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說是光榮，」洛伊可憐地說道。「不如說是花錢。他帶了很多人來。幸運的是大部分人會駐紮在村裡，我們只需招待他身邊的人。」
「是的。」邁爾深深地吸口氣，接過洛伊遞給他的斗篷。「我不認為蘭娜應該繼續被監禁。」
等到這餐飯結束時，洛伊的氣也消了。他發現他對樂師做的真是件蠢事。他可能娶了一個可愛卻喜歡和他作對的妻子，但他沒有理由懷疑她對他不貞。
「你沒有聽到她的威脅，邁爾，我聽到了。」
「是的。萊歐竭盡所能地想讓威廉高興。也許他想討好討好威廉，以求得他的恩寵。」
「我丈夫就像往常一樣地多慮，」蘭娜甜美地說道。「我因突然覺得害羞而不敢見您，所以，陛下，請不要因為我的延遲而責怪他。」
她轉身繼續望向窗外，聽到門輕輕關上的聲音。她沉浸在思緒中，沒有聽到門再度被打開的聲音，直到蕊琪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我威脅要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她打斷他。「其它的是你自己補充的。」
芮莎平靜的聲音化解了蘭娜一部分的怒意。她轉過身看著這個年輕的女人。
洛伊用手耙過他的頭髮。「貴族們習慣將孩子交給其它人帶，之後小孩通常便得看自己的造化了。我只是想知道妳的打算。」
有一會兒的時間，邁爾沒有答話。最後，他低聲說道：「我知道你很為難，領主，我也不能說怎樣才是最好的。」
「古神父。」
「諾曼貴族的婦女們必定很少自己當母親，所以你才認為我會那麼無情。」
「她不會傷害孩子。我不相信她會。沒有女人會傷害她自己的孩子。」
沉默了一會兒後，蘭娜問道：「你為什麼來這裡？」她用手指指那堆女紅。「正如你所看到的，我沒做什麼事——當然，除了計劃叛變之外。」
「來，」巴勒解下他的長斗篷遞給她。「穿上這個改裝一下，它還附有帽子。混亂中，不會有人注意到妳的。」
「國王嗎？」巴勒猜測道。「啊，我能了解。那對妳來說一定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狐疑地看著她。「妳同意什麼？」
「夫人？」一個低低的聲音響起，蘭娜驚慌地吸口氣轉過身。
「一個孩子只能懂她所看見的事，我一直未曾忘記那天發生的事。」
「雷夫人，」威廉將蘭娜叫到前面。「請給我這個榮幸坐在妳旁邊。」他充滿興味的視線移向洛伊。洛伊向前一步，鞠了個躬。「我懷疑你是故意將這樣的可人兒藏起來不讓我看到，洛伊，我相信你不會介意我多熟悉一下你的夫人吧。」
「我是來釋放妳的，只要妳簡單地宣個誓。」她轉過身時，洛伊對她說道。他看見她張大眼睛，又密又長的睫毛半掩著深潭般的明眸。
他們來到威廉坐著的檯子前。他們專心地鬥著嘴，絲毫沒有注意到大廳變得多麼安靜，而威廉正帶著一抹深思的笑意看著他們。
蘭娜無法回答，她覺得自己的眼淚快掉下來了。她希望她能恨洛伊，但她做不到。她也無法去恨正在她體內成長的嬰兒，這個無辜的生命讓她既害怕又感興趣。
帶著掩飾不住的怒氣，洛伊將蘭娜帶到國王面前，然後站到一旁，讓蘭娜向國王行禮。蘭娜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看著地上。洛伊臉上明白地表現出他的怒氣。
「我了解。」巴勒往另一邊走了一步，他的微笑是悲傷的。「只要能幫妳我便滿足了。也許我可以護送妳到禮拜堂去？那裡會很安靜，而且妳想待多久就可以待多久。」
「但在諾曼底，你應該很習慣僕人們的服從。在這裡，連最低階的侍從都對接到的命令有意見。你以前的僕人們敢說反對你的話嗎？不敢，但這裡的人卻敢。」
「不過還是該告訴妳妳的丈夫不停地走來走去，而且對每個靠近他的人大吼大叫。我想他很想放了妳，但不知該怎麼做才能讓自己不顯得軟弱。」
「嗯，如果我能相信它。」
洛伊嘲諷地扭曲嘴角。「我看過諾曼族的母親，也看過薩克遜女人是如何對待她們小孩的。妳必須原諒我，我信賴我所看到的，而不是猜測。」
「我看也是。他擔心到覺得如果沒人貼著我，就不讓我進更衣室。我向妳保證，可憐的高文一想到要離一個女人那麼近，就幾乎要腦充血了。」
「妳聽過這樣的傳聞？」洛伊就著牆上火把的昏暗光線看著她。他很知道她繼母造謠生事的伎倆，但現在她所說的是叛亂。她會毫無理由地想出這樣的一個故事嗎？「如果妳聽過，夫人，」他慢慢地說道。「我要知道妳消息的來源。」
「我相信玫妲夫人很高興看到這種情形。」蘭娜說。
蘭娜看著蕊琪憂慮的表情。「我知道。」她柔聲說道。「妳是個很好的朋友，我很高興有妳在這裡陪我。雖然這樣並不公平，妳應該享有自由的。」
「沒有，這是真話。」過去這九個月來，她對蕊琪的依賴程度，比她所能想像的來得深。洛伊將她關在這裡後，她們之間的依賴更深了，她們之間的感情也愈來愈深厚。
蘭娜的心不安地跳動著，接受威廉的安排坐在他旁邊。她可以感覺到洛伊投在她身上的憤怒的眼神，要她小心她的言行。如果她讓國王氣得把他擁有的一切都剝奪了，那也是他活該，她告訴自己——雖然她絕不會做這樣的事。不過想像他因此而受苦，仍讓她感到一絲快意。
「如果妳願意，妳只要告訴洛伊妳無意傷害嬰兒，也許他會——」
「謝謝妳。」
過了一會兒，蕊琪說：「芮莎夫人和領主為了妳被監禁的事吵得很厲害。」
洛伊走出守衛室，穿過大廳走上通往東翼小塔的樓梯。當玫妲夫人攔住他的去https://www.hetubook.com.com路時，他煩得真想一把將她推開，但多年養成的習慣讓他禮貌地停下腳步。
「我知道了。」蘭娜聳聳肩。「很好，領主，我同意。」
「戰爭導致殘忍的行為，一個人不應為了一些人的行為而責怪整個國家。」
洛伊覺得有些丟臉，不過他還是嚴肅地點點頭。「可以了。妳可以隨意到妳想去的地方。」他清清喉嚨，然後又說：「威廉明天到，我要妳在大廳迎接他。」
蕊琪沮喪地垂下手。「我不會再提了。」
洛伊無法否認這點。蘭娜從不隱藏她對威廉把她母親的城堡當成一項結婚禮物的決定的憎恨。她會過分得在僕人的心中撒下反叛的種子嗎？
「如果我再聽到有人提起我的妻子，」洛伊警告萊歐。「我就讓那個人去清洗所有的廁所，而且一定讓他在下次的騎術賽中戴著木樁上場。」他望向中庭，看著傾盆而下的雨。都是這困得人無法動彈的雨讓他的脾氣變壞的，他告訴自己並往牆上一靠。
「啊，有何不可呢？」他說著，讓她把他拉到一個沒人能偷聽到的地方。當玫妲夫人轉過身來面對著他時，他正不耐煩地移動重心。
巴勒笑了起來。「他很難自己一個的，夫人，有許多熱誠的貴族會圍在旁邊。我敢說威廉不會想到他的主人。」
「老天，」他對擔心不已的芮莎喃喃說道。「想不到有女人大膽得敢嘲弄『黑獅』。」
洛伊皺起眉。「我比她早來不了多久，所以說不上來，夫人。」
「更正確的說法是缺乏常識。」玫妲夫人生氣地說道。「如果她繼續表現得這麼愚蠢，她會嘗到苦頭的。」
她平靜地看著他。「我發誓我不會傷害我自己或是我的孩子。」
「不，但也許妳會像我的親生母親一樣地粗心大意。」洛伊克制不住自己地大聲喊道。他看見蘭娜的驚訝，隨即緊緊地克制自己。該死，他不想對蘭娜洩漏太多他的感覺，那種被一個粗心大意的母親放棄的痛苦而憤怒的感覺。
洛伊的表情柔和下來。「我不是來這裡和妳爭辯妳說了些什麼，而是來釋放妳的——只要妳承諾妳不會做出造成傷害的傻事。」
蘭娜沒有回答。她蒼白著臉，眼睛如燃燒的琥珀。洛伊等待著，仍等不到她的回答。他輕輕搖搖她。
洛伊冰冷的語調終於激怒了這個年輕人。「你鬼迷心竅了，領主。你從沒生氣得說出一些不能當真的氣話？」
「我想我是屬於後者了？」他狠狠地看她一眼，她把尚未說完的話吞下去。
「妳以為蘭娜是個魔術師，能在我的監視下發動叛變嗎，玫妲夫人？」
「您比我想像中更聰明，陛下。」她回答。
蘭娜搖搖頭。「聽起來似乎我不在，我丈夫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我懷疑他還會希望我自由。」
「妳在玩什麼把戲，女人？」當蕊琪悄悄地走出房外後，他低吼地問她。他努力不去回想蘭娜的唇壓在他唇上、他手掌下的她肌膚光滑柔軟的觸感的記憶。「妳想搞得我的家裡雞犬不寧嗎？」
「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像個沒人要的雜種般被忽略。」長久的沉默後，洛伊開口道。「如果妳想把他丟到一旁，我現在就要知道。」
「您好，領主。」她將手上的女紅放到一邊，優雅地、緩緩地站起身來。「看來您似乎有心事。」
「選擇？」
「我想您低估您的夫人了。」萊歐清理好盔甲，將它放在一邊，微皺著眉，自他坐著的長凳上站起來。傷口仍會痛，但他已經可以做些輕便的工作了。
「那麼，我想我就只好又繼續命人看著妳。」
「我不認為她會傷害她自己或孩子，不論她說了什麼。」
「我沒有表示過嗎，領主？」
「我會跟在你旁邊，領主，但不要期待奇蹟。我並不很喜歡你的國王。」
「妳這麼認為嗎？」威廉的聲音是冰冷的。「我認為他連她的頭髮都不會傷害半根，而且我通常很了解我的人。」
「來，」他平穩地說道。「國王要見妳。」
威廉對坐在他右邊的玫妲夫人示意要她讓位，她紅著臉立刻照辦了。
「妳要在裡面待到孩子生下來？」
「如果不承諾呢？」
「不論如何，我會將我的孩子留在身邊。你還忘不了那些在憤怒、恐懼或衝動下說出來的話嗎？」她微微一笑。「我想我是有些口不擇言。」
她說的正是他先前所想的，洛伊突然覺得自己真可笑。他竟讓玫妲夫人在他心裡挑起疑心，雖然他要留待蘭娜的忠誠得到證實時，才下最後的判斷。而眼前蘭娜確實看來不像犯了罪的樣子，覺得無聊倒是真的。
巴勒精明地看了她半晌，似乎在思索。「妳想不被人看見地離開？」
她看見洛伊一把將巴勒拉開，他的臉因憤怒而扭曲。
玫妲夫人和芮莎恭敬地行禮，直到威廉示意，她們才站起來。她們的舉止優雅、可愛。
蘭娜覺得好笑。「你緊持要聽到我說，然後又不相信。你像個謎一樣難懂，雷洛伊。」
「放了我？為什麼呢，領主？你認為我改變我的想法了嗎？」
「是有過。」洛伊輕蹙眉頭。「但我很少蠢得說要做一些我原本無意要做的事。」
「蘭娜——」
「不，不要這麼想，夫人。我只是不想看到妳這麼可憐。只要妳說些他想聽的話，妳就可以自由了。」
「看到妳父親如此粗魯地對待妳讓我非常痛苦，夫人。我留在家鄉這麼久的唯一原因便是竭盡我微薄的力量改變他。」
洛伊詛咒雨、他的妻子還有他自己，兩步並做一步地跨上通往城堡的台階。來到厚重的門前時，他已經濕透了。當他走進昏暗的守衛室時，發現邁爾正等著他。
洛伊唇邊浮起一抹淺淺的笑，緩和了臉部原本僵硬的線條。「是沒和-圖-書什麼，只不過有場激烈的戰鬥。她輸了。不過我不敢冒險讓她和我再那樣打一次。」
「我聽說，」蘭娜惡作劇地大著膽子說道。「妻子只是她丈夫的一部分。如果這說法是真的，也許您在皇后身上看到的正是您的本性。」
要辨認出誰是威廉，是件很容易的事。他是最高大的，寬闊的肩膀和莊嚴的氣質，都是明顯可辨的特質。蘭娜緊貼著牆看著他，心裡充滿憎恨與敬畏。他看起來就「像」個國王：突出的輪廓、鷹鉤鼻、短髮。他自在優雅地走向台邊。
洛伊轉身，走向通往塔樓的階梯，步伐急促而憤怒。他沒看見他繼母唇邊那抹惡毒的微笑，但即使看見了，也沒什麼差別。他心裡的懷疑已再度活躍起來。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的平靜令他意外，他預期中那個叫囂的悍婦到哪去了？
蘭娜看著那個盛裝的婦人，突然湧起一股反抗。她不會像阿諛奉承的諂媚者一樣，坐在那裡等威廉。不，馬蘭娜不會，她的生活就是被這個全然不顧她感受的、嚴厲的諾曼人所操縱的。
威廉眼中閃著笑意，看著他最欣賞的騎士和他的新婚妻子拌嘴。他做個手勢要蘭娜起身。她站起來退到一邊，和其它的客人們站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冒這個險。當一切都太遲的時候，我會不會為我的寬大而後悔？你想呢？」
蘭娜轉身逃進一個凹室裡，躲在厚重的簾幕後面，她的心猛烈地跳著，突然覺得自己真可笑，竟然像個小孩子般地躲在這裡。那群男子個個衣著華麗，火光映在他們的斗篷與上衣上熠熠發光。蘭娜一眼便看見洛伊，他正聽著周遭的人談笑，也跟著笑著。
「妳確定？」洛伊放開手，看著她好一會兒。「如果妳發現妳不喜歡當母親呢？」
「妳誤會他了。他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嚴苛。儘管他有時似乎很冷漠，那是因為他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溫情。」
「不像以前那麼好。」她尖酸地說，並看見他揚起了眉。她立刻為自己的失言後悔，暗自希望他不要再追問下去。很不幸地，他問了。
「我想，當妳面對的是我提供給妳的選擇時，事情並沒有那麼難。」他簡短地說道，試著想從她神秘的眼睛中看出她的想法。
「我猜也是。」蕊琪輕聲說道。「妳和領主吵架已經一星期了，不覺得是該結束的時候了嗎？除非妳去找他尋求解決的方法，否則他不會下令終止對妳的看守的。」
蘭娜皺起眉。「你指的是什麼？」
「怎麼樣？」他追問著。「妳要當他的母親或是丟開他？」
「妳的意思是，發誓不反抗他。」蘭娜嘲弄地說道。「是的，他會很喜歡聽到這些。不過，我不會說。」
蘭娜的身體一僵，生氣地看著他。「威廉？來摩利堡？你真光榮，領主。」
「是不會，但我會。我還不想——現在就遇見洛伊。」
「那不是真的。」
他聳聳肩。「我不知道，夫人。也許他去幫國王辦事了。」
謊言流暢地從她嘴裡滑出，但她看得出威廉並沒有受騙。看著不悅的洛伊，他的眼裡閃著笑意，還有一絲對她的大膽的讚賞。
萊歐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洛伊。他專注的視線終於引起他的領主的注意。他轉過身，瞇起眼睛看著他。
「蘭娜夫人，很高興看到妳精神這麼好。」芮莎關愛地笑道。
威廉大笑，笑聲吸引了洛伊的注意力。他抬起頭，看見蘭娜和國王正一起笑著。去她的，他悶悶地想著，她總是令他感到意外。其它女人會讓兇惡的話和威脅嚇到，這個每每令他痛苦的女人卻不。
「你以為我像玫妲夫人一樣？」蘭娜生氣地問他。
蘭娜抬頭看他，他仍緊繃著臉。「不想要他？」她慢慢地重複他的話，眼睛明亮得仿如聚集了房間裡所有的光。她垂下長長的睫毛，想了一會兒。「在我自己都還弄不清楚的時候，領主，我很難告訴你我真正的感覺。」
「說吧。依我看，不論我是否同意你都要說。」
「不介意，陛下。」洛伊回答。
蘭娜發現，威廉很能與人談天。他自在地說著他的家人、他的妻子、孩子。全英格蘭的人都知道威廉是個忠誠的丈夫，事實上沒有人敢強行向一個自由的女人求歡，否則便會受到處罰。雖然威廉被認為是個嚴厲、暴力的國王，但蘭娜發現只要他願意，他仍然可以以輕鬆的態度與人閒談。
「她也害怕新婚那一夜。」萊歐說道。「卻什麼也沒發生。」
他笑了。「不，不是魔力，小東西。」他的視線饑渴地盯住她，她往窗邊走去，離他離得更遠，但他仍強烈地感覺到她的存在，就仿如她正在他的臂彎裡。他將雙手放到背後，克制自己不伸出手來擁住她。此時此刻這麼做，會顯得懦弱。
「文雅？」蘭娜猛地抬起頭。「或者是卑屈呢？你說個明白好了，大人。」
「妳如果像隻小鳥一樣地被關在籠裡，我也無法安心享受我的自由。」蘭娜伸手輕觸她的臉頰，蕊琪笑笑。「而且，誰能像我一樣地服侍妳？」
「留下他自己一個？」
蘭娜聲音嚴厲、眼裡閃著怒火地看著芮莎。芮莎無助地聳聳肩。
洛伊握緊拳頭，覺得仿如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蘭娜是可能做這樣的事，但他沒想到她已經做到這種地步。竟然報復諾曼人。甚至報復他——「我會小心。」他終於說道，但玫妲夫人接下來的驚人之語讓他揚起眉。
蘭娜感到一陣潮濕的空氣籠上她，聞得到雨的氣息。巴勒就站在她後面，近得她能感覺到他呼出的氣急促地噴在她身上。她轉過身，嚇了一跳。
「他們不喜歡他們夫人現在的處境也並非完全不能諒解的，」洛伊說道。「這裡曾經是她母親的城堡，而且他們全都是薩克遜人。」
https://www.hetubook.com.com「妳不認為我的士兵能對抗那些只拿著草耙的農民嗎？」洛伊冷冷地問她。「即使我的薩克遜妻子也不會那麼傻。」當芮莎歎口氣走向門口時，蘭娜轉過身。「我不會傷害這個孩子。」她柔聲地說道。「但我也不會許下我可能無法履行的承諾。我能說的只有這樣了。」
玫妲夫人不顧她女兒警告地按在她手臂上的手，繼續說道：「我告訴您，等他和她算完帳後，這個傲慢的潑婦如果還能走路就算她幸運了。」語氣十分惡毒。
蘭娜抬高下巴，一言不發地任洛伊拉著她走回大廳。對不甚留意的人而言，他只是在護送他的妻子去見國王。只有熟知他們的人才知道洛伊正在生蘭娜的氣。
「親愛的夫人，我會應妳的要求而寬恕他。有妳這樣一位忠貞的妻子，他應該感激才是。」
「有國王在，誰會到這布幕後面來找妳呢？」巴勒取笑著說道，但他看著她的眼光卻有些不解。
「喔？既然你不是個平和的人，現在一定是你發洩脾氣的最好時候。」微笑出現在她的唇角，他的視線在她唇上停留了好一會兒。他聽見一聲禮貌性的咳嗽，抬起頭，看見蕊琪正在較遠的那面牆邊。他一扭頭示意她出去。
「更不舒服？」
「但是，夫人，他好擔心！」
「我相信他是的，陛下。」蘭娜不敢看洛伊，他已在國王的另一側坐了下來，衡量著該對她的輕率行動採取怎樣的反應。她確信，稍後他會讓她因這些行動而不好受的，因為他緊盯住她的眼神裡寫著懲罰。蘭娜幾乎是期待的，她有些會讓她高貴的丈夫耳朵燃燒起來的話要對他說。
「還沒。但洛伊已經出去迎接他了。我們必須準備好。」她握住蘭娜的手，驚訝地看著她。「妳的手好冰，妳害怕嗎？」
蘭娜的坦白連她自己都感覺到驚訝。「是的，威廉只會讓我覺得更不舒服，這讓我害怕。」
「大人，」她輕聲說道。「我不會將我的孩子交給別人。不論我是否要這個小孩，我都會好好照顧我的身體。」
「也許你不大記得我父親了。」蘭娜說著走到一邊去。巴勒垂下手，嘴角浮起一抹嘲諷的微笑。
「妳仍然恨一切有關諾曼人的事嗎，夫人？」威廉隨意的口吻掩不住他的興趣。
「我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可能的。我想這是真的，夫人。」
「妳能做任何事，親愛的。」洛伊嘲弄地揚起眉放開她。「而那正是我擔心的地方。」
洛伊狠狠地瞪住他。「你想不會？你記得那些不願冒險將小孩交到入侵者手裡，而將小孩丟到高牆外的女人嗎？我還記得。我仍然可以聽見那些尖叫聲——不，萊歐，雖然我不認為蘭娜有那麼害怕，我還是不相信她不會做出傷害她們兩個的傻事。她告訴過我她害怕將要發生的一切，而我不知道該怎樣解決。我已經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了。」
「現在也不重要了。我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今晚要讓國王住了，新的床單會讓他覺得很舒適的。他將睡在我的床上，這種感覺真奇怪——」她突然停下來，冷靜地問道：「其它的也都弄妥了嗎？」
「是的，在我十四歲的時候，已經大得能體會被拋棄的痛苦了。如果不是我父親——不過這已經都不重要了。我問妳——妳有什麼打算？」
「放了她。」
「不，陛下。我話說太快了。只是我對我兄弟的情形一無所知，所以不知如何回答。」
「我沒說妳會害死孩子。但既然妳不想要這個孩子，我得保護妳和我的後代。我想，這是正常的反應。」
「不，領主。」巴勒很快地說道，最遲鈍的人也看得出洛伊正極力地在克制自己。「不是偷偷溜走，我只是要護送夫人到禮拜堂去。」
洛伊看了她一眼。「摩利堡的神父？」
「在我被監視得如此嚴密的情況下，我怎麼能做得到呢，領主？你賦與我魔力嗎，領主？」
「你應該考慮到她的性子比較急，常會說一些無心的話。」
「夫人，請想想我對妳說過的一些話。洛伊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溫柔的母愛，而妳至少體會過十九年。他什麼也沒有，除了一個不細心的父親，和一個討厭他的繼母。我父親有他值得稱許的地方，但除了像父親對待兒子般對待他以外，他從未真正了解如何愛他。我母親則用各種可能的方法來傷害洛伊，但他有能力後卻從未拒絕過她。」
「你為了我而這麼做？」蘭娜張大眼睛。「我一直不知道。」
「但妳正在妳不該在的地方，蘭娜。」他的視線移向巴勒，後者仍然表情木然，一副隨時想逃的姿勢。「去吧，樂師。下次不要再靠近我妻子，否則我就吊死你。」
「別說傻話了，洛伊，」蘭娜銳聲說道，她看得出來除非轉移他的注意力，否則他很可能就要攻擊可憐的巴勒了。她本著她一貫的作風，選擇一些會惹他生氣的話題。「我只是決定不見你的國王了，就是這樣。在教堂裡為他的靈魂祈禱一小時應該夠了。」
「是的，他從告解中聽到很多，但當然他不能透露這些消息的來源。然而，他愈來愈擔心，如果您再不小心謹慎，會有麻煩產生。」
「當然。禮拜堂——我怎麼沒想到呢？」蘭娜喃喃道，好奇地看了巴勒一眼。他從未用言語或眼神表示過對她的愛慕，而發現他對她懷有一份秘密的感情令她不安。她知道有許多貴婦人喜歡和樂師或騎士調情，但她一向不屑。而今，她發現有位英俊的樂師向自己吐露愛意是件頗讓人陶醉的事。雖然她不會因而有所反應。
「同意承諾我不會傷害自己和孩子。這樣你滿意嗎？」
蘭娜嚇了一眺，轉過身。「對不起。我沒聽到妳進來，蕊琪ｗww.hetｕｂｏｏk.ｃｏm.ｃｏｍ。」
蘭娜專心地捲弄著她的頭髮，直到洛伊發出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她冷靜地抬起頭看他。
「如果您不立刻採取行動，可能會失去一切。」發現自己已引起洛伊的注意後，她又加了句：「她已經愚弄您了嗎？她已有很多時間來實行她的計劃，您不該再有任何延遲——」
「發誓妳說的是真的，我會相信妳的宣誓的。」
「是有關於你的妻子——」
「放了她。」洛伊瞪著他。「對，而且讓她傷害她自己或是孩子？不，萊歐，這不是個好建議。」
「我了解。」他的唇邊浮起一抹淺笑。「明天會是最有趣的一天。」
洛伊冷冷地看著年輕男孩。「你要我冒險嗎？如果我聽了你的話，如果她是當真的，想想那種後果。」
蘭娜將身子扭開，生氣地抿起嘴。「我會照顧任何一個我生的孩子，領主，不必害怕。你居然會這麼問，你究竟是怎麼想我的？」
「我從沒真正認為妳會想謀殺誰，我只是想阻止妳做出傻事傷害妳自己或是我們的孩子。」
「放開我的手。」蘭娜低聲對洛伊說道。「我自己能走。」
「我不威脅人，」她聽得出他聲音中有著壓抑住的怒氣。「那是承諾。威脅是乳臭未乾的小子和愚蠢的女人做的事。」
「我知道，洛伊也知道。他曾要求過妳對他溫柔嗎？我想沒有。他只希望妳能照他的期待那樣對待孩子。他的母親將他丟到一旁，不希望妳對他的孩子做出這種事。」
「禮拜堂？」洛伊懷疑的眼神移到蘭娜身上。她正動也不動地站在門口，風吹得她身上的斗篷啪啪作響。「妳覺得去禱告必須改裝嗎，夫人？妳想上帝會不認得妳嗎？」
「誰是我今天的獄卒呢，芮莎？」蘭娜嘲諷地說道。「妳嗎？」
蘭娜知道她不可能做到，也很高興自己在最後一刻躲起來了。向他行禮已經夠難了，要她裝出敬意更是不可能。她會流露出對他的怒意與怨恨，讓洛伊生氣。是的，她最好還是繼續躲著。
「老天，我必須聽妳為他辯解嗎？」蘭娜瞪了她一眼。「妳也是站在他那邊的囉。」
她搓弄著裙褶，看看坐在椅子上的威廉。她沒有看見她的丈夫，不知道他是否離開了大廳。如果是，她想不出他會到哪裡去。
他的聲音帶著低沉的警告意味，但她沒注意到。幾小時來累積的恐懼與怨恨降低了她的警覺，而洛伊竟認為她會愚蠢、隨便得和一個樂師一起溜走更讓她火冒三丈。
「夫人？」
「蘭娜夫人比一般人有膽識。」芮莎無助地答道，她的手緊抓住衣裙，用力得指關節都泛白了。玫妲夫人又羞又怒，幾乎嗆了氣。
她低下頭喃喃道：「一切照您的意思，領主。但請小心她在您背後的作為。」
「丹斯病了嗎？」
片刻後，蘭娜說道：「我以為你的母親過世了。」
蘭娜不安地動一動。「我們之間不該有這樣的對話。」
「國王到了嗎？」她輕聲問道。芮莎搖搖頭。
蘭娜點點頭，設法回以一笑。她好緊張。過了這麼多年以後，再看見國王——那個支配她的生活許多年的人——使她在公然反叛與迫人的恐懼中猶疑不定。她希望她有勇氣將他的干預塞回他嘴裡，但另一方面卻也知道那只會讓她的生活更形複雜。對他的干涉她毫無辦法，畢竟他是國王。
「沒有，沒有說過。不過你的一舉一動都在表示你的反對。」洛伊狠狠地踢了一堆稻草一腳。「那你有什麼建議？我確信你一定有。城堡裡的每個人似乎都有，雖然沒人敢當我的面說出來。」
「也許不會傻得發動僕人去對抗士兵，但她會不會聰明地召來反叛的貴族，而要僕人為他們開城門？您想一想。」
「這是他的決定，不是我的。」
「由你來介紹我，或是我必須將我自己介紹給你尊貴的主子？」蘭娜對著她那正皺起眉頭的丈夫說。
巴勒鞠躬退下後，蘭娜瞪了洛伊一眼。「你希望嚇走我的每一個朋友吧，領主？那就是你的目的嗎？我懷疑你自己是否知道你剛剛的威脅聽來有多愚蠢。」
「領主，」到達洛伊身旁後，他輕聲說道。「國王在找你。」
萊歐驚訝得只能點頭，說不出話來。當洛伊走進雨中走向城堡時，他笑了。
「去啊，雷領主，在你把他當成上帝般崇拜的人面前好好表現一番。將我呈獻給他，表現得你好像是個無畏的騎士一樣。只有我才知道真正的情形。」
蘭娜看到蕊琪憂慮的眼神，也知道萊歐正關切地捱近他們。
「對。」他和聲說道，驚訝自己的胸口如受傷般地發痛。懷他的小孩對她而言真是一件那麼難的事嗎？她就那麼恨他？他無法想像出這種感覺，即使是對這個處處反抗他的薩克遜女人。
「從妳的嘴裡說出來，蘭娜夫人，我把它當成是最高的讚美，只希望我能從我的妻子那裡聽到這麼甜美的話，她一向只會發脾氣使我痛苦。」
蘭娜想了一會兒才回答：「有時候，陛下。」她誠實地說道。「我無法忘記我是如何被帶離開家，到一個都是陌生人的地方，也無法忘記諾曼人來到馬家堡後發生的事。」
「他們到了。」芮莎緊張地說道，走到玫妲夫人早已盛裝以待的檯子那裡。
「沒錯，」她若有所思地同意道，走到一張椅子後面，抓住椅背，心不在焉地撫弄上面的花紋。「我是說過幾次。而且說的時候，我是當真的。不過，我想不起來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害死你的孩子。」
「妳常說妳不想懷我的孩子。」
「是的，這不是一個平凡的吟遊詩人會輕易向他心愛卻高高在上的淑女坦白的事。」
「難道妳的丈夫沒有證明不應為了幾個人殘忍的行為而怪罪所有的諾曼人嗎？」
「請不要再說了，夫人，我已經聽夠了。」他打斷她的話。「ｗwｗ.hｅtｕｂｏok•ｃoｍ•coｍ我已經厭倦了討論放她的這個話題了。」
她微微地靠向他，讓自己可以適當地回答他的問題。直到他隨意地問起：「妳的家人近來如何？」她的夙怨才再度浮現。
「領主。」她輕快地說道。「如果方便，我有句話想和您說。」
「妳又怎麼知道我無意傷害孩子？」蘭娜生氣地笑了一聲。「也許我有那種意思。我不正是他所想的那種邪惡的女巫嗎？雷洛伊可能錯嗎？不，別向他作這種暗示，妳的人頭會因此而落地的。」
芮莎不安地動動身子。「不要對我哥哥這麼反感，他很擔心妳的。」
「解決的方法？」蘭娜揚起眉。「這件事沒有解決的方法，蕊琪。他每一個小時都派個人來看著我，這是我無法原諒的。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蘭娜臉一紅。「我不想看見他。」
「不認為？你不是唯一一個持這種看法的人，不過我還是要知道必須釋放她的理由。」洛伊被城堡中大多數人所持的意見與干涉的態度弄得很不愉快，他的聲音嚴厲而冰冷。去他的，他必須接受每個人的攻擊嗎？接下來甚至連他的馬都要發出反對的聲音了。最糟的是，他心裡有個惱人的聲音在說他們是對的。
洛伊的臉微微一紅，直直看著她。「妳必須承認妳曾威脅要——」
「我們的孩子。我們。聽到你把我包括在內，真令人感到欣慰。有段時間我還以為我只是艘你的小孩誤上了的船。我所聽到的，似乎就是這個意思。」
蘭娜讓他為她披上斗篷。她很高興他在她和大廳之間，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她。厚重的斗篷將她從頭遮到腳。她緊抓住斗篷，讓巴勒護著她從簾幕後面走出來。他們穿過人群時，甚至沒人看他們一眼。
「喔，是你，巴勒。」她鬆了口氣。「我還以為是誰呢。」
「我聽見一些傳聞，領主。如果您的夫人表明了反對您，有些人會追隨您的夫人，而不支持您。」
「絕對不是。我發現萊歐很能幹，他把大部分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我不想見他。」
「是的，她是這樣沒錯。芮莎夫人為了她這樣而罵她，她們也吵起來了。甚至小吉斯也抱怨最近他的舅舅變兇了。」
「巴勒，領主呢？」
「他是唯一的受害人嗎？我想他只在乎他自己所受的傷害。」
「我也不能。」
「夫人，妳找我有事嗎？」
察覺到國王的不悅，玫妲夫人閉上了嘴。芮莎試著想改變氣氛，但國王站了起來。
她的呼吸一緊，穿著紅上衣、披著斗篷的他看來如此地光采奪人。他穿著及膝的靴子，佩著劍柄鑲著寶石的劍。看見他穿著如此華麗，讓她有種不確定的感覺，彷彿他屬於那群衣著高雅的人，而她卻不是。他自在地走著、笑著，和國王開玩笑。
「我看是討好蕊琪。」蘭娜說，這時守衛室裡響起了聲音。
「啊，那是段不愉快的回憶。有許多次我不得不離開大廳，以免為了妳而有攻擊的行為。」
蘭娜想等待一個適當的時機溜走，卻似乎總是等不到。太多人在廳裡走來走去了。
「這算什麼？」他對樂師咆哮道。「你要和我的妻子偷偷溜走嗎？」
「妳沒有選擇的餘地。妳要去見威廉，而且妳的舉止要合宜，否則我會讓妳遺憾沒有照我的話做。」
他砰地一聲打開蘭娜的房門，看見她反射性地抬起頭，驚訝地睜大眼睛，她的唇邊浮起一抹微笑，但看見是他後，笑容消失了，取代的是警覺的表情。
「我想你也不贊成，萊歐。」
洛伊伸手將她拉近，手緊扣住她的手腕。他關上門，將蘭娜斗篷土的帽子向後拉，直到她的頭髮在火炬的照耀下閃閃發亮。她頭上的花冠有些歪了，她把它調整好，有些後悔讓笨重的帽子壓到了這些可愛的花。
「這邊，夫人。」巴勒輕聲說道，一手環住她的腰引領她前進，伸出手將門打開，出來後再關上。
「她母親可不是。」
蘭娜轉頭看著窗外。「我知道妳認為我很過分，芮莎，我很抱歉。但我無法讓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消失，也無法讓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消失。」
「蘭娜也許脾氣烈了些，」邁爾說。「但她並不兇暴。她絕不會傷害她自己或是一條無辜的生命。」
蘭娜憂傷地笑笑。洛伊確實從未對她施暴，她的父親卻不同。
她點點頭。「是的，那是我現在最希望的事。我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見威廉。我怕我會說出一些衝動的話，惹得我的丈夫不高興。」
「我想，這就是你那麼急著放了我的原因。」
「放！」玫妲夫人笑笑。「不，洛伊，我不是要你釋放她。你監禁她是明智之舉，我只想稱讚你。自從你把她帶到這裡來，她便一直在製造麻煩，讓僕人們彼此對立，甚至和我們對立。你沒注意到自從她來了以後，他們便都不一樣了嗎？」
「對，」他簡潔地說道。「我在每個角落、每扇門後都發現妳的支持者。這足以讓最平和的人變得脾氣暴躁。」
「而這讓妳覺得困擾。」巴勒伸手輕觸她的臉，蘭娜嚇了一跳。「我可愛的夫人，我不以為有任何男人可能殘忍地對待妳。」
「是嗎？真有趣。不大可能，不過真是有趣。」蘭娜緊握自己的雙手。洛伊下令拘禁她，嚴重地傷了她的自尊。但她不願對任何人承認，甚至蕊琪。
「我有話對你說，領主。」在洛伊脫下斗篷時，他開口了。
「我就在這裡。」洛伊繃著臉笑笑。「我只是去帶我的妻子，她突然變得害羞了。真奇怪，是不是，萊歐？」
洛伊看了他片刻。「我會考慮，也許你是對的。」
「是啊，」威廉低聲一笑。「我說也是。或者是不懂得害怕。」
威廉揚起眉看著玫妲。「不過，夫人，我有點懷疑。」
「看在上帝的分上，夫人，」洛伊粗魯地低聲吼著。「妳最好文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