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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莊新娘

作者:維多利亞.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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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下)

第四章(下)

「彭莊好久沒有新娘了。」
「父親知道……而不告訴我。」
「我照海茜小姐的身材做的,」嘉莉說。「蘿蘭小姐不肯乖乖站上兩秒鐘。」
它已被取去,但是在它原來的地方是簇較小的玫瑰,我走近些看見那是花園中生長的粉紅色玫瑰。花上沒有紙條,我相信那是紀念白玲的,我心想一定是嘉莉供的。
「是,杰西?」
「他並沒有明白地表示出來,以前維娜學校放假,每次回來都帶著麗青。我還問過她是否有別的朋友,而且還問她是不是白麗青自己沒家可以回去,我還記得維娜是多麼固執。『她一定要來這裡,』她說『她想來,她不願回她自己的家』。祁林沒有說什麼不贊成的話,但是他去農場時從來不帶她們兩個一起去,要嘛只帶維娜,我想這已經表示出不希望她帶麗青來,但是沒有用。」
「當然了,彭太太,我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們只知道事情不好,他們在談什麼要放棄彭莊。我們一點也不懂。後來他們又談起洛克先生和姓薛的女孩的婚事,後來……」
我和她談話的機會來了。我到她房間裡去看相簿,我們坐在她起居室的窗邊,交換著相片,膝上滿堆著許多簿冊。這些相片都經過仔細的安排,依照年序分類,下面標著字記,早期的全是白玲和她丈夫,還有幾張是白玲寶玲合照的,我分不出她們誰是誰來。
「你回來得正是時候,」他說。「我剛和祁林談過,要你一起管理家產。那麼我們成了同事,你說如何?」
我只好獨自走回彭莊。
「我想他好像很高興。」那是祁林的聲音。
「是,是金色的,她要做兩件……完全一樣,一定很好玩。他們看不出誰是海誰是蘿。」
「白迪華。」我低語。白屋一定就在附近,正如黛娜所說的。
「每個洞裡全是珍寶。」葛英霞吶吶地說,她可愛的眼睛在微笑。
我到的時候,他仍然坐在他的椅子上,穿著絲睡袍和拖鞋。他看見我顯然很高興。
「話講得太離題了。」我笑著說。
「怕什麼?上面有個安全扣的鎖鏈。彭村新娘已經掛了二百年都沒落掉,這位新娘有什麼好擔心的。」
「啊,」老人又說,「你很快樂……和她初來時一樣。只是以後……可憐的人,我祝你萬事如意,彭太太。我希望你永遠幸福。」
「你告訴我他抽的是什麼煙草。」
她坐在我身邊,懶懶地玩著石子。
道生太太提起葛護士不由緊閉嘴巴,我開始覺得這位護士在家裡似乎頗為不得人緣。
「你還記得很清楚。」我輕聲說。
「我在普萊茅斯找到的。」她說,「兩個人怕不夠。」
「她覺得白玲還活著。」
「樂石當然知道,」她又說,她笑著說下去:「他一定喜歡得要死。」
「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很漂亮。」
「我來問你父親抽什麼煙草,我想有時間的時候去看看他,帶點煙草給他抽。」
蘿蘭已經站住了。「什麼是中日?」
「真漂亮。」我說。
「你的藥在手邊嗎?」她說。
我祖父要附近的人都知道他為他的外孫女歸來是多麼愉快。
我祖父笑了。「這並不是純然機遇,我親愛的。你母親沒寫過信給我,我不知道她在哪裡,在做些什麼。我對她說,如果她嫁給藝術家,我便再也不理她了,她果然照我的話做,可是……你父親寫信來,他說你母親已經去世,而他們有個女兒:斐文。他問我願不願意見你,他把你們工作室的地址給了我。」
我坐了還不到五分鐘,北屋門開,走出來一個雙胞胎女孩。
「你是什麼意思?」
我已穿好衣服,他走進房,坐在窗口下,望著水光波影。
我用手摸著料子。「這些料子現在不大看得見了。」我說。
我到廚房時,何太太正在做康沃爾糕餅。
「不必要有兄弟。寓言是寓言,對吧。我的意思並不和寓言裡一樣,你得自己編一套……白尖子說的。嘉莉等我去試衣服。」
「我覺得有人在東屋唱那首歌,我想不出會是什麼人。」
一個雙胞胎女孩坐在桌邊吃餅。
「我覺得有點……有點不健康。」我說。
樂石進房時,我正站在鏡前,伸出手向我端詳打量。
「親愛的,多麼可喜的意外。哦,什麼事不對?」
我遲疑了一下,說我盡量設法,我又問他身體情況。
我被帶去參觀醫廬各處,瓷器房和工作室,我過了個很有趣的午後。
我離開寶玲後碰到白麗青,她勉強地向我笑笑。
雖然我知道彭莊的經濟情形不佳,使我心中不能放心,但是我仍然十分快樂。
海茜對我點點頭,她的頭對著門口的衣掛,我轉頭看見一件形式全同的粉紅色衣服。
「她那時多大?」
我不懂他為什麼會有這想法,我謝謝他的關心後便轉過話題,這並不困難,因為他說他對我說了這件事後,心中覺得輕鬆多了。他又談起村屋與麗茲生前的日子,過了一會,我回去了。
葛護士微笑地聳聳肩,雖然道生太太對她的要求加以拒絕,但是她仍跟著我們。
我開車後,看見前面有個女人,她高瘦而苗條,有頭白色的捲髮。
她過來說:「今天的海如何?」
「她無所不有。」
「你錯了,我是個願意正視現實的人。」
「那是因為我們站著不動。」寶玲解釋,「她比我活潑多了,她很逗人喜歡。不過在相片上看不出來。」
黛娜點點頭。「第二天下午她們來的時候,我已經先到了。她們帶來鑰匙,白麗青開了墓門她們走進去,雖然維娜本來不想進去,但白麗青說『進去,否則你會後悔』。維娜說『我只進去一次』。過一陣,白麗青忽然大笑跑出墓門,把門關上。她用鑰匙鎖上,維娜便被關在裡面。」
她沒答應,坐在一塊碑石上,用手支著腮沉思地望著墓屋。
「你記得訂婚宴會上我替你縫的那套嗎?」嘉莉低語。「皇后式。你當時穿粉紅的,她穿紫紅的。」
她似乎對自己說:「樂石常常知道些別人不知道的事,他覺得曉得人家不知道的秘密是件有趣的事。而且……」我等她說下去,但是她聳聳肩。她又沙啞地笑一聲,像是有點痛苦之意。「有人運氣好,」她說。「彭太太兼包爵士的孫女就是一個。」
早上我很忙,午飯後,太陽高掛天上,日頭熱辣,我想已經許久不曾到方院去了。我下去坐在我愛坐的棕櫚樹下。
海茜順從地站著,嘉莉替她脫下衣服,穿上金色綢衣服。
「祁林本來就是個忠實的丈夫,但是他生活中除了婚姻之外還有別的事物。他也忠於教會,你知道。郝彼得常說如果沒有祁林他會不知怎麼好。祁林的父親也是個教士,他自小受著嚴格的教養,他虔誠得不得了。事實上我不知他有沒有領過聖禮。我想耕種土地對他也是種宗教,他已經把維娜溶塑成他的樣子。她從沒有和祁林相反的意見……除了有一件事。」
「你還是說完剛才的事。」
「別愁,我沒有會妒忌我的兄弟。」
「為什麼我不知道,她絕口不提過去,還有你……」
「我的美心,是個好廚子。我如果沒有她真不知怎樣好。我真該謝謝她。樂石先生——他對我真好!小的在嗎?」
起居室通向廚房,廚房裡有扇門開向花園。它也像屋裡一樣,保持得十分整齊。小徑邊是香羅蘭和捲心菜。一個水桶靠在牆邊接雨水。
「他們一定以為這種事十分奇妙。」我說。
我對她說出嘉莉裁縫中衣架上的衣服的事。
這時她已單腳跳進西屋,我站起來跟她走進去,心裡暗自納悶,不知道和我說話的到底是海茜還是蘿蘭。
我突然記起,我光顧和黛娜談話,卻已經在這裡呆得太久了。我望望手錶。
「那麼我晚上要戴上了?」
我急切地等寶玲說下去,她似乎有點遲疑該不該再講。
「你以前為什麼不告訴我……祖父?」我問。
「可愛的太太,她真是。我還記得她來的那天。」
我走進村時,沒有看見一個人。這是個炎熱燥悶的安靜下午,我經過那排房屋,我轉頭尋找,發現竇杰西沒有坐在門口。我不知道該不該守信用去找他,但是我決定下午不去。我希望先向何太太或瑪麗問明他抽什麼煙草,去看他時帶些去送他。
「午安,彭太太。」何太太說。
他點點頭。「我知道他去義大利,我便要他替我效勞。我自己不能去,我要他查明工作室的情形,以及我孫女的樣子,我打算等他回來以後,根據他的報告再作決定,我要請我孫女來包家……她父親也可以來,如果她一定要他陪的話。」
道生太太又開始帶我前行,她的態度就像是葛護士不在場一樣。我不懂葛護士做了些什麼事會使得她不受歡迎。
「哦,」她尷尬地說。「謝謝你,我……我至感榮幸。」
最後我停在一面指路牌前,發現我離杜池只有幾哩路了。
「你認為你們不該聽她的教訓?她是你們的老師。」
她聳聳肩。「要瞭解一個孩子的思想,有時不是件簡單的事。」
每當雙胞胎女孩不在一起時,我就分別不出誰是誰。我對我的無能頗感羞慚,但是我不願表露出我的無知。
「她成了彭太太,你一定很高興。」我說。
「不用了。」我答。「我認得路。」
「一切有視於需要情形,我告訴你。我有時替將來的結果感到緊張,當然在我們說來,這一切有如天賜。」
現在我相信她是蘿蘭了,她開始在我身邊繞著跳蹦。立刻她停在我後面在我頭上吹氣。「當浪子回家的時候,大家都不高興,是不是?留在家的還有幾個兄弟,他不懂為什麼要為了離家出走的兄弟宰殺肥羊。」
「告訴我維娜怎麼被鎖在墓室裡?」
「我對他說,我要自己對你說明。」
「村子裡今天也很安靜。」
我點點頭。
第二天他果然守信地帶我到書房去,他以短短的時間解釋家產的一些細節。我無需太多時間便瞭解其中情形,雖然我們還沒面臨破產,但是我們正在與時間展開一場注定失敗的戰爭。
「是……當沒人和我比較後,人們都覺得我更像她了。當然,因為她不在了。」她翻過一頁,似乎她有點睹物傷情。「哦,這是維娜和祁林。他還很年青,他大概是十八歲左右來彭莊的。洛克的意思是要把他訓練起來,使他可以照顧家事。看維娜望著他的樣子,他是她的神。」她笑了。「看他對她的影響實在有意思,她每說一句話,開頭一定是『祁林說……』或是『祁林認為……』他一到彭莊,她就對他傾心尊敬。」
「在杜池邊的曠野上,我向他問路,他告訴我他住在一個叫白屋的地方,他名叫恩寧。」
「為什麼?」
「有時我覺得他們過份相愛。我記得有一次他去市場,被撞了一下。這是件小事,他在醫院住了不到一個禮拜,但是維娜……嗯,嚇昏了。我當時想:『你沒有自己的獨立生活,親愛的。你過的是祁林的生活。假如祁林以後一直愛你,而且沒有意外,倒沒關係。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我想她會心碎而亡。」
「他們非常幸福,是不是?」
我一進屋立刻看見白玲的畫像,我站定望她。我感到她的表情變了,在她藍色眼睛中有憐憫之色,她像是在說:「我瞭解,誰能比一個以前有同樣遭遇的人更瞭解呢?」
「她是個怪孩子。」
上面似乎有動作,有人站在窗邊相當遠的地方,人影漸漸向窗口移近。我看見她的臉,但是那是個女人,因為她穿著紫紅衣服。
「我希望再想一遍……」我說。「你到工作室來找我,你要把我的情形報告給我祖父。」
我們上樓時,她哼唱起來。她哼的是我聽過的走調的奇怪歌聲,我頗為驚訝,哼的聲調雖然不同,但是單調而走調。
「那一定是次可怕的經驗,希望她沒有在裡面太久。」
「祁林也對她十分忠心。」
「海茜是個奇怪的孩子,是吧?我對她實在不瞭解。」
「那天我走進大廳,彭太太。她在樓廊上。我知道是她,因為我聽見她講話。她說話的聲音很低……可是上面像有兩個黑影子……我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事情實在過得太久了,但是我相信,彭太太,在彭太太摔m.hetubook•com•com下來前一兩分鐘,樓廊上有兩個人。」
「白玲……」
他一把把我抱起來。
我心中忽然掠過在畫像中父親的影像,而每當我憶起他時,便會聯想到他的去世。我知道有片陰影在我臉上掠過。
「有人不想吃飯了。」何太太望著她說。
「因為你有心事隱瞞著我……至少你想隱瞞我。」
離村屋不遠有幢房屋已經改作百貨店。它狹小而過擠,由一位羅太太管理。她是二十年前來彭村渡假的,發現當時最近的商店在村莊兩哩外,便買下房子開起店來。她這裡也賣鄰居們吸的各種煙草,而且存貨頗為豐富,我立刻便買到我要的東西。
「你女兒早上在烤餅。」我對他說。
又因為和黛娜談過,她的形容更加活現。我知道我的好奇心有日會使我不勝負擔,我應當決定去礦野上,看能不能親見薛琳莎一眼。
她對我笑笑,像是邀我同享她對道生太太的勝利,而道生太太一臉不快之色,我想這兩個自以為地位比對方高的人,經常在作這種口舌之爭。但是她們的齟齬一定有其根本理由。
「祖父,」我答。「事情已經過去了,責備自己……他們……或是別人,都已經沒有用了。你應當把它們推到身後去。我現在來了,你自己的孫女。從此我更會常常來看你。我無需再找理由,或先打電話來約定時間,你是我的親祖父,何況,我家又和你距離那麼近……」我停止,想起我到工作室,看見我父親和樂石在裡面的情景。「奇怪的是樂石會到我父親的工作室……我們又結了婚。」我慢慢地說。「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幸運?」
「是,杰西,我相信。」
我對白玲的興趣一天比一天高,我常常到她房裡去想著她的事。我懷疑她到底是不是熱情善忌。如果像黛娜所說的,她一定是那麼不幸,因為她丈夫常常去曠野私會情婦。
她轉身走後,我想,她在這裡工作心思頗為複雜。如果她忘了她的苦惱,那麼她會快樂些,我也會更喜歡她。
「他沒有。」海茜說。「他和白玲婆婆結婚了。」
「多年前的事了,我懷疑彭家看上我女兒的錢,而不是看上她的人,而你父親所要的只是她……因為她很瞭解我,她知道如果她走了,我是絕不會給她一文錢的。」
我走向黛娜望著她熱誠地說:「我有時懷個印象,覺得你有什麼事想警告我。」
我點點頭。
我又記起童稚時充滿陽光的日子。「也許他們覺得結婚以前的事全無關緊要,所以我現在會感到奇怪,他們的生命……糾結在一起。他們相依為命,也許他們知道她的生命已不久長,至於我,我一向覺得他們便是那樣。所以,所以當她去世後,我們的一切都變了。」
「我常常來基地上,在墓碑間玩。有天我看見她們一起來,便躲起來聽她們談些什麼。我常常聽她們講些下次要做些什麼事。這一天我知道她們要去墓室,因為前一天我聽她們在讀墓誌銘時說過的。維娜對麗青說她對她弟弟想如何如何,希望白麗青也一樣,因為她什麼事都希望她們兩個一起做。她希望成為彭家人,但是現在永遠不行了。哦,她受過教育……我不知道,如果我也上過學校,還不是和她一樣。」
「我想大概和現在的雙胞胎女孩差不多……可能小一兩歲,我跟在他們後面,我想也許因為她的髮色。我是黑的,而她是薑黃色,我想看它。不過,我並不是喜歡它。不過我喜歡維娜,他們叫我稱她『維娜小姐』。但是我不那麼叫,她也不在乎。」
「我怕在天秤上我的份量不夠。」
「我親愛的,你活像一個知道自己是百萬富翁的孫女的女人。」
「我想你一定很漂亮,我親愛的,十分漂亮,你外祖父和你丈夫一定為你而驕傲。哦,斐文,你真是個幸福的女人,在短短幾個月中,你找到了丈夫和外祖父!」
「迷路了?」他問。
「感謝不盡,因為你便愛上我這一點。」
她莊重地望著我。「我知道,你事情很忙……你忽然成了包爵士的外孫女。」她用一隻腳向我跳近幾步。「想想看!如果你父母沒有跑走……你可能還在這裡,那麼我們早就該認識你了。」
我不會再聽到小提琴聲,和奇怪走調的唱歌聲。不管是誰的主意,他一定決定停止了。我仍然有點不安,因為我不能找到誰是那個幽靈般的音樂家,但是我希望對白玲有進一步的瞭解。
她帶我去看完全現代化的廚房。
「我只不過說說而已。」
她帶我去她客廳,我們一起坐著眺望海洋。她說:「我相當怕嘉莉替我做新衣服,那樣會使她想家。你知道,在特凡郡的時候,她什麼都做兩套,她沒法子忘了過去。」
「當我建議你買下這套衣服的時候,我心中便想著它。我不是要對衣服假裝內行,只是因為它也是綠色的,可以和它相配。」
我向他道謝,又問起他的房子,他請我進去看看,裡面很乾淨,這是他女兒和孫女替他打掃的。他站起來拿起椅邊的枴杖,先向房屋走去。門直通起居室。裡面實在清潔整齊,他的靠背椅邊的桌上有個煙斗和煙灰缸,上面還擺個晶體管收音機,牆上掛張杰西的立像,他的手放在坐在椅上的女人肩上,我想她是他妻子,他們全望著鏡頭,因為擺起姿式,所以顯得很不自然。牆上還有何太太的結婚照。
「可是你認為這就可以原諒……她那種行為?」
我站起來,忽然注意到他的耳尖,當然只有彭家人才有這種耳朵。
「如果某一天要發生什麼事,如果預言說要有事變……那會是可怕的事,和女巫魔鬼一樣可怕。」
嘉莉悄悄地走進房,我沒有注意到她,她頸上披條布尺,腰帶上有把剪刀和一方針包。
他吻著我。「好,我僱用你了。」
黛娜責備地看看我。「我要開始替你看相了,彭太太,甚至於無需看你的手相。你也是那種人,常常說『不,不會的……』因為你自己不願意相信,你這種人必須加以小心。」
「我想,太太,」她說,「樓上的房間可以由葛護士帶你去。」
他這時背對光線,我才注意到他較大的耳尖,聳尖而粉紅。
他靜坐了一會,然後說:「因為你愛上了他……是,我還能希望別的嗎?」
蘿蘭跳向前,在路邊摘了朵野玫瑰,她把它插在頭髮上,一面起舞一面唱:「小心……小心……小心三月中日。」
「哦,不是。如果維娜不答應,她真會走開。」
「你喜歡你父親嗎?」他想了想問。
「我想再過些時候吧。」
「哦,彭太太。」她說。「包爵士叫我打電話給你,他想知道你下午能不能來,他相當急著要見你。」
我注意地望著他,他無邪地笑。
我不知道我該向誰來談這件事,因為它開始在我心中有過重的份量。
「你不知道?」
「原來是你,你和她一模一樣。」
「我想寶玲改了主意,我當初也在那裡,似乎寶玲說要粉紅的。」
「怎麼啦?」
他微笑點頭。
以後幾天我在包家的時間很多,我外祖父急著要我對家中有個詳細的瞭解。道生和他妻子陪著我,他們自從知道我是他們主人的外孫女後,對我恭敬多了。
她們一聲不響地走到我身邊來,像是早有安排。
「是,」我慢慢地說。「真是奇怪。」
他點點頭。「她全想知道,她滿腦門心事。那不好,我想。她還小,那些事和她沒有關係。」
「你希望什麼?」
「我想她不至於。」
他已經退後了。「再見。」他說。
「海茜對這類事完全明白,我對她解釋過。我對她說過,叫她不要傷嘉莉的心,海茜是個好孩子。她盡她的力,你似乎不以為然的,親愛的。」
「可是他沒有一點暗示……從來沒有。」
「我們是多年前買的,是吧,嘉莉?」寶玲說。
「那麼……樂石……早就知道?」
「嗨,」他叫。「今天好嗎?」
我笑著轉回身去。
他在追憶那些失去了的歲月,現在他坐在孤寂懊悔之中——他是我見過最孤獨的老人。
「也許,我選粉紅的。」她喃喃地說。
「哦!彭太太。」她高興地喊。
「我親愛的,」她輕聲地說下去。「你年青而且有正常健康的常識,你不容易瞭解一些思想不像你那麼正常的人的想法。別讓嘉莉使你不安,她不會這樣多久了,我不能眼看她不快樂……這是我縱容她的理由。所以我讓她說:舞會的時候,寶玲小姐穿粉紅的,白玲小姐穿紫紅的。實在沒有什麼關係。哦,談起衣服,告訴我,你準備穿什麼?」
「嘉莉,」我堅持地問。「我想這兩件衣服全是做給寶玲的,也許這兩塊料子放得太久了……我記得你好像說過。」
雜貨店的羅太太對我說,我的故事正好是電視的好體裁。鄧黛娜說當我那天在村莊看見她的時候,她就知道我手相不凡,可是我不讓她看。維娜和祁林好像很高興,蘿蘭吵得不得了,高唱著什麼「祖父請祖母跳舞」的歌。海茜沉默地注意著我,似乎這件事並非完全出人意料。
「真的,」海茜說。「她像只蝴蝶樣飛個不停,她不能多注意任何事情,白尖子說她有冒險氣質。」
「白麗青。」
我斟了茶,注意到他吃得很少,而且比平常還要沉默,同時帶著點緊張。
我站定朝著那扇窗戶看。
茶點收拾走後,他說自從我們見面後,便一直盼望這天了。
「我沒見過他這麼滿足。」
「我們十分困難,幸而我母親帶了足夠的金錢使我們站定腳跟。」
「維娜?被鎖在裡面!怎麼會呢?」
「薛琳莎?」我重述,我以前沒有聽過她的名字。
寶玲微笑地望著我。她又用手按著嘉莉的肩頭。「嘉莉的手工好極了,我相信她會替我做套出色的衣服,以便在舞會上穿。」
雖然她十分美麗,但是我相信她能夠。
他對我說包家這些年來從沒招待宴飲過,他打算開次舞會,邀請當地所有的人們。
我摸著他的手,但是心中想著樂石……當他在工作室裡面的時候,當他躺在海灘上談著彭莊談著愚園,那時他已經知道包爵士是我的外祖父。
包家與彭莊的格式並非完全一樣。這裡是一幢大屋,而彭莊是四幢屋子拼攏的。包家有個巨大的大廳作為舞廳之用。道生夫婦已經取下罩布,使我可以得窺全貌。這是個高圓房頂與嵌木牆壁、比例適中的大廳。一端有個小台座,以備樂隊坐用。道生提議到花房裡去搬些盆景來,說我可以和園丁長崔海商量,看我喜歡些什麼。
我向前去。我看到起伏的山崗,褐柳莊高踞其上,遠處是荊河。這是個寂靜的地方,周圍是些土墳,以前樂石告訴我那是不列顛人的埋葬所。
他擁著我。「別怕。」他說。「我不會不量力而行。」
「是,我們說好總該有個區別。」
她搖搖頭。
「我對他解釋我秘密的諾言。」
「我很高興你贊同我的方法。」
「樂石,你並不擔心,是吧?」
「大家都在談你外祖父的宴會,」她說。「我覺得像個灰姑娘,家庭教師一定不在邀請之列。」
「哦,我們時常看見她。她不是來自無名的地方,我還記得小時,她和她姐妹,常常請我們……主人和女主人也時常去拜訪她們。她們姓韓,好名字,白玲小姐和寶玲小姐。」
「大概這些事使她新奇,因為那是個故事。」
我發現了百萬富翁的祖父還不到一小時,我便完全瞭解他方纔所說的舒服問題。
「你是在學校裡學的?」
「很暖和。」我答道,躺在大圓石上。
不過仍有不同之處:樂石父親愛上了薛琳莎,應該是為了錢和白玲結婚。樂石和他父親的情形一樣,急需款項,但是他遇見一文莫名的女郎,終於和我緣結三生。
「當然。」他把它自盒中取出掛在我頸項上,我本來還有點土相,現在顯得高不可攀,這全是項鏈的作用。
似乎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是寶玲,她比維娜更加熱情,更易令人信任,而且她是個特凡郡人,對於迷信應該與我有同樣實際的看法。
她愉快地笑了。「你看,自從你和_圖_書來彭莊後,發生了許多奇怪的事。」
「我不是會擔心的人……否則……」
我左邊是教堂墓地。它似乎涼爽誘人,我遲疑一下,便溜進大門。我一向喜歡無人,特別是荒廢的墓地。那裡有種特別的寧靜,我愛思念那些靜躺在岩石下的人們,他們以前活著而且受過苦難,現在卻已永遠安息了。
「我可以瞭解為何起初不告訴我,但是以後……」
老人忽然問:「孩子走了?」
「那種事很可能發生。」我承認。
「你似乎相當不快,我想你在為已逝的日子而感歎。」
我回望,但是壓制住想走回去的念頭。我沒有沿走廊前行,反而我走進寶玲的客廳。
「這小的……總是問這個問那個……」
我本來不喜歡白麗青,我也覺得她可能體會到我對她的想法,而投桃報李返以顏色。她也希望我在我的新家中感到不安。
嘉莉坐在一架舊式縫衣機前,我看見她在做件金色的衣服。
我沉默無言,她用手按著我的手。
這是個明朗的好天氣。一陣微風拂動野草,當我望著前面野地的層層起伏而一無人煙時,不禁在心中興起一股探險的感覺。
「我是指……她和白麗青的友誼。」
樂石歉意地對我笑笑。「它像緩慢的潮汐,遲早總會爬來。舊的方式雖未完全結束,但是它必將瓦解。然而我們比預計的時間維持得更久,如果在我們手中把彭莊交給國家銀行,那才是可歎的事。」
海茜由嘉莉身邊衝到我身邊,她用手按著我的手,抬頭對我微笑。
「謝謝你,樂石。」
「是的,你真好,太太。三修女……哦,帝國牌的,你知道,他的享受之一,但是他一星期只抽二兩,瑪麗和我也希望他有點小享受。」
「最後一張是白玲去世前拍的。」寶玲對我說。「以後我就不用這一本了。我認為這本是屬於白玲的。她去了,相簿也不能再用了。」她又拿起另一冊打開來,我看著一張維娜和樂石較大時的照片。「以後,」寶玲又說,「生活似乎展開了新的一頁,我又繼續收集相片。」
我搖搖頭。「當她知道,我們知道時,已經好幾個月了……那真是可怕的日子,特別是我父親,不過實在痛苦不很久。」
「那就好。」
我又翻過一頁,上面空無所有。
還有許多樂石與維娜,我對他早年的小面孔十分感到興趣,由他過往的表情,可以看出已隱含有今日的性格。
「白小姐呢?」我問。
我從容地洗過澡穿上衣服,我對我的外表感到相當滿意。有一層綠紡紗由膝蓋伸出而成為褶裙,腰間有條窄金帶,綠沙中有條金絲以與襯裙相區別。
現在他才懂得愚蠢的是他自己,而非我母親和父親。現在,他謙卑地要求我給予他在二十年前輕易扔棄去的愛情,而現在已來日無多了。
「彭太太也來了,」海茜說。「她要看衣服,我就帶她來了。」
他忽然笑了,他那嚴峻的外表全鬆懈下來。「我怕。」他說,「失去了妻子與女兒,我不能再失去我的外孫女。」
「無疑的,你將是舞會上的美人。」他說,「還有誰會勝過你?」他拉我輕吻,好像我是具不能重碰的瓷像。
「進來。」寶玲說。
「那麼樂石執行了你的意願。」我說。
「一個不可能的人。我年青的時候,滿腦門只想到賺錢,它對我是唯一重要的事。當我結婚後,我只想到兒子……好把我的財產留給我兒子……兒子可以繼承我的事業而且增加財產。我一生有成功的事業,但是對於家事卻不成功。我妻子和別人跑了——我的一個手下,他也不是成功的人,我不懂為什麼她為了他而離開富貴的家……但是她走了。我和她離婚,獲得我們女兒的監護權,她好像也不在乎。當時孩子六歲,十二年後她也離開了我。」
「彭先生說我最好別說。你知道,畫像就在那裡……上一個新娘的畫像,人家說她已經在那裡作祟了一百多年了,她要找個新娘作她的替身。上面是有兩個人,我敢發誓,彭太太……但是洛克先生不准我說出去。我一向聽主人的話,正如我父親和祖父一樣聽主人的話,所以我就沒對別人說……但是我告訴你,彭太太。」
車房中除了樂石的跑車和祁林的吉普車外,一輛是維娜用的,另外兩輛則是公用的。
「她好像喜歡警告人。」我說,「我還記得,上次是雪崩。」
「告訴我維娜什麼時候被鎖在墓房裡和是被誰鎖上的。」
「她也時常唱歌,我記得有一次回家時,聽見她在墓地裡唱歌。聽起來很好,但是奇怪而異常,我進去看見她,她把一束花放在村裡的小潘絲珂的墓前,小潘絲珂是腦膜炎死的,她說她很想這小女孩,村裡的人都想念這小女孩。」
「啊!那是賺錢的一種方法。我可不為了錢……特別是你,彭太太。現在我已經嫁給鄧全,不能再靠它當職業了,我已經放棄吉普賽人的生活了。」
「你在想什麼?」樂石又問。
「這裡……像是十分安靜。」
海茜走進屋去,去拿個凳子放在老人的旁邊,她點頭要我坐下,她自己則蹲在老人另一邊,蘿蘭已經不見了。
「你怎麼猜到?」
「是。」蘿蘭慢慢說,「我想是的。」
寶玲轉向一本我還沒看過的相簿。她坐在我旁邊解釋,似乎我聽見有人唱歌在她卻是毫不足以為奇的事。
柯醫生說要駕車送我回彭莊,但是在我預定離去的前半小時,有個人來請他去急診病人,他不得不立刻走了。
我走向門口時,蘿蘭由桌下鑽出來跑到門口指在我前面。
「聽說我們有六十個客人,彭太太。」葛英霞說。「幸而我們有個大舞廳,否則大家會踩到別人的腳趾。」
「我想你一定不會錯。」
葛護士叫了茶後,我們三人一同坐著用茶點。我們談著舞會的事,葛護士臨走前警告我祖父不可以過於興奮。
「祖父,」我堅持地問,「你希望我母親嫁給彭家,那麼我嫁給他家你高興嗎?」
我本想告訴他我看見的事,但是這不是件重要的事。等到我在舞會看見寶玲穿紫紅衣服時,我就可以心滿意足了。
「這是內向與外向的問題,她們是兩個性格全然相異的孩子,告訴我海茜對你怎麼啦?」
我覺得我的表情有點不快,我半坐起來,打算回花園進屋去。
「我不知道……但是你是新娘,嗯……我們覺得你應該知道。」
「我很高興,樂石。」
她活潑而嘲刺地笑笑。
我在下午出發,不知道該不該由花園裡採點花去給他,不過他家的花比我家還多,所以似乎沒有必要。
她抬起頭,臉發紅,雙眼發光,她粉紅色的棉衣袖子捲到臂上,短短的手指十分匆忙。
一種衝動令我的眼光自池邊棕櫚樹下抬起來,每當我在方院中便有強烈的感覺。我從未加以分析,這是種不安,一種不是偶然或友善地被注視的意念。
「還沒開始,我親愛的新娘,你以為我們摘六種不同的野花要多少時間?即使我們不去摘,白尖子也不會多講什麼話。我們不聽話,她也從來不管,因為她如果多話,她們便要我們去上學。我們上學校,她就沒理由再住在彭莊了。」
「想想看,」維娜說,「包家要把那些全是灰塵的布單全拉開了!」
她又搖搖頭,她惡作劇地等待下一個問題。
我激動地轉向他說:「祖父,我很高興回到你身邊。」
哦不,我和白玲完全不同!
「隱瞞的是你。」
「你該穿衣服了,」我警告他,「記住我們應當早點到。」
「嗯,」嘉莉口中含著許多別針。
寶玲常常願意談起她,而且她也樂此不倦。她慢慢在我心中建立起她妹妹的畫像。有時她甚至於形容她們赴宴會時穿的什麼衣服,她談得十分生動,使白玲在我面前栩栩若生。
「我親愛的孩子。」他吶吶地說。「我最親愛的孩子。」他又說:「對我講講她,她可有痛苦?」
我梳高頭髮,我很喜歡這種巴黎式樣。
我約在十點半出發,由普萊茅斯轉路,立刻就到了野地上。
「是,我也這麼想。」
「你看,太太,」道生太太歎口氣說:「這麼多設備和房間可惜沒人用!大人吃的東西只要用小爐灶便行了,不過那位護士倒是相當考究!」
「那麼我告訴你我對我外孫女的看法。如果我自己可以選擇我孫女的樣子,那麼她正是這個樣子。你知道,斐文,你和你母親長得一模一樣。當你坐在我對面下棋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往事……好像她根本沒有離開我一樣。你也有她一樣的美髮,不過你比她更白一點,眼睛也是一個顏色……有時藍,有時綠。你的性格也像她……仁慈而急躁,做事不能三思而行。我常常想她的婚姻到底怎麼樣,我時常對我自己說,這件事怕不能長久。結果似乎沒錯,她替你取了個康沃爾郡的名字,這表示她不免懊悔地想起往事。」
她點點頭,我走過卵石灘,而她還坐在那裡望看海洋,我想像得出她臉上的表情,因為她已顯露出妒忌我的事實。妒忌我,因為我是富翁的孫女兒嗎?還是妒忌我因為我是樂石的妻子?或且是因為兩者兼而有之?
「再見。」我說,於是我由墓碑間走出大門。
「哦,你在帶彭太太看房子。」她說。
房裡有兩具裁縫的木製模特兒,一個是成人,另一個是孩子的。小的上面穿件金色衣服,大的是紫紅晚禮服。
「哦,你不會走錯,它是有綠色百頁扇的灰屋子。」
我關上門後,我自問海茜的奇怪行為是何動機?我可以懂得嘉莉的思想有點不正常,她已老邁,而且對白玲十分忠心。寶玲說她永遠無法由白玲的死亡引起的震驚中恢復。可是海茜為什麼要參予這些事呢?是否我到彭莊來使她感到惱怒?關於肥羊的話——後面有沒有什麼其它用意?
「而我父親……」我說。「他也知道。」
我常說想去普萊茅斯買些東西,雖然我不真想去,但是我希望維娜信以為真。
「好像她對我講話還是昨天的事,我當時在工作。她死的時候,我也還能工作。可是她知道我做不久。我告訴她我身體不行,她便安慰我說『別怕,杰西。我會照顧你的』。她每次看見我都問候我,不久,我眼睛就不行了,彭太太。現在我看不見你,但是你使我想起她,你和她一樣仁慈,你一定會幸福。我敢斷定。而她起初……也是的,後來她變了,可憐的太太。她後來不快樂了。我怕,我太多嘴了。美心說我孤單太久,一有人來便老說個不停。」
我不是個會默默受苦的人,如果我握有樂石對我不忠的證據,我會責備他,並且要他據實相告。
我們走上一層美麗的階梯,參觀二樓,寬大的窗戶可以看見熟悉的彭村美麗風景。
「只是日期。」蘿蘭說。「聽起來很妙,像是女巫……魔鬼一樣,奇怪,要小心一個日期。」
海茜得意洋洋地看著我,使我有點不耐煩。
我遲疑了一會,舉手敲門。
「我告訴過你許多事。例如,我多麼愛你。」
這個大舞廳通向幾間用為餐廳的房間,顯然道生太太十分能幹,而且她也希望在這個機會中表現出她管家的才能。
「你談過去不覺得厭倦嗎?」
我站在樓廊的白玲畫像前,望著她那沉思而悲哀的眼睛。我不知道當她發現丈夫去曠野上的白屋時心中作何感想,是否她會責備她丈夫。「如果我發現樂石如此對我不忠,我會這樣做?」我對自己說。我又記起白麗青的狡猾眼光,鄧黛娜的直爽與葛護士的美貌。
她聳聳肩又走回廚房坐在桌上吃餅,不時又跳起來警告瑪麗或湯姆小心三月中日。
「我在想,彭太太,我一直想了二十五年。而你來了……使我想起她……是的……而且你對我也那麼友善仁慈。嗯,我想我應該告訴你,這像是種警告,我這裡有個想法……」他指指胸前。「我覺得我不該瞞著你。」
雖然我心中有這種想法,然而不能阻止我想去看看家翁藏和*圖*書嬌的金屋。我不斷對自己說,我對曠野發生興趣,而早上正是駕車外出的好時辰。
我們一同走進祖父房間時,他給我們溫暖而歡迎的微笑。當我覺得我的前來使他有極大改變時,我也覺得精神奕奕。
「謝謝。」我說。「我寧願再向前走看看白屋,它是什麼樣子?」
「並不是一直這樣。」她說,「有時她和你我一樣清醒,又有些時候她似乎生活在過去,沒關係,兩件衣服完全一樣,我全可以穿,所以我也不責怪她。」
「我眼睛不好,而且越來越嚴重。那段日子我已經分不出東西的形體。我以為看見什麼人,等我走近了卻發現是件傢俱。事情實在不妙,不過眼睛越壞我就覺得聽得越多,人家說那是盲目的一種補償,彭太太。」
我因為有了祖父而高興,我們初見時我便喜歡上他,可是——哦,我又多麼希望他能不是一個富翁。
如果我對樂石說,他一定會笑我,說我和以前的新娘一樣,被彭莊的符咒所迷因。維娜友善但遙不可及,至於祁林,我見到他的機會比任何人都少,我簡直不能想像能和他促膝細談。雙胞胎女孩?不可能,蘿蘭是個話盒子,而海茜的思想我永遠也猜不透,反而如果有人意圖嚇我,我猜可能便是海茜,何況這個惡作劇帶有稚氣的氣質。
我無話可說。他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雖然他還握著我兩手。我看見他額角青筋浮暴,他的臉頰比平常更紅。我想,這種興奮對他沒有好處。
「我不知道該怎麼樣,我心中亂得很。」
據說歐瑟王在這裡打他最後著名的一仗。如果真的話,那麼今日與以前一定毫無區別。
我在換衣服預備下去晚餐,在餐桌上我將看見樂石,我又想起在杜池邊和我談話的男孩。在我想像中,他與樂石極其肖似。
「嗯,這是我的意思。我不想讓你來看你的祖父。我希望我們像初見面的陌生人,或要知道你對我的想法,以及我對你的想法。然而初見你,你真像你母親——我彷彿覺得她回到我身邊。我親愛的孩子,我真說不出我心中是個什麼樣的滋味。」
我們又談了一下,海茜大概煩了,便不聲不響溜走了。
「完全不然,何況,她是他的孫女,而他的日子已經不久了。」
我走回彭莊時,在路上沒有看見雙胞胎女孩。
「你倒會演劇。哦!樂石,它真可愛,我真怕它掉了。」
「為什麼你這麼討厭她?」
「你給我的東西,遠勝過一切。我不願過份誇張這副項鏈,不過……」
「可是,海茜呢?」我問。「嘉莉對她說了?」
「她替你做衣服,啊?」
幾秒鐘中,我清楚地看見那套衣服,因為有個蒼白的手已拉起窗簾,然而我看不見她的臉……過一會,窗簾又放回原處。
「她是個愉快的人。」
維娜幫忙開列客人的名單,做為一個彭家人,她認識附近的每一個人。
「她沒對你說過?你父親也是?我想他們總時常會提起的,你也不問,斐文。為什麼呢?」
「我還沒出世就有許多閒話了,我小的時候也聽了不少。我母親非常精明,沒有什麼事能逃得過她的眼睛,我記得聽她提起薛琳莎,他和白玲太太結婚以前,和她很要好。」
「實在夠徹底的了。」
「見怪不怪,我可以對付道生太太這種人。」
道生太太掀開一些罩布,露出些美麗古老的傢俱,我猜它們一定所值不貲。
「真的。」維娜說。
她重重地點頭。「你有錢了,是吧?你以前一定很窮,也許你們吃的是豬菜。」
寶玲也說著舞會的事,和雙胞胎女孩一樣興奮。她請我到她房裡去看嘉莉給她準備的一些衣料,有兩種顏色待她挑選,她希望我幫助她決定。
是不是我以白玲自居,而由她生活中汲取教訓,不使我們有相同的遭遇呢?
「哦,並不是人人都在這個時候得到個祖父,而且還是百萬富翁呢!」
「哦,樂石,我也高興。」
「哦,親愛的,擔心有什麼用?如果我們不能過往昔的日子,我們就必須適應新的環境。我們總不能守株待兔。我的天,我們要面對現實……適應生存。」
「一時的奇蹟。」樂石說。「你知道這地方許多壁櫥裡藏著許多骨骼。」
有人在竊笑,但是他(或她)卻在我身上付出代價。
「你是說像浪子回頭?」
「嘉莉做了兩件,是不是,嘉莉?」海茜說。「她做了兩件金衣服,一件給我,一件給蘿蘭。她又做了兩件那種衣服——一件粉紅一件紫紅——因為自從離開特凡郡以後她們就不|穿一樣的顏色了,她們離開特凡郡後就改變了,是吧,嘉莉?」
維娜和祁林在談話,起初我不知道他們談的是我。
我發現海茜注意地望著我。海茜,我心想,是不是你想嚇我?如果是你,又為什麼呢?
他對我說,樓上還有兩個房間,他上下樓沒有困難,雖然他眼睛己瞎,但是記憶力還不差。
寶玲歎口氣。「我知道,」她說,「她以前也這樣,我阻止過她,但是她不聽,我已經決定了粉紅色與型式,可是我發現她不但做了粉紅的,而且也做了紫紅的。」
「自從我認識並與方斐文結婚後,」他答,「我對人生已無他求。」
「他們全一樣,你知道。以前我也遇見過這種事……在私人家裡當護士,他們不喜歡我,因為他們必須服侍護士。他們一直想告訴我,他們也和我一樣好。」
「是。我打算替你拍幾張照片給他,我決定徹底地完成這項任務。」
「我想樂石去找你,而且把你當作新娘帶回來,是件有趣的事。怪不得他那麼沾沾自喜。」
「呀,那時,我自認比別人更能安排她們的生活,現在我明白了。」
她笑著走出去。
「一點也沒有想到。」
她要人人把她看做藝術家,這似乎是她的弱點,除此之外,她是個好脾氣,容易相與的好女主人。她很以她的兄弟為榮,而他也十分愛她。我覺得她家用餐的時間頗為異常。因為梅萍承認,她時常在衝動之下去繪畫,制瓷,或修整花園,她只好隨從她的靈感。
我憑著情感的衝動走向他,我緊擁著他衰邁的身體,好像他是一個孩子,我似乎在安慰他,保護他。
蘿蘭望了我們一眼又鑽到桌下去。
蘿蘭回答了,「她坐小汽車出去了,她叫我們去摘六種野花。生物學用的。」
「我最近比較忙。」
他無助地望著我,這時一陣沉寂,我首次感到他居然會說不出話來。
我們到了一排村屋時,老杰西坐在他門口,我走過去對他說:「午安。我是彭太太。」
「墓室的鎖匙放在洛克先生書房的架子裡,那是把大鐵匙,她正來渡假。」
我退後看著他,他眼睛潤濕,我由他睡袍中取出絲絹替他拭擦。
「我知道,親愛的愛心比寶石更貴重,我對這句話完全同意。不早了,以後再談吧。」
「啊,那麼你必需知道問題還在,彭太太!我告訴你,有些人是本性難移的。你不能等到自己抓到真憑實據……小心一點總是不會錯的,嗯,我對彭家知道得不少……也許你會說他們在一起過著正常的生活。」
「否則什麼?」
「想不到你這麼快就來了。」他說,「我怕你不能即刻到。」
「我帶彭太太來幫我決定顏色。」寶玲說。
一陣沉默,在沉默之中——還是事後才生出這種感想——我覺得樂石有點緊張起來。
她說,大家都想看包爵士的外孫女。在場的樂石插嘴道:「胡說,他們要看的是彭太太,因為她比爵士的外孫女更重要多了。」
「實在太出人意外,」我找個藉口。「我本來自以為無親無故,而現在出現了個祖父……令人不知所思。我需要一段時間來調整自己。」
「反正有好有壞,親愛的。這次好了,以後還會發,他們推茶來了。你斟好不好?」
「紫紅的……」
他點點頭轉而向我。「我希望你喜歡這個地方,太太。」
寶玲突然靜了一會,我覺得她不望著我,她點點頭。
「你常常去那邊?」
「難道你寧願嫁給漁夫嗎,外孫女?我不會反對,我及時地接受了教訓。如果我不肆意干涉別人的生活,我這些年便不會如此孤寂。你想,我如果不反對他們的婚事,那麼這些年就可以和他們在一起。她可能不會去世。我也不會等到我外孫女到出嫁後才結識她。」
我告訴她我第一件在巴黎渡蜜月時作的綠色和金色的衣服,我一直還沒機會穿,而這次舞會正是合適的機會。
「她什麼都不懂,」海茜責備地說。她又念道:
「我說,新娘。」她說:「我陪你去……如果你想去看老杰西的話。」
「寶玲小姐穿粉紅的,」嘉莉說,「我喜歡她穿粉紅色的。」
「另一個女孩呢?」我問。
「現在沒有時間?」
「我記得。」
他大笑起來,但是他立刻莊重地說。「我想它是僅此一家,你時常這麼對我說。」
只剩下我們兩人時,葛護士對我笑著說:「如果我讓步,她會使生活變成酷刑,妒忌的老巫婆。」
他坐在靠背椅上,叫我就坐,他對我說起認識麗茲與結婚的經過,當時她在莊裡當女傭,而他在花園裡工作。
我不由想起當初在我父親的工作室中,母親為了父親的作畫分文必爭。生命真是多麼可笑!
我無法抵禦誘惑,走了進去,我想看看花環還在不在。
「粉紅的是寶玲姨婆的。」她低語,「紫紅的是給白玲婆婆的。」
「啊!需要的。我的腳可不願讓人踩到。」她笑了。「哦,你以為我是包爵士的護士沒資格去,你錯了,道生太太。我會去的,你想,我能不陪他讓他一個人去嗎?」
「你說過兩家的結合。我母親離開家因為你要他嫁給樂石父親。」
「哦,是的,護士。」道生太太的聲音很冷淡。
「恩寧,」她叫,「哦,你在那裡。」
當天早上,樂石因為產業的事外出,我沒告訴他我想出去,因為在當時我的確也無此念頭。
他走進浴室,我望望手錶。我們要在十五分鐘以內出發,我知道他有一邊穿衣服一邊講話的習慣,我怕會耽誤時間,便出房到走廊上站在窗邊往下望著方院。我想著外祖父和上星期中所發生的事,覺得人生如戲,到了現在我的生活才走上正軌。如果以後會有什麼新的事,我想已不會令我意外。
「孩子們的惡作劇……」
「哦。」他問,「你對老祖父的看法如何。」
那套衣服我正是在模特兒身上看見的,正是嘉莉為白玲縫製的。
他那副高興的樣子使我不能不答應,我把這件事告訴樂石和維娜時,他們顯然也很高興。我對維娜和祁林的怒意已消,因為我對自己說,他們顯然愛此古屋至深,家庭的一份子帶來巨金當然會使他們很愉悅,這是很自然的事。
「你以為家庭離散是件有趣的事嗎?」
但是有兩次談話一直盤桓在我心中。有一次是我和白麗青,另一次是我聽見的。
我走過去,他在我心目中完全變了一個人。他坐在這間十分華麗的屋中,變得無比脆弱堪憐,也變得與我無比親近。
「彭太太,」他幾乎是呼氣似地叫我,我向他移近。
我聽見後面草地上有聲響,立刻轉回頭,看見鄧黛娜向我走來。她在死者墓地中似乎比鐵鋪裡更加活潑。她身體挺直,走路時左右款擺,樣子既嫵媚又性感。
他顫抖的手捧著罐頭,他笑道:「哦,你太客氣了,太太。你真是仁慈……」
「你身體不好,我很難過。」
「而你早就知道了!」
「全領區都有彭家的血統。」樂石說。「你知道我們是群作威作福的傢伙,自然我們不是唯有的一家。古時與現在大不相同,當時的話是神祐鄉紳及其親屬使我們人丁旺盛,他們認為在我們庇佑之下可以安居在馬廄廚房和花園中。那是大領主的時代,現在人們都一樣平等,美好的舊時代業已逝去,談及鄉紳們的特權……哦,答案便是如此。你走和圖書在鄉下,你可以發現本地一半人有彭家血統。這是時勢使然。」
「我要回屋去了,」我說,「海好像並不如我所想的那麼暖和。」
「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我才是個小孩……六歲吧,我想。你什麼時候讓我看相?」
「有些事我不能再說,我從前告訴洛克先生,他說『別談了,杰西,最好別提了』。所以我不說,可是我想告訴你,彭太太。」
「我駕車到曠野去。」我對他說。
「哦,」我說,「我不懂為什麼父親要寫信。」
有天下午我到彭家海灘去游泳,我出水時,看見白麗青正下花園台階走向海灘。
蘿蘭又回來了,她手上拿個小餅。
她臉上的笑容使她顯得比較漂亮些。
我開始想,樂石酷似他父親,而我將來不知是否會走上白玲的老路?
嘉莉對紫紅衣服微笑,似乎心目中那並不只是一件衣服而已。她安靜地說:「紫紅是你的顏色,我親愛的,我一向說特凡郡沒有比寶玲小姐和白玲小姐更漂亮的女孩。」
我走出店時,發現雙胞胎女孩正在等候我。
她對我笑笑。
「可是這些鑽石應當在最合適的場合掛在夫人頸項上,那樣更有奇妙的心理效果。」
樂石站在我椅子後面,突然彎腰吻我的頭頂。「你不用憂慮,事情總會好轉的。我一向如此,我沒告訴過你我天生幸運嗎?」
「誰?」
她在前面領路,一直走到嘉莉的縫紉室。
我經過她身邊時,她望了我一眼。轉個彎,我立刻看見白屋了,它有綠色百頁窗。它比小屋要大些,約有七八個房間。綠門前面有片草坪,周圍是花朵的藩籬。門前有個落地玻璃門窗的溫室,裡面有些植物,像是蕃茄,玻璃溫室的兩扇門和大門都開著。
「她是個好太太,仁慈美麗……而且文雅有禮。她常常騎馬拉小提琴,我則在方院中工作,聽見她的聲音。」
「它是彭家耳朵。」我用食指摸著它。「它正配你眼睛,使你像個半人半羊。」
我又和他坐了一個多鐘頭,我們談起過去與將來。我對他詳細說明我本來不想談起的前幾天的小事。因為我現在知道他對多麼細小的事都會感到興趣。他又對我說,現在包家已是我的家,我也必須把它當作我的家。
「為什麼你早不講?」
「不怎麼好。晚上他又發作了,他今天在休息,他說他希望你今天能來,不然就明天。」
「是,」我對他說。「大概去找蘿蘭,她們上生物課要收集野花。」
「她還是個孩子,我想,她一定十分想來彭莊渡假。」
我謝謝她,並且說如果她能和我們在一起,我會十分高興。但是她喃喃地說了些什麼事要做的話,便離開了。
樂石在十三四歲時一定就是那副樣子,我對自己說。我可以想像得出他在公墓中和白麗青與維娜遊戲,騎馬去找鄧全釘馬蹄,遊戲,划船……
「你以前沒對人講過?」
「可是——我答應守信用。」他突然大笑地抓住我,把我舉起來,我必須低頭望著他。「聽著,」他說。「清楚地聽著,我和你結婚因為我愛你,即使你是鞋匠的女兒,我也一樣。懂嗎?」
我注意到他放在膝上的雙手又開始顫抖。「你真好,太太,」他說。
「所以樂石才到工作室來。」
「你一定感到很難堪。」
我沉默了一下,又說:「你希望我母親嫁給樂石的父親。」
走得還沒多遠,一個男孩由一條支徑上向我去的方向走來。我停在他旁邊,看見他大概十四歲,他微笑了。立刻,我感到這笑容對我相當熟悉。
我走向披著金色衣服的模特兒旁邊。
我的家!我吶吶地說。然而我對它的驕傲已被心中所生的不安疑慮所破壞了。
「你好。」我答。
我聽到小提琴的聲音,我又聽到歌聲。為什麼要讓我一個人聽到這些聲音呢,我相信是由於古老的傳統,而我又是新的新娘。是不是我的求真性格與決心不會為這些膾炙人口的鬼故事所動搖?看樣子頗有可能。有個相信彭莊鬼故事的人決定要改變我的氣質。
「你曾經是畫室的頭腦,」他說,「我們彭莊也需要頭腦。」
「我想對於彭家的閒話一定不少。」
「頸子不對。」嘉莉沉重地呼吸著,她在頸子上量比著。我到紫紅服前觀看,它裁製得非常美麗,然而像寶玲的所有衣服一樣,帶點老式,裙上的長褶皺和頸上的花邊全是多年前流行的式樣。
我心中頗不以為然,因為我想單獨去找老人。此刻除了接受她們的好意之外,別無選擇餘地。
第二次是我在第二天不自主地聽見一段談話的尾聲。我在方院花園裡,這時北屋樓下的窗戶正開著,所以我可以聽見裡面傳出來的聲音。
她掠後頭髮,對我笑笑。「因為我想替你看相。人家說『吉普賽人警告過我』,是吧,那是開玩笑。」
「是,你趕快。」
「這是著名彭莊寶石,」他對我說。「是所謂第一新娘結婚時戴的。」
我仍然幸福,我一天一天地更愛我丈夫,我也越加喜歡我的外祖父。我也因為能在他風燭殘年中使他欣悅而高興。自從我來了之後,他有極大的改變。自從他道出我們的關係後,他更加快樂起來。他常常令我聯想起一個熱心而單純的童稚,我瞭解這是因為他自己沒有一個正常的少年生活。
何太太繼續在捲麵團。「不能放太久,太太。」她喃喃地道歉。「做餅的秘訣是一做好立刻放進爐裡。這是父親的。他每天晚上要一個,而且要特別好的。每當我烤餅時,便做四五個給他,我把它放在鐵罐裡……使它們可以清脆新鮮,不過一出爐的時候最好吃。」
「我不懂,我父親應該不會瞞著我。」
「斐文……」他開始,他還是第一次直叫我的名字。「來,坐在我身邊。我怕我說的話,會使你大吃一驚。當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便對你說過我是個老守財奴,是不是?」
「想不到這麼晚了。」我說。
「你在唱什麼?」我問。
樂石由房裡出來,大叫他已準備好了。
婦人和孩子已經回來,他們手牽著手一同走進白星。
「什麼話,」我說:「當然要請你。」
雖然他在微笑,但是我對他的話並不懷疑。他只要一言一笑,便足夠驅除去我心中的恐懼與憂慮。
「比我要求的更進了一步,他帶你回來。」
我眼光立刻移向東屋……移向白玲音樂室那一層樓的窗口。
「琳莎還住在那裡嗎?」
他停下望了我一會,我說:「你叫樂石去……去查明?」
「你無需替我們擔心。」海茜說。
「我比較喜歡中日,」蘿蘭說,「康沃爾沒有雪崩,可是各處都有中日,可惜它是在三月,而現在是七月。」
桌上放著兩卷絲綢,一塊是紫紅色,一塊是粉紅色的。
我只好問下去:「是鬼調?」便又跟著走上去。
雙胞胎女孩互望一眼,好像等對方先開口。
她綠色的眼睛在褐黑色的睫毛下閃光,她嘴巴緊緊閉成一條直線。我想,她一定傷心而憤怒,突然,我不像幾分鐘前那麼對她討厭了。
她們之間的顯然敵意,令我微感有點不安。
「呵,你來了,海茜小姐。」嘉莉說。「我正在等你,來吧。」
「你何必那麼急?」
「你不是在指賭博?」我驚訝地問。
「我以為你要做粉紅色的。」我說。
蘿蘭高興得不得了,海茜也暗暗得意。蘿蘭在全屋各處跑著,以一種帶著惡兆的聲音喊:「晚上有狂歡的聲音……」
蘿蘭笑著走進烤房。
「哦,是,」她看著自己的手,像是在看自己的命相。然後她又說:「我聽他們講話,她要維娜去拿大鐵匙好進去看,但是維娜不願意。你知道,鎖匙在她父親書房裡。他當時不在家……那件事發生後他常常出門……她對維娜說『你不去拿以後可別後悔』。我正在樹上,她們沒看見我,我知道維娜一定準會去拿,否則她真的會後悔。後來我聽她們說第二天下午再來,所以我也去了。」
「斐文……」他低語。
「這件事雖然可厭,然而我要你明白。我女兒離開我,因為我要替她安排親事。我要她嫁給喪妻了的彭洛克,他妻子不幸身亡,我認為這是和彭家結合的一個好機會。在這帶我是個外人,我以為如果可以和康沃爾的老世家結親,那麼我便不算外人了。彭家需要錢,而我有。我覺得很理想,但是她不答應。」
「你在那裡找到這麼個怪物。」
無論如何,我對她的興趣有點帶著病態。
「我不知道,」他說了笑笑。「我,我就住在那裡。」
「好,樂石。你呢?」
我站起身走進南屋,我的雙頓發燙。
我在墓碑間徜徉,像不久前和樂石一樣,低讀著墓誌銘。最後我望見前面的彭族墓房。
他嘲弄地注視著我。「別謝我,親愛的。謝謝那位娶了洛雯的祖先,他買給她的。這是遺留給你的,讓你外祖父知道你嫁給了可以給你一些東西的丈夫。」
「我還記得婚禮,那是個好天氣的夏天。是在教堂裡,當時的教士是崔牧師。真是個熱鬧的婚禮。白玲小姐美得不得了,寶玲小姐做她嬪相,洛克先生也少年英俊……真是天生地設。」
「嗯,無害而且可以使嘉莉高興,她只要想白玲和我們在一起,便萬事滿足了。可是當她面對現實時,便沮喪而悲戚。在特凡郡倒方便些,在那邊,她老是以為白玲在康沃爾,而我們不久便要去拜訪她了。」
「因為我母親對我說過。有時我路過那邊……她住的地方,我見過她。但是那是他去世以後……所以和從前不同。他們說他時常去看她,白玲受不了才自殺的……他喜歡她勝過白玲。她本來以為他們結婚後,事情便過去了,那時候琳莎便搬到曠野去了。」
「這張不是這本裡的。」
「你以為一定會發生嗎,樂石?」
「我應當可以好好照顧她。」他憤怒地說。
他用手緊緊地擁著我,可是我掙脫了,我想看他的臉。
「我也是。」
我相信我看見的是薛琳莎,但是我不知道那孩子是誰。恩寧,這似乎是康沃爾郡聖人的名字。我發現我何以會對他熟悉,我在彭莊的一些畫像中看過,而那是洛克的面容。
「不過這樣卻更刺|激,也許就不用開舞會了……如果你本來就在這裡的話,也許你不走便不需要宰肥羊了。」
我駛過房屋停車下來,用手擋著眼睛四望。
「你到底是在說什麼?」我問。
我走到抽屜前面,打開它,拿出了一張銀框的相片。當我看著他時我聽見他的聲音,沙啞得跟以前聽的全然不同。它充滿深切的感情,「過來,我的孩子。」
「真可愛,」我說。「這件是蘿蘭的了?」
我突然看到杜池,它不大,我猜它最寬的地方還不到四分之一哩。我下車走到池邊,空氣中只有風掃野草的微響。
「我很高興,」我說,「你說的話都很有趣味。」
「你知道薛琳莎些什麼?」
「如果你有別的事,我來替你。」
「維娜拿了鑰匙?」
「很有趣……特別是它的名字。」
我沒答聲,我說得太多了。我幾乎要問樂石和我結婚是不是為了我祖父的金錢。現在一切全變了,以前我想白玲時,至少我們之間有個區別,是因為她的錢才結下那門親事,這個簡單的事實使我現在不知如何自處。
「你有什麼可擔憂的呢?」
「我會去的。」我對她說。
「對,」他說。「我知道你會成為一個女管家。你會時時督促我。是的,以前事情比現在更嚴重,但是我們也支撐過去了。哦,在我父親的時候……」
寶玲喟歎一聲,我懂得她的意思。出身貧寒的白麗青來到彭莊,便愛上了此地,而且希望彭莊成為她的家。她是不是相信她會成為彭莊的新娘呢?顯然樂石對她頗為友善,我也懂得她會愛上他。白麗青愛樂石嗎?或且她自己以為如此?是,此時我得到結論,白麗青有討厭我的好理由。
「他有一樣的眼睛……我想起來了。」
她慵懶地笑笑。「你該回去了,彭太太,時間對我無所謂,但是對你就不一樣了。有些人認為他們太忙,時間不夠。hetubook.com.com也許他們是對的,誰知道呢?」
我擁著他的頸項,手不自主地摸著他的耳朵——這已形成了下意識的習慣。他在微笑,我又明晰地想起下午看見的男孩。
「生命中的一切幻變無常,如果我能嬴個十萬……那麼我們必可以多維持幾代了。」
「三月,七月,十月,五月,『中日』是十五日。」
現在全彭村都知道了這個消息,我知道我成為人們談論的話題,人們望著我似乎我身上有了變化。第一,我是彭莊新娘,現在我又成了包老爵士的外孫女。他們有許多人還記得我母親和畫家出走的事,而現在我以新娘身份回來,似乎正是傳奇故事的結尾。
「快樂得像結婚的鐘聲。」海茜喃喃地說。
最後他向池中拋出,池中伸出一隻手接住了寶劍。
「告訴我們,杰西,」海茜促請。「新的新娘想知道呢。」
「不。我在附近隨便走走,我由杜池來的。」
幾天後,我應邀到醫生家去。那是個可愛的地方,十九世紀早期的,包圍在有蜂房的花園中。柯梅萍是個忙人,她高大美麗像她兄弟,她扎條髮辮半垂在背上,至少我初次看見她時是如此。以後我還看見它在頸項的地方打個結以免亂散,她有時穿著田野的工作服,腰間紮著帶子,穿著草便鞋,胸前有串珠圈,還有搖晃的耳環。
「白小姐教的?」我開始覺得緊張起來,她似乎有點開心。
「很好。」
寶玲笑了。「哦,是的。那不是白玲。它是白玲去世後六個月拍的。」
當我回到臥室,樂石已在裡面,使我寬心不少。
「你還沒完全好,」我對他說,但是他慰藉我說一點不會不舒服。他把手放在我手上。「別想說服我,它會給我最大的快樂。舞會是為你們夫婦而開的,我要你安排計劃,答應我。」
「嗯,那件事便結束了。她走了……大家都很高興……」
「這是很自然的事,但是相似的地方真驚人,我猜他和你有親戚關係。」
「是的。」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說。
這只是幾秒鐘之間的事,不是嗎?她可能沒有看見我。
一個頭由桌邊鑽出來。「小心三月中日。」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預告。
「哦,護士。」道生太太皺皺鼻子說。「無需你擔心,是吧!」
「哦,這件事發生好久了,所以也是個老傳說了。自然,再提到它也沒意思……除非,當然,你是下一位新娘。」
「你以前對我說過。」
雙胞胎女孩十分喜悅,有人告訴她們舞會不請十二歲的孩子,蘿蘭便鼓起勇氣去拜訪我祖父向他索取請帖。他很喜歡這種主動的精神,立刻寫封信給維娜請她攜雙胞胎女孩赴會。
「他會很高興。」何太太說。「下午他一定會坐在門口,我想。」
「你有點心神不定,你是在衡量我,我不喜歡。」他莊肅地盯看我看。
「看過墓房嗎?我常常去看。我敢說你一定沒進去過,彭太太。」
「最近不了,我自己有個家,記得我嫁給了鄧全,不是嗎?我睡在鵝絨被上,四面是高牆,當我去那邊……杜池和賈村……我看見白屋,我去看琳莎。她現在已經不再年青美麗了……但是每個人都難以青春常駐,對吧?」
我和樂石預定於客人抵達前半小時去包家,以便和包爵士一起迎接他們。
她站住慢慢轉回身低頭望我看,因為她站在比我高的階梯上,我這時才明白她是海茜。
「為什麼?那有什麼分別?」
「那麼告訴我吧。」
「那以前你們兩個穿的全一樣。一個有,另一個也一定有。」
我記起古老的傳說,大概無數遊客站在此地都會興思古之情,自迪華站在水邊。手上拿著將死歐瑟的寶劍,他心中有激烈的爭鬥,自忖該不該依照故王吩咐把它扔進池中。
樂石立刻又說:「我們也需要頭腦,現在大老爺的時代已過。目前,農場的工人手握著大權。他們有工會替他們主事,租稅不得增加,修理卻有地主。就沒有工會來保護可憐地主們的權益,你看我們多麼需要一個像你一樣的女管家!」
當然,我對自己說,那是寶玲,她決定要穿那套紫紅色的衣服了,答案便是如此,不過她為什麼不對我揮手,或是讓我看見她呢?
黛娜點點頭。「哦,我上次去的時候她還在。住在白屋裡,一個不小的地方,他買下給她的。可以說,那是他金屋藏嬌的地方。每次他騎馬出去辦事時,便先到白屋。也許曠野上有霧,或者他想急著趕回彭莊……知道我的意思嗎?人家說她也在那裡……後來事情便發生了。」
她笑了。「你一定以為還有的是時間,裡面的棺木放在櫥架上……陰冷而死寂。有時我進去看看……正像今天下午……我很高興在外面而沒被鎖在室內——像維娜那次一樣。」
「是《哈姆雷特》裡奧菲麗亞唱的歌。」
我突然討厭這間縫紉室,氣氛有點不對。我說:「我還有事情。」便走了出去。
「你能保守秘密真令人驚奇!」
「我帶些煙草給你,何太太告訴我你抽什麼煙草。」
「可是海茜十分奇怪,蘿蘭就不同了。」
「哦,起來,蘿蘭小姐,請你。」何太太說。「她整天在我腳邊轉,望著窗外……由這裡鑽出來那裡冒出去,警告小心這個小心那個,她該進瘋人院。」
我尋找雙胞胎女孩,但是只有她一個人。
他自口袋中取出小銀盒作為答覆。
「住到孩子們上學。那時我看她又會找些藉口留下來,雖然,現在你已經是彭莊女主人……」
「我多麼希望……」我說。
他笑著扶著我雙肩。「你知道,不能保守秘密的是女人。」
「哦不……沒什麼,我只不過有點糊塗而已。」
「啊,祁林不喜歡麗青?」
「但是那裡太熱了,空氣中有閃電,你感到了嗎?一切都靜沉而有所等待……因為暴風雨快來了。」
「我也懷疑,我想他有目的。人人都說像我這種人一定很舒服。有錢並不見得舒服,我告訴你。你一直注意著,生怕失去一點,你永遠在設法增加財產,你也懷疑凡是有人來結識你,一定對你有所圖謀。不,我並不舒服,可是我也懷疑你父親。我說,他想借什麼東西。麗麗生前不讓他寫信,因為她驕傲,現在她去世了,他便有所企圖。我把他的信放在一邊,不回答他。但是一想起我孫女,我心中一直不安,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樣子……她多大年紀。你父親沒提起,我希望對她多知道些。」
「對你真是個大意外!」她說,「你沒想到?」
我上車又默默地慢駛了半哩,不久便發現一條小路,我決定前往一探。
我翻了一頁愕住了,我看見一張照片,我以為上面是樂石,維娜和白玲。
「她和樂石一樣……對這種事不在意。但是她不然……那個薑黃色頭髮的女人。她對我說『你得叫我麗青小姐,否則請把理由告訴我』。麗青小姐!她自以為是什麼人?」
「那是我母親。」海茜說,「再以前是白玲婆婆。」
我從來沒有獨自駕車走這麼遠的路程,而我又不好叫樂石或維娜帶我去。我有個不安的直覺,我最好不要對過去窺探,但是我壓制不下我的好奇之心,我似乎已經無法停止了。黛娜神秘的警告不能使我回首。
「沒有什麼。她以乎根本看不起我,彭太太,她對別人也一樣。」
「為什麼你想告訴我,杰西?」
「再見。」
「有個夏天他到這裡來寫生。在海岸邊,約離這裡一哩多路的地方租了一間小屋,小得像間草寮。她說要嫁給他,我起初只以為是開玩笑,後來才知道是當真的。她相當固執……我罵她愚蠢,從來不會用腦筋。我說如果嫁給他,我一文錢也不留給她。我說他是看上了她的錢。因此,有一天他們走了,從此我不曾再見到他們。」
又是一陣沉默,雖然只有幾秒鐘,但是我覺得十分長久,然後寶玲說:「我想不會有人唱那首歌。」
白玲怎麼樣呢?
「他真慇勤!你只向他問路,可是他對你說得真多。」
黛娜搖搖頭。「沒有。墓室上有個小格子窗,麗青便跑到上面去。她大喊『如果你不請我來過聖誕,我就不讓你出來。我回去告訴他們不知道你跑到那裡去了。誰也想不到你會在這裡,我把鑰匙放回原處……再過幾星期他們找到你,你已經變成骷髏頭了』。維娜說好,要請她。所以麗青打開墓門。這件事我永遠忘不掉,每次我走過這裡便會想到可憐的維娜乖乖地聽麗青的話,和麗青那種狡猾的得意樣子。」
海茜說:「蘿蘭有時候非常幼稚,她老是一句話說個不停。」
「很久以前的事,最好忘掉,杰西。」
第二天,葛護士打電話給我。
他用手按在我的肩上微笑,是不是他臉上又有寬釋的表情?他是否已安全地繞過危險地帶?
幾天來,大家都在談這件事。
「那麼,我使你高興……因為我嫁給彭家。」
我望著面前展開的賬簿,但是我看不見一行行數字,只看得見戴著藍絹帶帽子下的悲哀美麗面孔。我似乎無法避過白玲的影像。
「而她現在住在這裡!」
他點點頭。「嗯,這是二級公路。它只通向白屋……然後再回大路。不過路不怎麼平坦,如果你要回到大路,最好回頭。」
「過來了。」嘉莉說,她把衣服自縫衣機上取下。
「這是很重要的事,我相信他要你使你的祖父高興,這是可以瞭解的。」
「我想把這個先給你。」他說著由口袋中掏出一個盒子。
「我真不知道。」何太太發牢騷得很。「那個白小姐不知道是怎麼在招呼這兩個孩子,我真不知道她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很喜歡。」
「午安,何太太。」
「我妻子走了……我女兒走了,你覺得我受了教訓總該學乖了?如果說,我在商業社會中任何教訓都會使我深植於心,所以我才有今日。斐文,我實在不知道該向你怎麼解釋。把抽屜打開,裡面有些東西可以告訴你我要說的話。」
「他知道。」
我的外祖父:我望著他想。那麼我終於有了一個親人。我眼睛望著房間四周牆上的畫像,那些全是古典派的,我祖父不會買現代畫。我想以他的生意眼光,單是這些畫像便是一筆財產。
「她是紫紅色,她一直穿它……自從……」
「你以為她妒忌你?」
我打開看見一付輝光四射的寶石鑽石項鏈。
她坐在桌後看書。
「坐下,告訴我什麼事使你糊塗。」
這一切如同虛幻,我仍無法相信。我心如亂麻。當時我並沒有自問,該如何解釋我會嫁給一個和我外祖父鄰居的人,以及這件事到底是不是巧合。以後,我才想到這個問題。
「她是新娘,她當然想知道另一個新娘的故事。」海茜說。
我慢慢地說:「你還記得對我說過白玲扮演奧菲麗亞,而且唱首歌的事嗎?」
「樂石,」我說,「我下午看見一對和你一樣的耳朵。」
海茜不答應。
當她正帶我參觀時,葛護士剛好來了。她甚至穿著白制服也顯得很誘人。她對我高興地笑笑,我對她那完美的身材曲線感到驚訝,我又不安地想起她和樂石在海灘的事來。
「作為一個管家,帶彭太太看房子是我的責任,護士。」
「樂石,」我喊。他回身看見是我,便說:「那麼他告訴你了?」
「我身邊沒有帶錢。」
「當然不能。」我連忙說,道生太太的臉色陰沉。
我驚奇地看著它。
「真美麗,樂石。」
我伸手摸他耳朵,他把我放低,直到我的臉與他的面孔平齊。然後他擁吻我,和以前一樣,當我和他在一起時,我忘了我的憂鬱。
「只是個日期,羅馬人把十五號叫做中日。」
「是,我在。」海茜答。
「你們找到多少了?」
「當然他知道,他住在彭莊附近,所以他才能結識你的母親。」
「對,然而你和你母親一樣急燥,你愛上了他。他沒有帶報告回來,而且把你娶作他的新娘。」
「但願我和你一起去。」
她過來站在我身邊。「嗨,你真喜歡這個地方!你最近比較少來是吧?」
「你該去找嘉莉試衣服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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