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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島之戀

作者:維多利亞.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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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黑暗之屋

第六章 黑暗之屋

他道:「進入我的地界了,這都是我的,上千畝的土地。這裏只有一樣東西便宜,就是土地……唔,還有人工。大家來這裏想發財,黃金潮……羊毛……這一大片都是牧場。不見得每個人都發得了財,但是總得想法子活下去,所以人工也便宜。」
他把手按在芙麗肩上,我看著她極力忍受,不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把手搶插在她上衣的領子裏,像在給她上一種特別的苦刑,她像失去所有感覺似的站著。
「是的,昨晚,我看見了,她到你們房裏,她在那兒過夜。哦,芙麗,這太可怕了,妳沒有必要忍受這種事,可以安排離婚的。我要問韓密頓該採取什麼行動,跟我走吧!」
「你們當時在掙扎,槍走火了,別想了,已經過去了,不管怎麼樣,妳並沒有錯。」
「不是。」我答道。
「我想我永遠都不會習慣的。」
「我喜歡這地方,」我說:「只要……」
我默不作聲,她繼續道:「事實不是像他們說的那樣,安安。」
他幹什麼去了?我沒聽見半點兒聲息。
「是啊,我早晚要走的,這裏不是我的家。」
我認出他是瘦皮猴。
「你是在哪裏打聽的?」
我聽見開門的聲音,立刻抓起槍,跳下床,跑到門縫前窺看。
「那不是事實,我非把真話說出來不可,我憋不住了。」
大家都承認,自從皮家出事以後,他一直在擔心土匪會進攻我們。
「太好了,我會這麼想,我要忘記,跟妳談的確很有幫助。」
「妳每天多練練,妳會成為一個好槍手的。」關威廉對我道。
「我們先梳洗一下,好嗎?」我提議道。
「太好了,回家,但願我不曾離開過。」
「不行,我不敢,他會殺掉我。」
「妳真的不必承受這一切,妳可以脫離這場婚姻。」
我也可以跟芙麗談談,也許她也會想逃走,我們可以一起行動。
次晨,我看見芙麗臉上一片漠然的神情,彷彿她已不再生活在這個世界裏。任憑我再怎麼富於想像力,也猜不出昨晚她臥房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明顯的看出,他被擊敗了,他用仇恨的眼光瞪著我。
但我不能再讓步,我一直想著關威廉……那充滿血絲的眼睛,酒氣沖天的臭嘴巴。他早晚會找上門來,我很靈活,腦筋動得快,也很強壯,但他比我更強。
「土匪早晚會就逮的。」一名警官道。
我真慶幸我寫了那封信給雷蒙,至少是個開端。我早知道這些事就好了,可以在信裏一併告訴他。不過我可以再寫一封信……一封更緊急的信。
她用諷刺的眼光冷冷看著我,不知是否已看穿了我的想法。
這一天比較好過,離開馬太太之後,我去散了一會兒步,大約四十五分鐘後我回來的時候,芙麗剛起床而關威廉正準備出門,他要出去一整天。他說:「你們兩位不妨趁今天熟悉一下環境。蜜莉會給你們做嚮導,對不對,蜜莉?」
她坐下來,手肘撐在桌上,瞪著我看。
關威廉向他們走去,我只聽得出片段的句子:「皮克林家……遭土匪了……就是這樣……只有婦女在家,男人都出去工作了……皮太太跟她兩個女兒……」
馬車停在門前,他扶我們下車,眼前就是芙麗的新家。
我看看芙麗,她搖了一下頭。
「你是說離這裏越遠越好?」
我走到店外的陽光下,心情輕鬆了很多,但同時也覺得悲哀與緊張,雖然我不久便可脫逃,芙麗的命運卻永遠令我懸念。
她奸詐的笑起來。
「我明白了。」我說。
她有時會聽得津津有味,但到頭來總是相同的一個藉口:「可是他會找到我的。」
像馬太太所說的,他們常在戶外炊食,用一個裝滿紙片的桶,架上烤架來烤肉,油滴在紙上,所以火一直不熄——反正他們也只吃半生不熟的牛排。他們唱關於波托尼灣及袋鼠的歌,對我們總抱著一種嘲弄的態度,我想其中混合了憤慨與羨慕。
「他是另一個愛妳的人。」
她得意的朝我微笑。
「世事是無法預料的。」
「別……別,」他道:「我不過來看妳睡得好不好,好像聽見什麼怪聲……是不是潛進來什麼人?」
一天天就這樣過去了,三天……四天……五天……我終於相信她不可能跟我走了,我很想單獨離開;但她又一直哀求我留下,想到她所說有關雷蒙的事,我實在不忍心丟下她。
離房子不遠的一處樹叢前面,放了一個金屬牌子,當做槍靶。
「妳還不到那麼絕望的地步,我可以幫助妳,我們一起走。」
好消息,古大維已隨探險隊歸來,目前人正在雪梨。
「我想我多少知道一點兒。」
「你一定熱得受不了。」
天快黑了,太陽已落到地平線上,我知道這個地方的黃昏極短,黑暗會很快的降臨。
「火大的時候,整個房間就像個大烤箱,」她說:「但飯不能不做,關先生很重視吃。」
「我是,你再向前一步我就開槍了,我不會打不中的,你自己說過,我是個好槍手。」
「我沒法子談,那是不能說的事……每天晚上。」
既然她自己提出來,那我們非談不可了。
「妳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家,是在黑暗中。」他道:「妳一直沒說話,親愛的。」
「也許妳會覺得奇怪,不過我想妳應該不會才對。」他突然提高聲音道。「妳們必須學會用槍。妳們聽到皮家的案子了吧?附近有土匪,他們不但搶錢,對妳們這種漂亮女人也特別有興趣……妳們不會欣賞的……嘿嘿!妳們不會欣賞的。所以妳們得學會怎麼用槍,他們來的時候,馬上就用得到。他們不會晚上來,這裏晚上多得是男人,他們會等到這房子裏只有女人在的時候來,到時妳們就把槍拿出來……必要的時候就射,懂嗎?」
「是啊,我們還要一起共處一段時間……然後一起回家。」
我幾乎一夜都沒有睡著,不論怎麼樣,我明天要去鎮上訂車位。
我說:「我知道,我聽著他走出妳房間,去找馬太太了。」
「哦,不,芙麗!」
「恐怕我完全沒有概念,說不定他坐船出海,這一帶海面上常有驟起的暴風雨,小船……機會不是很大。」
「我還沒走呢,我只想知道一下驛車的時間。」
「我從沒有想到……」
雪梨的官方派了人來,詢問了很多問題。
他朝我咧嘴一笑,我沒開腔。
「謝謝。」我說,芙麗只點點頭,好像不會說話。現在馬太太的注意力,已轉移到芙麗身上,使我更確定剛才的直覺是對的。
我想我今夜是睡不著了,但一整天的奔波疲累,使我不知不覺的沉入睡鄉。
我住了一個禮拜,卻覺得比一個月更久,我常出去騎馬,芙麗每次都跟我去,我常覺得她幾乎就要把心事都告訴我了,但她始終沒說。我最後打定主意,我是非走不可的,她如果真的無法忍受這種生活,不妨跟我一起走。
我們走進一間狹小的客廳,可以看見後面有一個很大的廚房,雖然天這麼熱,裏面卻是火光熊熊。
「魔鬼!」有個人罵道。
她完全麻痺了,只是目光呆滯的瞪著前方,我真擔心她會失去理智。
「很好,」他道:「好極了!妳會是個神槍手,只是早晚的問題。」
「夢醒得很殘酷。」
「也許會有人告訴他。」
明亮的星光下,荒野顯得很詭異,遠方灰色的尤加利,像站崗的幽靈。
她不能再跟這樣一個人共同生活下去,她自己也該明白了。
一陣沉默後,她又說:「一切都結束了,真難以相信。」
「你完全不知道他後來可能去哪裏?!」
「這地方變了。」
上完了第一課,我已知道該怎麼裝子彈及開槍。
一個星期天下午,我聽見樓下傳來一陣騷動,我從窗口望出去,只見一羣男人正激動的七嘴八舌在議論。
「那為什麼……」
「妳當然不是,不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是罪有應得。」
「我知道,是我耽誤了妳,對不對?我要陪妳留在這裏,安安。」
我很惶恐,我早已覺得他投在我身上的目光中,充滿了色|欲,但這是第一次他開口明講。
「走吧!」
「好,我們馬上回去。」
「她們需要水,」她道:「我叫莎莉去提,我要不要先帶她們上樓?」
後來幾天內發生的事我已記不清了,有好多好多的事,關威廉的屍首被搬走了。他頭上中了一槍。
可是我又來這裏做什麼?如果柯小姐還在,也許一切會比較正常,我不知道她對這個地方會作何感想:在廚房裏用餐,風騷潑辣的女管家……
我立刻掙脫他的掌握。
我大感振作,一個星期不用看見他!我可以暫緩離去。而且信也正在寄達雷蒙的途中。
他道:「好吧,妳這母狗,母狼,妳以為你了不起?滾出我的家,現在就滾。」
「我永遠都忘不了,安安。」
芙麗還是沒說話。
我們已駛經壯麗的海港,進入開闊的原野,路很崎嶇,窗外的尤加利枝葉不時拂進來,打到我身上,不知這些樹已在此生長了多久。車子一顛一顛,似乎很危險,但除了芙麗之外,所有的乘客看來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哦,安安,妳當時要把我一個人丟下時,我好怕。」
他把我們扶上馬車,送上手提行李,自己才上來坐在芙麗身旁。我坐他們對面,覺得非常不自在,因為每次抬頭都發現關威廉目不轉睛的盯著我,眼神中帶著嘲諷,我擺出不滿的表情,希望他能識相一點。
「謝謝,你們很幫忙。」
「懂了。」我道。
她帶著渴望的表情,眺望著地平線,我本想趁她較為平靜的時候,重提我要離開的話題,但我又不願破壞這麼美好的一天……我們第一個自由的日子,還有一整個星期呢。
「他們會抓到那些人的,」她道:「土匪已經引起公憤了。唉,要是關先生還在……不過妳反正要走了,本來他去世的第二天妳就要的……結果妳又多留了這麼些一天,要不是有那些壞人……」
「前晚?」她很快的反問。
我們一塊兒下樓。
男人們都笑起來。「輪子會掉,」又有個人說:「說不定何耐德的鬼魂會擋路呢!」
「謝謝。」我輕蔑的說。
她看看那個陽臺,又斜著眼睛神秘的瞄著我。
「是的,我父親留下一筆財產,我從前一直不把錢當一回事,威廉要我的錢,他想改良這個牧場,這一大片地是他的,我也搞不清邊界在哪裏,他要清理掉所有的灌木,他認為地上可能產黃金,要找人來探勘。就這方面而言,我對他很有用……雖然在別的方面我簡直是個白癡。」
「裏面不見得比外面熱多少,有時候我們在外面做飯……趁日落之前,那時間最好,蒼蠅也比較少,但吃的東西一擺出來,它們就都來了。」
親愛的雷蒙:
那天夜裏,我在臥室裏等著他回自己的臥房,槍放好在手邊,我現在不敢讓槍離開身邊了。
「今天不要,求求妳,安安,今天不急,也許明天……」
「妳要談談嗎?」我溫和的問。
我必須設法脫身,這不是什麼難事,我只要騎馬到拉龍溪小鎮,便能查出下一班前在雪梨的驛車時刻,我到旅館裏住一、兩天,等到星期三……
「我就是想自己去問出來。」
「他不會,世界這麼大,我們一回英國就能找到人幫忙,雷蒙一定會幫忙。」
他住在離皇冠旅社不遠的一間小旅館,運氣可說是好得出奇,他在房裏沒出去。
一個小時過去了,我不再顫抖,手裏一直抓著槍。
我突然覺得渾身發冷,頭皮發麻,難道毛骨悚然就是這種感覺?
「當然,暫時似乎是如此,但只要妳離開這裏,和_圖_書我向你保證,沒問題的。」
我臉上的表情一定洩漏了心裏的感受,因為他把我的手臂捏得很痛。
我第一件要務就是去植物協會,讓芙麗一個人留在旅館裏。
換我沉默了,終於我道:「你知道我來此是為了我哥哥。」
房間在走道盡頭,反正離他們遠一點,我高興還來不及。
是該走的時候了。
「真的……真的……他嘲笑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除了自殺,沒有別的選擇,我實在受不了了。太卑賤,太羞辱……我恨透了那一切,我恨他,更恨自己,我覺得好骯髒……不配活在世間。他追我,我逃到陽臺上,他抓住我,想奪去我手中的槍。他一直在笑……滿口酒臭,突然之間……大概是我推了他,我也不知道,我記不清楚,陽臺的欄杆斷了……槍走火了,『砰』的一聲掉到下面地上……他就躺在旁邊……一身的血。我開始尖叫……你就進來了。」
我對槍一天比一天熟練,我能夠很快的拔槍射擊,不消幾秒鐘便可擊中目標。芙麗卻是一點希望也沒有,她跟怕這裏所有其他的東西一樣怕槍。
「是啊,這種地方原本不是妳們好人家小姐住的。」
「謝謝妳,安安,好在有妳陪我。」
「我來好了,妳去弄吃的。」
「我會努力試著做。」
「我早把你看穿了,」我道:「不想挨子彈就給我出去!」
關家牧場距雪梨有一天的路程,我們抵達一個名叫拉龍溪的小鎮時,天色還很亮。這地方名之鎮,其實只是一條泥巴路,兩邊的房舍包括一家酒店和幾間鋪子,零星的幾棟住宅。驛馬停在酒店前換馬一一這就是我們的終點站。
我不理他們,直接走到吧檯前面。
「是的,我倆要把它徹底忘記。」
這是百分之百的實話。
「都準備好了。」
「他不會讓我走的。」
我說:「早安,瘦皮猴,這條路可以到鎮上去嗎?」
荒野中這種悲劇並不罕見。
我輕輕拍拍她,見她沒哭,我覺得輕鬆不少,不知道關威廉面對眼淚會有什麼反應。她大概也想到,等下還得去見他和樓下那個女人。
我把信封好。明天是星期三,驛車會經過拉龍溪,把我的信帶到雪梨,然後寄往英國。
我住滿一個星期的那個晚上,男人們在戶外喝酒聊天,近午夜時,突然傳來一陣爆笑。
她跟我一起進酒店,裏面有個負責處理郵件的櫃檯,我把信交給負責人的時候,她看了一眼信封,所以她知道信是寄給雷蒙的,這也是很正常的事,畢竟我們已經有了口頭上的婚約。但她若是知道信的內容,不知會有什麼反應。
「你會覺得這裏生活比較苦,跟英國大不相同的。」
「留在這裏,我什麼也不能做。」
芙麗一副迷路她也不在乎的表情。
「一點線索也沒有,只聽說有這樣一幫人到處打家劫舍。所有的婦女都有危險,只知道這麼多。」
「我不能面對雷蒙。」
「就是在卡力巴,那兒有個蔗糖園……唔,我們最後聯絡時,他在卡力巴沒錯,聽說他是突然離開的。」
「好了,我現在就要給妳們上一課,教妳們用槍。我知道我的寶貝太太一定是學不會的,她只會傷到自己。來,親愛的,這地方叫槍柄……子彈從這個地方射出來。」
我真想對她大叫:「我就要走了,我不能一直留在這地方,這地方太……」
我對她說:「我要去騎馬,妳要一起來嗎?」
「你槍打得好嗎?」
「雪梨有位很好的紳士請我去,也是當管家。」
「妳是為了雷蒙跟我才嫁給他的?」我道:「唉!芙麗,妳怎麼會這麼傻?」
大約又過了十五分鐘,我突然聽見鬼鬼祟祟的腳步聲,我立即在床上坐起,把槍拿好。屏息靜待。
「我準備面對一切的困難,我一定要找到他。」
芙麗精疲力盡,我很慶幸,這樣子至少她晚間睡得很熟,我經常獨坐窗前,凝視她的睡姿,揣想著過去幾天她究竟怎樣承受關威廉的凌|辱。
但我們無法逃避參加葬禮這種活罪。
我故作不解的挑起眉毛。
我重新上床。寫信的時候,我一直在注意走道上的動靜,但是一點聲音也沒有聽見,顯然關威廉今晚是在馬太太房裏過了。
我把槍插回皮帶套,轉身要走。
「兩年多了。」
我不知道丟下芙麗一人在此是否恰當,我跟自己辯論: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明明已經看穿他是塊什麼材料。或者當初在英國時,他偽裝得很好,我也覺得他是個善變的人。
我們到了一個大房間,傢俱很少,木造地板和草編的墊子,給人一種不夠舒適的感覺。關威廉點起一盞油燈,微光在黑暗的房裏跳動。
他把我請到一個小房間裏,坐下交談。
「是啊,應該不很遠。」
「回去的時候妳才會更愛它呀!想想看,明天我們就可以離開這裏,忘記一切。」
馬太太也說:「歡迎妳們來。」
我冷冰冰的答道:「是的,我不打算住久。」
他們告訴他,我曾經去找過他,他把地址留給我,我興致勃勃的前往。
「我不能,我不能。」
「我睡不著,我倆的最後一夜,芙麗,我真高興我們能一塊兒離開。」
關威廉常跟他們一塊兒作樂,他們天黑了還不散,我在房裏也聽得他們喧嘩笑語,不時也唱首歌——而且酒不離口。
我相信若在老家,對這種案子會有更詳細的調查,但這裏人命如草芥,大家在墾荒,開闢新天地,本來就要冒很多險,死亡是尋常事。
我再三勸她跟我去找韓密頓商量,我們至少可以送她回英國,她到家就安全了。我可以一個人留此調查斐力的行蹤,我沒什麼好怕關威廉的。
「我但願能先遇到妳。」他道。
他在走道中間就停了下來,開了一扇門,那是馬太太的房間。
我說:「是啊,一點也不錯。」我又從陽臺走回房裏,但是非從她身旁走過才能到達房門口。我眼前彷彿出現她與關威廉及芙麗共處一室的景象。
「能啊,不是有條路嗎?我們沿著路走去,一路回想昨晚是怎麼來的,我記得有一棵特別大的樹。還有一些灰色的樹叢生在一起。我們試試看,但願不至於迷路。」
「這就是你的家,新娘子,怎麼樣?跟你家不一樣,對不對?不是那種有百年歷史的華廈,鑲框的窗子,大圓柱什麼的。我們這兒蓋房子只打算住幾年,不要住四、五百年,你會慢慢習慣的。」
她帶著追憶的神情四顧,但我看得出,她心裏其實想的是將來,到了雪梨那位殷實的紳士家,可以有什麼發展。
她不再說話,一會兒便睡著了。
「這裏的一切跟她所受的教養都不配。」我說。
「我想那個人我見過,他是不是叫韓密頓?」
他遲疑了一下,用那種可怕復可厭的眼神瞪我一眼。
「是我……安安。」
至少我希望如此。
「我們在一起會過得很愉快。」他道。
我猛然回頭,原來是馬太太跟在我後面。她大概看見我走出來,便悄悄的跟著。
他進去了。

再見到韓密頓我會多麼高興呀!世界上沒有我更想做的事了。
「我相信他愛上妳了。」
「可是我一定得告訴妳,我想我跟妳說了,也許我就不會再一直想……至少不會想那麼多。」
我儘量多留一陣子,但這裏的生活很不方便,而且她的丈夫令我非常不安。
「我在卡力巴住過一段時間,全島幾乎都是那個蔗園主人的私產,他像是個酋長。」
我早把行李都收拾好,準備前往雪梨。
要是能當面跟你談這些事多好,一切就會變得正常起來。我真的很擔心。
「不說我的心永遠也不能平靜,妳要跟我說,我不是壞女人。」
一個漢子叫道:「早的話十點……晚的話十一點……十二點也可能。趕路哪能知道呢?」
「你是指,離開旅館?」
「天啊!」他道:「妳準備好了,一直在等著我。」
一個男人騎馬經過。
「不能怪妳,」她說:「我想他本來愛我就不夠深,只是一種習慣……他遇到妳以後才想通。只要……事情原本會完全不一樣的,但後來一切都出了問題,又……又多出來個威廉。」
我們騎到一段距離後。我說:「芙麗,我一定要走了,我不能再住下去。」
我下樓沒找到馬太太,通常她一早就在廚房裏了,火也沒生。我找到一個酒精爐,煮了一點咖啡,拿了昨天剩的一張大餅,抹了點牛油。
我梳洗完畢,在走廊裏就聽得見樓下的聲音。我快步走到他所謂的新房門口,輕敲了一下門。
「你最後聽到他的消息是在哪裏?」
我抽出手臂,走進屋子,雖然我外表上力持鎮靜,心裏卻十分害怕。
「內地會改變你的。」他望著芙麗說。
「要是這樣的話,實在很奇怪……他為什麼不跟任何人說他要去哪裏呢?」
「在我家裏謀殺我……太殘酷了吧?」
「我喜歡妳,妳很有勇氣。」
「我?我從來沒有用過槍。」
桌上放著幾把手槍。
我突然發覺身後站著一個人。
我回樓上房裏繼續整理行裝,同時不斷給自己打氣,過了今晚就只剩一夜了。我迫不及待想早點到雪梨,但驛馬要傍晚才會抵達,星期二我就去植物協會打聽古大維的消息,接著我可以訂星期三赴卡力巴的船票。
我們剛下驛車,渾身都坐僵了。
有人在走道上,不,不是關威廉,而是馬太太,她悄悄走到那間有陽臺的臥室門前,開了門走進去。
「哦,沒有嗎?真的?」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往下說:「幾乎每個人都公認這件事,每個人都說他只是在等我長大,我們總是在一起,我們相互有份特殊的感情,一切都照大家的預期發展,直到……他遇見了妳。他愛上了妳,妳跟我完全不一樣,妳很聰明,我相當笨,可是……雷蒙一直也不嫌我,他總是溫柔有耐心的保護著我,好像不可能有問題,直到……他遇見了妳。」
「你是說那個有酒店的地方?」
「他一直很幫忙,他是個很熱心的人,他會想法子解決妳的困難。我只知道一件事,如果這種婚姻生活是那麼可怕,妳不必忍受下去。」
「你聽見了沒有?」我叫道:「小鎮就在那個方向。」
「想逃就得冒險。」
她換好衣服下樓,我們就出發了。
我從小小的窗戶眺望出去,天色太暗,看不見什麼,只隱約望到遠處有幾間獨立的棚子和灌木叢。
她抖了一下,突然由床上坐起來,眼睛盯著房門。
我靠在門上,重重的喘了口氣,這一切證實了我早先的猜測,至少他還沒有侵犯我的企圖。
「等下就熱起來了。」她道,眼睛一直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我。
「正是。」
「路不好走,」他說:「放慢一點吧,瘦皮猴,女士們顛得不舒服了呢!」
他一手按著芙麗的肩膀,對我奸笑。
我們爬上二樓。
我舒了一口氣,搬了一張椅子頂住房門,這樣只要有人想開門,我一定會被驚醒,至少我可以爭取到一點反應的時間……而且我還有槍。我決定射他的腿,我會來得及。
這片土地實在很迷人,強烈的對比之中蘊藏著許多美,但無窮盡的灌木叢中,也藏匿著千奇百怪,可怕的小蟲,連房子裏都會有蜈蚣出沒;馬蜜莉常以怨毒的眼神監視著我們;但最令我受不了的還是關威廉。
他很驚訝的瞪著我。
「然後我們就再也不必回這個地方了。」
「他怎麼可能發現?」
我最擔心的還是芙麗,真希望有你在,你一定知道該怎麼辦。
椅子動了一下,吱吱磨著地板作響,終於倒在地上,他毫無忌憚的走進來,星光照出他獰笑的面孔——充滿和*圖*書恐怖的色|欲與決心。
「我想妳要回英國去跟雷蒙結婚,妳真是世上最幸運的人。」
「我對你夠了解的,越了解得多,我越瞧不起你。」
馬太太說這是她的榮幸。
他熱誠的歡迎我,當初斐力準備出航時見過他,因此我們不算陌生。
「他們也不見得壞,不是把我們要知道的事告訴我們了嗎?我相信你慢慢會習慣的,只是對人的態度有差別而已。」
下一個星期三,芙麗和我便搭船到卡力巴去。
「還來得及,」我說:「說不定還有空位。」
我每次聽見關威廉回房去找芙麗的腳步聲,都會覺得十分不安,非要等他關上門好一陣子以後,我才能放心入睡。我門上沒有鎖,我很怕他會闖進來。
「你太好了。」
關威廉一走出視線;芙麗就似乎振作了一點兒。能夠一天不必看到他,對她而言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我推開門,裏面零星坐了幾個男人,正舉著大杯子豪飲,我們兩人走進去時,他們都盯著我們看。
我心跳很急,腳步聲就在我房門外停住。
次日早晨,我們一塊兒去騎馬,天氣很好,我們由鎮外繞到小溪畔。這一帶很美,像荒野中的綠洲,潺潺的溪流在陽光下閃著銀光。遠方的鬼膠樹在晨光中,顯得神秘而不可思議。
芙麗的不幸卻縈繞我心裏,久久不退。她現在怎麼樣?我不由得抖了一下,她變了,我想起第一次在畢家見到她的情景,當時她似乎還對婚姻抱著很大的期望。我想她起先以為旅行到世界的另一端是很有趣的事,是一場浪漫的冒險,或許只因如此,她才能忍受嫁給關威廉這樣的一個人,才能忘記他種種令人無法忍受的低俗言行。
「親愛的芙麗,這太可怕了,妳要清醒,我來帶妳走,妳只要等我查到我哥哥的下落,我們就一起回家。」
「我真高興有妳在。」她道。
我覺得必須找出對策,雷蒙,你向來聰明,幫了我好多忙,教我該怎麼辦!柯小姐人不能跟我們來,你現在該知道芙麗身旁沒有一個能救她的人,求你幫她想想辦法,她需要有人照顧。
這是棟兩層樓的房子,又亂七八糟加蓋了幾間出來。木板看起來骯髒灰暗,門上的油漆也剝落了,牆壁上有一點一點的污跡。門廊上方有個陽臺,我一眼便看見梯子有好多地方損壞了,另有一扇玻璃門開向陽臺。
「哦,芙麗,」我道:「我很抱歉……非常抱歉。」
馬太太也在,她槍打得很好,所有的女人都分到一枝槍。
「還有妳,我的愛人,妳玩槍玩得有多好?」
「我覺得有某棵尤加利樹會變成灰色,他的鬼魂就會住在裏面。」
「妳一直對我那麼好,要是沒有妳,我可能老早死掉了。我該騎一匹馬去迷失在荒野裏……或者跳到河裏淹死……只要能離開。」
「我怕是土匪……」
我想道:我非要到鎮裏去看看下一班驛車什麼時候不可。
「那些人真可怕……」她說。
「他會找到我的。」
「不錯,記著,你再走一步,我就叫你後悔都來不及。」
「妳是比較容易。」
驛馬駛進酒店時,有個頭戴草帽、身著灰襯杉和條絨褲的男人,懶洋洋的從酒店外一張長凳上站起身來,朝地上吐了一口煙草汁。
「我了解。」
「我們先要吃的,」關威廉道:「大家都餓壞了。我們坐了一整天驛車,顛得要命,女士們都不習慣這麼艱苦的生活,蜜莉,她們是直接從英國來的。」
「好吧,那妳想怎麼辦?留下來繼續忍耐?」
她又微笑著躺回床上。
他招呼道:「嗨!」
「我不能走,安安,他一定會找到我的,那時情況就更糟,他不會原諒我,他會讓我再也沒法子逃走,他會把我囚禁起來。」
原來……馬太太果真是他的情婦,所以她那麼敵視他的新娘。這太可惡了,不過隔了幾間房,他正式的太太就躺在同一個屋簷下,他竟……
「我沒有選擇。」
我說:「我們一路在船上,也經歷了好幾次大風浪。」
「是的,主人,」瘦皮猴趕著馬開始快跑。
他抱歉的看著我:「恐怕我幫不上什麼忙,我只知道這麼多,很久了是不是?」
過了一會兒,她說:「可是我還是要告訴妳那天晚上的事。」
芙麗顯得很絕望,我設法安慰她,但她只說:「妳就要走了,這裏沒有妳,日子怎麼過?」
「我明白了。」
「冒險啊。」
「哦,芙麗!」我喊道:「我不在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只慶幸妳終於脫離了苦海。」
「聽著,我們只有一條路,馬上趕到鎮裏,訂好驛車位子。」
求你,雷蒙,這是我心底的呼聲,教我該怎麼辦,我想要她離開,可是她責任心太強,畢竟他是她的丈夫。
「好了,」關威廉道:「該上床了,我相信大家都需要休息。」
我看了芙麗一眼,她仍然保持那種不為所動的漠然,好像不管怎麼難以忍受的事,她都要忍受一般。
「請你放手,」我冰冷的說。
我們找到馬匹便立刻出發,我想換個情況,我一定會很願意四處去觀賞原野風光。我喜歡這裏遼闊的空間,秀麗的金合歡與高大的尤加利都令我看迷,未經人工雕琢的自然界有強大的吸引力。
火上放了一個煎鍋和一個水壺。關威廉已經坐在一張木桌前,桌子放在廚房的另一角,儘量離火爐遠一點。
他嘲弄的看著我。
這個女人很難纏,好在我們星期三就要走了。
「他一定不會這麼做,有時候我覺得要瘋了,我真的沒法子忍受下去。」
「那並不表示妳必須一輩子忍受他的凌|辱呀!」
「多謝。」我冷冰冰的說。
「關家的人也知道的。」
我們於傍晚抵達,運氣很好,皇冠旅社還有空房間。我們好好吃了一頓,又安穩的睡了一晚,第二天覺得精神都恢復了。
「沒什麼殘酷的,我早就對你忿恨不平,我厭惡你,我瞧不起你,你不是人,你是最低級的畜生,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些下流的把戲?我本想把芙麗帶走,只可惜她不肯走,她的責任感用錯了對象。對你有責任感!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退後,再動我就開槍。」
她突然投到我懷中,我摟住她。
門做得不好,門邊有道寬縫,剛好夠我查向走道上的動靜。我的心幾乎要靜止了,關威廉穿著拖鞋,穿一件及膝的睡衣走來。我怕得渾身抖索,發誓要不計一切保護自己,同時想道:早上我一定要走。
「我已經住了很久了,早就該走了。我不能再耽擱下去,我一定要走。」
「我沒有選擇,有時我想我慢慢會習慣的……何況還有馬太太。」
「這間是新房,」他道,我看見那扇通往陽臺的法式落地窗。他又說:「窗子必須關著,這裏蚊多成災……還有別的小動物。來到內地就得設法適應這種事。我再來帶安安小姐去看她的房間。」
因此可能是他在聽見響動後,帶了槍去陽臺上查看,陽臺的扶欄老早就該修理了,事情很夠簡單,他衝出去的時候,忘了欄杆早已朽壞不堪,他靠在欄杆上,一不小心摔下去;半途上掙扎開槍,又射中了自己;撞在地上時,手槍脫手彈到好幾呎外。
「在我親愛的太太之前,」他道:「我一定先向妳求婚。」
「我不能,安安,我不敢。」
「可是我已經嫁給他了。」
她沒答腔。
「妳想做得到嗎?」
我堅決的騎向鎮裏。
「妳要去哪裏?睡野地裏?配得上妳這種高貴淑女的身份嗎?」
「我知道,可是我沒有別的選擇。」
我很平靜,芙麗沒有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敢追問,我覺得她的精神瀕於崩潰的邊緣。我暗中懷疑她是到達了忍耐的極限,開槍把關威廉打死的,如果她真的這麼做,我也很了解,我自己都差點開槍射擊他,人的耐力是有限度的。
「路上的時間靠不住的,小姐。」
「誰?」芙麗的聲音緊張而尖銳。
「我認為要訂位子就該趁早,我們不一定搭得上最近的那班車,一輛車只坐得下九個人,要是位子都滿了怎麼辦?」
我等著,聽著,他進了自己房間,關上了門。
明天,我跟自己保證,明天我一定要去鎮上訂一個驛車位。
然後我聽見他了,他又上樓來,我湊到門縫上往外看,聽見他喃喃自語的聲音,隱約只見一個高大的人影東倒西歪的走著,他一定喝得爛醉了。
我說死者當天晚上曾到我房裏,跟我說他似乎聽見有人潛入的聲音,他擔心會是土匪。
「那麼,芙麗,我只好一個人走了。」
「這傢伙是個惡魔。」我對自己說。
「一個就夠了。」我道:「星期一的車,一張票。」
「然後呢?」我熱切的問。
「我們至少試試看,只要到了雪梨。就可以坐船去卡力巴,韓密頓會幫助我們的,我有把握,他飽經世故,他會知道該怎麼辦,妳不能再過這種非人的生活,太可怕了,誰都會諒解的。」
「那就明天吧!我們來騎一會兒馬,這星期我們是自由的,好好享受一下吧!」
「那就說吧!」
「他會追來的。」
芙麗像沒有感覺似的站著。
通在陽臺的落地窗開著,芙麗在外面;緊抓著斷裂的扶手。
「一下,就好……千萬不要不告而別,求求你。我受不了有一天醒來。發現只剩……我一個人!」
我說:「他進不來的,他已經死了,妳不怕他的鬼魂,對吧?」
我不敢看芙麗,生怕意志會再度動搖,我們縛好馬便走進酒店。
她點點頭:「我很高興,感謝上帝,安安,妳真的不會知道。」
這是什麼意思?
「來吧,請進。」他道。
「就是這樣,」他說:「妳光臨舍下時,就請睡這一間。」
「他會……為了錢……」
「我還不能決定,安安……拜託妳等我到明天。」
我聽見他關臥室門的聲音,心裏再一次告訴自己,該準備離去了,最後我決心早上非跟芙麗談明白不可。
「噢,瘦皮猴來了。」關威廉道:「車駕來了嗎,瘦皮猴?」
過了幾天,我對周圍的環境漸漸有了認識,我知道得越多,就越想早點離開。
他不安的望著我:「妳有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
「我留下直到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律師要我留下,這兒總得有人照顧……何況關先生……」
我上了床。
「我不會答應的。」
他騎走了。
我說,「早上我很想騎馬,我寫了一封信要拿到鎮上寄,今天是星期三,我要趕驛車。」
再過兩天我就自由了!星期六和星期天,緊接著就是星期一,我會一早趕到鎮裏。以免誤了車。
「呃,他來過一封信,僅此而已,所以我決定親自來找他。」
「答應我你不走,暫時不走……」
我拿出紙筆,在微弱的光線下。寫了一封信。
「我們有很多馬,妳們可以騎,但是要小心不要迷路了。妳們可能一直在曠野裏兜圈子而不自知,這兒最容易做到的一件事就是迷路。」
在這裏生活不容易,即使有個好丈夫,芙麗也很難適應。或許你以為這麼說,未免有點誇張,但我真心相信是如此。他竟然還跟別的女人偷情,那女人在他家做管家,我相信他們從前就有曖昧的關係,她一開始就對芙麗很不友善。就在我寫這封信的當兒。大概是凌晨一點左右……他正跟這管家在一起。我很想離開,但芙麗求我不要走;我實在沒法子再住下去,但我一提要走的事,芙麗就會變得歇斯底里——她改變了很多。
我沒有上床,只在椅子上打個盹兒。我看見破曉的景色,這天的黎明美極了。
婚禮冷清而簡短,雪梨婚禮大多如和圖書此,新娘千里跋涉來與丈夫會合,早點辦完儀式也就算了。家人都不能來參加,連朋友到場的都不多,女孩子憧憬的白紗禮服與新娘花束只是多餘。
「我不能面對別人,」她哀慘的說:「我不能跟任何人談……甚至妳。」
「那也沒什麼可擔心的,到時候妳已經遠走高飛。過一陣子,妳連這個地方都不記得了。」
我的心往下一沉,這就是最近的一個鎮,我們根本不會有興趣常到這兒來。
我們出來牽了馬,芙麗一直沒開腔,騎了一段路她才突然問道:「你要走了,是不是?」
「安安,我該怎麼辦?」
「我只射你的腿,我不過是自衛,我會跟所有的人說,你進來想強|暴我,我還會告訴他們你把管家找去跟你們夫婦同床的事,從此以後,即使在這種荒野之地,別人也不會再尊重你的。」
「他決心要找到某一座島,我記得他有一張地圖,奇怪的是在島該在的地方卻沒有島,顯然地圖有問題,別的地圖上也沒有這項資料。但是斐力堅持不死心,他說必然有這座島……他要不計代價找到它。」
「芙麗!」我叫道:「怎麼回事?」
「我相信。馬太太,妳有什麼打算?」
我的搜尋工作只有一點點進展,上次在雪梨寫給你的信上,已經提到過,我們在船上結識了一個叫韓密頓的人;柯小姐想必也會談及此人——柯小姐在開普頓轉船是他幫忙安排的。他在卡力巴島上有個蔗園,他說曾在島上的旅館遇到過斐力,我一離開這裏,就要去那裏看看。但我最想見的是古大維,我曾經到雪梨的澳洲植物協會去找他,那兒的職員告訴我,他去參加另一次探險,大約一個月後會回來。我希望在前赴卡力巴之前先跟他談談。斐力在卡力巴島上的旅館裏住過,應該認得一些人,我算是找到一些線索,但不見得一定有用。
我絕不會去問她。
「我們去做什麼?」她問。
「哦,是的……我也聽說他去了那裏。」
「請問前往雪梨的驛車什麼時候會到?」我問道。

「我只有留下,我是自作自受。」
關威廉對我說:「不壞,真不錯,這樣拿槍,握得更緊一點。」他用手指圈住我的手,我相信他一定知道我恨透了這種接觸,因此他更覺得有趣,他有點虐待狂。
「我喜歡騎馬,」我說:「我想芙麗也一樣。」
「也好,我們一起留下,一定很刺|激,我們一塊兒去卡力巴島。」
「都還是小孩子,一個十三,一個十五……」
每天我上床的時候,她差不多都已睡得爛熟,我想連日來的恐嚇與打擊,已經消耗盡她的精力。有時我獨坐窗前,回想這幾個星期以來,發生過的一切,似乎關威廉的死,把一切都變得猶如夢幻。
「哦,你會的。」
房間很小,光禿禿的板壁,沒有經過粉刷,草墊、一張銅床、一個臉盆架、一個小櫃子、一把椅子,僅此而已。
我看見陽臺上的梯子破壞得更厲害,幾乎所有的積木都折斷了,我再走過去,往下看,只見關威廉倒在地上,槍丟在一旁。
「希望妳覺得我也一樣,這是我的地方,妳知道。我不想讓妳離開,我喜歡有妳在這裏。」
也許有一天,她真的會逃到曠野裏,或是投河自盡。
「她非常好客。」
「妳知道我非走不可,我不能把妳一個人留下。」
我直覺的知道,他已經死了。
我也習慣正午的烈日,成羣揮之不去的蒼蠅,煎牛排的怪味等。這裏的人好像以牛排為主食。熊熊的爐火,爐灰烘的大餅,還有虎視眈眈的成羣餓狗,似乎都已變成風景的一部份。我常把剩下的食物拿去餵狗,時間一久,它們都會來巴結我。這裏男人極多,每個人都曬得黑油油的,頭戴草帽——有的帽子上還附了趕蒼蠅的軟木拂子。有時候他們也進屋子來,坐在廚房裏裏外外,玩牌喝酒。牧場的工作一直很忙碌,養了無數的羊,因為關威廉是做羊毛的。
我注視著他在樓梯口遲疑,最後他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
「我看不起妳。」我反駁道:「我會搭最早一班車離開。」
「是啊,早晨很美。」
「那你得學學了。」
很久以後,雷蒙才能收到信;無論如何,我明天一定要趁十點以前到達酒店,千萬不能錯過驛車。
我急切的想糾正她的誤解。
關威廉回來了。馬太太特別做了烤羊腿及許多肉餅,歡迎他回來。他一進門,整間房子又變成了地獄。
希望離開這兒以後,記憶會漸漸模糊——只像一場噩夢,不會干擾正常的生活。
「我也很高興,也許這麼想很邪惡,可是我真高興他死了。」
「我們採取行動之後,妳會更加好過,我們到酒店去吧。」
門開了,一個女人站出來,看來大約三十出頭,滿頭濃密的黑髮,精心盤在頭頂;長了一雙細長的吊梢眼,有點東方味道。她身材很高,豐胸巨臀,配上一把細腰,頗具風韻。她眼睛瞄著我。我直覺的知道她以為我是關威廉的新婚妻子,目光中帶著極深的敵意。
「安安,留下來,沒有妳我活不下去。」
「妳們要走了,我相信這樣對關太太最好,她不能適應我們的生活方式。」
「不要去想它了,繼續說下去。」
我覺得鼓勵一個妻子背夫出走,實在是件不聰明的事。
「那就別說。」
芙麗射得離標的很遠,他諷刺的說:「我太太手裏有槍的時候,大家都該當心點。」
「滾!」他道:「滾了清爽。」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猜不透,也許有一天芙麗會主動告訴我。
「我更加確信我們該離開這裏。」
他放鬆了一點,卻沒有放開我的意思。
但我見到的是馬太太謎樣的眼睛。
芙麗天生不是個鬥士。
「好,快點,你還得換衣服。」
星期六的驛車已經客滿了,我只好訂星期一的。
「冷靜下來,我們有一個星期可以喘口氣,想一條出路,我們可以明天到鎮上去,趕搭去雪梨的驛車……脫離這個地方。」
我要找瘦皮猴駕車送我,因為我還有行李要拿。他應該不會拒絕我的。
我覺得他在嘲弄我,他特別不喜歡我,藉著每一個機會羞辱我,我想道:我要設法盡快離開這兒。
「我願意這樣騎一輩子。」我告訴芙麗。
我想念老家的舒適,也希望能早日驅散心頭的不安。
「他離開了很久,我以為他整晚都留在那裏了,他通常如此。我寧可那樣,他不在真好,我甚至感激馬太太,因為她比我好……在那種事情上……」
「對了,一直走,繞過鬼膠樹林就到了。」
「出去。」
「可憐的小寡婦!」一個旁觀的婦人道:「那些土匪真是天殺的;只要有朝一日被逮到,一定叫他們遭千刀萬剮。皮太太……真夠慘的,現在連關先生也遭了他們毒手。」
我很快的看她一眼,說道:「你會習慣的,一開頭一切都陌生,我們看能不能騎到鎮上好嗎?」
「哦,可憐的芙麗,我現在確定了,妳一定要設法離開,得找人來幫妳忙。」
「在卡力巴島上的一家旅館裏。」
「哦,請進。」
「那天晚上……他來了……自言自語,又在傻笑,他喝了很多酒,可是並沒有醉……後來才醉的。他出去了……我以為他去找馬太太,妳知道,他常去的。」
我一定要走,而且一定要帶芙麗走。
我很快就學會了,雖然我還不能正中紅心,但至少我打得到槍靶。
「是啊,我也這麼想,地這麼大,有人住在離此相當遠的地方,繞一圈就要花上好幾天呢!」
「想必是關太太留妳。」
芙麗似乎也很感興趣。
再睡也睡不著,我裹在睡衣裏,倚窗而坐。
「我已經很害怕,但我更怕他發現我訂了位子之後,會採取的行動。」
「不能再這麼下去,」我說:「我不信任他,我自己也怕他怕得要死,我不願再在他的屋簷下再多住一晚,我是一定要去訂位的。理智一點,芙麗,我幫妳也訂一個位子,好嗎?」
「他在那兒住了相當一段時間。」
我又走到窗前坐下,一點睡意也沒有,離開這裏後,我有的是機會補足睡眠。
「似乎斐力最後被人看見就是在卡力巴。」
寫信給你就像跟你談話一樣,我現在覺得好過多了。
他想要繞到床的這一邊來。
馬太太也供稱,皮家案子以後,我們都領到一把槍,關先生希望婦女能有完善的保護。
警方的揣測是有土匪潛到附近,皮家的慘案記憶猶新,大家都記得土匪的殘暴手段。
我等著,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
「明天一早我就走。」
「她膽子真小。」
「我知道。」
瘦皮猴轉身去駕過來一輛輕巧的四輪馬車,由一匹灰馬拉著。
她點點頭。
他沉默下來,我瀏覽著周圍的風景,一堆堆的樹叢,四處盛開著羽毛狀的金合歡。飄來陣陣花香。家鄉也有這種植物,閉上眼睛,我彷彿又回到整齊的英國田野。
我急速轉身,像關威廉從前一樣,抓緊了陽臺的欄杆,以為一定會看見他滿臉淫笑,站在我身後。
「看來像鬼一樣。」我憋不住說道。
我必須採取行動,我想道。我必須離去,但我又不能留下芙麗無依無靠的在此。
「就到了,」關威廉道:「再五哩路而已。」
「只要捱到明天早晨了,我倆一早就去趕驛車。」
「那件事太可怕了,」她道:「土匪實在太壞了。」
芙麗點點頭。
我本來想跟她談談逃走的計劃,最後決定等一段時間再說。
「你想能找得到嗎?」
我看見她頰上的淚光。
「前晚呢?」我問。
我跳下床,隔著床跟他對峙,槍握好在手中。
突然我聽見一陣從未聽過的怪笑,像在揶揄,又像不可理解。
「聽來好像它們在嘲笑我們。」
又過了一個星期,我已經在這兒住了三週了。真無法想像,我怎麼可能在這樣一個地方住這麼久!不知古大維是否已回到雪梨,反正就要走了。這次我非堅持不可,就算芙麗還是堅持不肯走,我也要一個人離去。
我睡不著,為什麼芙麗就是不肯把握良機,跟我一起逃走呢?
我回到房裏坐著等……等他上樓。
「是嗎?我想是我開槍打死他的。」
「世界上少一個像他那樣的人就更好一點,我們該為他的死慶賀。」
他靠在陽臺上,欄杆承受不住他的體重。
「是嗎,我告訴你,土匪沒來,要是你再趁我在房裏的時候進這個房間,我不會再警告你了,我直接開槍。」
「幾位呢,小姐?兩位?」
我說我希望能盡早離去,關太太受驚過度,若不離開慘劇的現場,恐怕也無法康復。
我推開長窗,走到室外,向下看去,只見新的梯架夾雜在舊木頭中間,分外耀眼。
我不能否認,一想到再見韓密頓,我就很興奮。我要把這裏的情形源源本本告訴他,我不會拋棄芙麗,就算她不肯自救,我也還是要設法解救她,我相信韓密頓能給我出一些好主意。
我答道:「陽臺現在看來很牢了。」我的聲音尖銳而不自然。
「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要走。」
我被顛得倒向前方,關威廉一把把我抱住,有幾秒鐘,我們的臉靠得很近,我可以聞到他嘴裏的酒氣,真是噁心極了。
翌日,我們搭乘顛簸的驛車前往雪梨,我的心情每一分鐘都變得更興奮,黑暗已經過去,新生活就此開始。
「祝妳好運。」他真誠的說。
「為了錢他什麼都敢。」
「我不能,我上當了,我被困住了。」
「哦?我倒沒注意,我相信他也不歡迎我住太久的。」
可是她不肯。
「好吧,他回來的時候,我已經睡著了,我好疲倦,安和*圖*書安,我成天都覺得疲倦;那些可怖的夜晚……」
「我不以為然,我很快就要離開了。」
他握一下我的手,送我回到皇冠旅社。
那天晚上,有很多工人來吃飯,他們坐在戶外喝酒聊天到很晚。
我躲在自己的房間裏,在極為暗淡的光線下寫這封信,只有天上的星光。好在這兒的星星都比較亮。
「你為什麼不叫送信的人帶去寄就好了?」
「我想有時難免會回憶,可是記憶會漸漸變淡……越來越遠……」
「錢!」我叫出聲。
我突然有了個主意。
「再拖也不過等到星期六寄就是了。」
瓦魯跟這名新手出外巡視的途中,突然決定要去「走走」,便把他一個丟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所以他花了這麼久的時間才摸回來。關威廉對他帶回來的情報十分重視,這個年輕人或許地形不熟,但他對羊卻很有經驗,他發現有些羊生病快死了,某些地帶的籬笆也需要大修,他一個人做不來。
他們要知道他是怎麼跌下去的。
馬太太替我們舀湯,味道很好,一碗下肚,我們也立刻恢復了一點元氣。下一道是冷牛肉,關威廉狼吞虎嚥的大嚼,他瞧不起胃口小的人,說那是娘娘腔。
我自顧向屋子裏走,他拉住我的手臂,把臉湊到我而前,嘴裏濃烈的酒臭薰得我幾乎要嘔出來。
「當然,妳只要記住,妳沒有做錯。」
「我就不會,我會逃走,我不會再多住一分鐘。」
「把皮家洗劫一空,錢什麼的……全沒了。他們說不知道皮太太救不救得活,可憐喲,就這樣看著她女兒被……那羣混蛋……」
「妳不是真心的,對吧?」
「牧場上該有不少工人。」我說。
他一步跨到我前面,擋住我的去路。
他說有馬讓我們騎,我可以到各處看看,到處景物都類似,可想而知是很容易迷路的,但我不妨認定一些路標,有機會騎馬使我心情比較好一點。
或許她以為,只要她懷孕,關威廉就會暫時放過她,反正管家巴望著要侍候他,而且說不定還有別的女人,我看見過有的。
我看著關威廉一行人馬離去,心中覺得很高興。
「自從他離家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芙麗一副看破世事的消沉表情,好像再也沒有能讓她詫異的事,我猜不出這代表什麼,只希望她能像婚前一樣,跟我談談她的心事,這樣對她比較好。
「說不定就是,進來吧,我替你弄點早飯,你要的話也有咖啡,我已經把火生好了。」
「進展不大?」
天快黑的時候,我們終於到了。
「你連這種事都同意?」
「真是一團糟,」我說:「糟透了!」
「謝謝你。」我對她說,接過熱水,我就轉身背對著關威廉,他走出去時我真正鬆了一口氣。我心裏一直盤算著,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這地方。
我們不談了,她已經承認了她心中的懼怕。
芙麗的箱籠業已運往雪梨,存在碼頭上,準備跟她同船運回英國,我的行李和芙麗幾件較輕便的行李也都已運到鎮上,以便明天搬上驛車。我們都只剩一件隨身的小提包。
「我想……我丈夫……很喜歡你。」
「我不行。」
「穩著點,瘦皮猴,瞧你把小姐的衣服都濺髒了。」
「像現在這樣最好,他已經死了,就讓一切結束吧。妳現在自由了,芙麗,光明正大的自由了,這才是妳該想的事。」
「讓妳們先有個準備,是吧?」關威廉說:「怎麼樣,蜜莉,吃的東西呢?」
我早該料到,她還是打不定主意,只是一味哀求,拖延時間。她怕關威廉怕得要死,我真不了解她怎能如此順從的承受他的獸|性。要是我處於相同的情況下,絕不可能多留一天,但話說回來,一開頭我也不會嫁給他,他那種色迷迷的噁心姿態,從初見面就表露無遺。我相信在英國的時候,他會裝得人模人樣,他的出身大約跟芙麗差不多,知道怎麼做才能讓人接納,但我是不會上他當的。
「是啊,我不該留在這裏,不是嗎?」
所有的人都在討論皮家的慘案,關威廉騎馬到鎮上去,回來的時候,吼著叫芙麗跟我到樓下去。
「為什麼,你想喝點飲料?」
芙麗既不肯一個人留在屋子裏,又不肯到鎮上去,她很怕聽見別人安慰的話,我進鎮時,她一個人在鎮外徘徊,顯得非常緊張。
「如果妳真的非說不可,最好還是告訴我。」
我目瞪口呆,我早就有點懷疑,而到現在,所有的謎團都解開了,可憐的,可憐的芙麗!她的不幸都是因我而起的。
他們又有趣的大笑成一堆。
十分鐘過去了。
我們回到屋裏,可憐的芙麗一副受盡羞辱的表情,他以此為樂,我相信她一定覺得他比土匪更可怕。
「聽著,我們都冷靜一點,我們有一整個星期的時間,事不宜遲,我們先去訂妥下一班驛車的票,一到雪梨,我們就盡快坐船去卡力巴,韓密頓會幫助我們,我有把握,他會教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也許他說了。」
終於我睡了。
「他到英國來找太太,他要一個馴順又有點錢的女人,我想我大致符合。」
「也許將來有一天我們會去。」我說。
「他可不見得那麼愛妳。」
這頓飯總算吃完了。
他見我以槍對準他,先是吃了一驚,慢慢就恢復常態。
我們環繞墓穴而立,芙麗、馬太太、我,還有幾個男人。不少人從幾哩外趕來參加葬禮,大家都對芙麗深表同情,我擔心的望著她,只怕她會失去自持,洩漏內心真正的感受。
好幾次我真想脫口對芙麗說,我非走不可了。但我又想到,我當初藉著參加她婚禮的名義出來,是多麼興高采烈,現在就不該在她需要我的時候拋棄她。我也不知道怎樣才能把她從她丈夫手中解救出來,我只能在白天陪著她。
「大概是你的情婦來找你吧。」
馬太太咧咧嘴,說道:「是笑魚狗,一種鳥,你知道吧?你聽,又來了,一共有兩隻,它們總是成雙出現的。」
「妳是個好女人,安安小姐,」他道:「妳更能適應這裏的生活。」
「我明白妳的感覺。」
「我知道,你告訴過我,妳愛的是別人。」
大家都把我們的沉默當成悲哀,葬禮完後,瘦皮猴駕車送我們回去。
「我很想去探險,」我遲疑了一下道:「我想到藍山去看看山裏有些什麼,聽說以前人家相信山裏有鬼魂,不准人過山,而山的另一邊是最好的牧羊場巴賽斯特。」
「留給你的朋友吧!」我說。
我醒得很早,大概是因為有心事,睡不好的關係。
「妳說得太簡單了,妳一輩子沒經過波折,妳太幸運了,雷蒙愛妳……」
愛你的安安
我躺在床上聽他們鬧,心想著一定要搭下班驛車回雪梨,找一家旅館住到星期三,然後坐船去卡力巴。
「這是不可能的事。」
我坐在椅子上瞪住她,床實在不夠睡兩個人,通常我都縮在床邊上,免得驚擾了她。
鎮外有個小墳場——他的墓跟另外那位被土匪害死的皮太太緊鄰。
「不,我想打聽一些事情。」。
但大白天裏,情況似乎不那麼差。
「是啊!目前我只知道他去了卡力巴。」
這幢房子有股邪氣,主要集中在這間臥室裏,芙麗在這裏遭到人所不能忍的折磨。
「聽說土匪有五個人。」
「星期天來沒有用,」一個人說:「星期天沒有車。星期二也是,星期一、三、六有車而已。」
馬車行過一道小溪,車馬濺起的泥漿噴到我身上,我用手帕擦掉。
「妳為什麼要懲罰自己一輩子過這種生活?韓密頓早跟我表示過,姓關的不是什麼好東西,妳看他早已惡名遠播了。」
「我想不會的……尤其是那晚。」
我很絕望,也許到早上會好過一點,但不管怎樣我都要把這封信寄掉,因為天一黑,這感覺又會回來,我要你明白這裏的情形。
「我當時只想盡快脫離那個環境,留下來的話,會常常看見妳跟雷蒙在一起,我覺得我會受不了。」
「妳不會開槍的,對不對?」
「不久妳就到家了,很快妳就可以搭上回家的船,不過我還不能走,我在這兒還有事要辦。」
芙麗現在是關太太了,自從婚禮以後,她就好像把自己封鎖起來,外人完全無法看透她的內心世界。
「是啊,我也想去呢!」芙麗道。
我從窗口縮回身。
馬太太等在廳裏,領我們走進廚房。「我們都在這裏吃飯,」她道:「有時也到外頭去吃……煮飯也在這裏。」
「謝謝。」我轉身要走回屋裏。
「妳這火爆脾氣的小野貓,妳真是個母老虎,我又不會害妳,我喜歡妳,我越來越喜歡妳了,我喜歡有脾氣的女人,真的,妳何不試著多了解了解我?」
「我答應,走前一定讓你知道。」
「總有辦法脫身的,跟我走,我去訂兩個人的座位,只要一有機會就離開。」
這樣就夠我當早餐了。
大約才五分鐘,我還在緊張的等待,突然聽見一聲槍響,我知道槍聲是哪裏來的,便拿好手槍,沿著走廊走到他們房門口,開了門。
他踉蹌爬上樓,嘴裏嘟嘟囔囔不知說些什麼,我猜他今天喝得特別多。
我立刻覺得他話中有話,他們中間似乎有什麼曖昧的關係存在。
自從看見她半夜走進芙麗的臥室以來,我根本不願跟她說話。起初他進她房間的時候,我還不怎麼怪她,因為我早已猜到他們中間有曖味的關係,但她後來那種行為使我覺得噁心到極點。
我開始收拾東西,也拜託瘦皮猴星期一送我到鎮上去,他一口答應。
「我不行。」
「妳真的要走。對不對?」
「我要趕驛車,天曉得車要什麼時候才到。」
「他等了好久才又回來……大約有一、兩個鐘頭,他醉得一塌糊塗,朝我大聲吼道:『醒來!我看我只好將就了。』真的,他真是這麼吼的。我立刻想到,他大概是跟馬太太吵架了。然後我突然起了一個念頭,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我把他推開,要不是他喝得那麼醉,我也推不動他,我跳下床,抓起手槍,對他說:『你敢碰我一下,我就自殺!』」
我知道他絕不會輕易放棄她,他把她弄來有一定的目的——替他生兒子,給他金錢改良他的土地;他一定要達到目的才甘心。
「是啊……是啊……只要我跟妳在一起,然後等妳辦完事,我們就一塊兒回家。」
他不在身旁,芙麗開始比較有安全感,晚上也睡得好,看起來整個人都不一樣了。她不必再躺在床上發抖,等著他來蹂躪,但她還是顯得很麻木,無法下定決心。
我愈來愈對射擊有興趣,開始很喜歡打靶。每晚我都把槍放在枕畔伸手可及的地方;出外騎馬時,我佩了一個槍套放槍。這真的為我帶來莫大的安全感。
我稍微鬆了口氣,我要再等一會兒。等他睡好了才上床,而且還要用椅子頂住門。
「我跟你去。」她道。
「我太太一直求妳別走,對不對?」
「要進去嗎?」芙麗問道。
韓密頓也回卡力巴去了,只為我留下一片空虛,他在的時候,我可以把心頭的不安暫時拋開,星期三他搭船離開後,一切的疑慮就都回來了。
他過了午夜才上來。
「我只要跟妳談談,就會好過一點。」
我默然無語。
我吃驚的四下張望。
「給我一個機會。」
「哦,安安,求求妳!」
「他不會。」
「你再向前,我就開槍。」我說。
這裏的葬禮也跟家鄉不一樣,氣氛一點也不莊嚴隆重,看不見穿黑色大禮服的執事人員,拉靈車的馬也沒有戴特製的羽飾,裁製喪服更是做夢都不要想。我們只有因陋就簡,湊合出一身黑衣服就算數。
https://m.hetubook.com.com他根本看不起我,我想他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我要馬上把它寄走。」
當晚我睡得很安寧,不必提心吊膽的等他睡穩在自己房裏,才敢闔眼。
我正躺著計劃怎麼跟她措詞,便聽見一聲門響,我立刻提高警覺,跳下床,等著。
「當然,當然,沒事了,妳已經到家了。」
「他也愛妳,家鄉有很多值得妳留戀的事物,妳吃了很多苦,但這不是人生的終點,妳還年輕,還有一輩子要過呢。」
「所有的事,我的一生,我受不了這地方,我受不了……他。我從來不知道結婚是這個樣子,要做……的事……我一點都不知道。」
有個牧人負責收齊大家的信,到鎮上投信,也順便取信。不過我不敢信任他,萬一關威廉突發好奇心,想看看我寫了些什麼,我相信他不把偷拆別人的信當一回事的。
這就是我們的運氣。關威廉決定帶另外三個工人和那名新手,親自去了解情況。他們至少要一個星期後才回來。
馬太太說:「妳要離開我們了嗎?」
我沒有坐上星期一的驛車,我留下來陪芙麗,我把她拉出那間充滿恐怖回憶的房間,讓她睡我床上,床夠睡兩個人。
她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她搖搖頭,又指指陽臺下面。
我遲疑了一下:「我留在這裏也沒有用,畢竟我只是個客人。」
「回家,」她說:「像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我知道所有的情形,我老實跟妳說好了;我們也沒有時間再假裝,我看過他到馬太太房裏去,還有昨晚……」
「呼吸新鮮空氣?」她道。
「慢慢來,妳會做到的。」
「我相信旅館或者有人能為我解開他的下落之謎。」
今天我們特別受到幸運之神的眷顧。中午有個牧場的新手趕來,他正在學習如何在澳洲經營牧羊業,目前的工作是巡視整個牧場,查看各處羊羣是否都安好。因為關威廉這片地上羊羣極多,面積也太大,必須經常巡視,才不至於發生令人措手不及的問題。
「是的……我就知道這麼多,他本來住在旅館裏,因為他確信,他要找的島就在卡力巴附近。他離開時沒有通知任何人……從此就再也沒有人聽過他的下落。」
「哦,安安……」
「是些什麼人?有沒有人知道?」
「他對我跟我的旅伴都很好。」
「好,我把話說出來,就覺得好多了。說不定我也該跟那些來調查的人說,可是這樣一來。我就必須跟他們談那些我不願再提的事情了。」
我聽見他的腳步聲,然後門開了,又「碰」的一聲關上。
「我要是早知道,我一直以為是很美……很浪漫……我也從沒有把威廉當對象。」
我說:「我們沒有斐力的消息……已經很久了。」
我提高警覺,靜臥不動,只聽見他「登登」走下樓梯,我等著聽他什麼時候回來,極力控制自己的四肢,不要抖得那麼厲害。明天我非走不可,我要去酒店裏問問有沒有地方給我住,一定會有人願意收留我一夜的吧——熬到星期一早上就可以走了,這場可怕的噩夢就此結束。
似乎每個人都覺得這是個好笑話,都狂笑起來。
「什麼事怎麼辦?」
「妳把愛說得太簡單了,芙麗,韓密頓只愛他自己——他心裏根本容不下別人。」
我醒得很早,乍醒時竟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再三四顧,才想起來,也開始又覺得憂慮不安。
但是早晨看見芙麗,我就覺得還不能走。
陽臺已經修好了,有次我到那間房裏去查看,因為我知道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麼事,總覺得有點陰森森。看見長窗兩旁掛的棕色窗簾、巨大的櫥櫃、梳妝臺和兩把椅子,我都不由得打個寒戰,及至再看到那張大床,心底的寒意更重。
我訂到星期三的驛車票,距關威廉的死已有十一天了。
她閉上眼睛,又做出那種淡漠避世的表情,我很討厭她這個樣子,或許只因為這與我天性不合,我絕不會毫無反抗的承受環境加諸的壓力,我一定會奮鬥求變。
我走進去。她呆望了我一會兒,一副要嚎啕大哭的神情。
最後我明白了,她在裏面……跟他跟芙麗在一起,簡直太可怕了,怎麼受得了?他在玩什麼荒淫無恥的把戲?這個男人非但好色,而且心理變態,不知節制。
「他愛妳。」
我聽著他蹣跚走入那間有陽臺的臥室。
「胡說!他是妳的朋友,一直都很關心妳呀!」
「那一晚不可能的,我會永遠記得……就像刻在我心上,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我在昨晚送來的壺裏,找到一些用剩的水,就用這些水洗了臉。我明白,在這樣一個環境裏,我所習慣的一些便利與舒適,都必須放棄。我穿好衣服走下樓,四下安靜無聲,我開了門走到戶外,清新的晨風令人神清氣爽。我才房子走了一圈,從遠處看它,陽臺上殘缺的樓梯實在太引人注目,我設法不去想到嫁給這樣一個男人,日子要怎麼過的問題。
「別怕,別怕。」我說:「天黑了,黑暗中看東西不能算數,早上就好了。」
這時芙麗開口道:「妳為什麼要坐在窗口,安安?」
我躺在床上,瞪著窗外,黑暗的夜空中星光更加燦爛,照亮了我的房間。
「妳這野貓。」他說。
「我真替妳高興。」我道。
關威廉生前,仗著太太有錢,在外借了很多債,現在只有把所有的產業賣掉,才夠清償這些債務。芙麗無精打采的聽憑人家安排一切,能夠放手不管這件事,對她來說是再好不過了。她告訴我說,她不想要關家一根草,只想趕快離開,這一切就當它只是一場噩夢,沒有真正發生過。
他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像一個大布偶,姿態非常不自然。
「他才不敢。」
「奇怪,」他道:「我也沒有他的消息,我也曾四處打聽,但似乎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最後一夜,芙麗躺在床上,卻睡不著。
「他常說,她比我好幾十倍……我說不出的一些事。」
「你跟我一起走嗎?」
我一心一意想早點脫離這地方,而且想帶芙麗一起走,這裏的事到此已告一段落,我只想安慰她,使她平靜下來,我明白她經受的苦痛。
我提議去馬房裏看看,說不定可以出去騎一會兒馬。
「哦,不見得,我們有很多相似之點。」
我很煩惱,這地方不對勁,這件婚事是一個錯誤,不只是新生活、新環境難適應而已,芙麗很害怕,我了解她的心情。
有個小女孩端了熱水進來,還不到十四歲的模樣,個子很小,看了關威廉在,就露出畏懼的神情。當然她是絕沒有理由怕我的。
但我沒開口,我知道她心裏什麼感覺,她上當了。
他笑起來:「妳不會的,妳自己明白,只要小芙麗來找妳哭求,妳會留下的……再一天……又一天……我不在乎,正合我意,我天天都在想妳,我有好多東西要給妳看。」
「安安,你還不回家,對不對?暫時還不走?」
上完第一節課後兩天,房子裏非常安靜,我猜芙麗是在睡覺,她每天都被關威廉弄得疲憊不堪。
「妳要謀殺我嗎?」
「當然。」
我們騎到酒店門口,有根柱子供客人繫馬之用。
有人悄悄走到我身旁,我心知一定是關威廉,所以頭也不回的專心射擊。
我坐在廚房裏的餐桌前。
這太可怕了,我一定要告訴芙麗,我們必須趁早離去。
「的確很可能。梅小姐,我一有消息就通知妳。妳要去卡力巴,是不是?那裏只有一家旅館,只要我有消息,或者想起什麼事,我就寫信告訴妳。」
芙麗也奇蹟似的改變了,好像從死裏復活,我這才明白這段日子她受了多少苦。
「妳們馬該騎得不錯吧?」他問。
「是的,主人,我已經等了一個小時了。」
芙麗也來了,她今天看來氣色略好一點,大概因為昨晚沒受到丈夫騷擾的緣故,我猜他若夜夜在馬太太房裏過,她會認為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這一帶的風景跟家鄉完全不同,相形之下,英國鄉間的樹木都像受過刻意的栽培,這裏充滿了野性,有一種高大的樹,樹皮是灰色的,看起來鬼氣森森。
「說啊……我要聽。」
「他人不錯,」我說:「也許跟他們都混熟了就好了。」
「哦,」她道:「妳來憑弔最後一眼?」
「是的,我知道。」
「我會,我一定會。」
信寄出去,我好像也卸下了一肩頭的一部份重擔,雖然還要好幾個星期,雷蒙才能看到信,又要經過更長的時間,我才能接到他的回音,至少我已採取了某些行動。光是這個想法,就足以使我覺得安慰不少。
「聽到了沒有,蜜莉,女士們要梳洗。」
他氣鼓鼓的衝出去,一腳把椅子踢開,「碰」的把門關上。我倒在床上,雙膝發軟,好在我不必再硬撐起勇氣去面對他,我的手也抖得連槍都握不住,牙齒捉對兒打戰。萬一他回來,我真不知道是否還有餘力應付他。
換一個不同的場合,我會欣賞這裏壯觀的風景,但現在我離雪梨越遠,就越感到不安。
也許,但更可能的是她會一直忍受惡劣的命運,一個接一個的生兒育女,讓自己很快變成一個又老又憔悴的黃臉婆,對生活再也沒有夢想,再也沒有希望,把不幸視為理所當然。
芙麗道:「我累了。」
這種情形根本不是一個正常婦女可以忍受的,芙麗真是太傻了。
今晚跟前幾個星期六晚上一樣,只是門外的歡鬧聲似乎更吵一點,他們到午夜才散,各自回家。我聽見關威廉爬上樓來。
我點點頭。
他點點頭,朝我咧一下嘴。
「這安排很理想,不過我問的是以後妳有什麼打算。」
「快點吧,瘦皮猴!」關威廉道:「我們要趁天黑前到家。」
他看起來才從英國來此不久,態度很認真,可能希望不久就能擁有自己的牧場。早在我們到此之前,他就跟一個名叫瓦魯的土著出去巡視了。瓦魯很受信任,因為他已在此連續工作了三年,對土著而言,這段時間是難得的長久。一般土著據說都有一股天生的衝動,安居一段時間就非出去「走走」不可,他們離開的時候,也不會預先通知任何人,有時他們幾個月後會回來,有時就永遠不見了。
「我想你先生就必須這麼做。」
「我們終於回來了,馬太太。」關威廉道:「給妳介紹關太太,還有她的朋友梅安安小姐,馬太太幫我們照顧這裏,對不對,蜜莉?她把我照顧得很好。」
「那當然,我來也只是為了給她作伴。」
我希望她能跟我談,我覺得那樣我就可以幫得上忙。
我不知道到時他們是否會承認,關威廉的死該由他們負責。
「五個男人對付三個女人……我的天!」
我才發現自己說話完全沒有經過大腦,芙麗接下去道:「只要沒有這些人?」
「我們叫它鬼膠樹,」關威廉說:「工人天黑後就不肯從它前面經過,他們以為這是遭橫死而不肯安息的鬼魂變的。跟家鄉完全不同,對不對?」他伸手攬住芙麗,把她拉近身旁,我看她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現在我們正在前在關威廉農場的途中,坐在柯柏驛車公司的車上,駛離雪梨市區,進入所謂的內地。新郎新娘,我,及其他六位乘客,把可容九人的車廂擠得滿滿的,駕駛是個活潑的小個子。
「我到酒店去,我已經決定坐星期一的驛車回雪梨,要是店裏沒有房間,我可以隨便睡哪裏……他們的門廳裏……我無所謂,反正只要不在這裏就夠了。」
「他是我丈夫,梅安安,我已經跟他結婚了。」
這裏不止我一個人。
「妳是什麼都不用怕,他又不能對妳怎麼樣,哦,安安,妳不懂,每次他進房來,我都盼望能發生什麼事,隨便什麼可怕的事都行,火災也好……只要能把我從他那裏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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