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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莊新娘

作者:維多利亞.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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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如果她喜歡你倒無所謂。她很會玩花樣。海茜不同。她很安靜。她們兩個人很相像,但是她們的脾氣十分不同。謝天謝地。任何家中也無法容納兩個蘿蘭。」
「謝謝,」我說。「我想你會。」
我一切聽他安排,因為我已悲哀得六神無主。我父親的一些遺物已先包裝起來運到彭莊去;其它的全賣了出去。樂石和工作室的房東商談止約的事,兩星期後,我們告別了卡普里島。
「沒什麼就是有什麼。」
「我想聽聽。」
腳步聲擊醒了我,我連忙掙脫開,看見一個穿牧師服的男人向教堂走來。
我半夜醒來,不知自己置身何處。然後我看見了寬大的窗戶,聽見大海的低吟,它正如我睡夢中的迴響。
「我想彭莊大概也是這種。」
他有次對我說:「哀傷對我們沒有好處,斐文,讓我們扔掉它。讓我追憶那個使我們結識的美妙機會。」
「他們故意把石頭弄成古舊。平台上的噴水口邊造得很藝術。」
「你好,」我說,而且我對蘿蘭態度的改變頗感驚奇。
「哦,剛才你已經陪過了。」我說。
新娘!新娘!我不耐煩地想。為什麼不自自然然地管我叫太太呢?想起這點,大廈的怪誕之處突然擠在我身邊,使我想起屋外的黑暗。
「我絕不會嫁給房子!」
「這是你的家,親愛的。」樂石說,我聽得出他聲音中的驕傲。
「什麼預兆?」
「是,她是我曾,曾……數不清幾代的曾祖母了,」維娜說,「畫這張像的時候她很幸福,但是她很早就去世了。」
「某一個人,被人稱為包赫剛爵士。他五十年前由中部賺了一大筆財產到此地來。他喜歡我們的海洋和天氣,便決心自己建幢大廈。他起先每年在這裡居住一個月,後來便索性定居下來,他的房子是以下面的小灣為姓名。」
「不行,你不該說。」
蘿蘭皺皺眉頭又說:「我想她不喜做安靜的人,所以我不在的時候,她就裝做我的樣子。不太清楚我們的人分不清誰是誰。到馬廄去看小馬駒嗎?」
當然,一切又重歸正常。
然而,我無法抵禦畫像的誘惑。
我搖脫夢幻,我記住我遭遇了件巨大的變故。我不時念起我父親,我不禁想起當時可怕的情形,當他發生抽筋時,他既無法游到岸邊,又沒人來援救。他必須面對著死亡,那必定是極度恐怖的辰光,而更令人難過的是那時我正在工作室廚房中和樂石歡笑。
「不是參觀屋子的好時刻,」維娜說。「既不亮又不暗。」
「我想他們以為他們所發明的事一定會實現無疑。」他對我說。
當天早上,他帶我駕車去曠野上,這片全是荊葉與大石的荒野頗令我神馳,塊塊巨石像是懵懂人影。
「但是她們兩個相像得叫人分不清楚。」
「她不知道。這是秘密,你知道,她和媽媽是同學,她常常到此地來。那時海就說:『有日她會長住在彭莊,因為她不願離開這裡。』」
「但是不願這些像眼睛的窗戶對著我。」
我自然當初有過這種念頭,但是開始於什麼時候呢?它一直籠罩主宰著我的夢嗎?
「我知道你善良的心會被感動。你會遇到他。他可能認為他應當邀請『彭莊新娘』。」
「我們的曲折海岸會使你有失去方向感。」樂石解釋,「以往這裡是片火山岩的邱陵地帶,這表示平地向各方面伸出去。我們現在是繞著個岬角,現在到了彭村了。」
他擁著我說:「有日我要帶你再往西行,去看快樂少女。圍成圓形的十九塊石柱,它們像是十九個少女,她們違背傳統要在一塊聖地上跳舞,結果變成了石像,石頭的樣子實在像是跳舞中被變為岩石一樣。」他轉向我時眼光柔情似水。「你慢慢會對我們習慣的,」他又說。「你所看的每一處地方都有其傳統。你不能樣樣當真。」
我一定是夢到小島與父親,最令我耿耿於懷的,是悲劇發生時,我彷彿見到樂石臉上稍縱即逝的寬釋,好像他認為這是解決所有問題的上策。
我們在拿坡里停了兩天,那時他對我說,他並不急著要回家,因為我的心情仍然震驚不已。他希望能在抵達彭莊之前有段時間讓我平復。
「我弟弟所做的事沒有一件會使我們驚奇。因為我們本來便預期意外的事。」
「不,你太忠厚……太有理性……事實上太好了。所以我愛你,要你嫁給我。」
我們沉默時,我注意地看著風景。經過的一些房屋全是比茅屋大一點。它們並不美麗,而且給我一種嚴峻之感,完全是康沃爾灰大理石建成的,我想我見到一角海洋,這時我們正慢慢地爬上一座陡坡,向林區而去。我們立刻到了山坡另一邊。「你一見到海,我們便近家了。」樂石對我說,但是我們立刻又爬上山坡。
我又低頭回看書本。我聽見我附近有聲響,忽然有雙手掩著我的雙眼,緊得使我無法喘氣。我驚叫:「是誰?」
「我對你說過,」他說,「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姊姊嫁給趙祁林,當我父親時常去旅行時,他任經理人。他現在和我管理家裡的農莊。他們住在屋的北廂。我們將住南廂。你別怕會見到一大堆親屬。彭莊不是這種地方。如果你不願多見人,除了吃飯之外你難得見到他們。我們在一道吃飯——這是老傳統了————而且僕人問題亦促成這個必需。你會對我家保留的傳統感到驚詫。真的,你會以為你倒退了一百年。每當我離開一陣子後,也會有此感覺。」
「她來這裡……只是暫時的。雙胞胎女孩再過一兩年便要上學了。她們不能這樣永遠在家裡下去。」
我走過去注意地望著它,上面附著一張卡片,上面寫著:給白玲
「你也得有自己你的畫像,彭太太。」白麗青說。
「好,」我對她說,「你會。」
她們一同過來坐在青草上望著我。
我如果能以為父親還在工作室工作,我一定會十分幸福。但是我要開始一個新生活,不能再愁眉不展。我必須高興起來,這是我對樂石的義務。他也是個希望自己妻子幸福的人。
在教堂外他離去後,樂石輕歎一口氣。「當他談到他的嗜好時,便滔滔不休。這令我想起他那套無可避免的講道。」他望望錶,「我們得趕快了。快看看公墓,有些墓誌銘很有趣味。」
樂石揮揮手,這時一個男人向我們走來。
「幸會,太太。」阿全說。「下來喝一杯我們的粗蘋果酒好嗎?」
「我必須查明,」我強調說。「我怎麼能如此沒有思想?我早就知道他心中有所思慮。他知道他不能瞞住我,所以他也沒想隱瞞。」
他發動車子,當他駛了半里,我第一眼見到彭莊。
「十二。」
我說好,我願意離開這個方院,正如我上午急著離開墓地一樣。
「風景與東西廂一樣可愛,」維娜說。「而且十分相似。」
「你是什麼意思!」樂石氣勢緊張地問。
阿全到屋角去端來一盤杯子。他在旁邊一個桶上拉開木塞倒滿每個杯子。
她又站在我面前,以端莊的態度說:「你應當明白。你知道,我白玲外婆死前,洛雯新娘時常在彭任鬧鬼。因為她找到個替身後,才在墳中安息。白玲外婆也已鬧了廿五年,我覺得她一定很不耐煩了。她希望安眠墓中,是不是?你可以用生命打賭她是急著要找個替身。」
農人們都友善和藹,然而我必須克服存在於我們之間的自然猜忌之情。這是他們對來自泰瑪河彼岸的「陌生人」的原始感情。我是英格蘭人,而他們是康沃爾人,所以我是陌生人。
「這種故事康沃爾郡多的是,這些人民不是冷血的盎格魯撒克遜民族,你知道。他們是塞提族——和英國民族迥然然相異。我當然知道在英格蘭的韓丁頓,希爾福,牛津郡也有鬼屋,但是那些只是房屋而已。而康沃爾人說全康沃爾郡都有幽靈出沒。那裡有穿紅背心大帽子的小鬼,有出生時雙腳先下地的小人,還有些圓柱形家族——他們繼承了美人魚的僕役祖先,還有女巫,黑白均有,自然還有許多普通的精怪。」
「她們多大?」
「鄧家的蘋果酒是有名的,」樂石解釋。
我又注意到所有的窗戶都對著它,我因之為它而遺憾,因為人不可能獨坐而不被人窺視。
我拿了書尋道而出。樹下涼爽愉快,我便坐在這個美麗的地方。四周有許多紅藍白色鮮花。空中飄浮著薄荷香味,水池中是石雕神像。我看見池中金魚閃游而過。
「你以為你是自己命運的主宰,靈魂的神明;你不認為有星宿命運在支配你?」
「你真像她。」
「我要第一個看見新娘!」她高叫。
他望著我,眼中掠過一絲惡毒的神色,它使我驚悸似乎我正是他的敵人。不過我心中明白它是因包家的『愚園』所發的。
「你又在嘲笑,是吧?」她退後一步又翻個觔斗,「你等著瞧吧。」
她又轉向望看我,我不知道她到底願不願對我講。
「好,我們以後再作詳談。」我們在教堂中漫步時他又說:「這是彭家的座位。你看,和別人都隔得很開……就在講壇旁邊,我猜在以前,上面一定坐滿家人和門客。事情改變了可真不少。」
「你們都喜歡他,不是嗎?」
他語氣中有寬釋的口吻,而我不能瞭解。我感到一絲恐懼,直到將來我才會加倍瞭解。
「沒有,你只說蘿蘭和海茜是雙胞胎。」
「蘿蘭太稚氣了。」她對我說,她跪在我腳邊望我。我被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便說,「她在的時候,你不大願意說話,為什麼?」
「而你是在批評。你是屬於勤勉與機智的一群。哦,斐文,多麼美好的結合,你看,你有我缺少的一切,你將使彭家重振聲望!」
「哦,我願意盡力使樂石的新娘高興。」她喃喃地說。
「這是一般人的看法。我看小全處於他父親與黛娜之中,必定很不好受。老全希望他娶個附近鄰居的女兒,但是自從小全愛上了黛娜便完全變了個人。他娶了黛娜,從此鐵鋪裡不再安靜。她是半吉普賽人,以前住在一哩外樹林裡的流浪人中。」
「我不能告訴你。可是摔在墳墓上!我相信他們一定不會說這件事含有什麼意義。尤其是你第一次來墓地。」
「我們相信我們將世代相傳下去,」老阿全說。「雖然……時代變了。」他有點悲慼的樣子。
「你和包爵士友好嗎?」我為了隱瞞我的感情,連忙問。
他握住我的手,緊得使我皺眉。「這是我的天性,親愛的,對一切大笑。有時我越是笑,越是嚴肅。」
「哦,彭家的一句老話。那裡有許多瘋狂的事。」
我說:「另外一個女孩子完全不一樣,是吧!」
「當然沒有。即使她想說,也只會秘密地說。別人不知道白麗青的目的。她希望住在這裡,我們以為她希望嫁給樂舅舅。」
我們走過武士的甲冑上樓到廊道上。
「哦,有些家族雙胞胎特多。」
海茜點點頭。
她惶惑地望看我。
「你願不願意告訴我?」我問。
我向她道謝,麗青說,如果維娜有事不得空,她也隨時願意奉陪。
「斐文,現在說『如果』也沒用。我沒和他在一起。我們該離開拿坡里。它太近了,我們必須把它拋得遠遠的。」他拉著我的手,溫柔熱情地吻著我。「你是我的妻子,斐文。記住,我要使你忘了他的去世,只記住是我們倆人在相守。他也不會要你哀悼他。」
我們走過紫杉樹下時,我感到周圍的寂靜。歲月使紫杉樹粗大而臃腫。我們又經過舊墓地的一角走進教堂。
「去找她。她一定想和斐文舅媽見面。」
「這是郝太太,」樂石說,「我們牧師的太太。」
「我替大家取名字……我的秘密綽號……白尖子便是一個。」
「你很喜歡這個方院花園,是不是?」
蘿蘭做個手勢表示她不知道。
我躺在暗中,樂石便在www•hetubook•com.com我身邊熟睡,我想:我怎麼回事了?兩個月前我還不認識這個人。我和父親住在小島上的工作室中,現在另一個藝術家在那裡工作,而我失去了我的父親。
「哦,你擋了我們的路,」樂石對她說。「跳上來,不然走開。」
「當然是彭莊新娘。」
「她很誘人。」
「哦,樂石,如果你沒有回來,如果你和他在一起。」
如果當時樂石和他在一起……
「還早呢。不過,我們該下去了,免得他們多等。」
她用手撫著嘴巴。「哦,是她嗎?」
「看我手指乾的?」
「哦是的,我親愛的,」老全說。「我祖母時常在酒桶裡放只癩蛤蟆,據說她的蘋果酒舉世無雙。哦,別怕。現在已經不用癩蛤蟆了,我們的是上好康郡蘋果,我們鄧家的釀法也與眾不同。」
這座房屋和懸崖那幢相像得出奇。
「哦……你是說窗戶。那些全是走廊的窗戶,不是給人坐的。」
維娜對我笑。「我不善於管家,誰在乎?完全不必要。何太太能幹得不得了。我愛花園,不過你如果想改個樣子……」
我但願能不再憶念父親,尤其是當他孤獨坐在工作室裡的暗角落,而我和樂石走進時,他臉上表現的焦慮神情。
「你還沒把故事講完。新娘結果怎麼樣?」
「你既然到了這裡,」樂石說,「你可以看看這間老教室。這完全是過去的陳跡,彭家代代子孫都坐在這間課桌後。我祖父把名字刻在桌上,結果被他的女教師狠狠責罰了一頓。」
「海茜?」
「哦,我懂了,這是個鬼故事。」
「不,你怕打。」海茜忽然插|進來說。
約半哩前面便是彭莊。我屏息止氣幾乎以畏敬的心情望著它。它在海上升起了一堆碩大的炬形灰石,其中有許多尖塔。它給人一種深不可測,高貴與憤怒的氣象,似乎它自認可以抵禦任何來襲的海洋與氣候。
我們車子轟隆向山上而去。現在我們更接近了這主宰本區的巨廈。有些窗口有燈光,我看見北廂的拱廊。
我們沿著走廊走,又穿過另一扇門,樂石說我們已到了自己的屋子,這裡是南廂。我們登上個樓梯,維娜在前面帶路,當她推開一扇門時,我們走進一間大房間,一扇十分寬闊的窗戶面對海洋。深紅的絨帳拉了起來。我看見了外面的海景,發出一聲喜悅的驚呼便向窗戶跑過去。我俯望著海灣。在暮色中岩石的朦朧形影顯得赤|裸而惡意。房間中似乎加深了海洋溫柔的低吟。
「那麼你並不快樂?我很高興你是第一次看見它。否則我會以為你願嫁給它而不是嫁給我。」
我們下了陡坡,又爬上另一個小崗,這時我們和包家在同一水平上。一眼看去,它真和彭莊一樣古老。
「她們上學嗎?」
他又指著教堂其它特點,他又提起他太太請我們去用咖啡後,便離我們而去。
樂石望他姊姊一眼,「別以為你想管家而維娜會在乎,可是你如果要把她的木蘭樹連根拔起,使花園荒蕪,那可得另當別論了。」
我開始想起將來,自然我也有些不安的時刻。當夜我自夢中醒來,突然,我感到一種無名的危險。
「她美麗……而幸福。」
樂石站在我後面。「許多人都是這樣,」他說,「不看室內先看窗外的風景。」
「啊,麗青,這是警告!」樂石說。
「可惜……」我喃喃地說。
「當然不是,我是蘿蘭。」
「你姊姊呢?」
「可是樂石……好像有什麼事。」
我們走出房門,跟著樂石走。我發現對這房屋的地理狀況仍不十分清楚。
「有些人的生命一定很艱難。」我想了想說。「如果他們事事看見預兆,那麼他們表達自由意志的機會便不多了。」
「他還沒提起過。」
我們走在墓石之間,有些已經班剝消磨得連字句都看不清了,還有些則歪斜倒地。
「我想不出有別的人。」
不,我對自己說。我只是喜歡這張畫像,我絕不讓古老的傳統在我身上作祟。
「可能是很大棒子,或是不准吃東西……或是罰背一段失樂園。」
「我還沒時間考慮這個。」
「她是我祖母,」海茜驕傲地說。
「自包赫剛爵士的標準來說……是的。我想使我們氣忿的是在六十年前,我家是本區的領主,而他才赤足跋涉於白金漢、李特、曼徹斯特這些地方。勤勉與天生機智使他成了百萬富翁。懶惰與天生逸樂使我們成了貧戶,我們一週又一週地考慮把房屋交給國家銀行接管,我們家人仍然居住在裡面,可是將房子公諸於世,而且以每次半克郎的代價讓遊客參觀以往貴族的住宅。」
「早,阿全,」樂石說。
上面的一扇窗戶打開,露出一個漂亮的女人。她的黑髮鬆披在肩上,紅襯衫似乎緊了些。她的樣子像個吉普賽人。
「什麼?」樂石問。
「所以他大多數時間都待在房裡。他的心臟也不允許他做別的事。」
我置身在一個大廳中,兩端是美麗的曲階通上二樓。在壁上掛著刀劍甲盾,梯腳是一全套武士甲冑。
「真的?」他眼中的焦慮使我十分高興,早先的心事全忘得一乾二淨。我對他慰言沒事後,他說:「現在,有些鄰居可以說這是件預兆了。」
「我曾經費了一些時間查看檔案。我一直懷著住在康沃爾郡的志願。這是最引人遐思的區域……你以為呢,彭太太?」
那正是我所需要的慰藉。
「我寧願挨打。」蘿蘭說。
「八哩左右。前面是海,後面是荒野。我們可以在荒野上散步……或騎馬。你會騎馬嗎?」
他是在為我擔憂,我叫他不必如此,因為我一向為自己的常識感到驕傲。
「我看,你似乎被彭莊迷住了。」
「哦,記住我是你丈夫。」
他把車子停在荒野高處,我可以看見這處名叫奶酪坪的奇怪石陣。
「可是她為什麼要假裝你呢?」
他做個鬼臉。「好說好說。我要帶你經過愚園。你可以看看那可厭的東西。」
「他病得很重,是嗎?」
「我寧願找一塊比較歌頌死亡的。」
「她這樣說過嗎?」
「你不該說出來,海。」蘿蘭警告。
「可悲!」
我們此刻已走過房屋,樂石又說下去:「我走的這條路可以繞回彭莊,因為我要你看看我們的小村莊。我知道你會喜歡它。」
「是,但是人家說她常常出現等待找個新娘替身。」
我們駕了許多里路,經過高林敦奧聖克利,這是灰石房屋的小鎮,出了鎮後又是曠野。他又指給我看蒂石崗,這是用大塊石頭做成的古代墓地,他說這裡埋葬的是史前期的人,他要我明白在這麼一個區域是會產生許多古怪不經的傳說的。
「當然,」她望著我。「我有許多事要告訴你。」
「你是個賭徒,」我指責地說。
「當然你不是真的。否則你太可怕了。」
「我覺得海茜有點害羞。」
第二天早上我還記著這個夢,好像這是我白日匆忙地過看新生活的自然結果。
「你怎麼猜是蘿蘭呢?」
還是我改變了?我是不是又經驗到新的感情,這在我來彭莊之前是沒有的。愛情,妒忌——還有恐懼?
有天上午我和維娜駕車去普萊茅斯,我們停下來喝一杯茶。
維娜挽著我和樂石的臂膀,領我們走過平台,祁林留在後面等我們進屋。
樂石把車子駛出車站,離開鎮市,夏日的安靜黃昏包圍在身邊。我們駕駛在迂迴的曲徑上,兩邊全是長滿野玫瑰的斜坡,空中揚蕩著忍冬的清香。
然後她微笑地走向北門,院中只剩下我一個人。我又仰望窗戶。那裡已經沒人,窗簾也放下了。
「它那麼有趣,那麼可愛,那麼神秘……家人都那麼可親。」
「樂石,」我傾身說,「我開始急看要和家人們見面了。」
「別理他,」維娜說。「他喜歡取笑我們。不過你一定已經清楚他了。」
我對他們說,大家都停下頭看。
「看見你回來了,真叫人高興。」
「謝謝,」樂石說。他乾了杯。「我們早上還有許多事要做,」他又加了一句。
「先說房子,」他說。「它的一部分已經四百歲了。我想,至少人家這麼說,在黑暗時代已經有了這幢房子。我們房子建在離海邊五百碼的山崖上。我猜在初建時它距離得更遠些,因為海洋有種蠶食的習慣,在數百年中它會向陸地上侵佔過來,我們用灰色大理石堅固地蓋起,以抵禦西南強風,在前門拱廊上——莊中最老的部分——大理石刻著一句銘言。翻成英語是這樣的:『我們相信為永恆而建築。』我記得我父親高舉起它讓我看那句話,他說我們彭家氏族也和拱廊一般古老,如果家人有日離開這地方,我們墓陵中的列祖列宗絕不會安息。」
我坐了不久,雙胞胎女孩由北門下來。
「多可怕!她是那麼美麗。」
「你老是這麼頑皮,」樂石答。「裴文,這是蘿蘭,你要小心!」
他慢下來大叫,「阿全!嗨,阿全!」
他笑著轉向我:「高興吧!」他說。「該輪到你了。維娜和我小的時候常常到這裡來輪流誦讀。」
「因為你也是新娘之一。我祖母也是其中之一。她的畫像掛在南廳。」
海茜忽然板下面孔。「我該說。」
「早,樂石先生。」她說。
「你似乎並不害怕。如果我是你,我會擔憂的。」
「是誰?」我大聲問。
我回身對他笑笑,當我雙手擁著他的頸子時,他樣子十分滿足。他擁著我在房內起舞,他說。「彭莊多了你顯得更可愛。早上我想帶你駕車出去看看鄉景。你會發現它十分有趣。下午我要和祁林處理點事。我離家已經有些時間了——比我預計的還要久些——所以有些零星的雜事等著要辦。你也可以出去參觀一下,不然叫蘿蘭陪你去。」
「我絕不發牢騷。再多講點。」
我們跟她走進花園,穿過一道籬笆,草坪斜向牧師屋。屋對面就是教堂,我們走向它時,郝太太忙著向住屋走去。
「好像沒有人。」
「白玲。」我說。
我很高興離開教室,過於熱心的蘿蘭,沉寂的海茜,還有對樂石過於友好的白麗青。對於白麗青,我有許多問題想問他,但是我怕露出自己的妒忌,所以我覺得還是暫時別開口的好。
「我相信是的。」
「我想,樂石,」維娜說,「你既然結婚,該住最大的那間套房。」
「白玲。」我喃喃地說,我覺得似乎有眼睛在看我,我不願再待在院子裡。
我轉過身。「這個晴朗的夏日早晨,我想起太多死亡了。」我對他說。
「嗨!」蘿蘭叫。
「海茜假裝做我?」孩子笑了起來。
我望了他的側影一會,心中感到有如在看個陌生人。我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我多慮善疑——自從父親過世後,我一直認為有許多事我必須向我丈夫探聽。
「我們不叫她舅媽,」蘿蘭說。「她那麼年輕。我們只管她叫斐文,你一定也願意,是吧,斐文?」
午飯後我們離開倫敦。我們下火車後已經八點。
「誰建的呢?」
「你姊姊名叫什麼?」
我記得當夜我躺在樂石懷中時,哭道:「我應當可以做些什麼事的,我知道。」
「是白玲,」海茜說,她的臉色忽然容光煥發活像方才來迎接我們的蘿蘭。
樂石扶起我來。「怎樣,親愛的?受傷了?」
樂石說本來我們可以乘汽車直下,因為他希望我越過泰瑪,以作為紀念。
我走進浴室,浴鹽與爽身粉都已準備好,我想一定是我這位大姑的周到思慮。她顯然希望給我一個如同自己家般的歡迎。
「我終於結識你,十分榮幸,」我說,「希望你並不感到驚奇。」
「救命!」樂石喊。「來,斐文……麗青……來救我。」
這些念頭多麼愚蠢!雖然我沒有朋友,但是我有了丈夫。
我轉身去看附近的碑石,一個不小心被草中的石塊所絆,摔在一個墳墓上。
「八十。四廂每幢二十間。我想它比剛蓋時要大多了。由於拱門上的格言,雖然和_圖_書加修了不少,但是每代都盡量維持原狀。」
一個肥胖玫瑰頰的女人,手上拿著一籃玫瑰花,另一手上拿把剪刀倚在大門上。
「我相信彭先生會替你安排。」
「在康沃爾,每幢大屋中至少有一個精怪。這是種傳統的象徵。我猜包爵士寧願出一兩千磅來換個鬼怪。但是康沃爾人不願接受。他不是我們之一,所以只好被剝奪去家裡鬧鬼的權利。」
我周圍是陌生的地方,因為小島是我的故鄉,而且在這裡無親無故。如果馬愛絲在英國,也許我還不會感到那麼孤獨。但是愛絲已遠去羅德西亞,她已深深陷入新的生活,正如我目前一樣。雖然這裡還有些別的同學,可是沒有一個像馬愛絲如此相親。自從我們離校後,沒有通信,友誼亦隨之而去。
「這事發生多少年了?」我問。
我記起方才在北翼所見那幅美女肖像,據說她也是早年夭亡。
「她怎麼逝去的?」
大概是因為這些鬼話的關係。好,我早已熟知康沃爾的迷信,我想蘿蘭一定是惡作劇地想嚇唬我。
她又擦乾。
「你的父母呢?」
「你為什麼把『彭莊新娘』當個特別名詞……」
「是的。我準備好了。」
「你喜歡這裡嗎?」蘿蘭又問。
我告訴她我們在火車上用過餐。
這是可喜的閒談,因為我十分高興談及樂石,而且知道他是如何被他的親人們所疼愛。
老人和黛娜站在門口目送我們駕車而去,黛娜臉上有縷遲鈍的笑意。
「你家人呢?」
「關於這件故事,」我說,「它關係到彭莊新娘和我。」
蘿蘭放了她舅舅。「我如果要借故,我總能借得到。」她勇敢地說,「我看見他和新娘,實在十分高興。」
這是個快樂的午後,我和維娜駕車回彭莊的,話題又轉到雙胞胎女孩上。
我望望海茜,她又莊重地點點頭。
「你被關在這裡,四周就是彭莊,海茜也喜歡這裡。是吧,海茜?」
「沒有蘿蘭和海茜那麼相像。不過有人說我們也有些酷肖的地方。」
「不是太妹,」蘿蘭說,「我十二歲了,你知道。」
「維娜像你嗎?」
維娜轉向我。「四翼房子都連通著的。除非你希望,我們無須另走門戶。你上廊道上去,我帶你過去。」
他擁著我親吻,然後他放開我,登上石級去看看陵門。我站在原先的地方,注意到鍍金的欄杆尖刺上掛著一個花圈。
「不壞的消遣,」我笑著對海茜說,她仍然莊重地望看我。
「不,我不怕,我會搶過棍子打那個打我的人!」蘿蘭眼光閃閃地說。
那些日子中,樂石對我很體貼,他決定要我忘去所有憂傷。
「多美!」我說。
兩天後的早上樂石發現了我。他挽我的手臂,說要帶我去坐車子。
「第一是地方。讓我們看看它,你再把人物加進去。」
我們到了條大路上向前疾駛,這是條最陡削的山坡。兩邊蓋滿些我前所未見的野花,還有些有香味的樅樹。
我衝口說出下午的事。
又來了——我時常聽見的這個名詞。
她在咽喉上劃過。
「哦……沒什麼。」
「我想他少了吊橋與壕溝。」樂石吶吶地說。「雖然天知道在這裡掘壕溝十分不易,但是他應當設法做成。」
「我想你是在嘲譏。」
「你卻將成為彭家人。彭家的新娘都一樣。她們立刻即將更熱情地支持家庭,甚至比原來姓彭的更熱心。」
她聳聳肩。「我沒話說,便不想多開口。」她冷冷地喃喃道。
他的表情一時轉為極度溫柔,接著他又笑了。
「你為什麼這樣叫她?」
「怎麼?」
他的聲音似乎有點空洞,我仰望著他,我心中想的並不是郝家或教堂,而是早上白麗青與過後鄧黛娜的眼中神情。
我摸著那並不大的手,我聽見一聲輕笑。「猜猜看?」
海茜過來把手放在我膝上。她望著我說:「那正是她的希望,現在你來了,她不會喜歡你。」
他把我臉上的頭髮掠後。「親愛的,你不可以這樣傷心。我們現在已經沒有辦法了。」
「你好,」我說。
「我還沒想到這點。不過我是可能的。」
「麗青好像很能幹。」我說。
我回看書本,可是又不斷地仰望窗戶。它們真像是房屋的眼睛,有這麼多窗戶實在令人不安。
當夜的晚餐用得很舒服。雙胞胎女孩沒來,桌上只有五個人。維娜說等我準備就緒後,她帶我去看房子,並且解釋內部如何處理。
「我高興怎麼說就怎麼說。」
我們在法國南部渡過兩週,每天我似乎都遠離悲劇一步。我們雇了個船夫,樂石特別喜歡遊玩小灣,他有時自己划船時,他對我的緊張不禁大笑。風景宜人,但是當我凝視看像懸掛在山崖上的橘色別墅時,樂石會彈彈手指。
「他們全在等你,」蘿蘭對我說。「我們家人興奮得不得了。我們全在猜你是個什麼樣子。村裡的人也等著看你。我們每當有人到村裡去,他們就會問:『新娘什麼時候來彭莊!』」
我還沒發覺我們已經繞過北廂,樂石已經站在一扇門前一敲,推門而入。
「呀,是的,一位彭莊新娘,」維娜對我說。
「絕不像。」
「不短一段時間了。」
「但是也算是外來的……所有和彭家結婚的人都一樣。」
「它……真美!」
「別聽他的,」女孩說。「我希望做你的朋友。」
飯後我們坐在小客廳中,何太太端上咖啡,祁林和樂石在談地產的事。維娜和麗青坐在我兩邊,閒談當地的許多瑣事。我覺得這些事都很有趣,特別是早上到小村中作一快瞰之後。維娜說如果我想買東西,那天她駕車帶我去普萊茅斯,因為去那裡有熟人帶比較好。
「我希望,」我正經地說,「我們都不改變。我們將永遠和現在一樣幸福。」
樂石比我更容易自愛情纏綿的情境中脫身出來,立刻他又恢復了頑皮的樣子。他對我重談康沃爾的奇譚神話,有些玄奇得使我指責是他捏造的。
維娜走近車子。「樂石,你終於到了。那麼,這是斐文。歡迎到彭莊來,斐文。」
「有時外鄉人覺得強了些,」阿全說,他望著我像是希望我不會嫌酒性過烈。
我靜靜躺下,不願驚動他。過一會我又入睡了。我立刻又被夢魘所困,我聽見遠方的低吟,像背景音樂一般,它可能是海波呻|吟,又可能是樂石的鼻息。我聽見蘿蘭或是海茜高笑叫喊的聲音:「兩個彭莊新娘夭亡了……你也是彭莊新娘。」
他已經走到大木櫃前,指給我看多年來相傳的書籍。有些是塗鴉的練習簿,還有些石板和鉛筆盒。
「替我取了沒有。」
「沒人能和他結交。我們互相禮尚往來。但並不時常見面。他是個病人,有一個護士和一群僕人細心地看顧他。」
「是否她從此便在這裡作祟?」
「我懂得你的意思,」我輕鬆地說,「我是新娘。」
「他的家人呢?」
「所以我才請你對我說明。」
「白小姐喜歡你給她取的名字嗎?」我問。
我心懷微釋,但是我自責何以要人安慰,下午孩子的事實在令我緊張,而且我相信和我談話的是蘿蘭。海茜確實是個十分奇怪的小人,對於剛才我注意到她因我的不安而浮現的喜悅,我不怎麼以為然。
我們放慢速度,這是我一生所見過的最美麗的小村落。那裡有教堂,它古老的塔尖上懸掛看長春籐,顯然是諾曼時代的結構,它正建在墓地的中央。一邊的石頭已陳年黝黑,另一邊則潔白如新。那裡有座牧師屋,是個在坡地上的灰屋,前面是傾斜的草坪與花園。越過牧師屋是維娜提起的房屋,它們六幢並排站在一起,屋是木架的,窗子很小。我猜它們和教堂是一個時期的。
「不過事實上你別擔心,它已經站立了五十年——多可恥——想讓外來的遊客以為它是著名的彭莊。」
我們吃飯時,他一定發現我沉思的態度,便問我什麼理由?我突然說:「希望對彭莊與你的身世能多知道點。」
「不。她們時常去學校,但是蘿蘭常常拉著海茜一起逃學。她說除了在彭莊之外沒有一個地方能使她快樂。結果我們只好請個女教師——一個受過訓練的女教師。這很難取得教育當局的同意……但是祁林和維娜只好把她們留在家裡待上一年等她們穩定下來。你對蘿蘭要小心點。」
「你說你母親去世你們才五歲。除了你還有誰?」
然後,我們每到了一個地方,便發明了許多荒唐的故事來作為嬉弄。如果有人聽見我們,一定會說我們是對大瘋子。
黑眼睛新奇地望著我。「我說她很漂亮,」她說,「我知道。」
「你們是不是附近的鄉紳?」
在牧師屋我結識了柯安陸醫生,他大概年約卅左右。他高大、漂亮而友善,我們似乎一見如故。
我們也談起住在彭家業地上的人們,我知道樂石管理後分給他們的利益。我聆聽時浮現出驕傲的神色。
「我想,有許多人因分娩而死亡,特別是以前。」
在山底,我們到了山崖的路,然後看見了美麗的海灣全景。夜晚的海面平靜,只聽得見碎波擊那岸石的聲音,懸崖上密蓋著青草羊齒,其間到處點綴著粉紅、紅色和白色的小花。海灣十分壯觀。潮水低降,我看見淺水處險石嶙峋。
「我早警告過你,」樂石說,「她是個太妹。」
「我警告過你,」樂石笑著說,「我們的牧師對本地的習俗十分熱心。」
「維娜。我們父母是依家族傳統名命的。樂石和維娜,雙胞胎的是蘿蘭和海茜……海茜是我母親小名。蘿蘭自稱蘿,海茜是海。我猜她替我們每個人都起了綽號。她是個頑皮東西。」
「我也可能是海茜。」
一下火車站,他已經安排好汽車在等待。司機兼園丁的老湯坐在車上駕駛。
「病重,可能會發生危險。他有心臟病。我們必須細心看顧他,有個護士住在那裡照料他,你見過她嗎?」
「是,我相信。你呢,樂石?」
「你現在已是一份子了。」
「怕不有幾百間房子。」
以後幾天,樂石大多時間都在陪伴我。當他到農村去訪問時,他也帶著我去,農家都很歡迎我。他們通常都請我喝家釀果酒或汽水,有時甚至可以嘗到剛出爐的康沃爾餅的美味。
「還有一件事,」維娜說。「你熟悉了一廂,其它三廂的佈置完全一樣,只不過方向不同而已。」
我由南門趕進去,我站在白玲的畫像前面,我覺得她的眼睛已在對我謔笑。
他對大家都思慮周到。因此,使我更深地愛他,雖然他用取笑的態度來掩遮他的關切。
「這是我們的一廂。」維娜說。「這是幢方形的房屋。它是沿四邊形建造的。可以說是獨立的四幢屋子湊在一起。原意是如果彭家人丁興旺時可以夠住而不致分離。我想多年前這屋裡人口相當擁擠。只有少數僕人住在頂樓。其它的都住在邊屋裡,六個僕人的住屋並排在一起,頗有意思……後來樂石和祁林想了些辦法。我們有時還召他們來幫忙,我們只留下了老湯夫婦和他們的女兒英蒂,何太太和她女兒瑪麗。這是和以往不同的。你一定餓了。」
「他會安心的,」樂石對我說。「因為有我照顧你。」
我說好,於是我們下車走進鐵匠店舖,裡面有匹栗色馬匹在上蹄。室中充滿燒蹄的氣味,在工作的年青人對我們道了聲早安,他很像阿全。
「我就站在此地,走吧,」她說。
我常常也會那麼開他玩笑。當我們坐在透明坎尼斯海邊彩色陽傘下,或者是在孟賴海灘上享受日光浴的時候,我會說:「自然,這些風景和康沃爾是不能相比的。」然後我們相對大笑。過往的人會對我們微笑,知道我們乃是一對戀愛中的人。
「我十分想聽,」我的笑容也對著海茜,但是她立刻轉首它顧。
「我看你來彭莊像如魚得水。」
我微感頭昏——也許是蘋果酒的關係——我也和*圖*書一樣希望能呼吸新鮮的空氣。
我們沿著走廊經過一扇門,又走在面對方院的廊道上。我發現海茜不斷地瞥視打量著我。她大概是個神經質的孩子。而這位女教師身上有種令我顯然感到困擾的神情。
我和樂石坐在車中時,又快樂了起來。他說得對,新的生活環境可以讓我遺忘過去。許多新的印象代替了舊的思憶,令人回顧時恍同隔世。
他把車子停在一個大門前,有個聲音對我們叫:「嗨,彭先生,你們回來了!」
她那倒著的面孔顯得很可笑,她的長黑辮子拖在草上。
她那熱誠的態度使我不能不信。
「她對我說起白尖子,又說,『那是白麗青』。所以我叫她白尖子,我給人取名字。我是蘿,她是海,爸爸媽媽很會取名字,不過我不喜歡我的。我情願叫海……當然我是指名字,她只會坐著看書。」
維娜笑了。「那種感情如斯短促,現在你已是我們的一份子了。」
「沒關係,不用了,阿全。」樂石說。我覺得他十分想要早點離開。
「對於死者你想怎樣?相當切合。」
「好,牧師。」樂石輕鬆地說。
「怕什麼?」
「這邊一向沒有人。屋主住在面海的南翼。下面的海灘也是屬於他的,山崖上是美麗的花園,比我們的還壯觀。這塊地是我祖父賣給他的。」
「我一定得去看。」
我想輕鬆地笑笑。但是我感到大屋子的靜寂,我不能不想起在這屹立了數百年屋宇內發生的悲喜劇。我不能漠視過去,在這裡,過往的事跡貼迎著我。我在父親的工作室中,是不會有這種感覺的。
樂石聳聳肩。「也許。新富與新貧之間有種自然的敵意。」
我坐在棕樹下,希望專心看書,可是我無法不常常仰望上面的窗戶。
我們在三樓上,它似乎有門戶通向所有廂翼和每一層樓。我們經過窗口時我不禁下望方院。它在陽光下更顯得可人。我夢想著我自己坐在棕櫚樹下看書。我又往上望各層樓的窗戶。
他擁著我的肩膀,緊貼他的身體,讓我看不見他的眼睛。「我帶你……到了彭莊。怎麼會有事呢?」
「沒事,謝謝。」我懊惱地望著我的襪子。「脫了線。沒別的傷。」
「你說她會出現?」
「還有一個新娘,她在北廳,她名叫洛雯,常常作祟彭宅。直到白玲祖母去世,那麼她才能在墳墓中安息。」
「白尖子?」
我們回到臥房時樂石說,「你有心事,親愛的。」
我說是的,我又說對園藝一無所知,而且我一向住在和這幢大廈完全不一樣的小工作室中。
「老頭討厭她,自從黛娜來了後,鐵鋪裡便不那麼太平了。」
當晚我才見到現實的重心,對於這個我所嫁的人,與他將帶我進入的生活,我鮮有知悉。
我說這是個好主意,於是他們走了。
他雙手捧著我的臉。「啊,怎麼啦?」他問。「人生便是場賭博,不是嗎,也許只有賭徒才會享受人生。」
我決定和他談一次,次日我們駕車上山時,我決意付諸實行。夜晚的恐懼已失,在白日它顯得可笑無稽。但是對我自己說,即使荒唐,我對他的身世實在知道得太少。
「是的。」
「她結婚後剛好一年,便因分娩而死去。她才十八歲,你不能不承認她還年輕。」
他把手扶著我的肩膀大笑,我也跟著他笑起來。
「哦好,黛娜。」
第一!但是以前不是還有許多許多新娘嗎?彭家的歷史已經有許多世紀了。
「如果他錯過見面的機會,一定會不高興,」她轉向我。「我們很高興能見到你,彭太太,他希望你能喜歡此地,我們可以時常見面。大屋裡人對村裡的事關心,大家都會高興的。」
「不。他和平常一樣。」
「我感到這些十分神秘。我不懂為什麼因為她是個新娘更會早夭。」
我聞到海洋與海草的新鮮鹽味,海波的律動與樂石的呼吸互相配合。我支著手起身望著他,月光足夠讓我看見他面部的輪廓,它宛如是用石頭雕刻出來的。他在安眠時和醒時完全不同,我很少看見這種時候的他,我又感到我是嫁給了個陌生人。
離小房不遠是個連住所的修車店。「它以前是鐵匠的鍛爐。」樂石解釋。「現在住的是鄧家,他們世代都是鐵匠。因為本區的馬不夠多,使鐵匠的生意不足維持生活時,老鄧全的心都碎了。古鍛爐還設著,我時常經過這裡釘馬蹄。」
「你又譏笑我了。」
雙胞胎女孩坐在桌後,面前擺著練習薄,白麗青坐在她們旁邊。她看見我時懶懶地笑笑,讓我想起一隻熟睡而突然被吵醒的大貓。
「是,白玲外祖母,她去世了。你知道,她也是新娘之一。」
「好,先說房屋——一個壁實的長方形,面對東南西北。北方看見山上的農村,南方直視海洋,東方與西方可以看到英國最美麗也最危險的海岸線。退潮時,你會看見如鯊牙般的礁石,你可以想像到如果小船划到這一帶將會遭遇何種後果。哦,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我們往東廂外望可以見到一件並不愉快的景致。我們家稱之為『愚園』的包家。包家那座房子像是我家的複製品。我們討厭它,鄙棄它。我們夜晚祈禱它被海濤捲走。」
我們全笑了。「比較愉快些。」我說。「他能在坎坷命運中獲得樂趣實在令人欣慕。」
樂石開始高聲朗誦:「當你,我的朋友,看見我已躺下時,切記人皆有死。我雖英年而逝,但是上帝意旨若是。世事陰晴禍福,生死由天!」
她由我身邊跳開,翻了個觔斗,她長長的細腿在我眼前搖擺。我覺得她希望抖落我的樂觀態度。
他指著一扇最美麗的彩色玻璃。「那是一七九二年為了紀念彭洛雯的。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色彩美觀的玻璃。」
「什麼新娘?」
我想看書,但是注意力不能集中,因為上面的那些窗戶令我失去孤獨的感覺,我抬頭仰望。有誰會來偷看呢?我自問。即使有人來偷看又怎麼樣?我的想法太可笑了。
維娜和我去牧師屋拜訪郝家,下午聽著牧師閒談康沃爾的迷信也是十分有趣的事。
「哦是……她逝世的時候年青嗎?」
我的答覆相當不客氣,因為我坐在暗角中思念著我的父親,以及他心中的秘密。
當他的手按在臂膀上時,他臉上帶有緊張的神色。他說:「其實我們無需太注意這些古舊的傳說,彭太太。它們只不過是有趣的奇談而已。」
她拉了下上面的開關,天花板頂掛著的大吊燈立刻亮了。我自窗前轉身,看見四柱床,床腳有長長矮凳,床几,衣櫥——全是古代的樣子,高雅而美麗。
「我相信是蘿蘭。」
「不容易,」樂石說。「跟我來。」他走過及膝的野草中,在一個墓前站定。他開始念:「雖然我即聾又啞。但是好死不如惡生。」
「你可準備好下去了?」白麗青問。「下面準備了點心,你在火車上一定用過晚餐。」
「也許起先有點。他一向做些出人意料的事,祁林和我曾經擔心他一輩子不成家,所以我們聽到消息都很高興。」
我們站在一塊比較背風的墓碑前面,上面的墓誌銘還清晰可讀,雖然上面刻的年份已是一七七九年了。
在那裡,我可以坐在菩提樹的蔭影下,周圍是薄荷香味,大廈在我身後,前面是綠色海洋,景色一定十分宜人。
「由這裡看起來似乎兩座很接近,」樂石說:「假如由海岸走,有一哩遠——如果烏鴉飛起來要近一些。可是你能瞭解彭家的憤怒,因為它建造在那裡使它一天到晚都在視線中。」
「他沒有和哪個人不吵架。他現在獨居在自己的榮光中。包赫剛的愚園有一百間房間……全佈置得十分奢華。在灰塵之下掩蓋了浮華。所以我們稱之為『愚園』!」
「我找不到你。我到你房裡,可是你不在,我找了半天,才想起院子,所以我來了。你想做什麼?」
「是的。」
我發現很難把眼光自畫像上移開,因為她臉上似乎有種懇切的表情。
「我們十分渴望想見你,」他對我說。
「樂石認為你一定喜歡家事如舊地進行。」維娜對他弟弟溫柔地笑笑。「不過當然看你的意思如何了。」
「我來教你。這裡將是你的家,斐文。有些人不能習慣,但是我想你會。」
牧師又茫然地望著窗戶。「這些傳說已生了根,而來源往往已不可考。這是紀念另一個彭家先人的。一個大英雄,他是崔勞尼的朋友兼支助者。你知道,崔勞尼是反統傑姆士二世的人,我們曾經唱過一首歌:『為什麼崔勞尼不幸死去?請問兩千位康沃爾父老。』」
「老白,當然。」
「我們繼續未完的蜜月,親愛的。」他說。
蘿蘭唱道,「不該,不該。」便跑到池後。海茜跑去追她,我看著她們在院裡追逐,直到蘿蘭跑進北門,海茜想去追她,又遲疑一下轉身望我一會,然後走過來。
樂石說得對。數週後哀傷之情漸平。我說服我自己,父母的逝世並沒什麼特異之處。我要記牢現在我有了個要我照顧的丈夫。他如此渴望我把悲劇置諸腦後,重歸幸福,我應當盡力取悅他。
我停下來說:「主題全一樣。」
「你說呢?」
但是,在尼斯的一個晚上,我突感不安。我們由維樂方駕車而來,注意到山上掛著黑雲——這與明朗的美景恰是個好對比。樂石建議我們去看看賭場,我一向是聽從他話的。當他坐在賭桌前時,他眼露亮光,這使我想起他和我父親坐在工作室時的情形。當我看見父親眼中閃起這種興奮之色時,不禁心悸。
愚園真像個中世紀的城堡。
她站起來慢慢說。「是婆婆」。
我虔摯地同意,我對維娜的好感也隨之增加。
他對麗青迅速一笑,我看見其中的親密之色令我妒念頓生。以前我還沒想到過,我和樂石友誼的驟進,是由於他隨和而友善的態度。我現在又覺得他和麗青也相當友好——如果他的笑容含有溫柔之意,則她對他更有過之。我開始想他們的友誼有多麼深厚。
她在前面帶領,樂石挽著我在後面跟隨。走到廊道時,我們穿過一扇側門,裡面又是一道走廊,凹壁中有許多美麗的大理石像。
「現在彭莊有許多改變。我們的一部分傢俱已經擺了四百多年了。我們有何老太太,她是石杰西和麗茲的女兒。數代以來,一直是石家在照料我們。他們家總有個人對我們家族忠心耿耿。何老太太是個好管家,她修補那些經常破落的被單帷帳。她管理僕人——和我們家人。她已經六十五歲了,她的女兒瑪麗一直沒結婚,將繼承她的事業。」
「你和樂石舅舅一樣,他時常一笑置之,我不,我對這些事比較清楚。」
聽見樂石維娜姐弟間鬥口,使我十分高興,因為這證明他們感情深篤。我明白樂石希望維娜不會因為他帶回一個妻子而使她有所委屈,通常姑嫂之間是頗難相處的。我愛他對姊姊的周到,當他們問起我卡普里生活時,全小心地避免提到我父親。一定樂石已經對他們吩咐過了。
他年約五十餘,身體魁梧,正像是個鐵匠。他的袖子上卷,現出褐色的肌肉。樂石又說:「我帶我內人來看看鍛爐,和結識村人們。」
「你永遠可以信賴樂石。」維娜說,她又沉思地調拌茶,她眼神朦朧有如望回遙遠的過去。
我的手被握得很痛。趙祁林一定沒注意到。我望著他圓形而發出銅色的臉龐。
「它還是那麼著名。」樂石說。
年青人仍默默地工作,幾乎不注意我們的存在。
「哦,蘿蘭,別吵,」她母親帶著笑意地說。「海茜呢?」
她靜靜地站看瞇上眼睛端詳著我。「你不知道,是不是?」她說。
「我們不像她,是吧?」他說:「維娜和我是黑得像西班牙人,你不要感染她的病態,那只是張畫像而已。」
我看見蘿蘭圍著我們繞圈跳舞。她那飛舞的頭髮,口和圖書中喃喃有詞,令我聯想起女巫。
「這兩個可怕的雙胞胎女孩!」他低哼說。
「我每星期經過彭莊幾次,」他說。「我是去你們鄰居包赫剛爵士家的。」
「我們自詡有兩個世界中最好的東西。」維娜對我說。「我們把個老化妝室改做浴室。」她打開開向臥室的一扇門,露出一間現代化的浴室。我渴望地看看它,樂石笑了。
「關於彭莊新娘的故事……」
我坐在樂石身邊,心中又是緊張又是恐懼,也許在這種環境中乃是自然不過的事。
起初我以為我的喜悅有些勉強。我十分希望使樂石快樂,似乎他看見我高興便是令他最快樂的事了。漸漸我發現我無需假裝。我十分深愛我的丈夫,只要我能和他在一起,其它一切都無關輕重。樂石也急著要消弭我的哀傷,而他是個下了決心便非達到目的不可的人。我清楚他的力量,他堅毅的性格,我也高興他是這種人。
當我父親去世前,他常常這麼和我說笑。我對自己說,這只不過是老玩笑而已。但是這次的小事在我們關係中表示出改變之跡。我剛自一場震驚中平復,無需如此小心仔細地對付我。我這時才知道不論我怎麼勸說他,樂石總是個賭徒。我心中已興起絲縷恐懼之情。
我有了個丈夫。除了我愛他之外,但是我瞭解他多少?這是否就夠了呢?我們有種深沉激|情的關係,我們常常會忘身於互相需索之中,而我的要求似乎僅此而已,可是這只是婚姻的一部分。我憶起父親母親的婚姻,他們互相依賴依靠,我常常認為那才是美滿的。
「海茜說她像是本書中講的白尖子,海茜老是看書。」
「你怕嗎?」她突然間。
「我希望他們會喜歡我。」
「如果說謊,砍我的頭。」
「哦,是,」我說,「因為她嫁給你祖父。」
「哦,」樂石高聲說,「樹木之戰開始了。」
蘿蘭已過去擁著樂石的頸子,他抱她起來搖了一會。
「我準備受審,問吧!」
上面站個女人——因為她很像樂石,我知道她是他的孿生姊姊。她身後有個男人,一定是她的丈夫,雙胞胎女孩的父親。
「還沒有。」
「能請到她,應該是你運氣好。今天要找她這種資歷的人來這裡並不簡單。」
「我並不想看書。」
「成為一個新娘。」
「好像她應該是個古派人,但是麗青一點也不。事實上她對彭家已不止是個朋友而已。她是維娜的老同學。好了吧?」
「可以這麼講,不過這是真人的故事。」
「離彭莊還遠嗎?」我問。
「可能怎麼樣呢?」
「多麼好聽的名字!她是誰?」
「他以前沒抽過筋。」
樂石想來安慰我。「什麼呢,親愛的?你怎麼知道他會抽筋?人人都會遇到不測。雖然海面無波,可是沒人聽見他的叫聲,就完了。」
「我和祁林都對樂石的婚事感到高興,」她對我說。「我們早就希望他幸福地成家。」
「我要你下午陪她,」樂石說,「下午我有事。好不好?」
她證實她的話,她那穿著天藍短褲下的細削小腿在空中池邊揮搖。
白麗青微感興趣地看著他們,海茜臉上卻毫無表情。
飯後樂石和祁林一同出去,我回房去拿本書。我決定做件一來便想做的事——坐在方院中棕櫚樹下看書。
「謝謝,」樂石說,「我正是這樣想。」
「也許那有點區別。」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縱然我和他一樣喜愛彭莊,而他的家人將因他娶了個沒錢的女子而感失望。不過他明知我不會給他任何東西而和我結婚,使我心中感動。我心中噩夢已除,我的懷疑沒有任何意義。
而我在惡夢醒後的午夜中記憶起這一點,它像是對我一種警告的預兆。
「屬於這個家庭多麼美妙!」
「我去通知彼得你們來了。」
「你不願想嗎?」
「哦,是的,」我笑著對孩子說。「我以為你是蘿蘭。」
「她有時也來彭在,」維娜說,「你不久便會見到她。」
「你也許沒聽說過她的詛咒。新娘將在青春年華中逝去,除非另一個新娘死去,她在墳中不得安息……當然,也是在青春時逝世。」
「哦。」我慢慢地說。
她笑笑。「我很好,」她說,「看見樂石先生帶個新娘回彭莊,真令人高興。」
她又翻了個觔斗。
樂石擁看我,這天早上他是個心滿意足的男人。
「你?哦,你是新娘,不是嗎?你不能有別的名字。」
「怎麼啦?」樂石問。
她仰望頭上的窗戶作為答覆,我又說:「你為什麼問我怕不怕?」
海茜實在是個奇怪的女孩子,她不久前還是那麼無情打彩,而現在興奮而活潑。
「似乎黛娜來破壞了你們的聚會,」我說。
「怎麼罰的?」蘿蘭想知道。
「你是蘿蘭,是不是?」我自言自語。「當然是的。」
「我想我能夠。」
「你不是……海茜,你是?」
「我還沒想到這一點。」
穿著騎裝和藍帽的女人一直在我思想中繚繞,我被吸引到她掛肖像的地方去。每當我孤獨的時候我便不由自己。也許是由於可笑的傳統使我如此,大概別人對我的行徑不會感到奇詫。
我們找到一家小旅店,停下來進午餐。
他點點頭。「新娘來了去了,人們忘了古老的神話,便對你說彭洛雯還在夜晚出現,維娜和我五歲時,我母親去世。她當時才廿五歲。」
我們對她說剛在鐵鋪裡喝過蘋果酒。「何況……」樂石又說,「我想帶內人去看看老教堂,別打擾你丈夫了。」
「即使他和一個陌生人結婚。」
他說得對。有什麼辦法呢?
我立刻感到時間倒退了。這座十三世紀的小教堂顯得與眾不同。我似乎想像到建造它的時日。光亮透過刺繡錦布與雕刻得很美麗的神壇上方彩色玻璃窗射進來。牆石上刻著由一二八0年以來的牧師姓名。
蘿蘭惡作劇地望著她舅舅。我又想她多麼像他。「哦,他早該結婚,」她說。「我們都替他擔心。」
海茜用微帶一絲神經質的聲音說:「她也是彭莊新娘之一。」
只剩下我一個人時,我又到窗口去欣賞美麗海景。我站了好一會,眼睛看著海平線,我看見了燈塔間斷的閃光。
「她是個賢慧而忠實的妻子嗎?」
「彭洛雯於婚禮後剛好一年死去,是件不幸的巧合。可能因此傳出了風風雨雨。她把繼承人帶到人間後便撒手西歸,當時又加上一連串的巧遇,不過你要知道,康沃爾郡人是巴不得有事可以傳為奇談的。」
我們很早上床,當我和樂石沿著廊道走回南廂的臥房時,我由窗口望著方院,而記起下午我和雙胞胎女孩的談話。
「多美妙的畫像!」我說到。
「我想他有什麼病。也許那是他抽筋的原因。樂石,那天在海灘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像生病嗎?」
我下望時,樂石站在我身邊。
「他寫信給你,告訴你婚事時,你驚奇嗎?」
當我提起白麗青時,維娜態度有點改變,還是我自己胡思亂想?
我強烈地意欲遠離這死亡之地,奔向陽光與海洋。
「哦,親愛的,你選擇了我,便是因為我是你所要的,所以你絕不願改變我,對不對?」
「哦,他是我弟弟,雙胞胎弟弟。樂石是個特別的人,你應該會同意。」
「我知道,」他說。「不過你父親的去世對你的打擊太大,我要特別小心地照顧你。」
「別慌,」他會說。「且待你看見彭莊再說。」
「對了!」蘿蘭說了便跑進屋。
樂石的意思也許是要我瞭解康沃爾,因為他知道傳統令我不安,所以要想盡辦法來讓我一笑置之。
「我想,她死得……很悲慘。」白麗青補充說。
我們回程下了山坡,又到了自彭莊前通過的海岸車路。我經過時注視看這可愛的大廈。不久我們又上山坡到大路上,海就在我左邊。
蜜月的歡愉之情全失。我無法驅除去內疚與恐怖,在某些方面講,我害了父親。
她向我走來,雙手放在我膝上。她詢問地望著我的面孔。她站得很近,我可以看出她那微肖樂石的彎長黑眼睛,以及清明潔白的皮膚。我又看出一點肖似樂石的地方。我覺得我在她容顏間看出我尚無法確定的某種頑皮的神情。
她點點頭。「我有第二視覺,所以我告訴你,這不是件好笑的事。」
「我不是指我們兩個,你覺得彭莊、樂舅舅、媽咪爸爸還有白尖子如何?」
「風景一定十分宜人。」
我到浴室洗了個澡,大概在浴缸中享受了半小時。我出去時樂石還沒回來,可是我的行李已放在房內。我打開小箱子換了件綢衣服,在梳妝台梳理頭髮。梳妝台有個三面鏡,這時門上有敲啄聲。
他笑了。「你剛才說過。別怕,我們太忙,沒空偷看。」
於是,我便是如此地準備到彭莊去。
「等下課的時候再來細細觀看吧,斐文。我想麗青有點不耐煩了。」
「你看,他們全來了。」樂石輕鬆地說。「哦,這是祁林。」
她注意地看看我,似乎打量著我外表的每一點細節。我覺得她有點討厭我清潔的衣裳,而用手摸著臀部對樂石微笑。那是種友善乃至於親暱的眼光。當時我有點感到羞愧。是不是因為我有個漂亮的丈夫便使我過於易妒,我不能對他與附近別的年青婦女的關係過於猜疑。「這是黛娜,小鄧先生的太太。」樂石對我解釋。
「哦,」蘿蘭又說,「你以為我們如何?」
維娜和祁林十分努力使我不感拘束,他們是好人,而且極愛樂石。對於麗青我比較弄不清楚。她似乎在僕人面前要裝出貴賓的樣子,我覺得她有點裝腔作勢,當她比較鬆懈時,似乎有點憤世嫉俗的神情。
他在山頂停了車,把手後扶在椅座上指著海洋。
一扇門打開,方才在窗口的女人走進來。她的黑眼閃光,走起路來搖擺臀部,她穿著短裙,露出褐色而赤|裸的美|腿。老全望著她似乎不喜歡看到他,小全卻一直盯著他,只有樂石的表情深不可測,我可以輕易地看出她對別人的影響,但可就看不出樂石。我無法瞭解的正是我的丈夫。
「但是這個故事流傳下來。你瞧,它似乎沒有終結。它不僅是洛雯的故事和白玲的故事……而且也是你的。」
下午我到院子裡,我似乎情不由己地被吸引而去,事實上我寧願帶本書到南屋外海灘邊的花園去。
「你看見懸崖邊上的房子嗎?那是愚園。從這裡你看不見彭莊,它還隔了一座山,不過偏右邊一些。」
她倒翻一個觔斗站好,然後漲紅著臉對我微笑。
她舔舔手指又拿下來說:「看見我手指濕的?」
「鄉紳早已不時興了。我們握有該區的大多農場,康沃爾郡對傳統風俗要比英國其它任何地方更執著。我們維持舊風俗與迷信。我想像你這麼個實際的少婦必須容忍你所聽見的傳說和故事。我們是頑固的康沃爾人,記住,你是和我們彭家人結婚的。」
他手肘支桌,瞇著眼睛,像是在朦朧中望著遙遠的事物。
樂石對我解釋,通院子的一共有四扇門,每廂房子一扇。
「我只是樣子像她。」
「要不要我為你修修車子?」老鄧先生說。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親吻。「我完全同意你。」他望看四周又說,「那裡是我們的家墓。」
我登上階梯時,我還對自己說,無稽。我是個正常樸實不信鬼怪的女人。
我轉向他,幾乎是大聲地喊。「有些事是我永遠不能忘懷的……即使我努力想忘卻。」
「你見過她在北翼大廳上的肖像,」樂石提醒我。
「你們真好。」我答。
真可笑,我對自己說。這是個惡作劇。當然,蘿蘭已經進去了,她們想取笑我。
我正說好的時候,忽然看見走廊牆上掛看張畫像。那是個美髮的少婦,穿著藍長袍,露出赤|裸的肩膀,她的頭髮在頭上梳得很高,有一束披在肩上。她顯然是屬於十八世紀後期,這張畫像掛在這裡,彷彿是廊道與大廳的主宰。
和圖書蘇珊說你們來了,」他向我們走來。他是個樂天的人,帶著一付幸福而機智的神態,表示他對他的生活滿足而快樂。他握著我的手。「歡迎你到彭莊來,彭太太。我們都在盼望你。你覺得教堂如何?它不是很有意思嗎?」
我們之間一陣沉默,我責備自己過於敏感。我想要探知她和樂石之間的關係——如果事實上有什麼不平常的關係的話。
「啊,多美呀!」我說。
「我相信你從來沒見過你外祖母的靈魂——啊?」
可是我方才看見的人影並不是小孩,那是個高大的婦人。
「真好,」我稱讚道。
樂石回來時,我沒向他提起花園的事,他似乎也沒有注意到。
「她只好等到明早再去探險了。」樂石加上一句。
她又默默地跪了一陣子,似乎她此刻又無話可說。她突然站起來仰望窗戶。
「一言為定。」他答。「是回去的時候了。」
「是嗎?」他眼睛閃亮,他是在笑我。
「嗨!樂石舅舅要我陪你!」
「一天陌生人,一生陌生人,」樂石告訴我。「不過結婚便不同了,等你生個小康沃爾人後,他們便會接納你了。否則至少要五十年時間。」
「別怕,」他說。「我從不冒輸不起的險。」
「坐在那裡不可能有獨處的感覺。」
「我不相信你會讓別人來叫你重振聲望!」
「這是海茜,」她說,「我想你見過她姊姊。」
「那麼你相信這些鬼故事?」
「蘿蘭。」
「事情總有第一次。」
「嗨,斐文!」蘿蘭跳起來叫。「還有樂舅舅!」
「早上我們怕不能不見這些人了,」樂石拉著我臂膀說。「他們都想見你一面。我本來想自己帶你去參觀教堂,只怕郝彼得馬上就要到了。」
但是維娜立刻轉開這個話題。她開始談郝家在牧師屋中所作的許多改變。
樂石負起一切責任。他說我們必須離開小島,這樣才能沖淡我的悲哀。
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玩笑,所有阿爾卑斯、海洋、迂繞曲折的峽谷,似乎全不能與他的康沃爾郡相比。
當夜他贏了,神志高興。我無法掩蓋我的關切,在旅館臥室中他看出我的心事,便笑著說。
樂石過來站在我後面,他把手擁著我肩膀。
白麗青似乎十分能幹,我猜她大概三十左右,我記得樂石告訴過我有位女教師在帶孿生姊妹。她的頭髮是粟色,眉眼上帶著令人驚歎的嫵媚,她牙齒細小潔白。我對她並無好感。她似乎有種透視而帶著批評的態度。
「你越大越可怕,我都以為你已經二十歲了。」
「過些日子就會發現兩人有點不一樣了。也許是聲調上。我說不出,但是我們都能分得清,真奇怪,這麼相像的兩個孩子會有完全不同的脾氣。也許造物者把所有的性格分作兩堆,一個人拿了一堆。不過麗青照顧得很好。」
「那麼。」我說,「我真成了寶貝了。可是你由那個可怕的日子起,就已經在特別照顧我了。」
她沒答覆但是冷冷地打量了我一會,然後又是連著幾個觔斗遠離我而去,直到他到了北屋的門口。她走進去後,又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現在我們該把心中的悲傷除去,」我們航向大陸時樂石對我說。
我微笑了。我為自己的寬懷感到奇詫。彭莊新娘的兇惡名詞已經解釋清楚了。這只不過是一個老傳說,因為在康沃爾郡,迷信相當流行。這種傳說使老屋中加上鬼影。
「你一定並不十分喜歡他。還是你在胡說?」
下面的四方院子也是個美麗的地方。下面有個水池,中央有個黑色雕像,我以後發現它是赫姆斯神像。傍邊還有兩株大棕櫚樹,看上去像是沙漠中的綠洲。在鋪石塊的正方中間是一簇簇花團,到處有些鍍金裝飾的白椅座。
我急著要給人良好的印象。我突然覺得我是處於何等奇異的位置。即將來到的新生活中,除了我丈夫,我一無所知。
「運氣隨時會轉變,誰也說不準。」樂石對他說。
「花園。」樂石說,「在南面。我們可以由南面進屋。可是我們要由北面進去,維娜和祁林在等我們。哦,看。」他說,我順著他的眼光看見一個穿馬靴與紅襯衫的人影,黑髮飛揚地向我們跑來。樂石放慢車子,她跳上踏板。她的臉因太陽與天氣而呈褐色,她的眼睛長而黑,很像樂石。
樂石告訴我他是小全,老全的兒子,鄧家開鐵鋪似乎已和人們的記憶一樣長遠。
「我們打擾你了。」蘿蘭有禮地問。
當我們遠離小島後,這件事變得簡易許多。
我們到了一個走廊上,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在北翼看見的那一個。等到我注意到上面掛著的畫像,才知道這是另外的廊道。
樂石聽她的話慢慢駛向屋子。
「鎖在裡面的是無數彭族死者。」樂石說。
我站在另一塊墓碑前,它比剛才那塊年輕些,上面寫著一八四二「今日你自由自在,他日將隨我而去。」
「她二十五年前死的,那時我媽媽和樂石舅舅才五歲。」
自從我進入這幢房屋,還是首次感到心情不寧。這時白麗青帶著我走過廊道步下樓梯。
「你洗個澡,」他說,「我去看老湯搬行李。然後等我們吃點東西,再帶你到月光下去散散步。」
「我們很窮嗎?」
「他們全是本地人。」樂石解釋。「一直到郝家來此。他們來自中部某處,可是他們對這裡比我們自己人還要清楚。郝先生是康沃爾郡風俗的專家,他正在收集資料寫本有關此地民俗人情的書。」
「這裡很安靜。」
樂石點點頭。「黛娜也不自以為是良家婦女。」
「進來,」我喊,轉身看見一位女人和一個孩子。我起先以為這孩子是蘿蘭,我對她笑笑。但是她只是默默有禮地看著我。女人說,「彭太太,我是白麗青,孩子們的教師。你丈夫要我等你好了,帶你下去。」
「這麼快就來看我們,你真好,我們都急著想見彭太太。」
午餐開在北面客廳外的小房間中。這是頓愉快的午餐。在席上我漸漸與維娜、祁林熟悉。雙胞胎女孩和白麗青也和我們同桌。蘿蘭滔滔不休,而海茜不發一語,麗青的態度有如她早已是彭家的老朋友。她責備蘿蘭的吵鬧,對我又表現得特別友善。我不知道以往我見她面時不喜歡她的印象是否過於匆忙的判斷。
「但是你剛才不是來過?」
我看見她們兩個在一起,立刻分別出誰是誰,蘿蘭很活潑,海茜則內向寡言。我開始懷疑那天是不是海茜來警告我有關白玲的事,或是蘿蘭假海茜之名來惡作劇,想恐嚇我一場。
次晨陽光明媚。我站在窗邊看著波光水影,海面上似如有只巨手撒下一把鑽石。
「借故不作功課,」麗青說。
「哦……女教師。」
「我沒對你說維娜和我是雙胞胎的?」
「海茜不會做這種事,是吧?」
孩子在我面前跳舞。「我能夠拿倒立,」她說。「我敢說你不會。」
她舉手揮搖,我跟著她的眼光往上看,我看見一扇窗戶的窗簾微微拉開,一個人站在離窗一尺後向下面看。我只看的出是個戴黑帽上面扎個藍帶子的人影。
「牧師非常想見你們。他在書房準備講道的講詞,希望你們來喝點咖啡。」
「你們並不是真心的,當然。」
這次,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樂石跟在身後。那是鍍金的鐵陵墓,門前有三階石級。
「約兩百年。」
「我不會。」
「他們已經逝世了。我們五歲時母親去世,一個姨母在看顧我們。她時常來我們家,彭莊留了一套房間給她。祁林到我們家時父親時常在海外。祁林比維娜年長十五歲。」
我們下了馬車,郝太太推門領我們走進花園。裡面的小徑邊緣種植花卉,最外圍包著一些矮叢樹。
那是個穿著黑色騎裝的年輕女子,她的頭髮金黃,戴著黑硬帽,帽子上面飄著藍色絲絨的緞帶。她十分美麗,但是她那和緞帶同色的大眼睛卻充滿了深感的哀傷。而且這張肖像畫得令人無法不感到她的逼視。它跟隨著你走,我一看見她,便覺得它有許多話想告訴你。
「好,」她低聲說。「南廳上掛的洛雯作新娘的時候,婚禮上舉行了一次盛大的宴會。她父親是北康沃爾郡的有錢人。她的父母,所有兄弟姊妹表親姑姨全來彭莊參加舞會。座上有許多小提琴手。那女人進來的時候,大家正在吃喝跳舞。她帶來一個小女孩,說她也是彭洛克的女兒。不是姓彭的……那是多年前的事了。但是不是我們彭家,可能是同名同姓。彭洛克是當時洛雯的新郎官,而那帶女兒的女人認為他應該是她的。這女人和她母親住在森林野外,而她母親又是個女巫,她作了巫術。她詛咒彭家和新娘,使當時眾人十分掃興以致不歡而散。」
「我想這正是傳說復活的理由,因為欄杆傾倒,她由北屋的樓廊上掉到大廳上。木欄杆因蟲蝕而脆弱,震驚與摔跤兩件事促成她的死因。更不幸的是因為洛雯的像掛在樓廊上,所以傳說是洛雯使她摔跤。人們說洛雯等得不耐煩了,所以決定要白玲當她的替身,現在你聽說彭莊的鬼是我母親,白玲。老屋中的年青鬼魂!」
「在陽光中它的色彩才鮮艷!」維娜對我說。「它們在這裡生長得很茂盛,此地既不缺雨水,又很少降霜。而且,這四幢房子可以替它擋風。」
我由一個窗子下望,方形的院子裡長滿了最美麗的八仙花。
「那麼等下我們用點點心。你大概想看看這幢房子!要不然先到你自己的一廂去看看。」
「但是她說……」她說過她是蘿蘭嗎?我記不得了。
他摸著我的臉,輕輕吻我。
樂石笑了。「你覺得她像嗎?」
我們經過大門,我看見蹲踞在前面的大理石拱門。再過去是個大平台,兩邊各有一隻大石獅,雖然經過日月滄桑,仍顯得十分威武,像是警告所有要進去的人。
我緊緊地貼著他,他更用力地握著我,好像我們彼此都要對方瞭解存在於我們之間的深沉愛情。
我們意高氣揚地駕車回去,在回程的路上樂石對我十分溫柔體貼。
「斐文對彭家的事都很注意關切,」樂石說,「她很想去看教堂。」
「而且充滿了個性。我常常對蘇珊說,當你越過泰瑪河,便可以注意到不同的地方。似乎走進了一個完全相異的世界……遠離了平凡的英格蘭。在康沃爾,似乎沒有不可能發生的事。這裡是神奇之境。那是由於舊的迷信與習慣。還有些人在門口放些牛奶麵包在門口給小人國的人享用。他們說早上它們就不見了。」
「是,這樣比較親熱點。」
「我也知道,」孩子幾乎抑鬱地說。
他異常漂亮。我初見到他便有此感覺。當我對他稍有瞭解時,便深深地愛上了他。對他的瞭解越加深,對他的愛情也更加濃。除了猶疑思慮的辰光,和他在一起我都會幸福。現在開始惶惑,我愛上的是不是一個老於世故的愛情慈善家,而這天早晨也並不如我所想像的那麼快樂。
我對她笑笑。我一看見她,由於她與樂石的肖似,我便不把她當作陌生人。濃濃的黑髮有點捲曲,它上面梳了個小髻,暗中看見以為她戴著十六世紀的小帽。她穿著墨綠色的衣服,和她的黑髮黑眼很相襯,她耳上戴了金耳環。
「剛才你對我說新娘的故事。」我提醒她。
北屋的門呀地打開,我看見褐色面孔,長辮子,淡藍襯衫,深藍短褲。
「我承認,彭太太。你感興趣嗎?」
「可憐的老人!」
「是,」牧師說。「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她才十八歲,他們稱她做第一新娘……」
由於我在方院子中的經驗——四周是竊望我的窗戶——使我興起到那裡去的衝動。我並不是個喜歡在恐懼中陶醉的人,不過我相信面對不安,有助於迅速地克服它。
當你望著她的時候,她眼睛閃光,雙唇欲言,栩栩如生。我不知道當欄杆傾倒下壓時她的感覺如何。我不知道她對其它新娘是否有不健康的興趣……我開始感到她的存在。
他告訴我,他也是個陌生人,他來自肯特,到康沃爾郡才十八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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