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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島之戀

作者:維多利亞.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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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梅安安的日記之二

第二章 梅安安的日記之二

為什麼死亡也要這樣大肆鋪張?我不懂,就讓我們靜靜的把他下葬,不好嗎?
我好怕,哦,美戈,你在我身旁該有多好!如果你在,我要你今晚就把我帶走,我再也不要在這地方多待一分鐘。
「可是我愛聽。」
「真的?可以嗎?」
「應該是這樣的。」美戈道。
「我們可以計劃一下,」美戈說:「明天我就把地圖拿給妳看。」
「我哥哥又失蹤了,」我說:「父親一過世……世上就只剩我一個人了。」
「我就知道,你不想幹了,是不是?」
到了該整裝下樓用晚餐的時候了,女僕不久就要給我端熱水到房裏來。
「這位是葛先生。」
「親愛的女士們,」他說:「我才聽說這件噩耗,就特地趕來致哀……」
他笑了起來:「不用畫,我們去親眼欣賞就好了。」
家中的一切我都很熟悉,她房間隔壁有個空房間,兩房中間有一扇門,平常都鎖著,我可以躲到那個房間去竊聽他們的動靜,今天下午趁他們不在的時候,我就去查看那個房間是否便於溜進去,而且是否聽得見隔壁的響動。
「就說幾句話,妳不至於這點面子也不給吧?」
他走出房間,才對我說:「妳哥哥的死帶來太大的打擊,他一直沒復元過。」
我們並肩坐在兩張籐椅裏,面對著花園的鏤花鐵門,萬一有人進來,我們會第一個看見。
我暗中竊笑,這樣最好了,只請美戈,我們可以白天去騎馬,享受安靜的一天。
「當然,妳看了地圖有什麼想法?」
美戈是我的生命,他幫我鼓舞精神,給我快樂,使我忘懷心頭的恐懼,我每天去看他,為我倆的未來擬定計劃,他說我們不久便可成婚,一塊兒離開這裏。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妳確定嗎?」
「快說吧,我都等不及了呢。」
「我也是。」
「這跟決不決心也沒有任何關係。」
他拿起我的手,吻了一下。
「還有一筆豐厚的收入,不是嗎?」
然後世界上最神奇美妙的事,發生在玫瑰園裏,哦,帶著玫瑰清香的一七九二年五月二十一日之夕,我今生今世再也不會忘記。
我想到了一個辦法,今晚我要試試看。我要去偷聽他進房間後做些什麼,說些什麼。
有時我半夜醒來,會覺得有人在轉我房門的把手,我多麼慶幸裝了那把鎖啊!我非常感激郭湯姆,甚至還安排了幾件工作給他做,而且我暗自打定主意,下次家中有大件的木工,要留給郭湯姆,不再去史丹頓鎮雇工人了。
我聽見她的腳步聲,故意閉上雙眼。
「葛先生剛從澳洲來,帶來一個很重要的消息,我想該立刻來跟妳報告,跟令兄有關。梅小姐,很抱歉上次我帶了壞消息來,目前看來,令兄似乎尚在人間。」
今晚我就要去試試看。
我一邊寫,一邊聽見樓梯上傳來腳步聲,我豎起耳朵,不久便有人輕敲我的房門。我急忙把日記收入抽屜。
我在教堂裏看見美戈跟麥家夫婦坐在一起,他看了我一眼,我就立刻快樂起來。他的眼神彷彿在說:不必再等多久了,明年這時候,我們會在哪裏呢?
腳步聲漸漸走遠了。
我知道我今晚一定會睡得很好,把昨夜一夜驚慌失眠都補回來。
她倒在椅子裏,雙手蒙住臉:「哦,安安!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像這樣把一個個念頭記下來,有助於我思考,不連貫,但對我有幫助。
瑞迪很聽話的回房睡覺,他很乖,從來不敢違抗大人的命令。有時我覺得他很可憐。不知繼母的嫂嫂當初是怎麼對待他的,我常感覺到他個性抑鬱,不願重提過去的生活。
「妳為什麼對我這麼狠心?」
我只有一條路……趁今夜……
我們一面吃著麥太太做的美味雞肉,一面談著這個新聞。
「她不會嫁你的。」
「我真的不知道,只是一種預感……像有什麼邪惡的東西在黑暗中等待……」
快了……
他們一定聽見聲音了。
美戈每天都很用心的鑽研製圖術,我也不去打擾他,我決心要幫他完成一切他想做的事。
十二月二十七日
「會的。」
但我回憶時,費德蒙的聲音仍不時回到耳際,它破壞了今晚的和諧。我猜不出他是什麼意思,它帶來困惑,侵入我的幸福……為美好的遠景帶來一抹陰影。
「一年!」我快樂的叫道:「我們有一年可以共處。」
我不喜歡這樣的談話,家裏一片愁雲慘霧,只有在美戈身邊,我才能稍微忘懷。
「呃……很快了。」
我聳聳肩:「好吧,那就請貝美戈好了。」
我聽見了……有人要來我房間。
「敝姓康,梅小姐。」他道。
晚飯時我跟繼母談起瘟疫的事,費德蒙也在旁,他們對這事似乎毫不感興趣,我覺得他們都別有心事。
「我們到了海面上,太陽升得很高,陽光照在我們身上,我們戴著草帽防曬。我們並不急於捕魚,划了幾槳就任小舟漂流,我記得自己還回頭望了一眼,小島是那麼葱鬱美麗。我唱起故鄉的歌謠,他們都很愛聽的。王剛聽著就閉上了眼睛,不久我也開始打瞌睡。
事情漸漸開始了,這兒不再像是我的家,有些毒計正在醞釀……我也漸漸開始了解?
她幾乎是憤怒的看我一眼,「我根本沒考慮到那一點,我想的是妳。我很重視擔任妳監護人的工作。」
「談談你發現的那個島吧!」
繼母還會住在這裏,瑞迪也會在,我卻一下子失去了父親和兄長。
我說:「我恨那個人,他嚇壞我了,他走路都不出聲,進門也不打招呼。我一個人在房裏……突然一抬頭……他就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了。哦,美戈,家裏一切都變了。」
「趁著今晚的花月良宵,我現在就告訴妳吧!其實我早就想說了。這經驗像一場夢,我有時真分不出是真是假。」
早晨有很厚的雲層,我們真擔心會下雨,僕人們不斷跑出去觀望天色。
「醒來的時候,空中已濃雲密佈,天色昏暗。我急忙叫醒王剛,他四下一望,小島早已看不見了,一陣強風吹得小舟顛簸不已。
「哎呀,拜託,不要再說這種話了,我知道自己幾歲,不見得那麼年輕。」
聖誕節就要到了,時間過得實在不夠快,我很高興費德蒙沒有天天守在我們家裏,他也常上倫敦去,可是只要他一回到這一帶,就大搖大擺的住在我們家,好像他才是這裏的主人一樣。我跟繼母談過我對此事的不滿,可是她總搖搖頭說:「他是我的世交老友,我也沒法子。」然後她還要加上一句:「妳父親在世時說過,歡迎所有我的朋友來。」
「我累壞了,睡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每次醒來時,至少有一雙黑眼睛在注視著我。他們給我吃麵包和一種我從來沒嘗過的果汁。
「那很有可能。」麥經理說。
但現在沒什麼可怕的,美戈就在附近……不久後我們就可以長相廝守。
他對我有某種顯而易見的企圖,他以為房子和產業都會傳給我,因此他非把我娶到手不可。
我退後一步,這是無庸置疑的事。
「我們可以離開,德蒙,讓他們去吧!」
聖誕節過完了,我很開心,只要三月更接近一天,我就開心了。
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沒法子想像。
我道:「對,以後再跟你說。」
我只說:「來呀,瑞迪,我們去跟繼母說她來了客人,好不好?」
今天我遇到一件不愉快的意外。
哦,快樂的一天!新年最好的開始。
「感情也不是沒有在這種情況下開始的呀!」
回到家,有個僕人來通報,說有兩位紳士求見梅太太或梅小姐。
「不許請客,妳父親死了才沒幾天呢!」
「一定給妳看。」
「我一定會帶妳。」
我瞪著繼母說:「他——死——了。」
節過得還好,唯一的討厭事就是費德蒙又出現了。
我跟他們談到製圖業本行時,不再像以前那麼無知——都是拜美戈所賜。
「這就是你要說的島?」
「我看這鬼丫頭在打什麼主意。」
她摸一下自己的額頭說:「我有點頭痛,自從妳父親去世以來……我早該猜到他撐不久,可是後來他又有好轉的趨勢……我該心裏有準備的……但這打擊畢竟還是太大。我常覺得我這一輩子都無法復元了。」她悲哀的朝我笑笑:「這裏是喪居……對妳這樣的年輕女孩可能不大合適。」
天氣十分完美,甚至月亮也出來了。更添幾分情調,大家在大廳裏取了食物,便可自由到草坪上或花園裏享用。
至少他最後這兩年過得很快樂,可說全是拜她之賜,我該感謝她,我希望我做得到。
突然有腳步聲走近,可是我不想離開美戈的懷抱。
一切都沒事,我又快樂起來了。我早知道,只要見到美戈,跟他談談,就都會好的。
他在我們家吃了中飯,又賴到晚餐。
我找到他就跟他說,我要他替我打一把鎖,而且今天就要。
「真奇怪!」我喊道:「我覺得燒掉比較可靠。」
我沒有進房間,我怕他會跟跟我進去。
「是的。」我低頭答道。
為什麼我會有這種感覺?這是大白天呀!陽光映著霜雪,明亮得刺眼,白晝已一天天加長,三月不久就到了。
他很快就死了。
我們家真的變成喪居了。
「大家處理這件事都非常審慎。」麥經理說道。
「我不知道妳對我的家庭會有什麼看法。」
一月四日
廳中傳來小提琴的悠揚樂聲,不時夾雜著笑語聲,晚風柔和而芬芳。
「希望明年四月就能實現。」
四月是多麼遙遠啊!美戈說可能會提前到三月,但感覺上仍是遙不可及。
「我猜妳還沒睡。」她道。
我們走出墓地時,他跟上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有結結巴巴的道:「可是,妳……妳使父親非……非常快樂。」
一個聲音打破四周的寂靜:「我不明白妳為什麼不動手?那麼簡單的事,妳是怎麼了?妳變了,愛上這種舒服日子了,嗯?妳想悔約?」
她歎口氣:「我寧可妳嫁個更成熟的人,妳年輕熱情,應該找個能指導妳的人……一個能領著妳向前走的人。」
我真正是怕他們,也怕這棟房子,我一直擔驚受怕,以至於非在門上裝一把鎖不可,都是一種警告,彷彿我在本能中看出了事情險惡的真面目。
我跟瑞迪出去騎馬,雖然他來我們家之前從來沒騎過馬,現在騎術卻已頗有可觀,所以我常拉他一塊兒去。
瑞迪很機靈,而且他現在與我感情很深,常能用孩童特有的方式照顧我及安慰我。他立刻聽出我語氣中的哀求,順口答道:「好呀!來呀!」
「絕對確定。」
我站在凳子上,耳朵貼著門縫,可以把他說的每個字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要跟他結婚,他走的時候,我要跟他一起走。」
「再說下去,把一切都說給我聽,我要分享你所有的冒險。」
我一天之中,起碼去看了二十次我那件新禮服,這是我這輩子最漂亮的一件衣服。我還求她今晚讓瑞迪晚一個鐘頭上床,她不大情願的答應了。我們都很喜歡瑞迪,雖然我和她不大合得來,這個共同點卻常把我們結合在一起。
「航海常有奇遇。」葛先生道:「我以前也聽說過這樣的事,梅查理先生遭遇海難又獲救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他備受打擊,又患了失憶症,因此無法與家人聯絡。」
他住在我家,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若我出去騎馬,他也必然要跟在旁邊,我只有隨時拉著小瑞迪一塊兒行動,現在瑞迪簡直成了我的保護人。
「我就想是妳,上次見到妳,妳還很小呢!」
我呆住了,我不相信她。
「妳原諒我了?」www•hetubook•com•com
然後他說時間太晚了,不方便走。
今天費德蒙又來了,我進門正好撞見他下樓。
我停下筆想想,不錯,我相信我會害怕。怕什麼呢?怕家中居喪的氣氛?怕再也沒有父親的生活?
宣讀父親遺囑時,我才知道我們家非常富有,製圖業有很大的盈餘,家傳的店舖要交給我,但目前盡可放心交給麥經理管理。父親希望我能繼續梅家的製圖事業,但我若不願接手,或有一天出嫁,店舖就必須交給一位名叫梅約翰的遠房堂兄。即使我終身守著這份產業,我死後也仍須交由一個梅姓的人接管。
我不斷記這些瑣事,只是想延緩記下那件大悲劇的時間。
「怎麼逼?」
這個新年開始得多奇怪啊!
「哦……」我的聲音很微弱,我太高興了,查理沒死!這消息太好了,康先生轉頭對他的同伴道:「請葛先生解釋一下吧!」
「什麼時候才告訴我?」
「讓妳自己愛我呀!」
有他在,家完全變了……不安……甚至恐怖。我真怕他,哦!我真的好害怕。
「他沒有住著不走,他是來作客的,妳父親向來好客,他也一直鼓勵我待客要周到。他曾答應過,我可以在這裏招待我的朋友的。」
十一月七日
父親……哦,父親!他那麼深愛著她,說不定他死後她才……
「那就是我的感覺。」
我腦中千頭萬緒,像風車在轉。
繼母精神奕奕的安排各項雜事,父親笑逐顏開,在一旁監督。他再婚後變化極大,繼母至少是他快樂的泉源,我覺得連母親在世時,他都沒有這麼快樂過。
但一回到家就完全不一樣了,我討厭十一月,整個月都是陰陰的。我愛春天和初夏,倒不是為氣溫宜人,而是為那光明的感覺。十一月裏,往往不到四點天就黑了,夜長得像永遠過不完,我就恨這一點。
我回房把門鎖好。
美戈已經把他應許的那份地圖畫給我了。我把它藏在抽屜底,跟日記本放在一起。我但願能有一個保險箱,至少是一個可以上鎖的箱子,把我秘密的東西都收在裏面。不過說不定抽屜底反而比較安全,別人不見得會想到我的襪子、手套下面,還藏著重要的東西,要是我把秘密鎖在箱子裏,他們就知道裏頭一定有什麼我特別珍視的物件。我是自從父親去世後,才開始有這種不安全的感覺的。
我有什麼好怕的?
我一言不發,繼母也一樣。
「我想這下我的死期真的到了,我抱牢了木板不放,任憑海浪把我翻下騰上。我始終沒有放鬆那塊木板!真可說是一個奇蹟。
我把門口的椅子搬開,否則女僕看見了不知會編出怎麼一番故事,她一定會把閒話傳到廚房裏,僕人們就有得猜的。
「這……太不可思議了。」
客人來了,我們一家四口——瑞迪真的像個小弟弟——在門口列隊歡迎。
但即使是說話的當兒,我心中還在懷疑她是否故意裝病。我知道她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瓶瓶罐罐,都是用來搽臉的,她可以隨情況需要,讓自己顯得病弱不堪或是容光煥發。
「他要回家了,真太好了!」我嚷道:「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們,我們來為查理獲救喝一杯吧,並祝福那些照顧他的善心人士。」
「我們附近的年輕男孩不能算少,我跟他們也都認得;家裏也常有男客來……」
「也好,那我叫人送吃的上來。」
「沒有必要,我也不懂為什麼父親會有這樣的決定,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的字也抖得不成話,幾乎認不出。外面是什麼?我聽見聲音,是腳步聲……
現在已是凌晨一點,我手抖得連筆都幾乎拿不住。但我必須立刻寫下所有的經過。我聽見他們進門時,已過午夜,我猜他喝多了,帶著醉意,只希望他不是真正喝過量,否則他一下子就睡著,我也聽不見什麼了。
「太太到哪兒去了?」
「是的,我要告訴妳,因為我要妳陪我去找那個島,我非回去不可……」
繼母雙手遮住眼睛,猛力的搖頭……
「不可能是事實。」我喊道。
一切都配合起來了。
「你想怎麼辦……勾引不到……強|暴她?我不許你做這種事。」
「哦,安安,我知道妳會了解我的,第一次看見妳我就知道。我畫了一張圖,哪天我拿給妳看。我畫出了島嶼大概的方位,我知道我們的船是在哪裏遇到暴風雨的,島嶼不可能距離太遠。」
「我想,不會有第二次的,這次真的死定了。
「哪裏,這是我該做的事,好在這次的消息比上次好多了。」
我很生氣:「你們安排事情,怎麼問也不問我一聲呢?」
繼母說她很難過,過節使她想起父親在世的時候。
我一直想到他,再婚在他身上造成多大的改變,他從來不像現在這麼喜愛家庭生活。
中午她來看望我。
然後我們回到家中……一切都變了,沒有他,所有的事物都會不一樣。
「帶來這樣的壞消息,我心中的確難受,真非言詞所能形容。」他終於說道:「但我不得不來見妳——還有令尊。」
我認為我們應該照常慶祝聖誕節,但當我提醒繼母該開始各項過節的準備時,她大驚失色道:「可是,親愛的,我們在居喪呀,我們過節完全不能鋪張,安安靜靜的就夠了。」
「妳作決定經常不把別的條件列入考慮嗎?」他問道。
後來他告訴我說:「安安,妳要知道,這件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梅家絕後了。梅家在這幢房子裏住了好幾個世紀,現在這房子也得改姓了。」
「我沒有,我只是忙而已。」
「有你在真好,想到你我就能快樂起來,但我有種可怕的預感,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我們……我們也不知能否長相廝守。」
「以後沒有帶我,你就不准再去航海。」
「美戈,」我說:「將來會怎麼樣?畢竟這不是你的家。」
「你難道不想回家嗎……回到家人身邊?」
「他們是個快樂的種族,笑聲不斷,圍著我蹲坐在地上,不斷的撫摸我的頭髮,拿各種水果給我吃,又用椰子殼裝著酒給我喝。
我們正談著,一個名叫約翰的製圖工人跑來通報說,小甘也病死了。
我知道查理獲救的消息令他們十分慌張,原因呢?查理才是真正的繼承人,雖然我還是會過得很富裕,卻不會像查理去世的話那麼有錢。
但我們今天對國際大事卻毫不關心,本地的事情才更值得注意。
「你放棄算了,讓她嫁給那個瑞典人還是哪一國人算了。」
我們互道寒暄。
唯一令我不快的就是費德蒙也在場,而他似乎非找到我才干休。
「甘家父子就是去達馬提回來後得病的。」我搶著說。
我很高興生日舞會後,費德蒙沒有再出現過,我真怕他陰魂不散,又在半路上攔我,說些無聊話。
我歡呼道:「哦,真謝謝你。」付了他兩倍的工錢。
「我不知道他們會把我怎麼樣,我曾聽說過一些野蠻部落的可怕事跡,庫克船長到三明治羣島去追回一艘被竊的小船時,慘遭土人亂棒打死。但我並不覺得他們對我有任何惡意,相反的,他們很友善。他們身高體壯,打仗一定佔優勢,可是我覺得他們非常溫和良善,我一點也不害怕。
「我大概睡了四天四夜才恢復知覺。
我勝利了!我把手中的鑰匙當寶貝一樣,翻來覆去欣賞,它代表我的安全。
父親和繼母已經知道美戈與我情投意合,但他們還不知道我們已互許婚嫁,他們可能認為這只是小男孩與小女孩的愛情,他們並不覺得我已是十八歲的大人,而且美戈還比我大三歲呢。我們早就不是孩子了。怪的是繼母不久前還計劃藉舞會替我找丈夫的事,好像只有他們作主的婚姻才算得上正式。
「以前跟這次都不一樣,」我說:「我們得去請大夫來。」
我握住他的手,我們很少這麼接近過。
「沒有人敢去碰那些布,」約翰說:「他們都在裁縫店樓上,說要把床單什麼都燒掉,可是沒有人肯去動布匹。他們現在決定把房間整個用木板釘死,說這樣比較穩妥。」
「有我在,妳怎麼會只剩一個呢?」他答道。
現在可以確信他們患的是鼠疫了,因為這種病散播極快,很多人都被隔離起來觀察。
他竟敢!而且在我的家裏!他一定得走。我一定要告訴繼母,我再也不能容忍他,他得馬上走路。
「妳不必再等多久了。」他說畢就吻了我一下。
我的第一個念頭是要把所見的情形告訴美戈,但他要一個星期後才會回來。我只有慶幸,不久便能脫離這地方。
查理遭到海難後,在大海中漂浮了幾天,很幸運的遇救了,當時他已九死一生,救他的船駛到雪梨,可是查理因為受驚過度,又疲弱不堪,竟失去了記憶。
「是的,先父因病辭世已有一段時間了。查理的死訊對他是個致命的打擊……他終於向病魔屈服了。」
我雖然對於這項安排非常不滿,但我從未料到,它對我的影響竟會如此之大。
我怎麼知道哪一種揣測是正確的呢?萬一他們……父親一再發病,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再婚前從來沒有這種毛病的呀!
他不知道這把鎖對我的意義何等重大。
好像過了好幾個鐘頭他才趕到。
我起身到門邊探聽外面的動靜。
「放心,我短時間內還死不了,可是我要把一切都安排好……因為查理出事……」他的聲音哽住了。
「我們能在那兒長住嗎?」
我寫完日記就要上床了,我坐在椅子上,看見門上的鎖,保護著我,心中覺得無限安慰。
「我們該回去了,他們會找我的,」我無奈的歎口氣:「我但願能一輩子留在這裏。」
「我們就逼她嫁!」
我手抖得好厲害,我好怕。
我心跳加速,突起的恐懼淹沒了我,他眼光牢牢盯在繼母身上。
「他什麼都不記得了,」葛先生道:「而且他衰弱得連是否活得下去都沒有把握。等他健康稍微轉好,醫生便診定他患了失憶症,所以你們才一直接不到他的消息。我恰好也在那條船上,經營英國與北美殖民地之間的貿易,我覺得令兄的病情非常特殊,我答應照顧他。我看得出來,他是個世家出身的英國青年,在船上的時候,我就設法幫助他回憶,他也想起一些有用的背景資料,後來我把他送到雪梨的友人家中,托他們照顧查理。過了一陣子,我們一塊兒研究你們家出版的一些地圖,他竟然有特別強烈的反應。我知道這些是梅氏家族印製的,而且我也認得康先生,我費了不少時間,才跟康先生聯絡上,我們研究的結果,認為這個人就是妳的哥哥梅查理,但是在百分之百確定之前,我不想把他帶來……暫時他還住在我朋友家裏。這兩天我跟康先生詳細談過,我相信他必定是梅查理無誤,我已安排讓他盡快坐船回英國,大約三月他就可以到家了。」
她靜靜的說:「他是個好人,我不想……」
我領他到父親臥房裏,他仔細檢查了一遍,卻沒說什麼話。
我站住腳步,瞪著他說:「你又來了。」
這在今天都不可能再發生了。
我整個人貼在門上,我相信他會再設法闖進來,我是多麼無助!門上沒裝鎖,我以前從不覺得有需要。我一定要裝個鎖,他在同一棟房子裏,門上不裝鎖,教我如何安枕?我真的相信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我必須提防。
「我想有人來了,你聽。」
「太好了,我要看你的圖。」
一切改變得多麼厲害啊!我預料到會有改變,卻沒想到變化竟是如此之大。要是沒有美戈在旁。我簡直不知會多麼害怕。和_圖_書
一點聲音也沒有,外面走廊中鴉雀無聲,但我仍然不敢動,只怕一開門就見他站在外面。
他說沒問題。
我們慢慢走向房子。
「然後我要帶妳回家,」他繼續道:「我要跟妳結婚。」
十一月八日
我喜歡跟他們一起吃中飯,總是那麼愉快。
我想到千百種可能性。
「查理……」
悲哀的氣氛並未稍減,我們都不能相信今生再也見不到查理了。
八月一日
我沉浸在美麗的幻想中。
「我跟他們溝通大都靠手語,我已累得不能走路,他們用一種繩索和木片串成的擔架,把我抬回村裏,我住的似乎就是酋長的家,他們的房屋都建成圓形,屋頂鋪草,泥土地面。桌椅都做得很粗糙。他們輕輕放下我,有幾個人圍過來仔細觀察我。他們拿些食物給我果腹,除了芒果、木瓜、香蕉、乾果外,還有一些我從未見過的水果;他們還給我喝了一些火辣辣的飲料,我喝下去馬上頭昏起來,最後他們還用椰殼裝了些椰子汁給我喝。
這只是開端。
「我不需要準備,」我說:「我已經準備好了。」
我仍然不敢開門,生怕他會跟我進房。
我叫道:「這消息太好了,若是父親生前就知道該有多好啊!」
「是的,我就這樣來到了島上,我睜開眼睛最先看見的是……人。他們蹲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男人女人都很高,光著身子的孩子用好奇的黑眼睛瞪著我瞧。他們皮膚是淺棕色的,頭髮又濃又黑。幾乎每個人都戴著黃金的飾物,女人還在脖子上和腳踝上繫著花環。有個塊頭最大的男人,看來似乎是酋長,走過來對我說了幾句聽不懂的話,我想對他們說明我的遭遇……不過也不需要再說什麼,一看我的樣子和我手中的木板,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但願我不曾把那個壞消息帶來。」
「原諒我,我一時口沒遮攔,可是我也是為了妳好。」
我抓住欄杆,思索著,顯然他們之間有私情,他那麼大方的深夜步入她房間,好像習慣於這麼做似的,連門也不敲一下,這種時候,他找她做什麼?
有一天,美戈和我會一塊兒找回天堂島,那時我再想起今日的一切,便不由得失笑,我只是在想像,一切都出於我自己的虛構。我硬把費德蒙想得很邪惡,以前我對繼母不也一樣嗎?
「那不是會改變他們的生活方式嗎?我覺得他們生活那麼幸福,就是因為他們單純,如果他們為了賺錢,連煮飯鍋也賣掉了,你想他們還會快樂嗎?」
「我終於清醒了,船上的醫生來看我,告訴我船要駛往鹿特丹,他還說我能脫離險境可說是奇蹟,一般人處於相同情況下,都不可能死裏逃生的。我遭到嚴重的日炙,又加上飢餓疲倦,好在我年輕力壯,船還沒有抵達港口,我已完全復元了。」
「誰會來聽?現在她老哥又要回來了,我們原先的計劃不都泡湯了,嗯?」
「我們會生很多小孩,他們會跟我們一起工作,一起到世界各地探險,我們會生活得很幸福。」
「至少喝點湯吧!」
「看來你已經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了!」我道。
門外站的是繼母。
「妳說能發生什麼呢?」
但最令我懼怕的是他竟敢到我房裏來糾纏。
雖然費德蒙離開時我會生活得比較愉快,但同時也會造成一種緊張,不知他什麼時候又會突然現身,每次我上樓都擔心他躲在某個意想不到的角落裏,這跟實際碰到他同樣的可怖。
「經過這麼多危險,你還是要去嗎?」
一七九三年一月二日
「你想幹什麼?」我簡單的問道。
我喝了湯,躺下來沉思。
「我不知道支持了多久,我又回到那場夢魘中……麻木……漸漸失去知覺……只等著大海把我吞噬。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是白日或黑夜,我只是抱著木板,不知哪一次浪來就是我生命的終點。
「爸爸,你說這種話,好像你準備要——」
他拿地圖給我看,圖上就一個島,他稱之為天堂島。
「你的臉告訴我的。」他說。
他們真的有私情,而他是來向繼母求歡的嗎?而他同時竟還敢追求我!他們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是否父親在世時,甚或更早,他們已是情人了?繼母明知他在打我主意,卻一直幫著他,甚至不惜造美戈與麥太太侄女的謠言,以便為費德蒙鋪路,這是為什麼?
我走到她身旁,摟住她肩膀,對她說:「妳要鎮定,我看是沒什麼希望了。」
我領康先生到馬房裏,馬伕替他把馬牽開,我們都默不作聲。
本來一般人不見得會重視這件事,可是又過了一、兩天,小甘也得了相同的病。
九月十日
「只在與你有關時才這樣。」我反駁道。
我們獨處時,又笑了一陣,我說道:「她還說要我延長訂婚期……我跟她說我們都不認為那是可能的事。」
平日他嗜飲紅酒,晚餐後還要喝上幾杯,那時偷聽他們談些什麼,可能也會得到一些線索,但是僕人的嘴最不可靠,他們當然會特別當心。
繼母的手腕非常圓滑,她使我自覺不講理又愚蠢,她的手法那麼高明,我除了承認理屈,完全無話可說。
家也變成一個危險的地方。
父親的健康近來比以往更糟了,經常露出倦態,繼母一直盡心照顧他,她老是忙這忙那,拿毯子到花園去替他蓋腿,生怕風大他會受涼;他打瞌睡時幫他在頸下墊一個枕頭,他總怪她不該拿他當病人看待,但他的病癒來愈厲害了。
「你太仁慈了,」我跟他說:「他老人家近來身體不適,讓我先跟他說吧!」
下午天色漸漸開朗,大家都額手稱慶,我們的露天宴會開得成了。
「我已經考慮到了,」繼母道:「我跟麥太太談妥了,她會招待美戈過聖誕節。我們正談著,麥先生也來了,我們就直接告訴他,他也很高興的答應了。」
她抬了一下肩膀:「希望我的話不至於令妳不快,我只是想盡我的職責。親愛的安安,妳年紀實在太輕了,我知道另外有個人一直都在關心妳,事實上他對妳傾心已經很久了,這個人年齡也大一點,因此……該怎麼說……也比較可靠。」
明天一大早,美戈就要出發了。
美戈與我互訴愛意已是一個多月以前的事了,這個月是多美好啊!我們有那麼多話說,我們為未來擬了無數個計劃,他要在英國住一年,學習各種特有的製圖方法,他的家族並邀請我哥哥也到他們那邊去研習一年做為交換。若是查理在家,現在可能已經啟程前往了,父親說他會很高興去的。
我全身抖索不已。
我突然想到,這樣我就不再是這棟房屋的主人了,我很高興,這最好不過,否則我離去時一定會倍感傷心不捨,現在我可以放心跟美戈結婚了。
我們計劃明年年初成婚,然後我就跟他一塊兒回家。
父親才去世,繼母就病了,她真的病得很厲害,父親在世時,我從未見她哭泣過,但她為父親的死哀泣不已,我不得不相信她真的愛他很深。當然過去她也一直表現出愛他的樣子,但我並不信任她,我從初見面就不喜歡她,以後不論她怎麼做,都無法消除我的成見。
「該了解的都了解。」
「我們來想法子呀!」
「你在島上住了多久?」
我以為她病得不能起床參加葬禮,但她勉強振作,換上一身沉重的黑衣,到了墓地。黑色的寡婦裝扮並不適合她,她穿綵衣才好看。
我常常把地圖拿出來看,夢想著有一天航行到那個島上,我真想去三明治羣島看看,還有大溪地……還有美戈的天堂島。
大家重新就坐後,葛先生把整個經過情形一五一十的告訴我。
「晚安,」我說,轉身想開門,但他緊貼在我身旁。
今天一早,我起床就去找郭湯姆,他在教堂附近有間小木屋,權充工作場,平日就靠做木工、打鑰匙裝鎖,及另外一些零工勉強維持生活,史丹頓鎮上另有一家大木匠店,把好的工作都搶光了。剩下沒人想幹的才輪到郭湯姆頭上。
「好吧,既然他是妳的朋友,請妳轉告他,不必再把無聊話傳到我這裏來,我也不希望他再到處跟著我,我不喜歡。」
「哦……可是一個客人都不該請呀!」
我們走過草坪,回到家中。
自從紀珞依一來,家中的一切就改變了,從前一切都公開而自然,她帶來一種邪惡的氣氛——她是噩運的肇始者。
我現在覺得安全了。查理不久就要回家了。
「哦,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
「一位年輕小姐……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他們必然經常碰面。年輕的男孩……呃,妳也知道年輕男孩是怎麼樣的。」
我現在面對著日記,記下今天的悲劇。
他沒再說什麼,但一整天裏,我常發現他從旁往視著我;每次我們四目相對,他就微笑起來。好像我們已經在分享那個秘密,事實也差不多,我們的秘密是我們都知道有個秘密存在。
「我夠快樂了,多謝,我也不想再上課,現在你走開好不好……」
「是的,妳一下子就跟貝美戈接近起來,他很不放心。」
我剛寫完前面這一段,收好日記,準備就寢,卻無睡意。我腦子裏充滿了各式各樣的計劃,該帶哪些東西等等,過了午夜還是睡不著。這時我突然聽見地板一聲脆響,有人在樓下走動,大概是繼母,就是她房間。
我覺得暈眩,抓牢瑞迪的手說:「瑞迪,快去叫珞依姑姑來,跟她說……有客人來。」
我捏了一下他手臂,他問道:「是個秘密?」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我們可以一塊兒去找我的島。」
「哎呀,真抱歉,可是我們也不真是要安排什麼,只是以目前的情況,這樣比較合適就是了。」
不久又要過年了。
我常跑到店裏去找美戈,有時我們一同到附近的郊外野餐。有一回,費德蒙竟還敢跟上來。
「不過是頭痛罷了,我今天躺一天就好了。」
「我一定得去,那是我的生命……我必須去尋找新的土地,而且我還要回那個島。」
快回家吧,查理!
康先生沒有久留,我想他是怕我們看見他倍增感傷。
「不會的,爸爸,我不會做這種事的。」
是費德蒙的聲音,他聽來凶狠而憤怒,我從未聽過他用這種口氣說話。他在跟誰說話?只可能是繼母,但這是不可能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她說話的。
「我也不是要開什麼大宴會……不過是請幾個朋友。」
他平躺在床上,面容蒼白而寧靜,我碰一下他的臉,冷得像冰一樣。
「那就拜託妳不要再提這回事,我恨透了這個話題……」
十一月一日
「妳年紀輕。」
「我父親——他昨晚過去了。」
瑞迪也想進來看我。
我幾乎氣昏了,一不小心就弄翻了凳子,我跳到地上。
我整天沒有出房門,我用頭痛作藉口,但事實上是我無法想像一旦見到那對男女,自己會做出什麼舉動。
我鎮定得出奇,好像我早已有了心理準備。「我馬上派人去請醫生。」我說。
「我完全不懂妳的意思。」我道。
「妳知道麥太太的侄女也住在她家嗎?」
沉痛喪鐘像永遠敲不完,黑色的靈車,頭戴黑羽的馬匹,穿著黑長袍,頭頂黑高帽的殯葬人員,黑色的送葬行列……在在更添我們的傷悲。
我現在經常有記日記的衝動,我覺得日記是我唯一能傾吐心事的朋友。我還是無法信任繼母,我想不通她為什麼不叫費德蒙走,因為我覺得他為繼母帶來的m.hetubook.com.com不安並不遜於我。昨天我從窗中看見他們一道在花園裏,繼母拿了個籃子,忙著採摘最後一批菊花。費德蒙對她說了一些話,她回答的表情十分激烈。真希望我聽得見他們說些什麼話。
晚上我在房門口設了防禦工事,否則我整夜都不可能合上雙眼。
我幾乎要笑出來,但一想到麥太太的侄女,我又笑不出了。
現在一切都變了,真正合法的繼承人就要回來了,到時這屋子裏就再也不會有他費德蒙的容身之地。
「別吵了,我們睡吧!」
他聳起肩膀,嘻嘻的笑了,他喜歡秘密。
我們笑起來,我們擁吻,陶醉在彼此的懷抱裏。每次跟美戈在一起,我都覺得幸福無邊,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哦,美戈,多麼好呀!」我嚷道。
我今夜不可能入睡了。我早該看破他們的詭計的,我還差點相信繼母呢,我竟相信她真的為父親的死傷心,我竟還真心想當她的朋友。
我最不能忍受的一件事就是父親遺命由繼母擔任我的監護人,他在遺囑中特別強調,他絕對信任繼室的判斷力,因此才把女兒的監護權交到她手中,直到我滿二十一歲或結婚才能完全自主。
「怪的是我一點也不想家,我像生活在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裏,也忘了我航海的野心,我只覺得跟他們生活在一起非常滿足。我跟他們一塊兒捕魚,他們還幫我蓋了一間小屋……我沒法子解釋,我想可能是他們太善良了,我若非親身經歷,絕不會相信世界上有這樣的地方存在。」
我走在繼母一邊,瑞迪在另一邊,牽著她的手。她半倚著我,不時伸手擦眼淚。
「他們沒有通名報姓,安安小姐,可是他們說有急事。」
「不過這是我的家,他是我的父親。」
十二月一日
我現在一邊寫日記,一邊慶幸自己決心記它,我要把今晚的每一刻都記下來,這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樂的一夜。
我們在一塊兒總是那麼快樂,我竟會懷疑他,真是太愚蠢了!
今天下午康先生來訪,似乎只有在災難或喜事到來時,我才會想到記日記。不過這樣也好,我若連日常瑣事也一股腦兒記下,這本日記看起來一定乏味多了。
我搖搖頭,覺得無法再忍受這個房間裏的氣氛,便急忙走到外面,把她一個人留在裏面。我獨自走到大門口,眺望著草坪,盼著醫生到來。
但我不時會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有一種力量正企圖摧毀我和美戈的幸福……一種可怕的東西……它對我另有所圖。
我一定得想個對策。
我回家時已差不多四點半了,到了點蠟燭的時候,通常蠟燭都已點好,放在一進門的那間大廳裏,回來的人可以自行取用,用過了僕人會再把它們收回來。
美戈決定留在我身旁,我多麼高興呀!我們合作逃過了費德蒙。
「請不要再提這件事,我半個字也不相信,我根本不願聽見任何有關這個人的事。」
以後隨便別人說什麼我都沒聽進去。
「我會愛你的家。」
繼母道:「她頭痛。」
我告訴他繼母提到麥太太的侄女的事,他把我嘲笑了一番。不錯,麥太太的確有個侄女住在他家,我應該跟他一起去看看她。
「有艘船經過,把我救起來,我不知道身在何處,幾乎連自己是什麼人都想不起了。只記得躺在船上一個陰涼的地方。清涼的飲料通過我的咽喉,我在囈語,我不斷訴說著島上的事。
他伸手把我攬入懷中,捧起我的臉頰吻著,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
我不安的進入夢鄉之前,還不忘提醒自己:「明天一定要裝一把鎖。」
起初一切都比我預期的更順利,他想找人吵架。
我一直站到三點,他始終沒出來。
我一到家就衝進自己房裏,我一定要準備好,雖然還有一個月要在等待中過去,幸好上天慈悲,二月是一年中最短的一個月。當然差也不過只差兩、三天而已,可是我實在覺得度日如年啊!
「不錯,我在這兒住一年……也許久一點,然後就得回家。」
「不容易,我跟一些水手談過,他們都認為我只是在做夢。哪裏會有和平的土著,大家相親相愛,永遠不擔心缺少海鮮和水果;遍地是黃金,多得可以用來做菜鍋?我只是昏迷中狂想罷了。而且,安安,妳知道嗎,有時我也幾乎覺得自己是在狂想,一切都是我在做夢編出來的。妳也知道,我經歷了船難,又被別的船隻救起。說不定我在海上漂流。進入半昏迷狀態時,想像出這些奇怪的事,根本不是真的。」
「除非妳肯聽我說,不然我不走。」
「我們一直用手語交談,我也漸漸學會了幾個他們的單字,如『去』、『來』等。島上因為生活條件好,人口相當多,他們有豐富的水果與海產,也會種植一些我從未見過的農作物,他們以魚為主食,用黃金的鍋子煮食物,穿的衣服不是樹葉編的,就是用植物的纖維做的。他們的生活非常單純。每個人都很善良,大家一同工作,真正實踐了『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理想……那簡直就是天堂,安安。
父親昨晚辭世,是繼母發現的。她臉色灰白的跑來叫我,藍眼睜得極大,雙唇顫抖不已。
「如果瘟疫就此銷聲匿跡,」美戈說:「才能證明他們做得對。」
「好像我們早已相識……我了解妳,妳也了解我?」
二月一日
「還要去你那個島?」
他似乎受了震驚,晚餐桌上,我就看出他懷著掩飾不住的憤怒,我當然心裏有數,是為了查理,他憤怒的是查理還活在人間。
幾天前,有個做裁縫的甘先生和他兒子,從不遠的達馬提鎮運回來兩大箱布疋。不久,老甘先生就得了一種怪病——發高熱,體溫急遽升高,嘔吐,發囈語。醫生不敢確定病因,正要約別的大夫會診,老甘先生皮膚上開始出現黑斑,每個斑點都潰爛腫大,種種症狀都與又名黑死病的鼠疫吻合,但是這種瘟疫已在英國絕跡一百年了。
今天是多麼快樂啊!
「費先生!妳在開玩笑吧?我根本不喜歡他,從來就對他沒有好感。」
過了一、兩個星期,有天父親勉強振作精神,上史丹頓鎮去找律師。
「她是怎麼回事?」他問道。
我抬眼一望,正好看見費德蒙也夾雜在送葬的人羣中。
葬禮後約三、四個星期,費德蒙又露面了。
他早上來教堂找我們,當時大家正起立高唱「神的羔羊」,他的歌聲活像狼嚎,又特別響,特別突出,而且他還一直向我靠過來。
「親愛的安安,我只是告訴妳外面謠傳的情形而已。」
「對了,你的島,你不是一直想告訴我有關那個島的事嗎?」
「我坐在酋長身旁,我猜他就是酋長,因為他身上的金飾比誰都多,而且顯得很有威嚴的樣子。
「他們一定改變了主意,」美戈道:「不來跟我們搶這個美麗的花園了。」
我朝站在門口的他笑笑,他滿面憂容,他真是個好孩子。
今天是父親下葬的日子,雖然他才去世一個星期,感覺上卻像過了好久。
我吃了一驚,我對這人沒什麼印象,記不起他名字了,但我答道:「是的。」
這次病情特別嚴重,父親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繼母在旁念聖經給他聽,他似乎從中得到很大的安慰。
現在他已離開人世,我再也看不見他躺在椅子裏打瞌睡,或坐在餐桌的主位上,掛著幸福微笑的神情。
費德蒙在晚餐桌上表現很正常,絕口不提走廊裏發生的那一幕,不過我也早料到他會這樣。
「我談的就是費先生。」
我是那麼快樂,那麼興奮。我甚至擔心會被人看出來。瑞迪果真看穿了我,他問我說:「你是不是有開心的事,安安?」
那扇門做得不大合,如果我站在矮凳上,便能從門頂一道小縫聽到隔壁的聲音。
我說:「現在請你走吧。」
她跑過來,抱住我,我跟她略貼一下面孔。奇怪的是,我從來沒有真心想親吻她的念頭。
我今天很快樂:白天變長了;我門上裝妥鎖,不讓外人隨便侵入;查理就要回來了;三月也近在眼前。
他又沉默了幾分鐘才開口道:「海上十分平靜……太平靜了……簡直不覺得在航海,突然之間,起了暴風雨……難以想像有那麼猛烈的暴風雨,安安。大自然狂暴完全出乎人的想像,風中像有無數的厲鬼在尖嘯,海面沸騰成一片,雨被風刮得水平打過來,狂風暴雨似乎要把所經之處的一切全部毀滅。船隻在這樣的風雨中根本沒有機會,我知道我們完了。我們祈禱有奇蹟出現,但大家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我們的船再也吃不消了。我想我的死期到了,奇怪的是,我卻感到很平靜,唯一的遺憾只是我再也沒有機會去發現新天地,我會籍籍無名的死去。我原本夢想跟麥哲倫、杜雷克、哥倫布、庫克一樣名垂千古,但我已沒有機會了……壯志未酬身先死,這一生就這樣快要結束了。
「遇救……」她目瞪口呆的說:「怎麼可能?隔了這麼久!」
「那我去見見他們好了,他們在小客廳裏嗎?」
又有好消息,今天我一到店裏,美戈就急著想找我私下談話,我與他心意相通,立刻就看出他的意思。我們目前已不藉言語即可了解對方心裏的意念。
他第二天也不肯走,一直賴到現在。
我伸手輕觸一下他的面頰,他握住我的手,印下無數熱吻。
如果沒有美戈在,我就該害怕嗎?
但至少美戈還在史丹頓鎮的麥家住,他會跟我牽掛他一樣的牽掛我,只要他在,我就沒什麼好怕的。
「麥太太的侄女?她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今天下午我帶瑞迪坐車上史丹頓鎮,玩了一個痛快的下午,見到了美戈,我駕車回家時,仍沉浸在幸福的美夢中。到家把車停好,步出馬廄時,有個人騎馬奔來。
我果真跟去了,她是個豐|滿而和氣的女人,起碼有三十五歲,目前守寡,有個兒子在外地學校寄讀。她相貌平庸,沒有半點迷人之處,她跟麥家所有的人一樣,待美戈非常之好,很明顯的,繼母的話完全是空穴來風,無稽的謊言。
他常談到他的祖國挪威,美麗的峽灣與山脈是那個國家的特色。他給我看挪威的地圖,指點他家所在的地方,我太高興了。我生活在未來,成天夢想著美麗的田園生活;午夜仍有白日高懸,躺在漂浮於峽灣中的小舟上,跟他一塊兒釣魚、游泳,騎馬馳過森林;還要陪他去找尋那個小島……一塊兒……永遠不分開。
「妳是說,美戈跟李太太的侄女可能……」
繼母也聽見了這番評語,她似乎拚命在控制自己的情緒,以免失態。
家中一片愁雲慘霧,不久後還得處理葬儀:大家要換上黑衣服到墓地去聆聽牧師的安魂經,把他的棺木放入墓穴,喪鐘敲響……
「哦,繼母在家,我去跟她說妳來了。」
「我希望只要繼母在世,就一直可以住在這屋裏,我已經替她安排好了。當然,還有妳堂哥約翰,好久沒他的消息了,不過至少他姓梅……我想……有一天妳不想再住在這裏,房子該交給他——不過,當然也要等妳繼母也過世以後。」
「這位是康先生,這位是葛先生,他們帶來一個大好的消息,查理還活在世上!」我控制不住的歡聲說道。
我只有安慰自己,再忍耐三個月就到三月了,美戈說我們等到三月就結婚,快到了快到了。這樣想我就覺得舒服得多。
快樂的同時卻必須認知悲劇就在門口伺機出襲,我不願再深思。日記也記得潦草起來。
但我一心想著要早點回到美戈身邊,可能還是有點心不在焉。我和-圖-書們經過幾分鐘小別重逢時,都快樂得不得了。
「姓不姓梅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頓頓飯在我們家吃,對菜餚欣賞得不得了,尤其愛喝我們窖藏的美酒,吃飽喝足便伸長兩腿,志得意滿的四下張望,好像自以為是這房子的主人。我氣壞了,為什麼繼母始終不出面叫他滾蛋?
我回到房裏,搬了張椅子頂住房門。
美戈照例帶動著整個話題,他談到一六六五年倫敦的大瘟疫,全城死的死,逃的逃,幾乎變了空城。他說,那次大災難後,大家覺悟到環境清潔的重要性,努力朝這方面改進,因此英國再也沒有過大規模的瘟疫。
因此我又把日記拿出來,記下這一切,這樣我會略感心安,略感寧靜。
我想她要阻撓我與美戈的婚事,她想逼我嫁給費德蒙。
一小羣村民圍在路旁觀看,我聽見一個人說:「可憐哪,她跟他生活很快樂呢!看他們在一塊兒教人心裏也很舒服的。可憐他竟這樣就去世了……」
我一走進通往我房間的那道走廊,便覺得不對勁,不久我便明白問題何在,費德蒙正站在走道盡頭,等著我。
「明年三月,妳說怎麼樣?」美戈道:「妳有三個月的時間作準備。」
「妳到時就會懂得我的感覺,」他又說道:「妳會感到大海的召喚,要人去探險……去馴服它,使它為人所用。生在地球上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我還是先告訴妳那個島的故事吧!」
繼母竭盡一切力量使父親快樂,康先生告辭的次日,他的病又發作了一次。繼母堅持把醫生請來,大夫說以父親目前所受的打擊,發病也是意料中事。
教堂禮拜結束得很快,我暗中舒了口氣,我們緊跟著抬柩隊伍走出教堂。第一把土落在棺木上時,一聲聲像敲在我心上。繼母上前,拋了一束花在棺上,回來抓住我的手,抓得好緊。
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我最快樂的一天。
現在已是下午,我已弄清楚想要知道的事,我到過樓下,那一扇門是兩邊都上閂的。
「最奇妙的是我心裏一點也不害怕;這些高大的男女土著包圍著我,每個人身上都裝飾著黃金或鮮花。也許他們會讓我受盡苦刑,再把我殺死……可是我完全沒想到這種可能性。我是離開那個島以後,才想到也可能會發生這種慘劇的。
「安安,快——快來……看看妳父親!」
「熱帶海洋中常有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大雨傾盆而下,風也開始怒吼,像是歷史重演……但這次我是在更脆弱的獨木舟上,更沒有能力自保,不久船就翻了,我們只有緊緊抱住舟身,突然王剛已不見蹤影,一個大浪擊碎了獨木舟,把它捲入半空中,我緊抱住一片木板,一切真的都跟以前一樣。
「妳才十八歲,也不算大,何況妳一輩子都受到周全的保護,沒有經驗過人世的險詐,他怕妳任性、被騙。」
假如她是兇手?假如他們兩個人合謀?假如他們現在還有陰謀?他是否想娶了我再把我謀殺掉,就像她謀殺……
今天我去找美戈,以前這種事我都忍著不說,今天我實在忍不住了,一五一十的對他傾吐。
「爸爸,」我說:「事業能經營下去,經營者又能生活得愉快,才是最重要的,又何必堅持他姓什麼呢?」
「妳真是沒心肝,」他道:「只要一下下……親愛的小安安。」
「我要跟你去。」
「房間本身也可能受到感染,」麥經理說:「這麼決定也不無道理。」
「快說吧,我很忙。」
「我們到了那裏再決定好了,反正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快樂了。」
「怎麼?他已去世了嗎?」康先生驚問道。
我趁中午休息時間到店裏去。麥家就住在店裏對街,但麥先生常常連中午也不肯放下店務,所以麥太太常過街給他送中飯來。
「妳臉色好壞,」我對她說:「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妳難道下定決心要恨我一輩子嗎?」
「我跟他們生活了……多久呢?我也弄不清楚,我幾乎成了他們的一員。」
今天是我生日,我算主人,當然有招待客人的責任,我陪幾位父親的朋友跳了舞。他們都是有名的製圖家,不辭遠道特地趕來的。
「晚安,親愛的孩子,晚安。」
「你怎麼會呢?」
二月五日
「我太快樂了,」我說:「我擁有世上最快樂的十八歲生日。」
「就是我們以為已經葬身大海的哥哥呀!他遇救了。」
我悄悄開了鎖,朝走廊裏張望,躡手躡足走到樓梯口,正好看見費德蒙手持一支蠟燭,光著腳,身上披著睡袍,開了繼母的房門進去。
一看見他,我心頭照例一緊。
「聽來妳已心有所屬了,是美戈吧?對嗎?」
「快說吧,我簡直覺得你在吊我胃口呢,你每次要開始說……就又換了話題。這島究竟怎麼樣呢?」
繼母已恢復鎮定,喚了一名僕人來斟酒,並多排兩個晚餐的席位。
九月三日
「我又不是牛馬,繼母。」
「真是場不可思議的冒險,如果不是這場遭遇,你現在也不會在這裏。」
「我也希望跟妳聊聊,安安小姐。」
聖誕節就這樣過了。
換個角度看吧,我提醒自己,父親去世已相當久了,說不定她是那種沒有個情人就守不下去的女人;說不定他們也不過才開始發|生|關|系;說不定他現在改變心意,對我失卻興趣了,說不定他會把她娶走呢?
「他是個聰明的青年,見多識廣,對製圖業又非常熱心——不像我。麥經理說他很有才氣,他也喜歡冒險,跟妳哥哥查理一樣。」他沉默了一下,繼續道:「我要跟阮律師談談這件事。」他停下來喘口氣,又說:「我一直在想房子的事,房子該留給妳,妳打算怎麼樣,我不希望妳把它賣掉。」
「親愛的,我沒有那個意思,妳要明白,不管我說什麼,做什麼,出發點完全是為了妳好。如果我太直率,也請妳原諒。話說回來,妳對貝美戈究竟了解多少?」
她淒慘的望著我,雙唇顫抖的說:「他對我那麼好,他……他以前也發作過,也許……」
我們又擁吻在一起。
我好怕,明天我一定要離開這房子,我可以去找麥太太把一切都告訴她,我要在她家等美戈回來。
「你太大聲了。」她道。
「事實上是不可能的,我真的到過那樣一個島。」
「該把它燒棹。」美戈添上一句。
「你真奇怪,珞依,你到了這種地步,怎麼又喪失勇氣了呢?當初你也不想除掉老傢伙的,對不對?你看那麼簡單的事你拖了不知有多久!你愛上這種富貴生活了,我看你說不定還愛上老傢伙了呢!」
「怎麼回事?」美戈問。
他拖著我的手,把我拉開,費德蒙只有氣沖沖的在後面望著我們跑開。
我保持沉默,她繼續道:「我只有盡力而為。後來我跟妳父親結婚,我想妳更加生氣,我也能了解的,繼母本來就不是什麼受歡迎的人物,親生母親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可是我真的盡力想做好……我想我算失敗了。」
當然我也很可能什麼都聽不見。我已經知道他在她房裏過夜,可是我還想知道他們在一起時,會談些什麼。
我覺得必須等著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確信這事非常重要。
「你找得到嗎?」
「是嗎?這在我身上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那個人。我簡直就討厭他,既然妳對我明說。我也不妨向妳坦白,請問他在我們家到底算什麼?他就這樣住下了嗎……這可是我的房子了,他憑什麼一直住著不走呢?」
「有時我覺得這場經歷過於神秘,所以我不大願意跟別人說。我們既然以魚為主食,就得常常出海捕魚,他們造的船都很原始……跟獨木舟差不多。我還記得那一天,船隻容得下兩個人,因此我們通常兩人結伴出海,我當時交了一個很好的朋友,名叫王剛,他教我他們的語言,我也教他一些我的語言。
「本世紀西歐也只發生過兩次,」他說:「一次在俄國與匈牙利,並散播到普魯士與瑞典,第二次是在法國南部……距英國相當近。大約二十年前,俄國與土耳其之戰中,也爆發過一次,最近是在達馬提發現有病患。」
「你不想再談下去?你也不想再幹下去,你把我們那個小雜種也弄來了,對不對?這倒幹得不壞,哦,這地方住著多舒服呀!你真是婦人之仁,珞依,女人就這麼自私,你把自己安排好了,把小雜種也安排好了,就啥也不管了。那我怎麼辦,嗯?」
後來我又取出日記,把一切經過情形記下來:
父親在花園中打盹,我去找他說道:「有客人來,是一位康先生,你記得他吧?查理出海前,他來過我們家。哦,爸爸,有不好的消息,查理——」
十一月六日
上個禮拜主要的話題是法國國王被砍頭的消息,大家都十分吃驚,不知這種事會為法國帶來多大的改變……對英國又會有什麼樣的影響。美戈對此事興趣非常濃厚,而且他生長於歐洲大陸,對很多事都有不同的觀點,他很愛聊天,我跟他在一起後,也發現自己已成了一個聊天健將。
「我沒胃口。」
「可是父親說要好好照顧他,讓他覺得賓至如歸的。他在這裏沒有家,我們只請他一個人就是了。」
然後我才想起,到時我也必須離開他,這使我很難過。
「妳涉世未深,我可以教妳,最親愛的小妹妹,我會令妳非常快樂。」
她笑起來,又恢復了往日的神采:「是的,我做到了這一點,他還把一件神聖的職責交託給我。」
我淒惶的望著他,他笑起來說:「那麼妳根本也不會認識我,也就沒什麼好傷心的。」
我永遠會記得父親的表情,他宛如受到致命的一擊,顯得蒼老而倦怠。
「我記起來了,你是我哥哥的朋友。」我突然住口,一陣可怕的預感使我無法繼續往下說。
「我終於能站起身時,他們都拍著手,有個男人從一間房子裏衝出來,用力敲擊一個鼓,把所有的人都召集過來。以後那個小時所發生的事我終身難忘,他們都來看我,繞著我走,用手觸摸我,不時發出驚奇的歎聲。我想他們大概從未見過藍眼睛白皮膚的人,尤其我一頭金髮最令他們覺得奇怪。
「親愛的安安,我是為妳好,妳真的太年輕了……你們兩個都是。」
我心跳漸漸恢復了正常,但我仍在顫抖不已。我輕輕開了門,向外張望,走道裏空空如也。
「大海輕易的一口把我們吞噬,又重新吐出來;雷電交加,風聲像妖魔的獰笑。不久船就裂了,甲板在我們腳下粉碎,船板被拋入空中,沒有救了。我在混亂中抓到一塊船板,明知道生存無望,我還是憑著本能抱緊船板不放。我大致知道暴風雨初來時船的位置,但後來我們被吹了多遠,吹在哪個方向,我就完全不知道了。我抱著船板,任憑海浪擊打,一會兒被打入浪底,一會兒又被掀到水面,我只是閉上眼睛等死。有人說,淹死的時候,一輩子所有發生過的事都會回到眼前……所有的細節……童年……青春期……我不知道我當時是否已經太麻木了,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能把船板抱得那麼牢,反正我什麼都沒想,只是抓牢木板。風浪打得我疲倦不堪,漸漸我就失去了神智。再睜開眼,一切都不一樣了,我聽見浪花輕拍著沙灘,風中送來花香。我睜開眼,只見晶亮碧海,海面平靜得像鏡子。海水是一種透明的綠,跟所有別的地方的海都不一樣,事實上這個島一切都跟所有別的地方不一樣。」
「不,還是謝謝,你仗義帶訊給我們,我們許久沒他的消息,早和-圖-書就開始擔心了。」
「親愛的,原諒我,我知道妳生氣了,可是妳要諒解,我也都是為妳著想。」
「因為妳們都太好客。」
「我不明白你怎麼會提出這樣的問題,相信我全家上下都該不會怠慢你吧?」
他卻亦步亦趨,跟我們走到馬車旁邊,並扶我們上車。雖然他表情很嚴肅,但他最後一鞠躬時,眼中卻閃出一道令我不安的異光。
我實在太大意了,我誰也不該說的……包括瑞迪在內。
我只要一個人在房裏,不久他就會找進來。
最悲哀的一日雖已結束,我卻抹不去費德蒙站在墓穴旁邊那幕不祥的景象,甚至現在一想到那情景,我心頭便起了一陣寒顫。
我轉身要走,他一把拉住我手臂,森冷的說道:「妳還是不願與我友善,對嗎?」
這時繼母也走了進來,她剛聽說小客廳裏有客人在。
「妳那麼美麗……又那麼驕傲,安安,為什麼妳不肯給我機會?」
每件事有什麼意義?他們有私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我記起第一次在酒店撞見繼母跟費德蒙在一起的情形,我相信那時已開始了,可是她還要嫁我父親,而且現在父親竟去世了,他留給她不少錢,既然她最初只是來當家庭教師,她的生活不可能寬裕,而現在她的朋友……她的情人……還打主意要跟我結婚,我太吃驚了。
「親愛的,」她道:「你看來好蒼白。」
我立刻衝回自己房裏……我現在就在房裏。
「就是這樣……我的島就是這樣。」
「不行,乖孩子,」她道:「你不要進去,安安今天不舒服,讓她好好休息。」
「他們是什麼人?」我問。
他湊得更近。「妳一個人?多好呀!」他壓低聲音道。
沒什麼好再懷疑的了。
我傾聽著,卻什麼也聽不見,他走路悄無聲息,以前我就跟美戈說過:「他走路像貓一樣。」事實正如此。
今晚我們全家守喪。
我真的害怕,太可怕了,我的幻想竟已變為恐怖的現實。
美戈道:「是會變的……妳父親不在了。妳很愛他老人家……跟有親生母親在也是不一樣的。」
我走出去,把她一個人丟在父親的遺體旁邊。
「我們就永遠快樂的生活在一起……像童話故事裏說的一樣?」
「我已經叫你快點說了,你到底還有什麼話?」
「或許可以再早一點呢。」
美戈跟麥家的人一起到達,多快樂啊!他仍然穿著樸素的衣服,但是顯得極為高雅,那些花|花|公|子跟他一比都大為失色。
我靠在門上,靜聽外面的動靜,心跳得胸腔都要爆裂了,氣喘非常劇烈,全身都拚命發抖。
「那兒遍地黃金,像水裏的魚和樹上的果實一樣隨手可得,你只要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就會留下滿手金屑。他們利用黃金鑄成各種飾物,又喜歡把金飾擦得亮晶晶的,映在陽光下,閃閃生輝。我猜他們只是愛黃金的光芒,而且他們崇拜太陽神,認為它是生命的賜與者,每天早上,他們看著太陽升起就會歡呼雀躍,晚間見太陽落下,又會變得沉重嚴肅。我還記得在島上海邊看日落,紅日一落到水平面就立刻不見了,跟我在任何地方看到的日落都不一樣,簡直不像是同一個太陽。哦,我談起我的島就談個沒完。」
「我在島上的時間也不長,頂多一、兩個禮拜,回想起來似乎很久,一天天日出日落,但我也不確定。有時候我覺得他們說的對,所以我更要回去尋找那個島。」
我們一同回到大廳裏。
他在我面前停住,點頭為禮道:「妳是梅小姐沒錯吧?」
我先打發瑞迪上樓,走到小客廳。看見有一位紳士很面熟,就是上次帶查理的壞消息來的那位。
「怎麼回事?」我喊道:「快告訴我,是我哥哥。」
五月二十一日
他伸手想抱我,我嚇得幾乎瘋了,用力把他推開,他沒想到會遭到這麼激烈的反抗,倒退幾步,撞在牆上。我立刻衝進房裏,把門緊緊關上。
「我已經十八歲了,」我再度強調:「夠資格自己挑選丈夫嫁人了,我有信心,我要嫁自己愛嫁的人,沒有人……沒有人能逼我跟一個我不喜歡的人結為夫婦……甚至我父親都不能這麼做,別的人更不要想。」
他到我房間來看過情形後,天黑前就把鎖跟鑰匙都做好送來,並且替我裝在門上。
遺囑的內容非常複雜,繼母得到一份很豐富的收入,但是大部分的錢財及所有的不動產都還是我的。
他進來時,我正和瑞迪在花園裏散步。
「明年四月,」他說:「我們一起回我家去,我們住一陣子;定一個計劃,一塊兒去探險,今生今世再也不分開。」
「你怎麼會這麼問?」我反問道。
「她不在家。」
「哈囉!」他道:「我來拜訪並致哀。」
當然,他不久就又回來住了。
「他愛上妳了,安安。」
「我也不知道,我沒有記時間。」他轉頭對我說:「我必須找到它,島上的一切都那麼奇異,我有時覺得只是一場夢……都是我想像出來的。」
「謝謝你的好意,」我道:「但是我相信繼母會更樂於見你。」
我不大清楚繼母對他留下抱著什麼態度,我覺得她也希望他早點走,可是她不知何故,始終沒有開口。
繼母從樓上趕下來,坐在父親身旁,握緊了他的手。康先生大略敘述了航海的經過,海難的情形,我感到這是與大海對抗者無可避免的下場。我已從美戈那邊聽到無數航海的險事,現在也不過是重聽一遍——只是查理竟在這次海難中一去不回了。
我側耳靜聽,詭異的腳步聲,我再看看門上的鎖,這是我的安全保障。
「妳為什麼老是那麼冷若冰霜?」
「請坐。」我無力的道。
她臉色極度蒼白,當然她從來沒見過查理,也不可能像我一樣為這事雀躍萬分。
「我們要珍惜。」
我點點頭,又閉上眼,她靜悄悄的出去了。
我不由得暗暗歎氣——父親自從第一次見到紀珞依就被迷住了,至死不悔。
我不能相信,這是不可能的,史丹頓鎮竟流行起瘟疫來。我對瘟疫的了解都來自以前白小姐的故事:有病人的房子門口都要畫一個大紅叉;運死人的車子沿街喊著:「把屍體送出來!」
「哦,他是這麼說的嗎?」
二月四日
她加緊腳步,我想她希望甩掉他。
有時候我想痛罵他們,有時我覺得最好還是保持沉默。
他點點頭:「船在澳洲外海失蹤了,我是倖存的少數人之一。」
「你為什麼要走呢?你是怎麼離開的?」
他嘲弄的盯著我,他知道我怕他跟進房,所以一直不敢開門。
「不可能的,」她堅持不肯承認,而且要我同意她:「他以前也發作過。」
管家又陪我進房,她一見到父親的樣子便哭起來。繼母只是坐著動也不動,手一直蒙在臉上。
六月三十日
「你倒好心,嗯?可是我怎麼辦呢?我非把那丫頭娶到手不可,你釣到了老傢伙,我也該把她弄到手,雖然她現在不值那麼多錢了……不過總比沒有好。」
「哦,不行,我覺得那樣不好,我們就去拜訪一下,學學那種滿足的態度。說不定我們可以幫他們銷售黃金。」
「這是任何機會都辦不到的事。」
他又遲疑了一下才開始說:「我參加了一支測繪海圖的探險隊,我們確信海中尚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小島,決心把它們一一找到。我相信我找到了一個,我有把握,讓我慢慢告訴妳。我們當時在太平洋中,接近三明治羣島,大約十年前,有位庫克船長在那兒遭到土人狙擊喪生。我該如何解釋,才能讓妳明白,在一片從未有人航行過的海面上航駛的滋味呢?庫克船長是位極偉大的發現家,我以前常擔心什麼都被他發現光了,我就沒什麼可發現的了。」
「有什麼可不放心的呢?」我尖刻的問。
「我有話要跟妳說,我是否可以把馬牽進馬廄,進屋坐一下呢?」
「怎麼回事,梅小姐?」他問道。
「生命多麼美好,我從不知道人生會這麼和諧。」
「可是你不可能在海上漂流那麼久呀!」
我一直忘不了這件事。
「呃……不,我想不真的那麼可怕,我只是急於跟你開始過新生活而已。」
我覺得她想證明這消息是假的,遇救的也不是我哥哥。
「安安,妳不真那麼害怕,是吧?」
「風忽然停了,海面仍是波濤起伏,但是我不再被打到水面下,天空放晴。烈日無情的灼在我身上,我幾乎盼望回到暴風雨中。我在平靜的海面上漂流,渾身無力……不知經過了多久。
「機會?什麼機會?」
我覺得渾身發冷,正如以前白小姐常說的——好像有人在我前世的墓上走過。
「資料不多,就是一片海,海中有個島……要是有島上的圖畫該多好!」
我還沒拿到地圖,可是我一定會珍視它。我要把它收在抽屜裏,跟我的日記藏在一起。美戈不願讓別人看見它,我想他一定怕別人先他找到那個島。
「他怕妳憑一時衝動,做出日後會後悔的決定。畢竟妳遇見的年輕男孩不多……」
「一個曾經周遊七海的年輕人……又遭遇船難,聽起來是很浪漫。妳父親常跟我談起,他說貝家是好人家,製圖界的好手,聞名全歐……可是美戈太年輕了,妳更小,妳父親說你們若想訂婚,也要多等一陣子才能做結婚的打算。」
「太荒唐了,就算我們年輕不懂事,至少我們心裏的感覺自己是清楚的。」
她走後,我頹然在床畔坐下,她方纔的語句句猶在耳際,麥太太的侄女!
我覺得他雄心不小,也肯努力工作,這樣的人該給他上進的機會。
「有關係的,這是梅家祖先傳下的產業,妳很可能要嫁到外國,這裏的事業只好由外人來經營了,我將來怎麼面對歷代祖宗呢?如果查理不出事,一切還可以傳到他手中,現在——」
為什麼我心中如此不安?
「揣測看看。」我自言自語。
「人家說他們帶回來的那兩箱布匹帶有病毒。」約翰道。
他們來了……
他說:「我第一眼見到妳就知道了。」
他低聲對我說:「明天我要上倫敦去,麥經理要我陪他去見一、兩位重要的朋友。我要順便打聽回家的船期,買好船票,回來時一切就都安排好了。」
我把蠟燭舉高,他朝我走來,身影被燭光投下一道極長的黑影,映在牆上,我雙膝不住顫抖。
「就在這一帶,」他指點道:「我研究過這一帶的地圖,都不見有人提過。這裏就是所羅門羣島,最近才重被發現的。我的島可能在它南方或北方……我不確定,但它一定在這一帶……某處。這兒的島嶼大都是近年才被發現的,洋面也都未經勘定。不是很值得興奮嗎?我們將要有了不起的發現呢!我要再畫一張圖送妳,安安,這樣我們就各擁有一張天堂島的地圖,世上僅有這兩張。妳一定要好好收起來,好好愛惜。」
我輕輕走下樓,把繼母隔壁房間的門開大,以便萬一必要時,盡快趕回我自己房裏,同時也讓我房間的門開著。
過了幾天,費德蒙終於走了,我大大鬆了一口氣。他不過是死皮賴臉得跡近無恥罷了,他又能把我怎麼樣呢?但若不是出於繼母的默許,他也不可能賴那麼久,她若不歡迎他,盡可以明說,早早把他打發走,我也一定會支持她。我常覺得她討厭他,可是她為什麼不肯採取行動?
「這算妳歡迎我的方式嗎?我真太覺得賓至如歸了。」
「親愛的安安,我知道一開始的時候,妳很不喜歡我,妳跟白小姐太好了,不是嗎?在這種情況下接她的職位,不是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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