在那裡照顧她。
我差不多轉悲為喜,這種感情的急速轉變使我有點頭暈目眩。
我想服過彭傑利醫生給的安眠藥後再去睡覺,這將是個極好的主意。
「可是她並不是被強迫騎馬的。」
「是的,」我嚷道,「當然啦,你對她取得那麼大的進步是一無所知的。若是平時你對孩子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關心,你又怎麼能知道她有進步呢?你的不聞不問傷透了她的心。正是出於那種原因,她才試圖做她辦不到的事。」
我決心使這種誘惑變得更加難以抵禦。我試探性地說:「我想,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同一般。」
康南站在床頭。
「她還是個病人,戴斯林夫人。」我解釋道;她向我投過來的微笑幾乎使我吃驚得喘不過氣來,那嫣然一笑竟是那麼美麗。
「嗯,有人說,高沼地上有許多沼澤,霧濛濛的,還有小妖精哩。」
自從我對吉莉那麼關切以來,波爾格雷太太對我特別有好感。我認為她的確非常愛這個孩子,只是因為她認定吉莉的古怪是她父母的罪孽必得付出的代價,於是她把小吉莉視為一個沒有良知良能的小東西。
「我有時責怪自己。」她說,似乎是在對自己說話;的確,她的藍色眼睛的視線越過了我,像是在回顧過去的歲月,沒有意識到我的存在。
在這霧氣籠罩的樹林中,我就像是一個負有天職的女人。我不會背離一個需要幫助的可憐的孩子。
「放心吧,我會來的。您讓我度過了非常愉快而又有趣的時光。」
我正要這樣做的時候,響起了敲門聲。
我向他微笑,而他也對我報以微笑;我又一次意識到他表情上的變化。
在你和康南之間沒有什麼可議論的。不過,還是有的,我自己做出了回答;我回憶起他吻我的兩個場面。
「當然,我理解的,」戴斯林夫人告訴我,「可憐的孩子!特里.米蘭先生告訴我,她很勇敢,你也非常好。我對他說多麼幸運他發現這麼一個寶貝。『她們可是得來不易啊!』我說。我提醒他,我的上一個廚娘是怎麼在宴會的中途離開的。她是另外一種寶貝。」
「我騎斯佩爾勒來的。」
「如果妳自己在那以前想來,隨時都很歡迎……」
「我說:『傑佛里想和你結婚嗎,我親愛的?』她回答:『如果我對他說,他就只得如此,不是嗎?』」
「誰?康南.特里.米蘭嗎?」
不過我連忙插嘴道:「她會好的,波爾格雷太太。醫生是這麼說的。」
第一個星期過去之後,我們又恢復上課;她很樂意這樣做。我還教她下棋,在這方面她的進步速度驚人,如果下棋時我讓她一個女王而處於不利地位時,她甚至能夠戰勝我。
有幾次他坐下來看我們下棋。那時他總站在愛芬一邊幫她。我便提出抗議,要求允許我再把女王拿回來。
上百種災難的映像一齊湧進我的腦海裡。我想像她死於這種致命的傷痛。我見到自己離此而去,永不復返。如果果然是這樣,我將感到我的生活在某一方面是不完整的。我意識到如果我不得不離開,我會成為一個鬱鬱寡歡的女人。然後我又想到她,殘廢終生,將比以前更為困難,一個可憐的薄命的小姑娘。又想我將自己的一生都獻給她。這些是一幅幅陰鬱的畫面。
「讓我們很快舉行那次野餐吧。如果必要的話,我可以把愛芬從馬車上抱上抱下的。」
「喂!來吧,李老師。」我聽到應聲開心極了——幾乎是情不自禁地——因為那是康南的聲音。
一陣沉默,我感到似乎這個謎的極其重要的部分正銜接在一起,使我繪製的圖畫有了意義。
「我在想如果她當時採取不同做法會出現什麼情況。你是否單獨開過那種玩笑,李老師?你是否說過這樣的話:現在如果在某一個特定點,我——或者別人——做了如此這般的事——那個人的整個生活過程就會改變了?」
這時,他做了一件令人吃驚的事,他拿起我的手,輕輕地吻上我的面頰。這次的吻與上次舞會之夜他給我的吻大不相同。這是飛快的、友好的、不帶慾念的,然而又是充滿深情的吻。
我把愛芬那次落馬的事故告訴了她,她顯得非常關切。我趕緊補充一句說她現在情況良好,很快就可以自由走動了。
「一兩天內她就好轉的。只是個骨折癒合的問題。孩子們的骨頭是容易癒合的。你們兩位女士不必擔憂。」
「可憐的李老師心裡十分難過,」康南說,「我猜想她認為是她的過錯。我實在想讓她放心,我根本不是這樣看待的。」
毫無疑問,我知道對於我出現了什麼情況,今天已經表露得非常清楚了。我竟變得愚不可及——也許是平生所做最愚蠢的一件事。
於是,我沒有睡覺,就加入到尋找吉莉.弗勞爾的行列中去了。
但還不僅是愛芬的進步使我那麼高興,而是康南待在家中這個事實;使我驚奇的是,儘管他沒有提及出事那天我的衝動,不過顯然他注意到了,總是帶著他認為愛芬感興趣的書籍和字謎、畫謎等出現在她的房間裡。
「他好像是很不錯的醫生。」我說。
中午時分,我到了「高沼地之家」。和上次一模一樣,一位上了年紀的女管家走出來歡迎我,我被帶進姨奶奶的起居室。
「她沒有從賽馬場回來,老師。從今天下午起,我一直沒有見到她。」
我看到了問題的癥結。如果克莉絲汀到米蘭山莊來住下,人們就會開始把她的名字與康南的拉扯在一起;而事實是,我,一位同年齡的僱傭,住在這個家裡,倒不會引起什麼議論。我與他不屬於同一社會階層。
要是她肯對我談談該多好呀!要是她肯解釋一下其中的原因該多好呀!
我想逆風在高沼地上縱情馳騁。我隨心所欲,在揚鞭催馬的時候想像康南正和我並駕齊驅,他呼喚我勒馬止步,對我說我已經給他和愛芬的生活帶來了多麼大的變化,並且,這似乎是不恰當的,他愛上我了。
我立刻回憶起我和愛芬騎馬探望她姨奶奶克拉拉的那天。我感到相當激動了。我又記起艾麗絲這個謎來了,在愛芬恢復期的幾個愉快的星期裡,我把它淡忘了。我開始想到:我對艾麗絲的軼事如此有興趣是否因為我需要某種興趣以防止盤算自己的事情。
「如果你喜歡的話,騎五月晨吧。它今天閒著。」
「你覺得單獨去能行嗎,小姐?」
「現在我們先冷靜下來,等彭傑利來再說吧。」康南說道。
「您不必責怪自己,因為您認為您所做的對她是上策。畢竟我們自己和-圖-書決定自己的命運,我堅信這一點。」
待快到米蘭村的時候,我倏然鬼使神差地想起吉莉是愛芬的異母妹妹。這時我憶起曾經見到愛芬和吉莉在一起時的素描。
我是那麼害怕和憂傷,以致竟想為所發生的情況責備一下什麼人,於是我責怪他了。
「艾麗絲訂婚後就和我住在一起,」她接著說,「那時一切都可能改變。但是我說服了她。你瞧,我認為他是比較合適的人。」
「是嗎?」
「啊,」姨奶奶克拉拉說,「她父親。」她注視著我,她那又亮又藍的眼睛顯露出激動的神色。我知道她屬於那種嘴裡留不住話的女人;由於她離群索居,只和家裡人相守消磨了許多時光,因而來訪者的到來是一種難以抵禦的誘惑。
「噢,對,你得在天黑之前趕回去。」
「的確如此。我想我在造成這一悲劇方面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那就是使我恐懼的地方,我做得對嗎?」
「那當然可以嘍,李老師,」他回答說,「與你談話總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李老師。」他喊道。我站在那裡等待著。
「好。我騎馬送你回去。」
「吉莉!」我喊道,「吉莉!」她一聽到我的喊聲就跳了起來。她遲疑了一下,想跑,但是又猶豫不決,就在這時我喊住了她:「吉莉,沒關係。就我一個人在這兒,我不會傷害你的。」
克莉絲汀顫抖地說道:「這次事故以後,她如果再要騎馬,我將不會有片刻的平靜了。」
她帶有幾分驚訝地望著我,但只是一瞬間,然後她嚷叫起來:「我聽說出了一件什麼可怕的事?」
稍停片刻後,她急促地說道:「不,我認為那是不可避免的。」
我非常擔心,因為在這個悲劇性的日子裡,我覺得任何情況都可能發生。小吉莉會出什麼事呢?我設想了上千種情景。我想她可能漫遊到海邊,為潮水所吞沒,我頭腦中勾畫出她的小小屍體又被米蘭海灣的波濤推到岸上,正像八年前她母親的屍體那樣。
我的怒氣又一次升騰起來,手指緊緊捏住我的布裙子,像是要提醒自己現在已不是穿著艾麗絲的騎裝的人了,我是穿著自己的棉布長袍的家庭女教師,不適宜強硬地提出自己的意見。
「呃,是一次很好的嘗試。」
克拉拉姨奶奶往椅背上一靠,看上去她似乎如夢初醒,我確實相信她見到坐在她對面的不是我,而是艾麗絲。
一天,他對我說:「到愛芬可以行動的時候,我們就駕車到福韋去舉行一次野餐。」
「他們……戀愛了嗎?」我問。
我驚得倒吸一口涼氣。愛芬,我想。難怪康南就是不願意愛她,難怪我說到她具有藝術才能時,他和克莉絲汀都嚇的說不出話來。
「我記得她……那天,」老姨奶奶繼續說,「就在這個房間。我常常回味一番。她對我談起這件事……向我傾訴衷情,正像我現在向你傾吐心曲一樣。自從她去年死了之後……這件事便一直使我很內疚。你瞧,她對我說:『我怎麼辦呀,克拉拉姨母?幫助我吧……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回答她說:『你只能做一件事,我親愛的;那就是還是和康南.特里.米蘭結婚。你已經和他訂婚了。你必須把你和傑佛里.南斯洛克的事忘掉。』她對我說:『克拉拉姨母,我怎麼能忘記呢?將有個活生生的見證人,不是嗎?』那時,我就說出了這件可怕的事情。我對她說:『你得結婚,就說你的孩子是不足月生下來的。』聽到這話的時候,她的頭往後一仰,大笑不止。這是歇斯底里的笑聲。可憐的艾麗絲,她的心都快碎了。」
我說:「我來幫著你找她。」
我不知道他說這話到底是出自本意還是只不過為了安慰心煩意亂的克莉絲汀。我從感情上是很親近她的;我認為,她是唯一真心實意憐愛愛芬的人。
我繼續勸說:「瞧!這是五月晨。它想馱上你回家呢,因為它知道你累了。」
我們一起品嚐陳漿果酒,我又一次意識到這種酒勁兒濃烈,這在上次喝她的蒲公英酒時就體驗到了。便飯中有烹調極佳、盛放得也極為考究的清燉羊肉燒加醬菜,味道鮮美級了。飯後,我們退到客廳,她說在那兒可以小敘一番。
我哭喊著:「我會留下的,愛芬。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抬起眼睛,看見克莉絲汀正從床的另一邊看著我。我意識到康南站在我的身旁。於是我修正所說的話,改為家庭女教師的口氣:「需要我留多久,我就留多久。」我堅定地說道。
她看上去像一個野性的小仙女,她那特別白的頭髮濕漉漉地披散在雙肩上。
我上樓回到臥室,狂喜之情包圍了我,正像霧氣瀰漫在米蘭山莊的周圍。這歡娛之中帶有淒慘的色彩,但是歡樂是如此強烈,我這種悲喜交集的情感是難以理解的。
但是康南伸出一隻手,幾乎是命令似地說道:「不,留在這兒,李老師。和我們待在一起。我知道,你是深深地愛她的。」
我無力擺脫負有罪責的可怕感覺,而又極想擺脫。在心底裡我自言自語:這是個悲劇之家。誰能混在這些人的生活之中呢?你想幹什麼呢?改變愛芬嗎?改變她父親嗎?發現艾麗絲死亡的真相嗎?你認為自己是什麼人?是上帝嗎?
「我不相信她智力發育不全,我認為是沒有人嘗試過幫助她,我聽說過她的那次事故。在那以前,我知道她是個很正常的孩子。難道你不認為使她恢復正常是可能的嗎?」
我的目光掠過小海灣,向威德登山莊望去。我多麼渴望能夠見到康南回來。但是,當然啦,我並沒有盼到;他要在那裡與愛芬和朋友們待在一起。為什麼我要以為他一定想回來和我在一起呢?我老是讓白日做夢的愚蠢習慣佔了理智的上風。
當她從馬上被抱下來交給她外祖母的時候,康南朝我微微一笑,我認為那笑容是再可愛不過的了。因為這微笑絲毫沒有過去我見到那種嘲諷意味。
我又一次向她作了保證。我明白這位風韻猶存的老姨奶奶生活中最大的樂趣一定是與別人互為知音,談話有點兒超過了謹慎的範圍。啊,我想,我們都有自己的小小惡習。
彷彿到了這時,他才以另一種眼神望著我——或許克莉絲汀也是如此。如果他們不看我的臉,我看上去一定極像艾麗絲的。
我驚愕地望著他,手裡握著他的手帕,停在離我滿是淚痕的臉幾英吋遠的地方,這時克莉絲汀.南斯洛克走了進來。
「真是可怕!」她開了口。
她是那麼急於康復去參加野餐,每次都把送來的飯菜吃得一乾二淨,不停地談著這次遠征。彭傑利醫生很喜歡她,我們大家也都是如此。
我猜對了。在一片小針葉林圍成的開闊地上我見到她躺在那裡。
於是,我便與他、克莉絲汀和醫生一道進入藏書室,討論了對愛芬的護理問題。
「當她告訴我時,我相當害怕。你瞧,已經懷孕了。」
我已經把吉莉帶到書房裡,甚至想辦法教她識幾個字。她看到圖畫很高興,很快就全神貫注於畫面了。我確實相信,她喜歡上我的課,因為她總是在指定的時間裡到書房來。
她有點語無倫次了,我怕要她解釋明白會打斷這一段時間的談話。她也許記起,她是在對一個不該那麼好奇的年輕女人吐露真情。
「他說了嗎?他說了嗎?」
我冷冷地說道:「任何於愛芬有益的事都會使我高興,特里.米蘭先生。」
「吉莉!」
「我親愛的李老師,你來這裡教的這個小學生還沒佔完你的全部時間嗎?」
「我相信您做了您認為是對的事,那是我們任何人都會做的。您很愛您的姨侄女,不是嗎?」
我到波爾格雷太太那裡說:「愛芬將整天不在家,我請求放一天假。」
但我還是繼續責怪他,說起話來毫無顧忌。
「李老師,我求求你,請你平靜下來,千萬理智些。你是在對我說愛芬那樣做——」
「但是為了一個微笑而去冒生命危險卻大可不必的。」
「我沒有做好。」她說。
「這個……對,我認為她現在快樂多了。實際上,我以為在那次事故以後,她一直是快樂的。她父親也一直盡心盡意,她很喜歡他。」
室內特別寂靜,我奇怪為什麼他們兩人看上去是那麼震驚。
「你帶個伴去嗎,老師?」他狡猾地問道。
我在走廊裡等待著,康南和克莉絲汀這時與愛芬和醫生在一起。
她還要掙扎,但是我不停地安慰她說:「你在上面很安全。我們回家會更快些。你會看到香噴噴的麵包和牛奶在等著你哩,吃完就和圖書上你那溫暖舒適的床鋪。我會一直抓牢你的手,在你的旁邊走。」
「您太好了,不過我想我應當在天黑之前趕回去。」
他一直裝作默認愛芬是他的女兒,但在心靈深處從來不曾視她為骨肉。愛芬知道這一點;她是那麼仰慕他,但是她懷疑是什麼地方出了錯,心中捉摸不定。她熱望被他接受為女兒,也許他從來沒有真正弄清楚,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骨肉。
他改變了話題,沒過多久,醫生來到了。
他相當暴躁地說:「好了,我們以後在其它時間再細談吧。」
「我們會讓她一直很高興的,」我說,「大夫,對於飲食有什麼特別要求嗎?」
當愛芬身體康復能夠來書房上課的時候,我應當做好她會頂撞的心理準備。愛芬對吉莉的反感是顯而易見的。有一次,我把吉莉帶到她的病室,她的臉色立刻變得陰沉起來。我考慮,當她痊癒以後,我必須使她與吉莉和解,但是那是以後的問題。我很明白,一旦生活回復到正常的狀態,我就不能再指望這段快樂的日子會繼續下去。
從鏡子裡看到我的臉由於悲戚和焦慮而憔悴萬分,眼裡燃燒著氣惱和憤慨的火焰,駭怕得嘴角直抖。
這時他說了一句令人吃驚的話:「李老師,你來這兒教了愛芬,可是,我認為你還教了我不少。」
我把飯菜撥弄了一會兒,吃了幾口,心情不好,難以下嚥。
那是可怕的。不,吉莉一定是出去遊蕩了,或是在什麼地方睡著了。我記得過去常常在樹林裡見到她。不過她在樹林裡是不會迷路的。她對那裡的每一寸土地都熟悉。
「多麼奇怪!方便的結合常常變成麻煩的結合,他們不就是這樣嗎?我的姊姊認為如果艾麗絲來和我住在一起倒是個好主意。你瞧,我這裡到米蘭山莊騎馬只要幾個小時,年輕人可以經常騎著馬會面……她不用待在那個家裡。當然你會說:為什麼她母親不帶她住到米蘭山莊去呢?因為我姊姊那時病得很重,不便旅行。不論怎樣,就這麼安排定了:她要和我住在一起。」
「可以,當然可以去看嘍。她現在醒著,在叫李老師。半小時後我再給她吃一次藥,這樣,夜裡她就能睡個好覺。明天早晨,你們就會看到她的情況有所不同了。」
「你比誰都更應該得到一個假日,老師,」她對我說,「你到哪兒去?」
我第一次陷入情網,對一個完全不屬於我的世界的人產生了愛慕之情。我對米蘭山莊的主人產生了愛情,我的內心忐忑不安,覺得他會意識到的。
醫生離開以後,康南對我說:「李老師,我想跟你談一談。現在……到飲酒室去,好嗎?」
「家裡都找過了嗎?」
他回答說:「她該是個多麼奇怪的孩子,寧願要我而不要書或遊戲。」
這個女人一來到這個家裡,康南就似乎與平時大相逕庭。我發現他很少看我,我聽到他們的笑聲,悶悶不樂地揣測他們在說些什麼。我看見他們出現在花園裡,便在心底告訴自己說,他們在一起散步,表現出光明正大的親密無間的樣子。
「我知道這一點,否則我就不會告訴你了。不過,不管怎樣,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對你談談這些我心裡就暢快些。有時夜間我把這一切思索一番。你瞧,她與傑佛里結婚可能是對的。也許,她是這樣想的,那就是她為什麼和他一道出走的原因。想想看他們在那列火車上!這似乎是上帝的裁決,不是嗎?」
克莉絲汀在床邊跪下,拿起她的手,深情地一吻再吻。我站在床的另一邊,孩子的眼睛望著我。
康南笑著說道:「你是怎麼來的,克莉絲汀?」
「說過,」我說,「人人都會這麼說的。您認為對於您的姨侄女和愛芬,情況就會不同嗎?」
「我估計特里.米蘭先生常常騎馬來看她。」
在床邊的桌子上放著彭傑利醫生給我的安眠藥。
「她是個孩子,」我說,「我的職責就是關照她。天知道,很少有別的人會這樣做。」
她極度痛苦地咬著嘴唇。我想,多麼奇怪啊,在任何其它方面她看來都是那麼鎮定自若,但是在艾麗絲和她女兒身上卻是那麼易動感情。
我鎖上門,脫去衣服,服了藥,上床去睡覺。
聽到她說話,他吃了一驚,但是我並不吃驚。我已經發現了在緊張的時刻她會說話。
愛芬滿意了。
「是什麼使這孩子幹出這種事來?」他盤問道。
「我不會出什麼事的,波爾格雷太太。別為我擔驚受怕吧。」
「原來這樣。」他說。然後他從衣袋裡取出手帕替我拭淚。「你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李老師,」他幾乎是溫存地說道,「可是你的面頰上都是淚。」
「我現在知道她應當告訴他。她告訴他,那才是唯一正確的。但是,她的婚姻幾乎都安排妥當了,艾麗絲是繼承人,我懷疑傑佛里是否想得到遺產。你知道,南斯洛克一家沒有多少財富,艾麗絲的財產對他們來說將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我懷疑……和人們所懷疑的一樣。他平常的聲譽不太好,還有一些別的姑娘們也發現自己處於和艾麗絲一樣的境地,而這都是他造成的。我認為與他在一起她不會長期幸福。」
「啊,別笑他們,老師。他們不喜歡人們譏笑。有些人說見過他們——戴著塔糖帽、像土地精似的男人。如果他們不喜歡你,就會用神燈領你走上錯路。你還來不及知道在哪兒,就陷進沼澤裡去了,把你往地下吮,不管怎麼掙扎也脫不了身。」
「也是悲傷的眼淚。親愛的李老師,我認為你很愛愛芬。」
「就這樣奉父母之命安排定了。」
這時我突然想到一個主意。為什麼我不去騎馬走一段長路呢?也許是到高沼地去。
「在一兩天之內,給病人吃一些清淡的食物,像蒸魚、牛奶布丁、奶油蛋糕等等。不過幾天以後,她想吃什麼就讓她吃什麼。」
當我離開的時候,她走到一道門前向我揮手道別。
我認為去換上自己的衣服是必要的,因為穿上我那件背褡極緊的灰布連衣裙,我就再一次是個家庭女教師了,那會有助於我控制自己的情感。
「我們有最完美不過的海濱可以野餐,為什麼要到福韋去?」我問。
「我還有點空餘時間,特里.米蘭先生。家庭女教師都有的,我準備用業餘時間來教吉莉,只要你不明令禁止的話。」
康南走到床邊來,站在我的身旁。
「噢,不!」克莉絲汀發出一聲淒慘的喊叫,「什麼……在哪裡……」
「謝謝你。」我說,轉身要走。
「您可以相信我會這樣做的。」我向她保證。
「不,」我大聲說,「火車上死的有很多人。她們並不都是要離開丈夫去找別的男人的。」
「噢,謝謝你,康南,你真好。不過,我可以單獨回去,如果你要是寧願……」
這種局面充滿戲劇性。不過,我想,這樣遮遮蓋蓋有什麼好處呢?艾麗絲已經故去,愛芬和康南活在世上。讓他們忘記過去所發生的一切。如果他們明智的話,他們將來會為彼此創造幸福。
一天早晨,我知道他在飲酒室裡,就鼓足勇氣到那裡去,問他我是否可以與他談談。
當她重又睡去的時候,我們離開了她,我正要回我的房間,康南說:「和我們一齊到藏書室待一會兒吧,李老師。醫生想和你討論一下孩子的病情。」
她讓我擁抱著。我說:「來吧,吉莉,我們回去吧。你外祖母很著急,她不知道你出了什麼事情哩。」
我這時雙膝落地,拿起她的手親吻著。淚水又在我的雙頰上流淌。
「找過了,老師。我到處都找遍了。基蒂和戴茜也幫我找了。波爾格雷也找了。孩子不在家裡。」
我暗暗琢磨,姨奶奶克拉拉可能想了解愛芬的近況。總之,她待我極其友好,明確表示我任何時候去看望都會受到歡迎。當然沒帶上愛芬,情況會有所不同;不過,這時我相信,那次她更有興趣的是與我談話而不是與孩子。
「因為,」我理直氣壯地回答說,「我相信她特別有才華,如果給她開繪畫課,將會在她的生活中增加一種愛好。這些課應當由藝術專家來教。她是當之無愧的。我只是個家庭女教師,特里.米蘭先生。我並不是藝術家。」
我開門見山地說:「我想為吉莉做點什麼。」
一天,我對康南說:「愛芬復原的很快,你是她的真正良藥呢,你給了她快樂,因為你終於讓她看到你注意到她的存在。」
和*圖*書「啊,吉莉,」我說,「躺在那種潮濕的草上,你會著涼的。你為什麼要藏起來呢,吉莉?」
我接著說:「你父親為你感到驕傲呢。」
有許多人來看望愛芬,克莉絲汀每天都在這裡。她給愛芬帶來水果和其它禮物。彼得也來了,愛芬見到他總是很高興。
「你好,老師,」她說,「你好,克莉絲汀阿姨。」
但是,直到把村子遠遠拋在身後,來到高沼地的第一道灰牆和礫石處的時候,我還在盼望著。
她點點頭,畏懼的表情從她的臉上消失了。我想:她曾見我穿著艾麗絲的騎裝,我相信,在她那困惑不解的小腦袋中,在某種程度上她把我和艾麗絲混為一人了。
我匆匆趕回愛芬那兒,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我曾有一兩次見過她在這塊地方,我料想這個地方對她來說是個天堂。
我洗了洗臉,洗完之後,我就下樓到飲酒室去,又來到康南和克莉絲汀他們中間,在那兒等待彭傑利醫生到來。
「她和我住在一起的時候,傑佛里常來這兒。實際上,他比康南來得還要勤哩。我開始認識到情況會是怎樣的。他們之間有了曖昧關係,他們總是一道外出,他老是帶著繪畫工具,她也老是說要去看他作畫,也許有一天她自己也會成為一名畫家。可是,當然啦,他們在一起不是作畫。」
「吉莉,」我說,「我們是朋友,是不是?你知道這一點。我是你的朋友——就像米蘭夫人一樣。」
我並不說話,屏住呼吸等待著,擔心她會改變主意。她正在說出知心話的邊緣上猶豫,我直感到,就米蘭山莊的情況而言,就特里.米蘭家族的故事而言,她都可能給我一些重大線索;而對於後者,我開始勉強承認那很可能成為我的故事。
愛芬總是坐在那裡,臉上泛出笑容,他就會說:「瞧,愛芬。我們要把我們的騎士放在那裡,那就會使我們親愛的李老師舉白旗了。」
以後的幾個星期是我迄今為止在米蘭山莊度過的最為愉快的日子。很快就清楚了,愛芬沒受到什麼大的痛苦,也漸漸痊癒了。我很高興地發現她對騎馬的熱情絲毫沒有減退,她急切地問到黑王子的輕傷等問題,認為她很快又要騎它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愛芬被送到她自己的房間,醫生給她服了止痛藥。
「小妖精確實有!」
她反駁說:「噢,你不是專門來看我的,對嗎,彼得叔叔?你來這裡主要是為了老師。」
我聽著醫生的囑咐,康南則向克莉絲汀聲言她沒有必要過來住下;他確信李老師會安排的,讓李老師知道遇到任何緊急情況她總是可以請求克莉絲汀的幫助,這對他來說將是極大的安慰。
就在這時,我聽到林中傳來馬蹄聲,便喊了起來:「喂,我找到她了。」
「噢,謝天謝地!」克莉絲汀喊道,我也重複了她的話。
「我親愛的李老師,」他喃喃地說,「我親愛的李老師。」他十分狼狽地看著我。
「對我說說有關艾麗絲的情況吧,」我懇切地說道,「她是哪一種姑娘?」
我對他感到很生氣,因為我猜想他是以為彼得.南斯洛克會陪我去。我相信自從彼得.南斯洛克那麼愚蠢地給我送來傑辛思以後,我的名字就和他的名字聯繫在一起了。
「抱起她來。」我對康南說。他彎下腰,一下子就把她抱到懷裡,放在他面前。
「很愛。我的孩子全是男的,你瞧,我總是想要一個女孩。艾麗絲常來與我的孩子們玩耍……他們三個都是男孩,我沒有女孩。我原來總是想她會嫁給他們中的一個,儘管是表兄妹也無妨。也許那樣不大好。我當時不是住在這所房子裡。我們那時在彭贊斯。艾麗絲的父母在靠內地幾英哩的地方有個大莊園。那個莊園現在當然屬於她的丈夫嘍。她給她丈夫帶來了一大筆財產。全都是一碼事,也許,表兄妹結婚是不好的。無論如何,他們就決定下來要與特里.米蘭家聯姻。」
克莉絲汀坐了下來,雙手掩面。我的思緒又回到墓地的場景,我在那兒見到她時,她跪在艾麗絲的墳墓邊。我想:可憐的克莉絲汀,她愛愛芬就像愛自己的孩子一樣,因為她沒有自己的孩子,也許她認為永遠不會有了。
這樣,在我和康南把失蹤的孩子找回來以後,這不尋常的一天結束了。
「噢,是的,我聽說了這個消息。我說的是吉莉呀,老師。我真擔心她。」
這時,我認識到自己一直是多麼傻呀,我始終不敢披露心中的情愫,甚至對自己都是如此。我企圖裝作這些念頭並不存在。可是它們卻是存在著的——不顧我的良知而不斷侵擾著我。
「我答應您,我會帶她來的。」
我感到一種強烈的願望:幫助他們都擺脫悲劇的泥淖。這是艾麗絲的輕率把他們投進去的。
我們走進房間。愛芬躺在床上,看上去傷勢挺重,可憐的孩子;但是她見到我的時候,仍投來一個慘淡的微笑。
她的目光裡又浮現出恐懼。「你會記住要保守秘密嗎?」
「好,康南,」克莉絲汀說,「或許這樣也很好。眾口鑠金。如果我待在這裡……噢,人們是如此荒謬。他們總是隨時準備散佈流言蜚語。」
「噢,是的……對於她——艾麗絲——比起多數人來說,就更是如此。她已經到了一個真正的轉折點。人們會說,到了一個十字路口。走這條路,你就會過如此這般的生活。走那條路,一切當會全然不同。這有時使我害怕,因為,如果她向右轉而不是向左……像那樣的話……她今天可能在這兒。說一千,道一萬,如果她與傑佛里結婚,那她就沒有任何必要與他一道出走了,是嗎?」
那麼愛芬很可能是知道這一點的,或者是她僅僅害怕而已?她是不是想使自己相信,她的父親不是傑佛里.南斯洛克——否則,她豈不就成了吉莉的同父異母的姊姊?或者她要取得康南承認這一最大願望實在是意味著她渴望被接受為他的女兒?
我告訴他我要到高沼地去。「這是看看田野的很好機會。」我補充了一句。
於是,我拿定了主意。
我接著又不慎說出:「肯定那方面她很有才能,我感到這不應當被埋沒。」
我給吉莉上課,但是我不贊成讓孩子負擔過重,當我把她交給她的外祖母以後,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了。
戴斯林夫人帶著許多貴重的書籍和花卉來看望愛芬,但是,愛芬看見她時,臉總是緊繃著,很少與她談話。
我能夠做到這一點,我自言自語地說。我決心做到這一點。
康南緩緩說道:「可是,李老師,你在這裡教我的女兒,為什麼有必要去請別的教師呢?」
我估計他從威德登山莊回來,發現吉莉失蹤,便加入了搜索隊。也許他知道我到樹林裡來了,便決定與我結伴尋覓。
「你們女士們安排吧,」彭傑利醫生說,「讓孩子感到快樂。在斷骨癒合的過程中,我們不要讓她情緒沮喪。」
我相信明天我醒來後,又會鎮靜如常,能夠巧妙應付由於今天的事故所造成的任何新局面。
康南用馬車把愛芬送去,我從到這裡以來第一次被單獨撇下而沒有什麼確定任務要去完成。
「她很快會好的,」他說,「她還會重新騎馬的。可不是嗎,我比她稍大一些的時候,就出過一起事故,我確信比她這次要嚴重得多。我摔斷了鎖骨,有好幾個星期不能騎馬。我簡直是等不及地又要騎馬。」
她讓我領著離開這片開闊地,但是我意識到她的腳是勉強地拖著的。
「不,他不會的,」我情緒激烈地喊道,「他在這裡會這樣告訴你的。」
我垂目望望身上穿的騎裝——艾麗絲的騎裝——我說:「我該去換下來。」
「噢,我的親愛的,」克拉拉姨奶奶歎息道,「我是怎麼說的來著!就像一切又變得活生生的了。我使你聽得膩煩了。」聲音中漸漸帶有一點懼怕,「我談得太多了,而你,李老師,在整個談話中都沒說一句話。我相信,你會對我所說的一切守口如瓶的。」
「我真不懂這一點,老師。我對於她會去看賽馬真是弄不懂。她可是害怕靠近馬的呀。聽說她在那兒,我奇怪極了。到現在……她還沒有回家。」
「她極願意騎馬,」我回答,「但是我不能肯定她騎馬是出於愛好還是出於要使你高興的強和_圖_書烈願望。」
「是的。但是不像我預料的那麼經常。我開始懷疑他們的結合並不像他們兩家的財產那樣匹配。」
「謝謝你。」我感激地說,因為我突然意識到我是多麼疲倦啊。
「我明白,」他回答道,「我一直以一種不可寬恕的態度對待她。」
「她在這兒,」我喊道。他走近了我們,我又接著說道:「她累了,可憐的孩子。你把她抱起來吧。」
「這會改變一下環境。」她說。
我意識到他從來沒有見過我像現在這麼激動,他原來也許認為我不會有這樣的深情的。
多麼荒唐!當我牽著五月晨走出馬廄,一直來到米蘭村子裡時,我邊走邊這樣自言自語。
「嗯,」他幾乎是輕快地說,「一個孩子竟想方設法去討父親的歡心,這豈不是一種絕妙的舉動嗎?」
我深信我無法好好休息,我的表情一定已經暗示了這一點,因為醫生說:「我給你開一點藥水,李老師。晚上休息前五分鐘服用,我想這樣準可以讓你睡個好覺。」
「她常常單獨出去蹓躂,是不是?」
「對,他說了。」我大聲說;我的聲音帶著氣憤的語調,因為他還是一言不發,而孩子等待他證實我剛才所說的話。
「他也說不準。不過以前我見過像這樣的事故。我相信她會好的。」
「你呢,李老師,也會使你高興嗎?」
我衝口而出:「特里.米蘭先生,我發現就我自己的責任來說,很難像你對你女兒那樣保持平靜。」
「我!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她在騎馬技術上有如此長進啊。」
我看到他的眼睛裡重又現出了嘲弄神色,同時他淡淡地說道:「我相信:對於上帝如同對於李老師一樣,一切事情都是可能辦到的。」
「噢,好的,爸爸,」愛芬嚷道,「一定讓我們去舉行一次野餐。」
「這麼提心吊膽簡直可怕,」她說,「我考慮是否要請另一位醫生,彭傑利醫生六十歲了,我擔心……」
康南像是忘記了我的感情衝動,對我十分謙恭,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溫順。我認為他是極希望我不再以任何方式來指責他,他了解我對他情緒那麼激烈是因為我在考慮自己是否有過失。
「我想到高沼地去看看。我會找個小客店吃便飯的。」
不時聽到她說幾句話,我知道這個家裡所有的人都帶著濃厚的興趣在注視著這一試驗。
「噢,克莉絲汀,你要用棉絨將她包起來嘍。那麼就會出現什麼情況呢?她出去準會凍死。你不應當過分溺愛孩子。畢竟,他們要見世面的,得以某種方式做些準備。這位專家對此有什麼要說的嗎?」
在這個高沼地的原野,相信那些想入非非的夢幻是可能的;正像有些人所說的那樣,這塊田野上的大片土地為小妖精所盤踞。因此我對自己說,康南.特里.米蘭會愛上我並非是不可能的。
他俯身向前來抱她,可是她哭喊著:「不!不!」
不過,我並不是全然非難自己。我在尋求一個代罪羔羊。我對自己說:他該受到責備。他要是另外一個樣子,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對此我是有把握的。
「是你讓她這樣做的,」我頂了一句,「你!」
這是十二月的一個光輝的上午,金色的片片豆田星羅棋布地點綴著高沼地。
「我看得出您是她的知己。」
「傷勢嘛,」他說,「脛骨骨折。此外……沒有什麼毛病。」
我暗自思忖:我還怕什麼!我將被辭退女教師的工作;無論如何我是失敗了。我曾希望去做不可能辦到的事——使這人擺脫自私,對他的獨生女關心一點。我做了些什麼呢——把事情弄得一團糟,也許使這孩子終身殘廢,我真是毫無理性,反倒去抱怨別人的行為。
我帶著挑戰的口氣說:「愛芬那麼急於深深打動她的父親,於是就幹了超出她能力的事來。我敢肯定,如果她相信她在初級項目中獲勝就能使她父親滿意的話,她不會企圖參加高級組的。」
這樣,幾個星期過去了——奇妙的、愉快的幾個星期過去了,這段日子我有時覺得是不可能再度到來的。
愛芬就咯咯地笑起來,向我投過勝利的一瞥,我與他們兩人在一起是那麼快樂,變得粗心大意起來,幾乎輸了棋局。不過還不至於哩。我從來沒有忘記在康南和我之間一場酣戰正在進行,我總是想證實我的勇氣。雖然只是下棋,但是我想向他顯示出我與他是棋逢對手的。
「這些是氣憤的眼淚。」我說。
「假如我禁止你那樣做,肯定你會找到其它方式做的;所以我想如果我說:按你的計劃去教吉莉吧,那樣事情倒會簡單些。祝你一切順利。」
這時我想起了康南和戴斯林夫人,心裡充滿了憂慮。我沉迷於多麼荒唐而不現實的幻夢中啊!我——一個家庭女教師——能有什麼機會給康南指出通向幸福的路呢?
「不,」他說,「你才是她的真正良藥,我親愛的李老師。」
她那大大的眼睛望著我的臉,我知道是對某種東西的懼怕把她驅趕到樹林裡這個避難所來了。
「問題是,」她繼續說,「一個人應該干預多少別人的生活呢?」
「他會認為我很笨。」她說。
他同意這樣做。我因為這次邀請沒有包括自己而感到失望;這就顯示出:在這難以置信的幾個星期裡,我放任自己把這種局面繪製成一幅多麼虛假的畫面啊。想像我——家庭女教師——被邀請到威德登山莊去吃飯!
她那蒼白的嘴唇掛上了微微的笑紋。然後她悄聲兒說道:「老師……噢,老師……」接著又說:「別走開,好嗎?千萬別走開。」
「如果你是有感情的話,你怎麼能……你親生的女兒!她失去了母親。你難道不知道正是因為她媽媽的離世,她才需要特別的關懷麼?」
我後來才認識到當時自己簡直要發瘋了。那時我相信愛芬可能已把自己弄成重傷,我幾乎確信像她那樣氣質的孩子絕不會再想騎馬了。我認為自己在方法上也有愚不可及。我本不該力圖克服她對馬匹的畏懼心理,而我卻指點她以此取悅於她父親,從而使自己得到她的愛戴。
「進來!」我喊道。波爾格雷太太走了進來。她看上去像是心神不定的樣子。毫不奇怪,我想。在這個家裡,誰又不是如此呢?
「相信你會去的,老師。但是那裡沒有什麼你想要看的。」他暗自發笑,像是在欣賞什麼私人之間開的玩笑。
她搖搖頭。
顯然,還沒有人把愛芬出了事故的消息告訴她。我很驚訝。我原來認為康南會派人來解釋一下,因為這位老太太顯然關心著她的姨外孫女。
她不再掙扎了,可是一直把手放在我的手掌裡。
「那麼,我就不該自私,再耽擱你了。李老師,等愛芬傷好了時,你會帶她來看我嗎?」
「她是在離結婚只有兩個星期的時候告訴我的。幾乎很確定,她說。她認為那不可能有什麼差錯。她說:『我怎麼辦呢,克拉拉姨娘?我該和傑佛里結婚嗎?』」
克莉絲汀和康南聽了我的話都很吃驚,我接著很快說道:「比方說,愛芬的才智可能潛存在另一方面。我認為她有藝術才能。她畫過一些很好的畫。特里.米蘭先生,我向你提出是否給她開繪畫課已經有些日子了。」
我的想法是對的,那灰布連衣裙的確幫助我恢復了心情的平靜。當我繫上背褡的時候,我開始考慮:在我感情衝動之際,我對康南.特里.米蘭都說了些什麼。
這是一個常常使我感興趣的問題。毫無疑問,從踏入米蘭山莊以來,我已經試圖干預所看到的人們的生活。
他以一種特有的風格做出回答:「我來看望你們兩位。多麼幸福,我有這樣兩位艷麗動人的女士要看望。」
「可是傷勢嚴重到……」
我也在考慮我與康南日益加深的友誼是否已經被人注意。我對這種可能性感到害怕。十分奇怪的是,我相信他們那些關於彼得和我的油腔滑調肯定會傳出我所能聽到的範圍之外,而我對此卻能容忍;如果他們以那樣方式談到我和康南,那就會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過,你一定需要吃些東西來提提神,李老師,」她說,「讓我們來喝上一杯陳漿果酒;你在這裡吃便飯好嗎?」
「告訴我,」她說,「親愛的小愛芬怎麼樣?她現在快樂些了嗎?」
「我親愛的李老師,」他已經養成了一種稱我為他親愛的李老師的習慣,「你們難道不知道別人的海濱比自己的更使人興奮嗎?」
這時,在一瞬間的領悟中,我開始認識到所發生的情況。這個孩子,像愛芬一樣,也怕馬。她當然會這樣的。她不是幾乎被踩死在馬蹄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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