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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生死戀

作者:雪麗.湯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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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嗯。」
蓓妮受驚過度。當他們抵達與伊姆蘭會合的地點時,里奧必須將她從馬背上硬拉下來,再將她的手指一根根由韁繩上掰開。
一時間沒有人開口。接著巴上尉對魏中尉說「快,發電報給馬拉坎軍營,通知他們有大批暴民進攻碉堡。」
山丘就在前方。很快就安全了。
可是說不定什麼壞事都會發生在他們身上。他這麼美,他眼睛的顏色有如潮水退去後的水窪,她無法承受,天啊,無法承受他——
在她身邊,里奧與伊姆蘭低聲商量著。
「感謝老天!希望他們不介意讓我們——」
「什麼烽火?」里奧與蓓妮異口同聲問。
「妳還好嗎?」里奧問。
「我得換身衣服。」
她交回酒瓶時,他握住她的手。他們都戴著騎馬用的手套,但她依然感受到他的溫暖。
空氣中有血腥味。「你沒事吧。你受傷了嗎?」蓓妮焦急地大聲問。她回頭看他,卻只能勉強看到他的輪廓。
他轉身看蓓妮,皺著眉頭問:「妳喝水了嗎?」
他左側有兩處傷口,手臂上的傷很長但相對比較淺,胸側那道比較嚴重。然而,最重的傷在他的右腿上。她掀開被鮮血浸透的羊毛長褲,慘烈的撕裂傷令她倒抽一口氣。
怎麼可能沒關係?他們的處境惡劣得嚇人。「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她站起來,他遞上水壺。「如果太熱,妳可以解開外套上的一、兩顆鈕釦。今天妳是男人,盡情享受妳的自由吧。」
「我覺得用手術刀比較好,新聞標題會更驚悚。『女醫生持手術刀襲擊親妹。』」
「沒關係,蓓妮。」
馬匹狂奔的蹄聲使她聽不見外界的動靜。但她一直想像著人潮逼近的聲音,叛軍摩肩擦踵、成千上萬的袖子彼此摩擦,不斷發出窸窣聲響。
「我不希望他們也開槍反擊。」如果只是刀劍攻擊,他還能保護她,子彈就很難說了。
「答應我,小心別讓縫線綻開。」
他伸手捧住她的臉。「聽我說,我們一路走來都沒事,接下來應該也不會有事。」
他扶她上馬,為她拉過韁繩。「我不想用這種方式跟妳分開,蓓妮。」
他們騎的是壯碩的馱馬,不適合快跑,但他們還是盡可能加速。那些人一直注視著他們,看著他們接近、衝上路旁的小丘,最外圍的人差一點就抓到里奧。
她戴上手套之後清潔里奧的傷口,先用消毒過的清水,接著用石碳酸。他咬牙強忍劇烈的刺痛。傷口消毒過後,她輕敲醫佐遞上的針筒,在大腿傷口下方注射優卡因溶劑。
他微笑,笑容直接印入她心中。「那就相信我說的話,我們會平安無事。」
「盡可能催馬快跑。」
在她身後,里奧的重心移動了。他踩著馬鐙站起來。她的外套右肩忽然被往上拉,他藉此穩住以免落馬。她什麼都不管,專注於趕路。
淚水刺痛她的眼睛後方。她踮起腳尖吻他的下頷。「只要你平安回來就好。」
她嘆氣,知道吵不過他。「在這裡等。我先去換下跟你借的衣服,再來幫你穿。」
她看到他如此焦急的原因了。由山坡奔下的人群已有一批就快來到路邊了,他們一律身著白衣,安靜沉默,動作迅速且果決。
她放下針線,非常輕柔地扶他坐起來,接著包紮他的腰側與手臂。「別動,我還沒弄完。」
夜色中有著河水清涼的氣味、水果成熟的香味,以及淡淡的肥料味。里奧坐在她身後,完全派不上用場,頂多只能盡量多聽多看、保持平衡,但他的心情卻奇特地十分樂觀。
「好幾千。我推測每個小隊應該至少超過兩千人。」
走近之後她才發現,那個人不但沒有穿著白衣,反而一身軍服。他是在英軍服役的印度裔騎兵。
她胸口的大石終於落下。太好了。
午後他們抵達薩多村,這個村落沒什麼特別,只是他們即將從這裡離開潘治科拉河谷,轉向東南東方。
她點頭,心臟幾乎停止。
巴上尉笑呵呵地說:「可不是,可不是嗎?」
「可惜現實如此,」她說。「所以快點趕路吧。」
「近了,」里奧簡短地說。
「你現在不是該睡覺了嗎?」她狐疑地問。「我去張羅食物,吃完你就睡吧。」
接著里奧低聲說了一句她只在承受極度痛楚的男人口中聽到過的話語。一群人朝他過來,最前方的陣線已足以攔阻他們。在星光下閃閃發亮的是刀刃嗎?她的心跳停住。
「你已經出事了。你腿上的傷如果再深一點,你此刻就在生死邊緣徘徊了。」
「他們會不會打算提早進攻?」里奧問。「我們在路上遇到的人似乎都等不及想開打,不像要再枯守一夜的樣子。」
里奧收起左輪搶,向騎兵打招呼。他們三個一起勒住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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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下,頭放在你現在腳的位置,我要縫合你身側的傷口。」臉色慘白的蓓妮說出她的指示。
「但是,我們的安危是我的責任。我該有先見之明。」
她再次看到寬敞黑暗的斯瓦特河。他們就快抵達兩河交會處了,碉堡在哪裡?
她沒有看他。「我現在可以道歉了嗎?」
「不用擔心,」里奧說,他與魏中尉握手寒暄。「我受的只是皮肉傷。莫夫人可以幫我治療。」
「不必太擔心,莫先生,」巴上尉英勇地說。「我們在武器與位置方面都佔有優勢。我的手下全都訓練精良。況且我們背後有印度政府的力量,更別說還有整個大英帝國做後盾。」
「我不餓。」她的胃感覺像被人不停地踩來踩去。
「快到了嗎?」
她脫掉橡膠手套、打濕一條毛巾。他身上還有很多乾血,手臂、腰側、大腿上都有,有的成塊、有的成河,有的糊成一片。她小心仔細地為他清洗。
「我姓莫,」里奧說。「這位醫生是不是齊醫官,而是莫夫人。」
「儲藏室裡應該有。我去找找,老爺。」
「可是傷口沒有那麼深。妳縫完之後,我就可以拉著拐杖走動了。」
她點頭。
他確實受傷了。「你傷在哪裡?有多嚴重?」
感覺好怪。他抱著一個衣著整齊之女人的腰,但手掌摸到的不是花邊與蝴蝶結,而是他的外套的口袋,前襟的鈕釦稍微鬆開。她只有最外層換上了男裝,在他的外套與襯衫下,她依然穿著緊身褡,他的手摸到光滑硬挺的障礙物。他相信假使塞得進去,她絕對會在長褲裡穿襯裙。
他遞上他的小酒瓶。她喝了一大口,差點喝光,白先生的特殊威士忌。
在向晚微光中,他的臉上罩著陰影,漸漸看不清五官。但是,在她滿身冷汗又驚恐的這一刻,他的眼眸依然清澈晶瑩叉沉著。
他沙啞的聲音令她擔憂。她催促鳥兒跑完最後的八百公尺抵達河邊,接著爬上小丘,她將鐵刺網誤認為草生的灌木叢,險些就這麼踩過去,幸好及時轉開。
他走出門口又停下腳步,轉身對她說「對不起,昨晚我說的話很傷人。因為我無法原諒自己,所以我以為妳也無法原諒我。」
她壓抑不住恐慌的嗚咽。好幾個小時。路上還將遇見多少向他們示威的武裝群眾?這一帶有許多縱橫交錯的山谷,每一處都擁有肥沃的沖積土壤。農作物欣欣向榮,生長速度之快,絕對會令在貧脊土地上討生活的農民瞠目結舌。如此豐盛的農產能孕育多少人,她連想都不敢想。
他們並未交談。銀色的星月純粹只是蒼穹的裝飾品,微弱的光芒根本無法照明。天色已近乎全黑了,她需要全神貫注看路。
里奧要她將另一匹馬的轡頭繩遞過去,接著用力打了一下牠的後臀。馬兒嘶鳴著往前衝出去,藉此衝開前方的人群。她緊跟在那匹馬後面,祈禱一切順利。
馬兒似乎感應到她的恐慌,也可能是因為下坡路更斜了,儘管牠疲憊不堪、負荷沉重,依然加快了速度。
「第爾汗王答應過,萬一叛軍進攻,他會命令山上的駐軍點燃烽火。」
前方,越來越濃的藍灰色薄霧中出現一名包著頭巾的男子,騎著馬穿越河谷而來。再過幾分鐘就會碰上他們。里奧拔出左輪槍。蓓妮吞嚥一下口水,也拿出口袋裡的槍。
「這種事我也非常抱歉,先生,」巴上尉說。「打從九五年之後,這裡向來風平浪靜,今天竟然發生這種事,我實在無從解釋。先生,冒昧請教,依你估計,聚集的部落叛軍有多少人?」
她勒住馬仔細聆聽,除了河流的淙淙水聲之外,她聽不出還有什麼聲響。
「渾帳東西!請見諒,莫夫人,」巴上尉急忙因口出粗言而道歉。「中尉,我們的示警電報有沒有傳過去?」
「我們似乎來得不是時候,西北邊境看來並不平靜,」里奧說。
「那就相信我說的話,妳會平安無事,我也會平安無事。」他經吻她的前額一下。「叛亂很快就會結束。」
他放開她的外套。她張口喘氣,暗自慶幸能暫時脫離痛苦。為了抵抗敵人,他雙手都使上了。他的重心嚴重往右傾,一不小心就會落馬。但他沒有摔下去,強壯的雙腿讓他牢牢站在馬鐙上。
「不,那是睡衣。」
「我愛你,」她無助地說。「我愛你。我愛你。我——」
「你是從馬拉坎要塞來的嗎?」里奧問。
「把這個吃掉。」他將一片餅乾塞進她手裡。
她用膝蓋猛夾馬匹的側腹。之前由於視線不良,她將速度放慢到近乎步行,但此刻一定得快馬加鞭。她極盡自力,決心在一片漆黑中看清道路。
「還要對上八分生理食鹽水,以防組織發炎。」
「對,」她嗄聲說。「對。」
她剛剛萌芽的狂喜被他硬生生打斷。「www•hetubook.com•com怎麼了?」
上尉吃驚地瞪大雙眼,他仔細看蓓妮一眼,紅潤的臉頰變得更紅了。
忽然間他們衝出了人群。里奧重重跌坐回馬鞍上,呼吸極為粗重。
他不需要多說什麼。這些人朝著同一個目標前進,而且絕不是要去參加斯瓦特板球大贅。
「一定是因為我穿著男裝又做男人的事吧,上尉,」蓓妮有點自嘲地說。
他接過水壺、打開蓋子,重新放回她手中。「喝吧。多喝一點,不要只喝一小口。天快黑了,妳想解手也不用擔心被看見。」
「妳信任我嗎?」他間。
他們少少的幾件行字已經搬進來放在角落了。里奧的獵槍幾乎體無完膚,像被鋼牙野獸啃過似的,由槍托到槍管布滿大大小小的撞擊痕跡。
「其他方面也要當心。」
她擰乾手帕後輕輕拍驗。「我還受得了。」
「沒問題。」她小心地脫下。
她放開馬鐙,揮開大難臨頭的想法,不去想砍頭、挖眼,也不去想只要失血超過兩公升就會魂歸西天。她只是一直往前騎,喃喃地發出無意義的聲響安慰並鼓勵勇敢的馬兒,牠忠誠地馱著兩個陌生人,而他們連一顆蘋果或一塊方糖都沒餵過牠。
「就這樣。浸潤麻醉一打就生效。」
這表示,她必須沿著山丘邊緣一直騎,直至找到橋的入口。她沒有考慮。她將命運交給堅毅健壯的馬兒,以及里奧的準確指引。再往右一點。直走。找到轉向南方的路。
「很抱歉,夫人。真不懂我怎會認錯。」
「當然不會,」她說。「只有看到你的血我才會昏倒。大白癡,你怎麼不開槍呢?」
她因困惑與錯愕而乍眨眨眼。
「我會注意。說會乖乖坐在角落幫忙裝填彈藥,以我的狀況大概也只能幫這點忙。」
他們都是徒步趕路的男性,一點也不奇怪,因為女性很少出門。他們都有武裝,這也不奇怪,因為這一帶經常發生流血衝突。她有點擔心他們會不會是狂僧的信眾,但隨即驅散這個念頭。上斯瓦特河谷靜臥在這些人所來自的方向。他們八成只是要去參加婚禮或諸如此類的慶典活動。
「嗯,」她說。
她繼續呆望著他一秒。她自己也很難相信,但她剛才似乎輕度的歇斯底里發作,幸好被他喚醒。
「這裡有拐杖嗎?」他問辛朗吉。
騎兵的馬比較不累,而且速度也較快,轉眼間就跑得不見蹤影。東方的天空出現了幾顆星星,渺小的孤寂,宛如星際慌野中兀自矗立的前哨站。
她去角落洗手,醫佐不知所措地看著魏中尉,而後者則看著里奧。「莫夫人是專業醫師,她知道該如何處理,」里奧急忙說。
「上尉!」魏中尉狂奔回來。「電報線被剪斷了!」
「停。」
「快要遭到攻打的是碉堡,我們不會有事。」
里奧靠在桌邊。「可以麻煩妳幫我脫靴子嗎?」
「在我們最危急的時候,這座碉堡的軍宮與士兵給予我們庇護。我一定要報答他們,否則無法安心休息。」
嚮導為他們準備了兩匹新買,以及自附近村落張羅到的食物,此外他還有好消息。第爾汗王明令,禁止人民參與狂僧舉事。只要他們還在第爾境內,便不用擔心安危。
上司派他去山腳下一個下午,想也知道不可能是為了滿足他的個人嗜好,蓓妮推想他所謂的畫圖應該是某種地形探勘工作。
他搖頭。「我的傷勢沒那麼嚴重。守軍與敵軍兵力懸殊,相差至少十倍,就這樣去睡,我的良心過意不去。」
里奧認為巴上尉的話很有道理。今晚他絕對不想接近斯瓦特河谷。事已至此,查達拉碉堡也算是個理想所在,因為這裡有訓練精良的軍官,以及武器與位置上的優勢。他點點頭。「希望只是小規模戰鬥。」
軍官發現對方竟然是位女士吃了好大一驚,鎮定下來之後,他說:「我是魏中尉。請隨我來。很抱歉,我們的醫官南下去馬拉坎營地支援,那裡的醫官生病了。希望醫佐有能力治療妳丈夫的傷勢。」
他們順著道路持續往東南東方前進。薄暮時分,他們進入一處寬敞的谷地,河流由中央流過,馬路穿過一片片稻米與玉米田之後轉向正南。這條支流匯入斯瓦特河之處恰好就是查達拉碉堡的所在地,距離已經不遠了。
「看前面!」里奧低語。
她的體溫,在緊身褡下幾乎難以察覺的呼吸起伏,她柔軟的身軀跟隨著馬匹上下,光是這樣抱著她,便足以令他相信這一路將安穩順暢。
「差一點就傷到主動脈了,」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她轉向辛朗吉。「我需要倍他優卡因溶劑進行浸潤麻醉,還要消毒過的針線和消毒手套。」
她發現他不是在說笑,驚得日膛口呆。「想都別想,你不准離開這個房間https://www.hetubook•com•com。」
與騎兵道別之後過了十分鐘,里奧的馬掉了一隻蹄鐵,他們被迫共騎蓓妮的馬,那匹結實開朗的母馬似乎並不在意背上多一個人。然而,這種山區馱馬原本就是耐力強過速度,如此一來他們的速度就更慢了。
醫務室位於碉堡後方,走路過去的這段路程讓他察覺到傷勢或許不只皮肉程度。性命無虞之後,他的左側火燒似地痛,儘管有印度士兵攙扶,每走一步他的右腿就劇痛不已。
「專心看路,不要慢下來。」
她怔了一下,接著大笑。
「很好。我們走吧。」
「噓。」
她淺淺啜了一口剛好只夠潤喉的水。比起女裝,穿男裝更不方便解手,所以要盡量減少喝水。她蓋好蓋子之後將水壺還給他。
「再加快!」他在她耳邊嘶聲說。
一位穿著馬球裝的男士快步走進醫務室。「巴上尉,」魏中尉說,「你回來了!我還在擔心你沒有收到信呢。」
「我接到你的口信立刻就趕回來,」巴上尉氣喘吁吁地說。他身高中等,體型偏胖,臉色十分紅潤。「齊醫官,真高興看到你也回來了。看來你雖遇上帕什圖暴民,依然毫髮無傷!這位先生,我是錫克軍團四十五師的巴上尉,請問如何稱呼。」
他們進度港後。道路不但狹小,而且還經常九彎十八拐,不然就是突然出現陡坡,他們一直無法催馬快跑。此外,兩天前的暴風雨讓路況變得更差,進一步拖慢他們的速度。好幾段路上都有落石、爛泥與斷掉的樹枝,他們被迫迂迴閃避。
「馬鐙給我,不要看他們。」
「我不建議南下,」巴上尉回答。「由馬球場回來的途中,我在河流南方遇見大批帕什圖暴民。我還以為死定了,幸好他們沒發現我。」
齊醫官的房間像醫務室一樣整齊,家具有一張床、衣櫥、書桌、椅子,兩個滿滿的書架。房間附有浴室,扭扭面有一個淺浴盆和沖澡時用來站於其上的小凳子。
那裡,在她的右邊遠方,河岸邊高起的一座小山丘上,碉堡的輪廓依稀可辨。雖然比所期望的更小,但高度與形狀都是堡壘沒錯。
魏中尉鶯慌地倒抽一口氣。「我的天,碉堡裡只有兩百人的兵力。」
一瞬間,里奧以為他一定失血過多,因為他完全無法思考。不,不是因為失血。由衣物上的血跡判斷,血量雖然比之前多,但絕不超過兩公升。他無法思考是因為他真的無法思考。局勢如此危急,單憑他一個人不可能想出脫身之計。
「那些不是第爾人,他們是從巴卓爾來的。」伊姆蘭滿是皺紋的臉上都是擔憂。「我都這把年紀了,他們還想招我入夥。你們最好儘快離開這一帶。」
「我想——我想,現在來不及回頭了吧?」
他嘆息。「不用道歉。我們平安無事。」
「我們就快遭到攻打了。」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他們終於看到綁在樹上的藍絲巾,這表示第一段路程終於結束了。
路先往上爬接著又下降。因為從黎明就開始握韁繩,蓓妮的手臂非常痠痛。她的臀部與大腿都痛楚難耐。但只要一看到全身白衣的男子經過,她便立刻忘記所有不適。幸好他們通常只是三五成群,而不是五十、一百人的集團。他們只遇到一個比較大的團體,但他們只是站在路邊,自己聊得很熱烈。
「我也不知道。既然碉堡與橋相連,南方一定有入口。」
她嘆息,顫抖著吁出一口長氣。「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絕對會徒手掐死嘉麗。」
消息果然沒錯,即使在動亂爆發的這一天,軍官還是照樣打馬球。
他抓住她的領口用力拉過去,他們的鼻尖幾乎碰在一起。剎那間,她還以後他要吻她。但他卻非常清晰,堅定地說:「閉嘴,蓓妮。」
他們在注入潘治科拉河一條小溪旁停下來休息,讓馬匹喝水。她踏在水邊浸濕手帕。馬兒會流汗,男人會冒汗;淑女則只是容光煥發。這個規則在濕冷的英國或許行得通,但是在印度,淑女也像馬一樣汗流淚背,尤其是在海拔不到一千公尺的地帶、於正午之毒辣陽光下騎馬趕路的淑女。
的確。他的外套和襯衫的左袖手與左襟都被剪掉了,長褲則少了右褲管。她翻了一下他鞍袋,拿出他的當地服裝。
「應該是。」
「兩位紳士,」一名年輕英國中尉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快騎就是了!」
她抬頭看他。他通常晚上都會刮鬍子,但昨天晚上沒有刮。她好想一直看著他臉上的鬚根和鬍渣陰影,親吻他堅毅的下巴與修長臉頰。她轉頭重新望著手帕。「我很好,謝謝。你呢?」
他們衝過叛軍的前鋒,但相距只有幾英尺。看來叛亂真的要發生了。空氣中傳來刺破空氣的聲響,蓓妮本能地俯身靠在馬鞍上。一塊石頭由她的頭頂飛過,另一塊則落www•hetubook.com•com在他們身後的路上。然而還是有一塊打中了跟在後面的另一匹馬的側腹,牠吃痛嘶鳴,幸好依然繼續奔跑。
不久之後,醫佐回來了。「烽火點燃了。」
薩多距離查達拉五十五公里,然後再趕十五里就能抵達馬拉坎。她估計白天大約只剩四個小時。天一黑他們就不得不放慢速度,看來今天頂多只到得了查達拉。但這沒關係。在查達拉他們不會有任何危險,而且由查達拉不用一天的路程就能抵達的瑙雪拉。
她張嘴想喊里奧,但喉嚨忽然麻木發不出聲音。里奧彷彿聽見她無聲的求助,他放慢速度,以手勢要蓓妮走他的左邊。
他挌擋、揮打、推撞。老天,對方究竟有多少人。她耳中滿是用力時的悶哼、吃痛時的吶喊,以及挨打之後骨頭碎裂的聲響。究竟何時才能停止?
兩名而非一名印度士兵街上來扶里奧下馬時,里奧這才發現自己受了傷。也是到這時,他才低頭看到身上都是血跡。蓓妮看了他一眼,身體一晃,連忙扶著馬鞍。
因為他抓著她的外套當韁繩,領口往上勒住她的喉嚨。她就算張大嘴拚命喘氣,也很難呼吸。她是不是眼冒金星了?不,她怎麼可以這麼沒用,竟然屈服於困境。她絕不容許。她絕不會原諒自己。
醫佐離開後,里奧問。「妳還好吧,蓓妮?」
他對她非常溫柔。如果只看他的態度,肯定猜不出他們前一天才剛大吵一架,而且他還執意反對南下。
現在烽火燃起了。
他才剛說完,碉堡四周響起一片驚呼,里奧猜想看到海盜船的人大概也是這樣嚷嚷吧。兩名明軍官自醫務室往外衝,辛朗吉也緊隨在後。
「當然。我打算活到長命百歲,贏得所有學術榮耀。妳待在這捏,攻打碉堡的叛軍有槍械,流彈會到處亂飛。」
「不太可能,」巴上尉斷然說道。「帕什圖人總是在天剛亮的時候進攻,這些山區土著只會死守老套。」
「噢,老天,里奧,對不起,」她忍不住衝口說出。「真的很對不起!」
她吃著餅乾,他為她的手槍裝上彈藥之後塞進她的口袋中。他將一盒備用子彈倒進另一個口袋時,她心中那些到了嘴邊的哀嘆差點衝出來。接著她全神貫注地聽他交代「下次再碰到人群爛路,無論我往哪邊騎,妳一定要跟在我的外側。明白嗎?」
「你在這裡沒有任何義務。你只是個過客,而且還受傷了。碉堡裡有的是身強體壯的軍人,他們受過訓練、領國家軍餉。讓他們去打仗,你好好休息。」
「第爾汗王不是禁止人民參加狂僧舉事嗎?」里奧說。
「優卡因以一比一千的濃度稀釋可以嗎,夫人?」
碉堡大門藏在橫跨河面的吊橋陰影下。他們接近時,大門由裡面無聲地開啟,裡面有個光線昏暗的中庭。距離只剩幾英尺了,蓓妮驅馬過去。
離開薩多村三、四公里之後,他們經過一群正在禱告的人,人數至少超過一百,每個人都有武裝。再前進一、二公里,又遇見五十個左右的人聚在大榕樹下喝茶談天。里奧與蓓妮經過時,他們抬頭看了幾眼,不過並沒有理會。
蓓妮看過去,勉強看出遺方閃爍的水平線。「那是斯瓦特河嗎?」
蓓妮不安地望著他所指的方向,但她什麼都看不見,只有一片霧靄,以及漸漸消褪成一抹靛藍的山丘。夕陽在遠方落下,餘暉照亮丘陵上的一株孤松,筆直地插向看不見的天際。
看她拿起針,里奧悶。「就這樣?」
「那邊。」
蓓妮轉身伸出手。「這位是莫里奧,我是他的妻子。我丈夫受傷了,請立刻帶我們去醫務室。」
里奧也留意到對方的示威與挑釁。他轉頭看著她,雙眼中沒有恐懼,但一隻手緊握著左輪槍。
他可以說這份樂觀是來自平凡的肥料氣味,那味道象徵著平靜的農家生活。他甚至可以說是因為趕路的進度不錯,根據他的計算,查達拉碉堡應該隨時會出現在眼前。但是他心中暗暗懷疑,樂觀的心情其實大多來自於他的前胸緊貼著蓓妮之後背、所產生的親近感。
「快跑。」
「我一定要去。我有義務要去。」
「我們從左邊過。妳保持和我並排,無論發生任何狀況,千萬不要停下。明白嗎?」
他伸出三隻手放在她的臉頰上。「妳還信任我嗎?」
她進浴室換衣服,出來時穿著女裝上衣和裙子。她小心翼翼幫他除去破損衣物,接著動作輕柔地為他穿上剛由她身上脫下的衣服,最後再幫他穿好靴子。
「無禮之徒,」巴上尉氣呼呼地說。「既然帕什圖人要等到早晨才會發動第一波攻勢,至少該有點風度讓我們今晚還能收發電報。」
里奧沒有問是否還來得及離開,蓓妮也沒勇氣問。里奧與伊姆蘭為新馬上好鞍㘘,將裝著必需品的鞍袋移過去。準備就緒之後,伊姆蘭出發北上以便帶領大隊人馬南下,里奧一再叮嚀他路上要小心。
和圖書怕死了。」
「對,現在不能回頭了,」他說。「快馬加鞭吧。」
問題解決了。醫佐給她一頂手術帽,她將頭髮塞進帽子裡的同時,他開始準備她所需要的用品。
她呆呆傻傻地照做了。
他虛弱地微笑。「可別說妳看到血會昏倒。」
「先生,包紮完畢之後,你們可以借住齊醫官的房間,」上尉說。「如果兩位不太疲倦,碉堡的全體軍官希望邀請你及夫人共進晚餐——」
路上的行旅急遽增加,蓓妮不太習慣看到這麼多人。她猜想是因為路況良好,加上接近人口繁多的斯瓦特河谷。前兩天的那件事依然縈繞她心頭,因此過了一陣子才察覺往東南去的人比往西南的多了十倍。
她耳邊響起金屬相互撞擊的聲響,他用獵槍擋住一把刀。接著他又用槍托打中一個人的頭,從那個聲音判斷,那個人免不了要腦震盪。獵槍轉向,無比精確地一揮,這次聽來應該是鎖骨碎裂。
「上尉,我很樂意留下來盡力協助,」里奧說。「但希望你能派人護送莫夫人南下。」
終於安全了。
他認為兩個男人同行比一男一女安全,於是要她穿男裝。如果能作當地人的打扮更好,可惜他們兩個都不會綁頭巾,只好以兩位英國老爺的扮相上路。她穿上他的衣服,襯衫與外套都太大,但長褲有吊帶,所以能乖乖待在腰上。
她一時沒聽見,但緊接著就聽到了。有人在走動。為數甚多的一大群人正在走動,他們沿著河流兩側的山坡往下聚集。
離開第爾之後,便進入一座英軍營地的視線之內。蓓妮這方稍微安心了些,因為路況不佳而無法加快速度,她的精神一直很緊繃、焦躁,只是在此之前並未察覺。
半個鐘頭後,他們遇上第三群人。這批至少有六十人,幾乎佔據了整個路面。聽見馬蹄聲,那些人停下腳步轉過身。他們看著里奧與蓓妮。蓓妮憂心地發現,其中半數伸手握住刀柄,尤其是年輕人。
「是查達拉碉,老爺。孟加拉騎兵團十一師,」騎兵把英文說得像義大利文,速度很快、抑揚頓挫的腔調十分誇張,但完全能夠理解。他指向西方。「我在那邊的山腳下畫圖。」
「我正要敢程回碉堡的時候遭到襲擊,」騎兵接著說。「一大群人,至少有一百個。他們搶走我的羅盤、望遠鏡和現金。我必須快回碉堡去警告大家。」
「我們並非瀕臨死亡,至少現在還沒有。這些訣別的話,等真的快要死的時候再說吧。快點振作起來。」
他低頭看看腿,他剛才完全忘記了。她不但縫合了傷口,而且也已包紮妥當。她扶著他轉身、躺下,再次注射局部麻醉劑之後著手開始縫合。
醫佐已在恭候,他是個沉默的小個子錫克教徒,名字叫做辛朗吉。他指示里奧躺在手術檯上。在這個到處都是藥瓶藥罐、抽屜與消毒水氣味的所在,蓓妮如魚得水,她要來剪刀剪開他的衣物。
「他們所有人都穿著白衣服,」她的心跳激越如戰鼓。「我們經過的這幾群人,全都穿著白衣服。」
「妳只是因為緊張所以沒胃口,但是妳的身體需要養分。眼前還有好幾個小時的騎程,妳需要體力。」
「聽我說,」他說。「不是妳的錯。我認為留在那裡比較保險,但我完全沒想過上路之後可能遭遇叛亂。所以不算是妳強迫我上路。」
「害怕嗎?」里奧問。
「我們要怎麼過去?」
她說得沒錯。她用針刺入時,他一點感覺也沒有。他驚奇地看著她宛如縫補衣袖般地縫合血肉。
剛才里奧扶她下馬之後交給她一個水壺,她低頭看了看。她喝水了嗎?她完全沒有印象。她連手中拿著水壺這件事都忘了。
「有,電報線被剪斷時他們正傳信回來。」
轉眼間那群人就被拋在馬後。然而,蓓妮還來不及喘口氣,一連串金屬磨擦聲引她回頭張望。大約三十多個人拔出力來高舉過頂,刀鋒在午後豔陽下閃閃發亮。
蓓妮看著他,無聲地說「不!」但他不予理會。
「妳聽見了嗎?」
他們在一個平靜的村落外休息,她靠著一棵杏桃樹站著。太陽落到山丘的後面,向晚的空氣十分清涼,飄著被踩碎之牛至草的清香。如果上一次休息時夫氣如此涼爽,她一定非常開心,可惜現在微風吹來卻令她顫抖,或讓原來的顫抖更加嚴重。這個村落令她提心弔膽,高聳的泥土牆戒備森嚴,有人躲在牆後透過窄長的射擊口警戒地默默觀察他們。
她恍惚感覺兩旁的丘陵往後退開,這表示山谷變寬了。
「是我強迫你的。」
他將槍收回外套下的槍套。「的確。」
下第爾似乎完全沒有受到暴風雨侵襲。薩多村東南方的路況明顯改善,寬敞平坦的道路足以讓車輛行走。地勢一路下降,他們的馬匹終於能夠加速了。
「我習慣了,」他說。「陽光會太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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