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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莊新娘

作者:維多利亞.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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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我根本沒有厭煩。」
「是,白玲。對我說來,她是白,我是寶。不過別人並不這樣稱呼我們。白玲也是我們一個祖先的名字。頗不平常,是不是?白玲婚前一直和我住在一起。」藍色的眼睛一時變得朦朧起來,我想這兩個姐妹的感情一定十分深篤。「唔,」她又說。「這些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有時我幾乎難以相信她已逝去……而且長眠在墳墓裡……」
「幸而找到了它。」
「我想你已經喜歡爵士大人。」他譏嘲地說。「我應該妒忌嗎?」
「哦。樂石,別說死。」
我堅決地沿著走廊向東屋而去,小提琴的聲音猶在耳際,我上了樓趕向音樂室。
「當然,習慣是去探訪可憐的病人,並且送湯和毯子給他們。」
「她還在想雪崩冰陷和奇怪的東西!」海茜喃喃地說。
樂石吻我的嘴不讓我再說下去。
「就好。」
「人不容易在每塊石頭上每個沙灘邊找到百萬富翁的。」
寶玲正望著我,我慢慢地說:「這是她去世那天的樣子嗎?」
何太太端上茶,維娜把茶斟好。
「你很難過,實在不必,我是個老人,老邁的缺點之一乃是昏庸得不知如何自處。不過我過了段好日子,而且應該還有一段時間好過,我不該放錯藥盒,這是很危險的事。」
海茜突然說:「樂舅舅在山路上救起你的時候,你怕不怕?」
他拍拍我的手。「老機器就軋軋響了,」他說。「我需要把身上的炭素去掉,可惜我不能叫你推我去老鄧那裡去修理一下,呵?」
「這樣談談天真開心,我便是來談天的。」
「我們韓彭二族的關係由來已久。」寶玲說。「我們祖先間已有通婚,所以我們從小就認識洛克和他的家人。洛克後來是白玲的丈夫,洛克小時也經常住在我家,他比我們大一歲。」
寶玲笑了。「還有我,但是她比較喜歡白玲。」
她本想開口,但是看見我又遲疑了。寶玲說:「這是我親愛的嘉莉,她是我們的保姆,從來不離開我。現在她在照顧我……一切,如果我沒有她真不知該怎麼好,嘉莉,這是我們的新彭太太。」
「我們不讓那件事使我們分開,我必須在特凡郡照料我的父親。我們十五歲的時候母親去世,他一直沒辦法再振作起來。但是我盡量找時間來彭莊,她十分渴望見到我,事實上,我不知道她怎麼……」她遲疑了。我覺得她是不願過份對我信賴。她聳聳肩,似乎改變了主意。
第二天雨下個不停,一直下了整夜。
她推開一扇門,裡面的窗戶和我們的房中一樣,它盡收了西邊海岸的風景。我眼睛立刻看見床——和我們一樣的四柱床——褥單上擺著那頂藍絹帶的黑帽子。它與畫像上的那頂雖不盡同,但是顏色頗為酷似,我既覺寬心又自慚愚蠢,因為我立刻解釋了剛才的幻景,但是想起當時看見它時的恐懼又頗為不安。
她睿智地笑笑,但是眼睛仍盯在我臉上。
「工作簡單,空閒時間多,環境美麗。」
「海茜,」我喊,「是你嗎,海茜?」
「且慢。我記得,有一次麗青教過雙胞胎女孩。蘿蘭和我一樣,在那方面她像頭笨牛。海茜呢……她不同。我想海茜拉得不壞。」
「我知道你是她的掌珠。」
走了許久,才抵達主人等待我們的房間。我注意到雖然傢俱全是古物,但是地毯卻完全是現代化的。
我們轉到小路上,這是條陡削的狹路,兩邊是些短籬,有時路很窄,我們只好走成一行。
「哦,先生,那是我的地方。但是自從上帝使我盲目後,我對什麼人都沒有用了。」
「應該應該,太太。你是女主人,維娜小姐從來不十分感興趣。現在,白小姐……」何太太的臉板了下來。「她現在只好望洋興歎了。她剛來的時候,一天到晚老是『何太太,我們要這個,我們要那個。』但是我是個有分寸的人,我只聽家裡女主人的話,別人都不行。」
「有時我不懂她為什麼留在這裡,我不認為是由於她愛病人,我是出名的老古怪,彭太太!」
我們走到小道的開始處時,他深深歎口氣。「我實在嚇壞了,」他說。「我忽然想起。我匆匆趕到包家,他們說你剛走。你看見山崖已經塌了?連那一堆岩層都已經滑下一半了。」
他帶我走上一條兩邊是矮籬的小徑,路盡頭是扇門,出去便是石地花園。這裡的景致美妙,因為在亞熱帶的地方,植物長得很茂盛,在隱蔽的崖下長著一株棕櫚。使我想起彭莊的方院。八仙花長得比彭莊更茁壯,它們展露著輝藍,粉紅與潔白的顏色。這裡有我從未見過的大朵晚櫻。百合花的香味充塞在空氣中。
「嗯,也許過份了點。」
等我們走遠後,我說:「何太太對我說,你母親出事的時候,他正在廳上。」
「無比幸福。」
「我把你給嚇走了。」柯醫生婉轉地說。
「哦,不用。父親自己都不難過。他很快樂……抽煙斗,吃東西。他喜歡坐在門口曬太陽,你一定會奇怪他的耳朵那麼靈,好像是代替了他視覺。」
房中沒有一個人,我感到周圍的寂靜。
他摸了摸搖搖頭。
「當然去,我早就希望帶你去看愚園。」
「一定是因為她們願意做個彭家人。」
「嗯,是的。」
我說我喜歡白的,她烘的麵包一定美味可口。
我轉頭望看白麗青,她的表情帶點責備的意味,她的褐色眼睛比以前更隱秘難測。
「理想之至。」我喃喃地說,我不知道葛護士被當面議論心裡會如何感想。我瞥視她一眼,她正對樂石微笑。
「十分榮幸。」葛英霞說。
寶玲轉問我卡普里的生活,以及樂石與我結識的經過。
「海茜很喜歡她,她也喜歡海茜。我很高興,因為蘿蘭比較得人緣,你現在能下去嗎?我們在冬室裡喝茶,寶玲急著要看你。」
「我並不是整天都需要一個護士,」包爵士對我說。「不過我隨時可能需要她,所以我請她來,十分能幹的女人。」
「這是由於莊屋的氣氛,傢俱的位置與百來年前完全一樣,無法令人不想到這裡與第一新娘洛雯的時代有什麼不同。」
「這是個有益的癖好。」她說。「以前我們請過園丁,現在已經辭退了。我父親時代有四個園丁。現在是潘炳每星期來三個下午,有時湯姆有空了也來幫忙。樂石和我都喜歡種植花草。」
他沒講下去,我猜他對葛護士必有微詞,但是他已變了話題。
「嘉莉!」我責備地喊。「你嚇了我。」
「但是瓷器沒能使她發財,」我們的主人說。「有許多大批生產者在和她競爭。」
「我知道你是一個善於交友的人!」
「她沒安息。」回答的聲音很低。
「為什麼呢?」
我放下話筒,走回桌前。「還有什麼事嗎?」我問。
「謝謝光臨,」雖然他是無心,但是說話有點鹵莽。「原諒我不能起立。」
「過幾天葛護士帶你去看。」
「很可能,是西屋嗎?」
「我在找兩個孩子,」她對我說,「她們下午去崔家角去釣蝦。」
「我認為你應該休息,我現在該走了?還是我先打個電話給醫生?」
「白玲是個好母親,別誤會我的意思。而她不是個可以把心意放在子女上而忘卻丈夫不忠的女人。洛克對她的意義太大了。」
「它使過去的傳說復活。」
「你說得對。」
然後我們到了郝家,彼得牧師請我們進去,他急著要把上個五月在憤怒山莊舉行舞會的相片給我們看。
約七八分鐘後,蘿蘭進來了,她後面緊跟著寶玲。蘿蘭對我們說她剛游泳回來,而寶玲顯然剛午睡醒來。她似乎還睡意惺忪,此後便沒人再提起告示牌的事,而有幾個人已經忘了這件事。樂石略有倦容,白麗青怏怏不快,海茜則一幅神秘像,似乎她知道一些不願講出來的事。
「並不是每個人都和他相處得來,我很高興你能夠。」
「好。」他說。他又叫我談起孩提時代的生活,一時使我又沉溺在過往之中。
這是個牽強的比喻,他又說:「我應當妒忌,你得小心。」
我們進屋時,雙胞胎女孩已經到了。她們拿著釣桿和蝦網,蘿蘭高興地談著她們的收穫。
「她和你一樣,太太。有興趣,但是沒人希望作些改變。我記得她到我廚房的那天,她可愛的臉孔閃發著健康之光,她剛騎馬回來,身上還穿著騎裝……馬靴外套像個男人。不過她毫無男人氣派,她胸前別朵小藍花,騎帽上紮著黃絹帶。她老是戴這種帽子……就像南廳的畫像一樣,只不過那是藍絹帶。」
在戶外比屋內更有理智,我走上上坡路時,向北越過田野,立刻我又精神煥發了。我以前沒走過這條路,新鮮的田野使我欣喜。看了海後,鄉村景色更令人感到寧靜。我愛這新耕的金綠色田地,和四處散長的猩紅的罌粟花,我特別注意到一些被西南風吹彎的樹,它們都長得比海灣的要高一些。我聞到河邊草原的芬芳。
「相信我好了,」他又變得嚴肅起來。「我希望我們……什麼都在一起。懂嗎?」
我不願在屋內,便向農場方面走去,希望能在半路遇見樂石。
我想,這不是愚園,應該是幢座落在美麗位置的美麗大廈。
茶端走後,我拉過下棋的小桌子,這是個古老的法國小几,上面是象牙與龜殼的方格。我擺好像牙棋子,它和桌子一樣漂亮,於是棋局開始。
「你認為我還不瞭解你?」
寶玲笑了,她望著肩後。「我一向對這些話一笑置之,但是有時卻令我不能不信。」
我對自己的恐懼感到羞愧,我不能被自己的愚笨幻想所戲弄。我記起那天我在音樂室裡,嘉莉走進來。當她在門外低叫白玲時,我心中是如何害怕,等她進房後,我的怯意始平。
「別說了,樂石,你真反對我去包家?」
「我是說窗戶本身,它破壞了隱密感。」
雙胞胎女孩常常喜歡出我意料之外地到我身邊來,她們似乎對跳出來嚇唬我特感興趣。
「是。我散步到高曼灣,我在那邊喝了茶,想回來時順便帶他們回來。她們大概已經回家了。」
「好,那麼謝謝了。」
他講得很輕鬆,可是我在繼續想他的話,一直到下午我出去走出大門時還在想著這些話。背後的腳步聲打斷我的思緒,我轉身看見白麗青,一邊牽看一個女孩。
大家又重提起告示牌的事,而白麗青說話時眼睛並不望著我。「那裡可能有危險,還好你記起來,樂石。」海茜正注視著拖鞋,我似乎覺得她嘴角微有笑意。
我想清楚彭莊的每一角落,我開始喜歡它,並且開始瞭解一幢已有數百載歷史的大廈必然比一幢數年的房屋更有強烈的吸引力。
這句話使他開心,他擁著我,使我頓感安全……而有靠。
「她結婚一定對你是個打擊。」
「你喜歡唸書,是吧?」我問海茜。
「我盡量抽時間來看她,我父親死後,我幾乎定居在這裡。由於我的關係,她又對音樂發生興趣,深信如果給她適當的環境她會成為小提琴家。她實在很好,但是練習不足。不過她終於在其中找到樂趣,特別是在最後。她真的很有天賦。我記得我們一起上學的時候……我們大概才十四歲……她在學技演戲,演的是哈姆雷特,她扮奧菲麗亞,這個角色特別適合她。我演鬼,我的才能僅此而已。我很笨,但是白玲演出了名。」
「我猜一定是小孩子,應當報告上去。我忽然覺得她會走那條路……果然不錯。」
「那是十分美麗的虛偽。」
有天下午我坐在方院中,忽然有種奇怪的念頭,我覺得有人在窺視我。我想擺脫每次在院子中便會生出的幻想,但是它好像已很根深蒂固。當我仰望那天寶玲望我的西屋窗戶時,我預料會有人在那裡。
「要回去?」他問。
「我很喜歡它。」我說。
「那麼我們是入不敷出了?」
「我叫她打電話給你。」
我們又上了三樓,寶玲開了幾扇門,讓我看見房中蒙塵的許多布罩。看上去它們顯得陰影森森,尤其是在這靜無聲響的大屋中。
寶玲對我笑笑,我猜她一定看穿了我的心事,也許想證實我並不如我所想的無懼於康沃爾的迷信。
「我希望能見到他。」
寶玲擁著我送我走出門口。
我們談起村莊,柯醫生和郝牧師一樣,對本地習俗均感深切興趣。
「太太和你一起來了嗎,先生?」他低聲問。
「是。」
「是的,我坐得太久了。」
「梅萍很想見你。」
我不願意過懶惰的生活。在島上整天有作不完的工作,我是父親的管家兼店員。我對樂石說我想做事。
「你太過激烈!」我說,接著又輕鬆地加上一句。「我如果又勝了一場,你呢?」
「我想,」我說。「你對護士較諸病人更感興趣。」
維娜吃驚地站起來。「會是誰……」她開始說。
我們拉拉鈴索,大廳中響起叮噹的聲音。
「我們時常拿嘉莉開玩笑,」她低聲說。「她是個得寵的僕人,她現在好了些,但是頭腦不太清楚。」她收回臂膀。「過些日子我再把照片給你看,斐文。」她又說。「你在這裡,我真說不出有多高興。」
「哦,好,樂石。」
「我母親在世時,我確實很快樂。當時我只知道世界上除了快樂別無其它,我去上學時,心裡很悲哀。後來也就習慣了,回家後覺得比以前更有趣。」
「似乎你很感興趣。你是不是自己也想學學?或且你是個被埋沒的天才?斐文,雖然你是我的妻子,但是我對你還有許多不瞭解的地方。」
「當然……你現在是家裡的一份子。下次我一定拿給你欣賞。」
「天,不!你去我很高興。可憐的老人,他才懂得他的萬金不能買到他所需的一切。這麼多年來,才有個美麗的少婦替他倒茶,陪他下棋。他自然倍覺愉快!而且他不要花一個銅板!這對他是一種啟示。這使我想起少年時最怕的方勞瑞小爵士,因為保姆一天到晚便為我念他的遊記,真令人煩得要死。」
「又吹西南風,這裡一下雨,你就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才會停。」
「我希望你利用了你的空暇。」樂石說。
我又看見他眼中嘲譏的眼光。
「我願意,」我說,「我如果提出建議,維娜不會生氣嗎?」
hetubook.com•com「聽說你家在彭莊已經好幾代了。」
潮已退盡,我知道如果潮漲時,海水會漫到彭莊花園門口,所以包家也該一樣,只有潮退盡時,人才可以由海邊通過。現在我只看見一片荒涼的地帶。正前方是突露在海上的礁石,有許多可以攀登上去,中間還有些一跳而過的淺潭。我碰到一塊真正埋入海中的大石。我很困難地攀過去後,我看見了我們的海灘,我們的花園。雖然它仍有曠野之美,但不如包家的雄偉。
我們到門口時,維娜已在草坪上除雜草。
「因為他蓋起他的房子,所以你不願意原諒他。」
我一直走向臥室,我打開門時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有個女人背對光亮坐在大靠背椅上。剛才在院子中發生的事使我不能不心有餘悸,過了一會我才認出那是維娜。
她轉回身,我發現她眼光閃亮,她搖搖頭笑道:「不要緊,自然你會感到好奇,而且你已是彭莊的一份子,不是嗎?我們沒理由對你隱瞞家庭的秘密。過來坐下,讓我告訴你。」
「好,」柯醫生說。「我就來。」
我看見葛護士的眼睛更加明亮,臉上透出紅光。我不安的猜想是否與樂石有關係?我又聯想起白麗青和鄧家小鐵匠的妻子黛娜。
「她死了,嘉莉。」
可能,我相信是的。我眼望著三樓,如果有人在拉琴,我能隔著走廊和方院聽見聲音嗎?
「那麼她一定很忙。」
「她結婚後很幸福。」
她只輕輕點頭。她又說,「蘿蘭便是這種孩子,這裡真好像是有雪崩一樣!」
我望望手錶,樂石一定已經回家。我說我的時間恐怕不許可了。
一陣沉默後她又說下去,「我們常常在達特茅野外騎馬,我們家就在曠野上,你知道。你該去看看,風景美妙……如果你欣賞那種風景的話,你可以由我們花園走到曠野上。有次我們一起騎馬出去,結果走散了,他們找不到我。你知道,曠野上一起霧便非常容易使人迷失,你會兜著個圈子轉。那種情景實在怕人。我尋路回到家裡,可是他們一直到第二天才回來。他們在一間小茅屋裡過夜,洛克有先見之明帶了巧克力。我有時覺得是他故意安排的。」
「我絕不會厭煩,我希望知道家人的一切。」
他在地上摘了一朵粉紅色的香花,別在我胸前。
他拉著我的臂膀引我向回走,我小心地跟著他的步伐。
我這才注意到她是用喉音說話,她提起兩人時便帶有溫柔之情。
「親愛的,」她說,「你來了我多麼高興,」她這種熱心的迎接使我頗感驚詫。我只好自作解釋,暗忖彭家人是因為急見樂石結婚,轉而對我眷顧。「我一聽見消息便立刻趕了來。」
「你母親,啊?」
「你以為葛護士……」
我們走向葛英霞,她俯臥在沙上。她那藍色的眼睛機警而注意地望著我。
樂石和我在星期三下午出發時,他似乎對於某種隱秘的玩笑頗感欣賞。
「我們早就在盼她來了。」海茜靜靜地說。
他伸手擁看我:「你難道不是女主人嗎?」
這些話使她十分開心,從此她成了我的盟友。她也不那麼緊張了。因為她認為我是個閒談的對象,雖然我是家裡的女主人。
樂石又把我的事情再講一邊。
「坐下,彭太太。」他仍以鹵莽的態度說。「給你太太一張椅子,樂石。放在我旁邊——對,面對著亮光。」
「我相信有人往下看。」
我把想法告訴樂石,他也很高興。
「多麼有趣!」我回答之後她說道。「閃電般的羅曼史!我覺得真美妙,你說是不是,維娜?」
「我講了許多廢話,因為我天性好弄口舌。親愛的,我要你感到自由而不拘束,至少去包家的事,請看在上天份上不要停止。我很高興你能給他那麼多愉悅,雖然他毀了我們東邊的景致,但是他是一個病弱的老人。你盡你高興去好了。」
他點點頭。「她是去海邊嗎?」
「過幾天……」我吶吶地說。
我想了想。「後天。」我說。
「嘉莉討厭離開她心愛的特凡郡,」寶玲笑著說。「她要花好多時間才能在泰瑪河這邊安頓下來。」
我們到了海邊路上時遇見白麗青,樂石停車讓她上車。
裡面沒有滿是塵埃的罩單。大窗子讓我看見包赫剛家雄偉地蹲踞在崖頂的景象,不過我並非首次看見它。但是這間房子我似乎覺得有人住在裡面。房子一端有個樂架,上面擺著本翻開的樂譜。樂架邊椅上放著一把小提琴,好像它是剛剛擺上去的。附近桌上擺著打開的盒子。
我不安地點點頭。
「啊?」
「如果海灘圍了起來,表示人們不能走過去,他們只好由上面繞路過去。」
「哦,婆婆,」蘿蘭說,走到寶玲旁邊擁抱親吻。接著是海茜,我注意到她們的擁抱更加熱情。無疑,這兩個人更加親愛。
「也許我看見的是雙胞胎女孩之一。」
「假如你們不要我帶你們走上平安大道,你們講好了。」
幾分鐘後,他深歎口氣。然後他對我微笑,「我很抱歉這事發生在這個時候,把藥片放錯地方。從前從來沒有錯過,一定是由我口袋裡掉了下來。」
「像他父親一樣。」她點頭說。
「你怎麼由海邊過來?」樂石問。
「再見。」她說了,便由北門進去了。
「我對這地方的感情有點複雜,」我坦白地對她說。「它十分引誘我,但是我在此地從來不能感到舒適。」
醫生辭謝了茶,我說我一定得回去了。我知道醫生希望和病人單獨在一起。
「哦,太太,你當然聽說過樂石先生和維娜小姐的母親是怎麼去世的?」
「去,婆婆。」
她又點頭不語。
每當有人提起白玲,我的精神便來了。「她對廚房的事感到興趣嗎?」
「我一直想知道你對它的觀感。」他對我說。
「我覺得他是個孤寂的老人,他很像個慈父。」
我終於走到通海灘的門口。我站在包家角,回望美麗的花園,緊貼著它的是聳然於崖邊的包家愚園。
「還有件事。」我說。「下午我聽見有人在拉提琴,會是什麼人呢?」
「也許,」她說,「過一天我替彭太太看相。」
「那麼她告訴你了,呵?」他皺著眉頭。「他們老是喜歡說些過去的事。」他瞥視我一眼,也許因為我對他的微慍感到奇怪,他又說:「大概是他們一生中事情太少,所以凡是和平常不同的事,一點一滴全記了下來。」
「誰,你是說?」
我望著穿敞胸襯衫和長褲的頑皮孩子,以及他和維娜並肩照的相片,維娜對鏡頭微笑。樂石皺著眉頭,還有一張他們在襁褓時的相片,他們並排地躺著,傍邊坐著個美麗的女人。
他抓住我緊擁。問題已在我唇邊,但是我遲疑了。我不願使他覺得每當他和女人講話時,我就會吃醋。我必須記住我是嫁給有紳士盛名與風度的彭家子弟。
柔和的西南風吹來一團團濕氣。
樂石要去農場,我決定去包家繼續沒下完的棋。於是他駕車送我去。
「你老是喜歡說笑……像你父親一樣,樂石。現在只有他開玩笑直到……」他的手緊張地抓看褲子。
「蘿蘭。」白麗青喊,「我們由走私巷下去,告訴你斐文舅媽上包家去的短路。」
他笑著轉向我。「英霞,你是指她?」
她抬頭看看彭莊的灰牆與外面的斜削花園,搖搖頭。「我怕不見得會更快,我由石堆過去。」她轉向我,「我時常走這條路,我已經變得像只山羊了。再見。」她又加了句,便匆匆走過沙灘。
我瞪著她看。
「是,」我略有點衝動地說,「你以為會不好嗎?」
他讚許地望我一眼。「你是個敏感的少婦,我很高興。我受不了其它性格的女人。」
「先回彭莊,」樂石說,「我駕車送你去。」
「但是你絕不會無理吃醋,你過於敏感。」
「不,如果他不指出,我根本不知道那裡有危險。」
「可是我喜歡來。」
「白玲的臥室在三樓上。」寶玲對我說。「她結婚的時候我也住在這裡。你知道,我們一生從來不會離開,白玲也認為我們不應當分離。這裡變成了我第二家庭,我在這裡的時間和在特凡郡一樣多。」
「如果你請我的話。」
「我常常過去,還看見那面牌子。」
「那麼一定是海茜。」
我感到不安,我覺得這孩子是要讓我造成某種印象。但是她的意思何在?是不是她感覺到別人所不注意的事?可能她只是愚笨而已,她才是個孩子。我必須記著,她如果妒忌她的雙胞胎姐妹,那是件可悲的事。
我和何太太閒談之後,我覺得我真是彭莊的女主人了。忠實的管家,竇家的女兒,他們世代服侍彭家,她接受了我。維娜對家務事並無控制意思,我覺得有事可做頗為快慰。
她不理會他。「我會用紙牌,不過是用你的手,最好是用水晶球。我看得蠻準的,彭太太。」
「她告訴你的?」
「在我去英格蘭上學以前,她也教過我讀書寫字,算術。」
我後面有動作,我立刻轉回身。我眼望門戶,發現門柄正在旋動。
「我們馬上打電話嗎?」
祁林由屋子另一面走過來,我注意到他鞋上泥濘。
「哦,很好,太太。不年青了,但是身體結實,下個聖誕節就九十了。」
「真是可喜的意外。」
「我喜歡去看白玲的房間。」
寶玲和別人一樣,希望我不要拘束。她說她像是我母親,因為她視樂石有如已出。
廚房大而涼爽,地上鋪著紅磚,壁上有許多櫥架,旁邊有張世代僕人們吃飯的桌子,現在何太太已在上面工作。我由開著的門看見瑪麗已在洗滌間洗蔬菜。
我遲疑了一會。
他不正面答覆。「在一個新環境中要適應不是簡單的事,你的島鄉一定很快樂,這裡嫌安靜了嗎?」
「幸會。」她有個寬闊的嘴巴和勻稱的牙齒。
「我沒告訴過你嗎?談起想做點事……你知道,你是彭太太,自然應該關心村裡的事務。我想你去過郝家。我說,斐文,再幾個星期你計劃的事一定一天比一天多。」
「窄路絕對不安全,」樂石說,「奇怪你沒看見通告。說起它,我自己似乎也沒看見。」
「你不會聽到高曼灣那麼遠的地方。」
「你並不快樂,」包爵土突然說,我又禁不住對他談起父親的死,他莊肅地談後,問道:「你很喜歡他。你母親也喜歡他嗎?」
我望了一回兒掛窗簾的窗戶,我又轉望東屋。我當時深信看見了什麼在動。
「我剛自包家回來,家裡沒人,所以我也出來了。」
「也許你衣袋裡有個洞。」
「它比起你的小島,應當比較有意思吧?」
我們三人一同離開,不久我們走到西邊走廊。經過方才寶玲出現令我吃驚的窗戶。
「韓寶玲,我的姨母。她在這裡住過很久時間。她最近有遠行,下午剛回來,我猜她是為你才回來的。如果家裡有什麼事她不能參加,她是會受不了的。」
我開始習慣彭莊的生活,我和維娜做點整理花園的工作,我們一邊工作一邊談天頗為有趣。
「你不知道,哦,太太,我想還沒有人告訴你。父親瞎了……嗯,大概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不,不對。實在說起來是二十八年,秋天收穫後便滿二十八年了。」
「我一向說康沃爾奶油不如特凡郡的好。」寶玲說。
「你就會的。」嘉莉說。
「這事很難忘記,樂石。哦,我在這裡很快樂。我愛這裡,家人都很仁慈,而你……」
「你斐文舅媽以為你拉提琴了。」
「康沃爾人稱之為醫廬,因為那是醫生的住屋。你那天一定來看看我姊姊。」
「所以我要和你長久廝守,現在別為房屋擔心,我不是有你幫我嗎?還有祁林。他寧死不願見彭莊易手。即使交給銀行,也不能算是永久失去。但是如果除了星期三,每天下午兩時到六時半家人們都游手好閒,那麼你的家便將兩樣了。」
「好,」葛護士說。「來了。彭太太要是想坐在包爵士旁邊,我把小桌子拉過來。」
「我一向相信我的就是我的,我有權任意處理它。我剛來的時候頗不得人緣,不過現在我和氣了些,人到老也學乖了。可是有時候你讓一步,人家就進十步。」
我希望他們立刻知道我的經過。也許,我怕如果他們不發覺我,會可能看見一些我不欲見的鏡頭。我叫:「嗨。」
她以低沉單調的聲音念出詩句,她對我笑笑。「我希望能使你聽見她當時的歌唱,她的聲調令人不寒而慄。以後她時常喜歡唱這首歌,還有一首詩她當時在劇中沒唱,但是以後卻時常唱它。『他站了起來,穿了衣服,打開了門戶,放進了女郎,女郎離開時已成婦人。』當她唱的時候,唇角有絲微笑,我以為它和那天曠野的夜晚有關係。」
「可愛的女士,服侍她真令人高興。只是太可怕了——哦,我又說滑了嘴,瑪麗一直這麼講我。」
「好吧。他的號碼在電話邊的小本子裡,柯醫生。」
因為通向海邊的路很滑,我走著迂迥的彎路。我先向東,然後向西,過一會又轉回身。我經過許多不知名的花草旁邊。
「我想你一定能夠做得很好,首先我要做些事來補償我的多年外出。我還得對祁林下一番功夫,他相當舊派,女人不得參加工事。他不知道我撿到的是一個怎樣的女人。你看,維娜除了對花園之外,別的全無興趣。」
「那是在她去世前一年畫的。她很喜歡騎馬,我有時覺得她對一切都有種熱狂的情感……在音樂上……騎馬,其它事也無不盡然。她特別喜歡畫像上的那副姿勢裝扮。據說,她和奧菲麗亞一樣是早夭的命相。我希望你能夠聽到她在演劇時唱的歌。她有個奇特的聲音……有點走調,但是正配奧菲麗亞唱的歌。我還記得在學校演劇時,她穿著白衣,頭上插著花,手上也捧著鮮花走出台時,觀眾一陣寂然。我唱不來,但是好像是這樣:『我如何分辨出你的真愛!如果單憑他的使帽和他的輕履。他已逝去,小姐,他已逝去,他頭上是草綠泥土,他腳跟是頑石一方。』」
白麗青聳聳肩。「我想海茜並沒有演奏的資格,如果她為了提琴而放棄和*圖*書釣蝦,那才令人意外!」
「哦,不是,我想,她比較悲哀,有時好像視而不見。她一定有什麼心事,可憐的太太。」
「僕人們說這廂屋裡鬧鬼。」寶玲對我說。
「不是我。」海茜想了想說。
樂石關上車門喊道:「誰把山徑上的危險牌子拔了下來,我還好及時攔住斐文。」
我看了它不由發抖。
「嘉莉,還有些東西要解開。」
「白玲!是你嗎,白玲?」
「啊,是的。」他點點頭。「所以我常常在想為什麼,也許她認為……當那偉大的日子來臨時……她不會被忘記。」
「她多美?」
「哦!蘿蘭,別吵。」白麗青懇求道。
「你現在該休息一下。」
有一次我們一同出外散步,她自動地說些她的事,告訴我她和維娜如何同學,並且一起到彭莊來渡暑假。以後她就時常到這裡來。她必須自食其力,所以選了教書。她同意向學校告一年假來督促雙胞胎女孩,因為她知道她們母親拿她們毫無辦法。
「別讓我打擾你們,」我說。「我來得太早了,我到花園裡去走走,我很想看看它。」
「來,坐在我旁邊,」她說。「我們有許多話要談。維娜,茶就好了嗎?」
包爵士點點頭,護士走出去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我走出音樂室,但是我不能再留在東屋。我回到方院裡坐下,而我發現自己不斷而不自覺地望著那些窗戶。
「那麼你相信她還在屋裡……出沒在這幾間房裡?」
「我現在所看的,只是這一片景色。」他對窗戶點頭。
「很庸俗,呵?老人希望構造個背景。我告訴你,官僚新貴沒有深厚的背景。」
「可憐的女人!她一定很不快樂。」
「他似乎已經復原了。」
蘿蘭找了根短棍,走在前頭,一邊打著短籬一邊大叫:「謹防可怕的雪崩,小心倒下的大樹,大人!」
「那麼走吧。」
「婚姻幸福嗎?」我問。
「親愛的蘿蘭!」寶玲吶吶地說。「什麼事都少不了她。你也去嗎,海茜!」
我把點心遞給包爵土,我注意到他動作很慢,吃一塊就幾乎令他喘不過氣。
他微笑地望著我。「你很巧於應對。」
「你,和你父親住在島上……十分幸福,但是我想你們住的房子並不是你們的,更不論有土地和私人海灘了。」
樂石大笑起來。「想想看,如果你帶了一碗湯和一床紅毯子叫道生轉給那位可憐的百萬富翁!」
「哦,不,我不是,剛才你在東屋嗎?」
「這是個小地方,人在四處都會碰到鄰居。」
「胡說,我們都為你驕傲,杰西。你只要再活上二十年,便會使彭莊出大名。」
我笑了。「如果你這麼自認,那麼也應該不是個壞的古怪老人。」
「歡迎。包爵士的病情如何?」
「和彭莊一樣。」
「來了,」他對在浴室的我大叫。「終於來了,我早就知道。」
我繞過房屋到南邊去,我在那裡看了一會花園,可是花的顏色也似乎比平常暗淡些。
「還好葛護士在身邊照料他。」
「是嗎?我是個提起庸俗金錢事務的畜牲,你曾經說過,我是個半人半獸的登徒子。我想那已是畜牲的一種形式。事實上,我想你看見我葛英霞在一起心中不大高興,我還要說你……毫無來由。」
「有其父必有其子。」樂石說,「哦,我們該走了。」
「啊,在彭家海灘你可以興思古之情,而在包家只能得到虛偽的印象。」
「包家角是我名下的,我立刻知道,當地人因為我把它劃為己有而對我不滿。花園邊有個大門和籬笆圍住,大門出去便到了海邊。」
她笑著把黑髮向後摔去,使耳朵上的金色耳墜搖晃起來。
蘿蘭在我們身邊跑了一圈。「好,妙極了,我們可以由走私巷滑下去。」
「別太久。拖延是危險的事。」
蘿蘭向前走,假裝在找路。「是不是我們用條繩子把新娘和我們連在一起,如果她掉下去,我們可以把她拉起來。」
「我驚動了你,」她說,「對不起。我上來找你……便稍為坐一下。」
「真高興看見你,太太。」
她立刻轉過身,似乎不願讓我看見她因麗青的話而感到得意的神色。
「我是她的獨生女。」
最後我們到了一間寬敞的房內,窗外的花園斜削向海,老人坐在長沙發上。
「樂石很像他,是吧?」
「他對她呢?」
「我該回去了。」她說。
「你想又能怎麼樣呢?洛克不是個忠於妻子的人,忠貞不是他的本性,而且比他父親有過而無不及,他又和農夫女兒暗地來往,這件醜事無人不知。而且還不只她一個,他和父親一樣,不能抵禦一個女人和一場賭博。女人也無法抵禦他,大概是維娜和樂石出生後,她才不再生他的氣,我本來希望她能多養幾個兒女使她無暇旁顧。」
「你丟了什麼?」
她笑了。「我相信你是一個富於幻想的人。」
當天下午我到方院裡,我不是到那裡去坐的。雖然天氣明朗,陽光普照,但是石凳還沒有乾,海茜跟著我,老在我旁邊。八仙花比以前更艷麗。
「我喜歡安靜。」
現在已無樂聲,我扭開門,提琴放在椅上,樂譜擱在架上。
「我想,對一個美麗的女子妒忌,總比對個老病人有理些吧?」
「多可笑的比喻。」
「她嫁給他的時候一定很幸福。」
「你們常常在海邊見面?」
他笑著挽著我的手。「記住,下次不要走那條險路。」他說。
「你有顆仁慈的心,可是仁慈無法深入。不願使老人傷心……偶然去看看。可是多麻煩,多討厭!」
「比島上好?」
於是他擁著我開始唱道:「當你聽見崔鮑彭,便知道已入康沃爾郡。」他對我笑了笑又唱下去:「啊,我必須再說一句,請勿忘了豪富的外地人。」
「是,我聽說過。」
「這是她摔下的地方,」寶玲解釋,「你看,那裡的欄杆修理過,事情發生前早該注意到,事實上,這地方蛀滿了蟲蟻。這種事情不可避免,如果要翻修怕不要一大筆錢。」
「謝謝你,我不會摔下去。」
「樂石的父母。」我說。
我謝謝她,她到車邊開始倒茶,這時樂石拿了盤點心和奶油果醬,坐在桌邊。
「提琴?」樂石瞇起眼睛,像是感到驚詫。「那裡?」
「她很不快樂?」
我實在愚笨,我對自己說。
我急轉個身,看見他向我走來。
他從我看到樂石,我發覺我丈夫的表情更加帶有嘲弄意味。他不喜歡這個老人,我有點不安,生怕他過份流露出來。
她和以前一樣,一直看著東屋上的窗戶。我抬起頭,上面並沒有人,她注意到我的眼光,微微地笑著。
「來,」她說著推開一扇門。「這是音樂室。」
她搖搖頭。
「誠然,我們很窮,但是我們很幸福。」
我望著彭洛雯的臉,心中歡愉地想,樂石並不像他父親和他祖父,以彭莊的賭徒及博愛看,如果他是他父親,他絕不會像娶我一樣地娶個農夫女兒,因為我能帶給他什麼呢?十分鐘後我們漫步在山崖小徑上,溫暖而帶著海洋氣味的風輕拂著我們的臉孔。
他的病使我很吃驚,我站起來想去拉鈴索叫僕人,他看見我的動作,便搖搖頭。我遲疑地站定。「馬上就好,」他吶吶地說。
柯醫生面色莊重。「像這種病的人很難講,他的病可能隨時轉劇。」
「還有你。」
樂石在家嗎?我想。農村與產業上有許多事待做,他遠行過久,工作也堆積得太多。
「她起來走路時,我知道,有種輕動的聲音。」她走到我面前望著我。「我現在可以感覺到。」
我看到他們,她半臥在沙上,手支著臉,他躺在她身邊。他正如我第一次在父親工作室中看見他時一樣黝黑。
我們離開鐵鋪,經過一排小屋時,我看見一個老人坐在門口。
「他相信……鬼的故事嗎?」
我們並肩坐著,她又說:「管我叫寶玲好了,親愛的。孩子們也一樣。哦,我所謂孩子是指樂石和維娜。雙胞胎女孩叫我婆婆,她們叫慣了,我倒不在乎。」
「希望你準備好了。」白麗青警告,「快下雨了。」
「不,沒那麼多雨水。」
「如果無效呢?」
「寶玲婆婆什麼事都不會忘記。」蘿蘭又對我說。
「是。」我幾乎反抗說。「我喜歡他。」
「他沒一點毛病……除了他的老毛病。」
「斐文以為下午聽見你在拉提琴。」
「可憐的老人,這對他是場酷刑,但是他對他的身體……似乎十分高興。」
葛護士又把糕餅盤端過來,但是我們已經不能再用了。
我們坐在窗前望看伸向萊姆角與普萊茅斯的海岸,黑色的海角伸入灰色的海洋,令人聯想一個躺臥的巨人。我望著包宅,它的灰牆正是今日海水的顏色。
現在已是退潮的時候,所以這條路可以走得通,我繞過屋角,看見包家園丁由花房出來。我問他可不可以由花園走去海灘,他答應帶我去。
他進屋後,我沿大路回去。我馬上又改了主意,決定由小路走。
我奇怪他會是個這麼好的聽眾,我講話時他一直很注意,而且以他鹵莽的態度問了許多問題。所以我一直談著自己。
他深深吸口氣,喃喃地說:「好了些,對不起。」
憂鬱的眼光盯著我看。「哦!」她喃喃地說。「新彭太太,嗯。」
寶玲對我笑笑。「你不久就會明瞭嘉莉了,我相信她會替你做一切事,她做起針線才叫絕。我的衣服大多是她做的。」
「你們也是雙胞胎的嗎?」
「下次我經過村裡,一定去看你父親。」我對她說。
我半猶疑地想是不是海茜拔下告示牌。她知道我到那裡去,而也可能由快捷方式回來,甚至於她可能在守望著我,然而她又有什麼理由這樣做呢?她性格中可能有惡作劇的氣質。最後我想,樂石也許因為他過於愛我,而小題大作。
「簡直歡喜得發狂,這使我害怕,她對他看得太重要了。」
「蘿蘭呢?」維娜問。
老鄧全喃喃地說,他懷疑彭太太對這種胡言風語有沒有興趣。
「他們無此必要,」樂石反駁我的話。「他簡單得像一二三。他是個典型的自造人物——一個被棄的人。有些人照古舊的典型塑造自己。他們決意要成為某一型人,而且扮演得唯妙唯肖。過一些日子他真如願以償,而且形成了第二性格。所以世界上有這麼多合於尺寸的性格。」他對我笑笑。「你不相信我的話,是吧?好,拿包爵士來說。開始賣報紙……也許不是報紙,不過總是類似的工作。重要的是典型,而非細節。從不尋歡作樂,積了點錢以作開始之用,到卅歲時,勤勉與技巧把它變成了財產,於是他將成為百萬富翁。一切如意,可是他已不能成為本來的自己……他成了既定標準的自造人物,他執著自己的粗暴態度。『我出身寒微,我為自己驕傲!』不願接受一般的文雅生活。『我為什麼要改變自己?我已是完人。』哦,我無需試著去瞭解包爵士。如果他是用玻璃做的,我也不可能更清楚地看穿他了。」
寶玲點點頭。「一個笨習慣。但是有人自其中獲得安慰。起初我們都不願移動一點。嘉莉擦拭後把它們放回原位。嘉莉對它看得比任何事情要嚴重,我說不出她是多麼忠心白玲。」
「哦,那正是白玲的樣子。有時我看著它時,幾乎覺得她就要由鏡框上走下來對我說話。」
我揮揮手又繼續看,但是沒有反應。
「包赫剛爵士的請帖,請彭先生和夫人在星期三下午三時半接受邀請。」
「那麼你去吧。」
「你不會找不到。彭村的第二間屋子,他一個人住在那裡,母親死後便是他一個人住。瑪麗和我時常去看他,我們準時給他這盤熱的東西做晚飯,他不用出房租,他有自己的年金。父親很好,如果他……眼睛不瞎,才叫好吧!」
我們走進屋,到了大廳邊的一個小客室。維娜由廚架上取出酒和酒杯。當她倒酒時,白麗青帶著海茜走進來。她們穿著拖鞋,維娜讚許的眼光使我對她們注意。我猜她們一定是在後面換過鞋子進來的。
「曠野那夜後又怎麼樣。」
「我要去的。」
他把青筋浮突的手按著我的臂膀。「你以為這樣嗎?」他高聲說,然後又望了樂石一眼,他正和葛護士在低笑。
「給彭太太倒點茶好不好?」包爵士低說。
蘿蘭起初喚我作新娘,起初我還覺得有趣,後來漸漸覺得不是滋味。海茜有盯著我看的習慣,這也使我心中不安。
「你生病了,我不該……」
「我們不稱她舅媽,她只是斐文,我們當然會照顧她。」蘿蘭說,「樂舅舅也對我們說過。」
「任何人都沒有辦法。如果下棋的時候,我把顆藥塞進口中,你一定不會注意到。而……而我耽誤太多時間。」
我說我很高興去,他又談起他姊姊梅萍,她對瓷器特別感興趣,她做了許多小瓶罐和煙灰缸。在附近店裡出售。她可以說是個藝術家,不但供應瓷器,而且還有些繪畫給店裡。
「你自己從來沒有表示我不該去看包爵士的意思?」
我們繼續下棋,我一邊不安地望著他,使他感到好笑,我們還沒下完這盤棋,柯醫生就來了。
「你難道想不到?一個敏感的女人……在這麼一個地方,又加上一個把不忠漠視為秘密的丈夫。洛克的事沒有秘密,他從不遮瞞他另有女人,與他自己的性格——賭徒兼博愛主義者。他好像懷有一種態度,這是祖先遺傳的性格,我也愛莫能助。」
寶玲突然憤怒地捏緊拳頭。「而她是應該幸福的,我沒見過第二個人像她那麼樂觀豁達。如果洛克是她心目中所想像的人……如果……可是有什麼用呢?人只能對將來的生活存以希望,過去的事只待追憶罷了!」
「一個小銀盒,我老把它放在我身邊。」
他輕鬆地笑了。「我知道我娶了個女生意人。啊,親愛的,等我和祁林商量好後,便預備把情形告訴你。我也要借重你的,我要讓你明白這幢大廈的內部情形,那麼你自己就可以明白了。」
「除了老嘉莉,沒人到那裡去。我不相信會是她,我和維娜小的時候,上過一陣小提琴課,他們立刻發現,至少我是沒有一點這和圖書方面的天份。維娜不壞,但是她嫁給祁林後,便完全扔開了。祁林是個音盲,他連貝多芬的交響曲和國歌都分不清楚。維娜又是個忠實的妻子,什麼都聽祁林的,你可以學她的樣子,親愛的。」
「葛護士似乎也很敏感。」
「多可惜!」
門打開,一個矮小的婦人走進房。她穿著黑色的衣服,和她的病黃色皮膚很不相襯。她那一度必定是黑色的頭髮現在已呈鐵灰,黑色的眉毛罩著小而憂愁的眼睛,有個長瘦的鼻樑和薄嘴唇。
「不要道歉。道歉的該是我,我慌張得不知該怎麼辦好。」
「沒事,我只是來看看這裡的情形。」
樂石跳起來瞪了我一會,然後他跑過來握著我的雙手。
「你對什麼都操之過急,」他說,「壞習慣,我從來不過急。作決定,是的……有時要當機立斷,不過要有適當的考慮。你再來看我嗎?」
「這真是條窄路,」我說。「謝謝你們。」
「是的,」他說。「你可以省五分鐘。一處房子兩邊都有路通,我是在張舊地圖上發現的,使你聯想到海是在逐漸地侵蝕土地。它不會久過一百五十年,何不一起去看看梅萍?她一定很想見你,我待會送你回去。」
「至少還要二十年光陰,親愛的。我們繼續瞭解對方,這是件很令人興奮的事,它像是一種探險。」
「不為錢,只是興趣而已。」醫生辯道。「賺點小錢更使她高興。」
「叫他們送茶來,還有,護士,你不用留在這裡。我相信彭太太一定願意斟茶。」
「烘麵包?味道真香!」
「你父親好嗎?」
「你也知道這個故事?據說彭洛雯在屋裡吵鬧,直到白玲成為她的替身為止。這是康沃爾郡的典型傳說,親愛的。我很幸運是生在泰瑪河那邊。我在夜晚可以不受那些孤鬼神怪的恐嚇。」
「完全一樣。彭家擁有他們的海灘,我擁有我們的。但是那些在低潮時由石後走過的人有一半不知道。」
他機智地望我一眼。「漂亮的年輕女人……喜歡熱鬧,而這裡有什麼呢?」
忽然我聽見窗外一聲海鷗尖嘶。
「坐下把棋下完,我怕這盤要輸了。我方才在想藥盒的事,現在再下,我還有機會擊敗你。」
因為我希望知道她心中想些什麼,我又說:「你說『白玲』。」
我立刻到小本子前,然後撥了電話。幸好柯醫生在,我告訴他我是在包家打電話,包爵士請他馬上來一趟。
海茜點點頭。「是。」她輕聲心不在焉地說。
我們開了門,由花園攀上斜道回屋。
茶來時,我倒了兩杯,這成了種習慣,它也表示出我們友誼的發展。他似乎喜歡注視著我。
「就像往前……」他喃喃地說,「像往前一樣,彭莊又有新娘了。我祝你幸福如意,親愛的。」
「我希望你多喜歡他一點,樂石。」
「我看你絕無法再找到這麼個漂亮的地方。」
他點點頭,雙手又顫抖起來,它又摸索地抱向膝蓋頭。
「你失望了?」
「我佔了你太多時間了。」
「並不盡然,附近的人一直在說彭莊在鬧鬼。那是指許久以前的新娘彭洛雯。」
海茜走到我另一邊,使我位在她和白麗青中間,蘿蘭則向前面跑去。
「什麼?」我圍著浴巾走出來問。
「他一定要有人在旁邊看顧,其實……」
「我弄不清是那裡,大概是東屋。」
我們又閒談了一小時,便告辭回家。
「白玲。」我喃喃地說。
我立刻站起來,她挽著我的手走過方院向東屋的走去。她似乎樂於帶我去參觀彭莊的每一個角落。
我打開窗戶探首出去。是的,毫無疑問,東屋的一扇窗戶開著,聲音是由東廂來的嗎?
「晚上她們上床時,海茜念故事給她聽的。」麗青說,「她就學會了特別有趣的段落。」
我笑了,但是方才在海灘發現他們兩人後的不安情緒仍未減退。他是不是和一般有罪的人一樣,喜歡拉人下海。你既然和包爵士共渡午後,我為什麼不能和他的護士呢?
葛護士問我要中國茶還是印度茶,我說要中國茶加檸檬。
「我們當然歡迎你,親愛的。」
何太太有點驚訝。「父親知道有這種事,但是我不知道他對彭太太摔下的事是怎麼想的。他不大願意講,只是坐著沉思。沒辦法叫他多說。」
「你以為我是別人?」
包爵士看見我很高興,我們如常地喝茶,下棋。這次是他贏了。
寶玲注意到我的眼光笑了,「我老是保存家人的肖像,在特凡郡也是這樣,對吧,海茜?」
他緊擁看我,我至為感動,因為我知道他實在嚇壞了。他把告示插在地上,喃喃地說:「車子就在附近。來!我們回家。」
「我很情願。」
我穿過烤房到廚房,向瑪麗和老湯打招呼。我對烤麵包的事視而不見,心中一直盤想著由樓廊上摔下的少婦,她後面的彭洛雯的畫像,以及在大廳上有個幾乎盲目的人引頸望著摔下的人體,他極力想判明是怎麼回事。
他搖搖頭。「你會找藉口。太忙,另有約會。像你一樣的少婦怎麼會來訪問一個多病的老人?」
「我們都很高興,當然……特別是認識斐文之後。」
「白玲!」一聲低呼。
「他有什麼心事?」我問。
每早用茶時,到彭莊的信件送到我們臥室。幾天後,當樂石在看信時,有封信使他笑了起來。
當他擁著我時,我已感到安全。對於此行我十分高興。
我還沒達到窄狹的山道時,我就聽見樂石的聲音。
「海茜揮手的時候,我抬頭看見你,她說你是她的婆婆時,我十分奇怪。」
過後,他又批評我是那一著棋走錯,以致敗北。這使他很高興,我也很愉快,因為我來此的目的便是使他高興。
「你生氣嗎?」
「但是這些事除了個人外表外,還必須考慮到其它的因素。」
「這裡絕對安全。」白麗青說,「除非你有恐高症。」
「是,不過那是一條路,而這是條小徑,而且越走越窄。過去有張告示叫旅客自行小心,但是本地人都打這邊走。」
寶玲把手撫著孩子的頭又說下去,「她……去世後,我到彭莊來照料樂石和維娜,我願意代替她,但是有誰能代替母親呢?」
「早,杰西。」樂石喊道。
「我親愛的斐文,白玲不需要把事情告訴我,我們是兩個最親密的人,別忘了我們在母胎中原是一體,我完全知道事情的發生與緣故。」
「我相信她是的。」
「如果你願意,我們告訴你快捷方式。」
「在牆上,」蘿蘭喊道。「還有許多貼在相簿上,下面寫的有字。它寫:『樂石六歲』,『維娜八歲於方院中』。還有許多白玲婆婆和寶玲婆婆小時的相片,只不過她們是在特凡郡。」
「再見。」
又是沉默,她歎了口氣說:「他曾經愛上過一個本地女郎,而且已經互許終身。她是個農民的女兒,但是他家人要他和韓家聯姻。因為我父親很有錢,而且彭莊也正急得需款,白玲很悲哀,她聽說洛克要和這個女孩給婚。她知道他一定是深深地愛上她,因為彭莊對他的意義重大,可能因為家裡沒錢,只好在彭莊上打主意。所以,她也知道他因為深愛上她而不願考慮與別人結婚,雖然那女孩不能帶一文錢給他。他也愛白玲,如果不是他情有別鍾……他和她結婚是順理成章的事……洛克便是那種男人……你知道……用情廣而不深……」
「哼!」他喊,「謝謝,你自己請用!」
「我愛,我們把它看成虛無飄渺的將來,可是你現在幸福。」
「那麼只有你們兩個人會拉提琴了?」
我微感惱怒,因為他打算仔細地審視我,我心中有種不該有的緊張。
「你似乎很吃驚的樣子,」樂石說,「老人時常會發作,已經有好多年了,可惜剛巧當你在的時候復發。」
「對不起,」他吶吶地說,「原諒我。」他掏著口袋。
「什麼事都有個結束,太太。你有什麼吩咐嗎?」
祁林對我有種安靜而遲疑的友善。我喜歡他那笨拙的慈和,當樂石第一次帶我去農場時,我立刻感到祁林對樂石判斷的尊敬,這使我更加喜歡他。
「哦,請進。道生,請他們進來。」
「進來。」他說。
「他沒提起他的家人。」
「可以這麼說……這些年就是這樣。前一位彭太太初來的時候,我就在廚房。」
他又搖搖頭,我只好無助地站著。五分鐘後他樣子好了些,好像一陣緊張已經鬆懈下來。
「你不拿相簿給斐文看?」海茜問。
「是,當然,我們可以把時間那樣劃分……白的婚前……以及婚後。」
「我對你怎麼說的?」他說。「彭莊的新浪都酷愛她的家屋。」
我點點頭,「而且沒有秘密,」我說。
樂石迅速地望我一眼。「關係還很友善嗎?」
寶玲愛憐地拉拉海茜的小辮子。
「早,先生。」
「午安,彭先生。」她說。
「絕不。你對許多事情感到興趣,這幢房屋也令我嚮往。」
這是種逐客令,於是我說我還有事要做,待會兒再見。她走過來握著我的手親切地笑笑。
我一定面有難色,所以他立刻又說:「我是個好主人,如果不小心,你可能會藉口從此不來了,我不喜歡……不喜歡這種事。」
「哦,事情發生的時候,父親正在那裡。那件事一直在他心裡難以忘懷,當時他並沒有全盲……不過快瞎了。他雖然看不清楚,不過他知道她在上面,是他發出警告的。所以他念念不忘,雖然已經二十五年了,但是他時常想起這件事。」
「也許你可以走得過去,只不過有出事的可能而已。」
「我不會對你找藉口,你坦白地說出心裡的話,我也要學你的樣子。」
「那麼只是你的?」
「例如?」
「領主的夫人時常出去探訪病人,這是老習慣,你開始得不錯。」
她們走過來和我一起前行。
「等晚飯再見他們好了。哦,雙胞胎女孩來了。」
「多謝盛情。」
他停車探出首來。
他面帶挑戰的微笑,這是張知道如何享受人生的面孔,一個無畏的賭徒,而且漂亮英俊。我注意到畫中人的耳朵是樂石的耳朵,眼睛稍向下斜。一絲惡作劇的頑皮態度使他更顯得超群……我在樂石身上便感到這種氣質。
「白玲和雙胞胎。」寶玲喃喃地說。
我邊走邊想,屋裡有人在拉小提琴。因為你看見過東屋有把提琴,便以為聲音是那邊來的。如果你真感到困惑,最簡單的辦法是弄清楚家裡有誰會拉小提琴,並且無意中告訴他你聽見他奏琴的聲音。
「是,可是那些是你以前的相片……這些是以後的。」
「這沒有什麼特別,」樂石對我說。「這也是康沃爾的古老風俗,你將可以瞭解為什麼在這綠色的快樂土地上,我們的青草最青。」
「是,」他憂鬱地說。「如果你可以來和我下棋,便可避免和老人的無聊談話了。你什麼時候來?」
寶玲傾身對我說。「所有家庭都需要一個像我這種人——不結婚,可以照料孩子,收藏所有相片和記載生日日期。」
「哦……許多方面。聲音……姿態……他的為人……一切。大多數彭家男人都有強烈的肖似。我常常聽到洛克父親的故事,我所聽的也同樣可以說是洛克的。白玲大約七歲就愛上了他,她的愛情至死不渝。」
葛護士鞠個躬喃喃地說,「我就去叫他們把茶端來。」
海茜有點生氣。「怎麼?」她說。
「不客氣,」我連忙說。我走到他椅前握著他的手。
「白玲的。她一向喜歡東屋。她對包赫剛一點不在意。至少不像別人那麼耿耿於懷。他們連看看愚園都會難過。她說這是種理想的心境,因為她心滿意足而不受外界的影響。」
「出事前一個月照的。」寶玲對我說。
「暫時不,親愛的。我還要收拾一下,過去的故事會有點煩人。尤其是對於不生活在其中的人。」
樂石聳聳肩。「也許。那是假貨,我憎恨假貨。如果所有自造人物都決定到我們海岸上來成家怎麼辦?那會是個怎樣的景色!不,我討厭擬古,在我們門口蓋上一座,只更令人切齒。包赫剛的愚園在有彭莊這些房屋的海岸上是個外來客。這是有彭莊,米蘭山莊,吳莊,高國以及……這位主人帶著中原的態度,自稱為包赫剛爵士。好像崔家,鮑家和彭家不屬於康沃爾一樣。」
「我們希望你也能在莊裡,杰西。」樂石說,他聲音中的柔情令我高興。
「我很奇怪,你顯然不喜歡他。」
「她房間?」
他把我擁過去。「聽,斐文。」他說,「我要你幸福,這是我最重要的心願,我知道你對那老人的想法。他是父親,正如你說的。他可以說是代替你所失去的。他很孤獨,而你父親也一樣,所以你們互相發生好感。這是很容易瞭解的。」
「什麼,又去?你真喜歡那個老頭子。」
我要走的時候,柯醫生來了。他正在下車,我走過他車邊時,他有點失望。
「也不盡然,不過遭到巨大的變故。境遇與事情似乎不大順利,房子裡的開銷浩大。洛克開始豪賭希望能重振家產。」
「很好找……老是抽他的煙斗,他一定會高興的。」
我們的主人向門口皺皺眉頭。「茶晚了,」他說。他對僕人一定很嚴苛,我想,即使他命令等我們一到就上茶,現在也不能算太晚。我們進房才不過三四分鐘。
「我們現在就去。」
過一會,我懂得她們所謂窄路的意思,大概有兩碼路才是能通人的山道,我們排成一行慢慢走過去,轉過去是伸在海面上的崖角,我們看見面前便是包赫剛家。
「告訴我,你覺得康沃爾郡如何,彭太太?」
我說我沒有,我發現現在的地方似乎比剛才的海岸路面要低上數呎。
如果太陽朗照時,海面會令人眩目。可是今天天陰,上下徘徊的海鷗聲音也顯得悲切。
嘉莉的表情立刻又變得陰鬱下來。
「我母親教過我。」
她現在沒有戴帽子,可是她濃厚的白髮做成二三十年前的式樣,我又注意到她穿的衣服也是古式的。她眼睛很藍,身穿的中國絲綢襯衫正相配稱。她很高,穿著黑色的衣服顯得苗條美好。
「現在樂石不大來花園了。」我說。
「真遺憾。」
何太太的臉色更加爽朗,她的手仍忙著揉麵團。hetubook.com.com
「星期三?就是明天了。我們去不去?」
「我去和何太太談談,不然我去鄰家。還有,下午我要到包家去喝茶。」
這次談話使我至為愉快,我父親的死從未離我這麼遙遠過。我已在彭莊生活,雖然是個新來者,但是人人接納我,樂石也給我只有他才能給的最大安慰。
「那麼我立刻請你。」
「過急的婚姻……」他又說一句。「好像聽見有人這麼說過。」
以後決定到所有房間裡去看看有什麼急需修繕的地方。我相信有許多事待做,而祁林只管農村,維娜只管花園,樂石卻要管理整個產業。
「如果你去和他談談天,他一定會十分開心,他老是問起彭先生的新娘。」
「是,我剛剛到。我沒告訴維娜和樂石今天會到。我看見你和海茜,我不知道你看見我,否則我會打開窗戶和你說話。」
我望著肩上。「我想,是那些窗戶。」
「我聽的聲音會不會是麗青或海茜?」
他住在彭莊附近的屋裡,那幢屋子本來是退休的前任醫師住的。
「她沒有向你解釋?哦,海茜,我的乖孩子!」她又摸她的小辮子。
何太太看見我,笑顏大開。
到了樓廊上我望著俯瞰方院的窗戶,不知道方才看見動靜的是那一扇窗子。
茶點過後,海茜問她婆婆要不要她幫忙解開行李。寶玲很高興地答應說願意,她又加上一句:「我想斐文還沒去過我房間,對不?我們請她一同去,好不好,海茜?」
我站起來要走,但是包爵士不願意。
「是葛護士,」我對主人解釋。「她下班幾個鐘頭,是吧?」
今天的大廳由於天氣的灰暗也顯得陰沉。如果那些大玻璃窗透進陽光,那麼一切全會截然不同。
「我沒走過這條路,我想來接你。」
「她下望院子,海茜向她揮揮手,沒對我解釋便跑上去了。」
「還沒去過。當然我以後要去,我還沒完全安定下來。」
「並不完全有效,一百次有效九十九次。三硝甘油。擴張血管與動脈。」
「我陪你去。」蘿蘭說。
「你叫她什麼?」
我把剛才的事告訴她,她站了起來。
我由樓廊走向走廊,幾扇窗戶開看,我無法不下望方院。當我靜立時,我明顯地聽見小提琴的聲音。
我的手不自覺地放在胸前,心在痛苦跳動。門慢慢地打開。
「我知道一定配合得很好。」
我對包赫剛爵士的邀請並不放在意下,因為我對彭莊深感興趣。而且我不能體會彭家在嘲弄愚園與其主人時幾乎惡毒的喜悅。我對樂石說過,如果這位來自曼徹斯特或李特或是白明漢的先生要在山崖上蓋房屋,有什麼不對?如果他要造幢中古世代的房屋,又有何不對?彭莊既然願意把土地售給他,便無權要他造幢什麼樣式的大廈。
「在彭莊好嗎?」他濃厚眉毛下的眼睛迅速地瞥視我一眼。
路突然終止,我們走上了一個好像是櫥架的地方。下面的遠方是大海,在我們身邊是高入雲霄山崖削壁,黃色的泥土上散長著些矮灌木。
「我希望你記住,敬人者,人恆敬之。」
「下棋?」
「包家都好嗎?」她問。
他帶點紫色,瘦手上血管浮暴。
「你好,」我說,「你女兒對我談過你。」
「可是……」海茜開口。
「我停止得早真是幸運,不是嗎?」
寶玲笑了,她輕拉海茜的耳朵。「什麼事你都知道,孩子。」她說。「樂石結婚我們很高興,彭家人一向早婚。」
我們回去時,樂石顯然很高興。
「我確信一個人不及時的夭亡是件不普通的事。」
「你是指外表。」
「是的,你看,她那麼喜愛他……」她似乎想起了正和誰在說話,便停止住。「我想,太太,你喜歡怎樣的麵包?白的?還是烤黃點?父親喜歡白的。雖然他看不見,但是他吃得出來,我說過,他眼瞎心不瞎。」
「是的。來,讓我指畫像給你看,有幾張實在很可愛。你一定希望看你丈夫在不同年齡時的樣子。這是件有趣的事,你以為如何?看著你認識的人在多年前的面貌。」
我到了音樂室門口,立刻轉開門柄走進去。
「是的。」
天氣陰暗,最近都沒有太陽,樂石對我說,除非風向改變,最近怕也難得晴天,現在的風直自西南而來——柔和而溫順,使人皮膚發出紅光。
房裡一切與我上次看見時相同,小提琴放在椅上,音樂譜放在架上。
他望著我,眼光變得柔和起來。「你瘦小得像個空氣中的精靈。」他說。
我告訴了一些他們以往的生活,他們如何相依為命,她又如何體弱多病,以及他們知道聚日無多而充分地享受每一分留下的時間與生命,我幾乎娓娓而親切地對這個素昧生平的老人說個不休。
我等她說下去,她卻對著麵團皺眉頭。
我不信地笑笑。「我該走了,」我說,「我相當忙。」
「怎麼啦?」
我臉紅了。「我在彭莊很快樂,」我頂他一句。
「好,但是我吃不了這麼許多點心,否則我會長得太胖。」
彭莊的廚房十分寬大,雖然裡面有新近裝設的電氣設備與冰箱等,但是它看上去還是像屬於另一世紀,它有幾間房——一間烤烘室,儲藏室,洗滌室,還有一間叫做奶品室,這是個藍磚的房間,用來收藏牛奶,奶酪,蛋類等,天花板上橫著橡木樑,上面釘滿鉤子掛著肉,火腿,香腸。
「我一向走這條路。」
我感到骨髓中一陣冰意,這房中不是我一個人。
「他很勇敢。」
「即使你感到討厭,我也希望你能再來。過一陣,你可能會比較不煩……等我們互相瞭解以後。」
十分鐘後寶玲也到方院裡來。
她慢慢點頭,眼睛望著四周,像是在房中找別的人。
我走進屋去。我一到大廳立刻便看著白玲的畫像。它似乎有讓人一進屋便望著它的誘惑力。畫像上的眼睛一直隨我走過甲冑邊登上樓梯。我走到走廊上的畫像下,我看著她,白玲也直視著我。我幾乎可以想像得到唇角呈出的微笑——溫馨而誘人的笑容。
第二天的天氣完全改變了。天氣蔚藍,海面發出令人無法正視的亮光。它像一層薄緞,連一片漪漣都沒有。樂石帶我去鐵鋪,他有匹馬要在早上釘蹄。他們又請我喝杯屋角桶裡的蘋果汁,而小鄧全替他釘蹄。黛娜則到店裡來瞪視著我。我心想她是在猜測我和樂石間的關係,這使我懷疑她是否和樂石以前有過較親密的關係,而她正想把這意思傳達給我知道。
「這一定是靈妙的藥!」
他一時變得憂鬱,我覺得他比我上次看見時的面容更疲倦些。
「這才是乖女孩,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顧你的斐文舅媽,使她在這裡不會陌生。」
「棋還沒下完。」包爵士提出異議。
「是,我知道那張畫像。」
一陣衝動,使我走上前用手輕按他的肩膀,他很安靜,臉上掛個笑容。
「哦,農場的事佔了他的時間。他和祁林在那邊的工作很忙。」她蹲在地上對她手上的叉子笑。「我很高興他們兩人合作得很好——當然他們都是好人。我常常想自己實在幸運……」
「我想,洛克決定了和白玲結婚,彭莊太重要了,他只好聽他家人和白玲的話,但是他無法率直地……向白玲開口。於是他和白玲在曠野中迷失誘拐了白玲……使事情簡化。」
「我就好,」他說,「我讓彭太太打電話給你,因為她對我很不放心。告訴她,她幫不了我。問題在我放錯了三硝甘油,醫生。幾分鐘前彭太太才替我找到。」
「這些蟲是英國房屋的大敵。」
兩天後正如我們安排的,我去和包爵士下棋。我回來後相當抗逆地對樂石說,我比第一次更加喜歡老人了,這句話似乎使他頗為高興。葛護士不在場,由我替他斟茶。老人贏了我相當開心,他銳利地望著我:「你不是在討好老人——讓他贏的,啊?」我答道,我盡我力量想勝過他,這句話使他很為滿意。我離去之前,我答應再過一兩天來再比賽一場。
「那麼快點說服他。」
他皺皺眉,我懷疑我是否過於率真。他又相當鹵莽地說:「葛護士時常去海灘,你常去你家的嗎?」
「我希望白玲能再生!」寶玲熱心地說。「我們走一走吧,在白玲房裡待久了會令人不舒服,我們該去拿雨衣。看天上的雲,吹西南風便表示有雨。」
「我知道,我知道。我弄不清楚是怎麼掉的,一定是由口袋裡掉出來的。喝杯茶,也許彭太太願意拉鈴叫道生來,茶已經冷了。」
「她也一樣……老是準備和人閒談,特別是開始的時候。以後她就……」
「你卻正相反,」他說。「所以這是一次成功的訪問。我招呼護士,你和主人談天。」
「但是我喜歡來下下棋。」
大家都笑開了,以後又談了些家常。
「但是你一點不像婆婆!」
「是,我也有這種想法。」
他緊緊地抱了我一下。「永不分離……永遠,直到死去。」
「我去包家用茶。」
「好。用茶?」
我先由東屋開始,因為這一廂沒人住。有天午飯後,我走到方院在池邊坐了一會,走進東廂的門。
「你由山路上去包家?」白麗青問。「至少快五分鐘。」
包爵士看下錶。「你很準時,」他說著對葛護士揮揮手,她立刻折好報紙站起來。「許多人不尊重時間。不準時是罪惡,很高興見到你,彭太太,我希望能自己帶你去看看花園,但是這幾天怕不行。走路滑,坐輪椅也滑。」
「聽,年青的女人。人並沒有不可建造什麼的理由。你在世界上有適切的地位,我要賺錢,我成功了。我要個家族大廈……唔,我也達到目的了。在這世界上,你說,我要這個,我要那個。如果你有勇氣便能得到。你付出代價而得到你要的,如果事情不如人意,那麼你便要看看是什麼地方不對,或且是你的路在那裡走錯了。」
她笑了。「雙胞胎女孩把我看作婆婆。她們覺得凡是上了二十歲就算老人,二十歲以後就是古董了。她們這樣叫我,我也很高興。她們沒有祖母,我補充了她們的需要。」
濃眉下的細眼發著閃閃光芒望著我。
門打開,蘿蘭衝進來,後面緊跟著海茜。
我關上身後的門,立刻想起白玲。她也深愛這廂屋子,我要再看看她的音樂室。
他擁著我笑道:「非常高興的吃驚。」
我已滿足起來,直到第二天,心中才又生出疑慮。
「像得有時我看見樂石會吃上一驚,以為是洛克回來。」
「彭莊當時很窮嗎?」
「何太太,我去村上一定要去找他。」
我忽然聽到一個聲音,而我不知它來自何方,這個聲音似真似幻地飄浮而來,我清楚地聽清歌詞。
「你來了我說不出有多麼高興。」她誠摯地說,她的誠懇絕無法令人懷疑。
「我不懂她為什麼不在包家海灘,而喜歡我們家的。」
骨節暴露的手抓住瘦削的雙膝,我發現它在顫抖,我不懂是什麼緣故,我看到他十分老邁,現在大概正是風濕發作季節。
那天沒下棋,我要告辭的時候,醫生說他車子在門口,願意送我回去。
「是嗎?他要友伴,他要溫慰,一樣的內容,只是形式不同。不,老實說,親愛的,我很高興你把陽光帶進老人的生活。你給我的已經夠了,我可以分給他一點。你們談些什麼?他告訴你他的惡毒家人遺棄了他的事嗎?」
我笑道。「好,我該走了。再見。」
以我外行的眼光看,這幢大廈似乎和彭莊一樣古老。當我們走進大屋時,門口的石頭獨角獅和我家的石獅有同樣作用。「你知道吧,」我對樂石說,「如果你不說,我才不知道它不是真正的古代野獸呢!」
「當然。」
「遊客,」祁林含糊地說。「我敢說一定是遊客。」
「可憐的老人,只是人們不想去瞭解他。」
「他會的,機會還沒到。」
寶玲莊重地笑而不語。
我答聲好,於是我們一起離開東屋。她和我到我房中,我穿上屋外的衣服。然後到她房裡去,穿好雨衣。她帶我轉到北屋,我們又站在彭洛雯畫像的走廊前。
我望著大廳,它與其它各廂中完全相似。牆壁上有鋼鐵武器,食桌上擺著白鐵用具,樓梯腳是站立的甲冑。廊道上的畫像自然與別處不同,我任意地看了一下便登上階梯。
在路上他問我是不是每次由彭莊去包家都是由大路走。我說一共有三條路可以走,大路,走私徑與快捷方式,還有花園與海灘。
「如果我趕時間,」我對他說,「我通過快捷方式走。」
「我真難過。」
「等葛護士回來打,我不懂這藥盒怎麼會掉到地上。」
「嗨。」白麗青說。「散步?」
「我們都喜歡這種性格。」他說了裂嘴而笑。
然後她坐在樂石旁邊。我很想聽他們說些什麼,但是包爵士一直對我問個不停。他似乎對我們的島上生涯至感興趣,我答應有日把我父親的作品給他看。這些作品正在運來彭莊的途中。
「你們吃得太少,」維娜責備寶玲和我,「試試點心,我們退太多回去,瑪麗會難過的。」
她一進房樂石便站起來,所以我看不見他的面容。他說,「午安,護士。」然後他又轉過身。「斐文,這位是葛護士,她在看護包爵士。」
他沒答應,到我身邊,便擁著我緊緊地貼了他一會。然後他說:「雨後這條路十分危險。看!看不見地上的裂縫嗎?一部分山已經崩下去,連這裡都不安全。」
「我們只是出來散步。」
我對白麗青也比我初次見面時印象好些,我自責當時作了匆促的判斷,我當時以為她有種狡猾的態度。
「現在他們說白玲成了她的替身。」
「回家實在令人高興,」寶玲說。「我想念達特茅曠野。」她對我解釋,「我在達特茅有幢房屋,我是在那裡生長的。父母去世後,便傳給我,你以後一定得去看我。」
「真可悲,他似乎非常愛她,他一定心碎了。」
「是。」她口吻中有悲哀之緒。她還為她的妹妹悲哀,我又記起家墓上的花環,我猜到是誰放的。
「當然,你也會成為她的朋友。至於我,」他又說,「這場勝利來由已久,她來這裡已經十八個月了。」
沒有答應,自陽光下走進屋裡,我猛感一陣涼意。我很生氣,因為有人在捉弄我,和圖書我憤怒地站在這裡,我瞭解我所以這麼憤怒,乃是因為我開始恐懼了。
白麗青和海茜都不知道。
「也許。」她又說,「這只是種警告,也許……」
「她們兩個都是我做的。」嘉莉驕傲地說。「我常常說,現在特凡郡裡沒有一個人穿得比白玲小姐和寶玲小姐更好的了。」
「人家說走這條路自行負責,可是我認為它是給不熟悉道路的人說的。」
「什麼事?」
她又對我笑著說。「我得把孩子們的相片給你看,我房裡還有許多。」
我已決定離去,我便向他們告辭而出。我走出大門到了陽台上時望望錶,比我原定的時間早了半小時。所以我決定不由大路走,也不想由方才白麗青和雙胞胎女孩帶我的小徑,我想由花園到海邊,過石堆走向彭家角,再由花園穿回去。
「她一定是好意來幫忙。」
我們約下了十五分鐘,我忽然抓了他一步差錯。我立刻乘機急攻,我抬頭看見他頗為不安。
海茜說:「我們等她已等了多少年了……是吧,婆婆?」
他笑了。「我也對你仁慈?你想怎麼樣?打老婆的丈夫?」
「是的,杰西,她想來認識你。」
「你也是其中之一囉?」
「樂石,」我對他說。「我很高興,我想才這麼幾天就……」
「我告訴她是我婆婆,本來就是嘛。」海茜辯道。
「你可以到廚房去和何太太談天,她一定會高興。何況你是家裡的女主人。」
「不幸那個樓廊正是彭洛雯吊死的地方,所以生出許多風風雨雨的說法。」
「為什麼?我是說,如果她愛他,難道他不能……和她更舒服些嗎?」
「很喜歡。」
「她是個好女兒,我的美心……還有瑪麗,她也好。我沒她們不知會怎麼辦……我又老又弱。想起她……在莊裡……真令人高興。」
我關上門,想起我原是有目的而來。我不知道一般木蟲在哪一部分最多,是不是窗戶的木框?是天花板上的橡木樑?在地板上?門戶上?如果有蟲的話,那麼越早修理越好。
「啊,」包爵士喃喃地說,「總算來了,葛護士呢?」
「別把我的話當真,我的話大多是在開玩笑。等你更瞭解我一些後,你就會知道我是個好開玩笑的人。」
「對了,寶玲便住在那一廂。」
「斐文!站在那裡。等我來。」
他送我到彭莊,我道謝後,他揮揮手,又駕車走了。
「是不是剛才我在窗口看見的便是她?」
蘿蘭已經轉身喊聲「大人」又向原路回去,我則獨自走向包家。
他沉默了一會,又把難題轉回我們小島上的生活。
「你不用擔心,我會打電話叫醫生來替我看看。這幾天還沒這麼開心過。」
「我聽說過,欄杆腐爛而她摔了下去。」
「今天我願意站在窗口看。」我答。
「哦是……竇家一直在彭莊。因為我父母親沒有兒子,他們只有我這個女兒。後來我嫁給老何,他在這裡做園丁一直到死。我們也只有一個……瑪麗。她將在這裡工作到最後結束……然後竇家在彭莊的日子便結束了。」
「他已逝去,小姐他已逝去,他頭上是草緣泥土,他腳跟是頑石一方。」
「我覺得你有自己的哲學。」
「我在方院時看見的是你嗎?」我無法阻止自己發問,雖然愚蠢,可是我必須滿足自己。
我望著東屋的窗戶,幾扇窗門打開看。
「她好像很滿足。」
「我常常說,可惜走廊的窗戶只看得見院子。如果它可以看見南邊,西邊與東方的海洋與北方的山村,那該多麼美麗。」
當我低頭沉思時,我忽然聽見馬車聲音,我高興地發現是樂石。
「別擔心,親愛的。我們會把狼趕出我們的家屋。」
我們到了北屋一樓的小房,一個高高的婦人站起來迎我,我立刻斷定她就是方才在窗邊的那一位。
「你只要……靜靜……坐下,過幾分鐘我就完全好了。」
樂石用雙手捧著我的面孔親吻。
「謝謝你。」
「我們下次再下。」
我向他辭謝,但是他堅持要路過彭莊。我只好答應了。
我轉向房屋,看不見一個人,我站在拱門下,望著康沃爾文的刻字。
「也許你可以走過去……哦,神……危險!」
「絕對。我希望你能認識白玲,她真是個好人。我但願能和她一樣。因為我們是雙胞胎,所以我們十分相像。我小的時候因為像她也使我十分高興。」
「是,婆婆。我帶她去看該看的東西,並且告訴她些應該知道的事。」
「我不能。」我怕我的聲音太高了點,我記起她曾是白玲和寶玲的保姆,她十分忠愛她們。親愛的人死後,失去她們的人常常會幻想她會再回來。我看見嘉莉眼中的忠心目光,我知道她聽見我在音樂室中,而希望我是白玲。
我的眼光仍注意著譜架,我心中幻想看她就在此地,她眼中有智慧之光,臉頰上是蒼白的顏色。我知道她的面貌,我不知道當她上次站在此地,纖手握著琴弓時,心中何所思想?
「人可以過份敏感嗎?」
「我真笨,不過我想不到這裡會有人。」
「關於這個地方,我有許多事要問你,」我對他說,「是不是真的木蟲在腐蝕房子?」
「我想不會有人在東屋,親愛的。那廂房間很少使用。傢俱上蓋著全是灰塵的布單……除了她房間例外?」
「她對你也一樣嗎?」
我轉望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我一眼認出白玲,男人很像樂石,我猜是白玲的丈夫。
維娜笑了。「完全是偏見,根本沒有什麼分別。」
包爵士身體已經康復,上次的發作已經沒有留下痕跡。
「生氣?我絕對欽佩白玲。再不能有人比我更欽佩她的了。有人讚美她,我高興得像是在讚美我自己一樣,也許雙胞胎子女都一樣,他們比平常人更能分擔對方的快樂與不幸。」
「我們該和竇杰西談談。」樂石低語道。
有天早上我去廚房,看見何太太已在桌前調麵團,空氣裡是烤麵包的香味。
我跳到軟沙上時,正好聽見傳來的一陣笑聲。
「不是家裡的。」
「我會去找他。」
「別因為我耽擱了你們的路程。」
何太太的健談使我很高興,因為我剛才還在愁該向她說些什麼好。
「你好喜歡這個地方呀!」她說。她拉張白色鍍金邊的椅子在我身邊坐下。
門在我們身後關上,我們走了條短廊到了大廳,我感到寂靜的氣氛。我對自己說,這與我自己的心緒有關,因為這廂屋中顯然沒人,寂靜乃是自然的事,有什麼可讓我驚奇的?
「我上來找你,因為寶玲來了,想找你去見見她。」
我走了沒多遠,發現自己實在愚蠢,因為路上全是泥濘的糞土,我想到走私徑一定更糟。我站定盤算是回頭,還是涉泥路而行。我又想再前進也不會更壞,反正我的鞋已經髒了。
麗青問:「海茜,你下午沒回來拉小提琴吧?」
「這是完全不同的一種訪問。」
「彭莊每個人都對我很好,」我對她說,「一個新婦絕不能期望到更熱烈的歡迎,尤其是我們的婚事十分突然,可能會令人驚訝。我實在感激每一個人。」
我離開她後,仍然滿懷喜悅,不但因為她和藹友善,而且她又使我安心,因為我知道方才在窗口是個有血有肉的活人。
我果斷地走進東門,由樓梯走上樓廊。
她把老馬廄改作工作室,在裡面建了座小爐窯。
「希望我沒有令你吃驚。」
「先用茶,」他說,「然後再下棋,坐下和我談談,你已經住在這裡了,喜歡嗎?」
「我們由原路回去嗎?」麗青問雙胞胎女孩。
今天的海鷗似乎比平常更哀傷,也許是因為灰暗的海洋與鉛色的天空。
維娜到茶盤邊去看是什麼茶,海茜還倚在寶玲椅臂上。
「如果人們希望,他有什麼理由不能選個背景呢?」
「看是誰在這裡!我以為你還在愚園。」
「我會再來看你。」我說。
「又是一場勝利,」他說。「老傢伙對你很有好感,我以前從來沒見過他這麼和氣。」
「大人!」蘿蘭邊走邊喊。
「她有什麼心事?」
「還有件事,你似乎因為不如包家有錢所以有點難過,你以為真的需要把彭莊押給國家信託銀行嗎?」
一個嚴肅的僕人開門鞠躬說:「午安,先生,午安,夫人。大人正在等你們,讓我帶你們去。」
她很高興。「彭莊的麵包都是自己烤的,我常常說,家做的麵包最香,我也替父親烤麵包。」
「你應當把它放在手邊。」柯醫生說。
「每次下了大雨,就換了另一個告示:險徑。我不懂為什麼這次沒有?」他皺皺眉頭,突然低呼一聲。「天。」他說,「我不知這是誰做的?」他彎腰取起一面俯在地上的告示牌,上面有兩支鐵條。「我不知道它怎麼會落下,感謝上帝我還好趕來了。」
「在這裡,」一個女人走進來。她的美麗使我驚訝。她那藍格子的衣服正襯配她的眼睛,她的圍裙雪白,金髮上戴著帽子,她的艷麗可以照人。我從來沒見過護士制服穿得如此合身,我立刻體會到,由於這個女人十分美麗,所以穿什麼衣服都明艷誘人。
第二天雲更低沉表示將有更多雨水,但是這天卻下得比較斷續。岸邊的海水是渾黃的,遠處則是深灰綠色。
樂石的笑容消失,他慢慢地點頭。「你心裡還在悲哀。」他說。
「哦,等你有機會仔細看後再講。」
「以後就不那麼友好了?」我問。
「可能。僕人不大去那廂屋。嘉莉照管白玲的房間,如果有別人進去,她會生氣的。但是你該去看看。你應該熟悉全屋,何況你是新女主人。」
「那麼他是個賭徒了。」
我又看見一邊牆壁的一部分上蓋滿了畫像與相片。
樂石駕車前進。「老頭兒今天怎樣?」
下次我去探訪包爵士時,柯醫生也在。他和我們一同用茶,我發現有他在場頗為有趣。
「是,它實在栩栩如生,一定是位偉大的畫家繪的。」
「那是她的名字。葛英霞——她朋友都叫她英霞。」
我走進他房內時,葛護士也在,為他讀經濟時報。
她握著我的手,熱切地望著我臉上。
寶玲深意地笑笑。「洛克是個多情而不專的人,我一向有這個看法,而且事實上我也見過。我警告過白玲,當然她不會聽我的話。」
我一直走到那一層樓,當我登上樓梯,有種向後轉的衝動。但是我立刻克服了它,因為我不能因為一段古老的傳說使我每次到這裡便心有畏懼。
白麗青望著我聳聳肩。
「我懂得你的意思。」我答,「我們兩人都很幸運。」
他握緊拳頭又放開,看看它皺眉。「我是個老人……疾病纏身……他們要我過這種生活。」他拍拍胸膛。「我這裡用得太過度,現在要付出代價了。好,我說,如果真要連本加利一併奉還,我已經準備好了。」
「是。像蘿蘭和海茜一樣,我們年青時,人家都分別不出,長大後一切都變了。她愉悅而可親,我則比較木訥而遲緩,但是自表面上是看不出的。現在海茜和蘿蘭也開始顯著了,只有當她們睡眠時,才完全相同。我說過,人人都喜歡白玲,因為她正像……如果她不是和我在一起,我也許不會那麼沉默寡言。」
「好了,」維娜脫下粗手套。「今天做夠了,我想喝一杯,你呢,斐文?我想樂石也可以喝一杯,而祁林是從不拒絕的。」
他轉過頭,有神的眼光微帶困惑之色,特別當它們望看我的時候。
「那邊山又崩了,」樂石急促地說,他轉向我。「除非這條路加以整修,否則不該使用,我要去告訴韋將軍——當地議會主席。」
包爵士很高興見到我,我覺得僕人對我特別尊敬,大概因為我已在短短時間內和他們主人建立起友誼的關係。
在白玲的樂室中,我生出極欲瞭解她的心念。我——雖然我目前不願承認——對這位前任的彭莊新娘的故事至感興趣。
「海茜呢?」
他說話的聲音高亢,好像是在軍營中發號施令。
門打開,一個茶車推進來,上面堆滿各種麵點麵包,還有牛油果醬。
我斟茶時,看見葛英霞由花園走向海邊。她已經換下護士制服穿上褐色襯衫和黃裙子,裙子的顏色正配她的美髮,我猜她的襯衫一定和眸子的顏色一樣。她忽然回頭看見了我,她對我揮手,我也舉手向她揮揮。
「九十!真是高壽。」
我站起來望了四周,看見他腳下有個小銀盒。我拾起遞給他,他如釋重負地打開它拿出一顆小藥片放在舌下。他緊抓著椅臂有幾分鐘。
「祁林和樂石要再一個多鐘頭回來。」她對寶玲說。
「你並不情願。」
「我希望我們不要過泰瑪河。」嘉莉吶吶地說。
「哦,是樂石先生的新娘,」她說。「我方才以為……」
他傾身嗅嗅紅花的香味,然後吻我的嘴唇。當我獨處時,我不由暗忖,他是不是要我去看包赫剛,使葛英霞有更多時間和他見面?
「我帶了雨衣。」
我聽了他的話,順從地望著他,房中一片沉寂,除了壁爐架上的老法國鍍金座鐘在喀喀地響。我可以聽見遙遠處傳來海波拍岸的聲響。
「好意!我廚房是不要人幫忙的,太太……我自己辦得了。我的瑪麗訓練有素,而且還有湯姆。」
「我不曉得,也許因為我以前沒走過這條路。我又離開得早,所以便試試看。這位葛英霞是……家裡的老朋友嗎?」
寶玲轉身走向窗戶,我至為難堪,我發覺自己問了些尷尬的問題。所以我走過去輕拍她的臂膀,我說:「對不起,我太問多了。」
「可憐的白玲。」我喃喃地說。
「告訴她,我也一樣。」
「我會告訴她,他一定會喜歡。不過你最好心裡先有個準備,他快九十了,而且有點嘮叨。他最近又有了心事,大概是因為彭莊有個新娘的關係。」
「別這麼不好意思,只要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我相信,他們一定很愛你。」
「那麼一劑嗎啡。」
「大人,」僕人宣稱,「彭先生夫人到。」
「鬼是指白玲嗎?」我問。
我覺得海茜勉強地點頭,我立刻同意,因為我希望對這位家庭一份子有進一步的瞭解。
「我可以想像得到……我是說,由她的畫像,特別是走廊上那一幅。」
「不該!你忘了,當一個男人有錢時,他周圍至少有一部分人想打他的主意。」
它像是在嘲笑我。
「我走得很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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