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沒有，我還沒見到他。可是我剛收到嘉麗的電報。」
最後他們終於領悟到使命已經達成了，他們死守著一座戰略位置惡劣的碉堡，力抗圍城的敵軍整整漫長的七天七夜。
他們再次握手。她終於自由了。她走到八月的豔陽下，感覺像蒲公英種子般飄飄然，一個星期以來她第一次敢在空曠處逗留，感覺像已躲藏了一輩子。
附註：宣讀我的遺囑時不要覺得驚訝。婚姻撤銷之後我沒改過它。
手術完成、巴上尉被送入病房之後，她才想起還有別人在場。
可惜戰爭殘殺將美景破壞無遺。死屍密密麻麻倒在地上，數量太多，同志離去時無法搬走。戰敗的降軍垂頭喪氣地窩在一起。在燠熱的氣候中，屍體已經關始發出腐臭。里奧沒有祈禱的習慣，但這時他低下頭為所有犧牲者禱告，這場戰役無比慘烈，卻也極度枉然。
她將筆放進鞍袋中時，第一次察覺其中一邊被刺穿了。她打了個寒噤，重新憶起那一夜策馬奔逃的恐懼。她振作起來，將筆收進鞍袋的內袋裡，和其他幾支筆放在一起。
如果你們收到電報時健康無礙，請遠遠回國。請盡快讓我知道你們的狀況。
蓓妮的最後一名傷患不是別人，竟然就是巴上尉本人，他在率兵收復堡壘外的平民醫院時腹部中彈。為巴上尉動手術時，她隱約察覺有另一位軍官進來看她開刀，但她專注於工作並未回頭去看。
「什麼？」
我祈求你們平安無事。倘若你們其中一個遭遇不幸，我將永遠無法原諒自己，因為我騙你們父親生病了。ｈetｕｂｏｏｋ•cｏｍ•cｏｍ
親愛的蓓妮與里奧：
她連忙收好那幾封信，站起來抹去眼中的淚水。
於是她開始整理行李，打包起來，就算單奧無法令工人就弄到交通工具，房間還是必須還給齊醫官。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除了身上的衣物他們幾乎什麼都沒帶。不過她還是在床底下找到她的一隻襪子，還在書桌上發現一支刻著里奧名字的筆。
此外還有一封信。蓓妮遲疑了一下。前兩封的內容他已經告訴過她了，所以他應該不介意她看。但他沒說還有第三封信。她正想放回去不要看了，卻發現收信人是她。
「電報是由總督辦公室發來的，這表示查理曾出力幫忙。既然查理被扯進來，也就是說她去找過傑瑞或威爾。我傾向於相信她。」
「我的手臂好的很。看，我還可以這樣。」他用力抱住她，壓扁了她的胸部，緊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好想永遠這樣下去。
我衷心希望當妳讀這封信時一切平安。希望妳擁有我本想與妳共享卻不可得的幸福。希望在妳心中，我不是個失敗的丈夫，而是在生命最後一刻仍然努力不懈的丈夫。
嘉麗
里奧被李先生一把抱住，政務官的臉嚴重曬傷，眼鏡左邊的鏡片也不見了。他熱烈地與眾多印度士兵握手，他不知道這些人的名字，但這些天來他與他們並肩作戰，他將自己與蓓妮的性命交付給他們，信任他們的戰技與勇氣。他扔下拐杖，不疾不徐地沿著壁壘走了一圈，終於看清戰場的全貌。之前因為怕被和圖書狙擊手射中，他只敢低頭窩在牆邊，透過小小的槍空與狹窄的雉堞窺看。
「不，我不想看妳因為殺死她而受絞刑。我會想辦法把她關進瘋人院，因為她的確是個瘋子，」里奧氣急敗壞地搖頭。「她愚弄我。我曾經發電報請在倫敦的朋友確認妳父親的健康狀況，朋友說他確實因病在家，都沒有出門。」
有好多事情我想告訴妳，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所以我只能說：這幾天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因為妳在我身旁。
「啊。通往瑙雪拉的路很繁忙，拉車的馬全都操勞過度。據說現在去一趟要花上二十個小時。他們答應派人護送妳。需要我幫忙準備嗎？」
里奧嘆息。看來這場戰爭中，他的部分尚未完全結束。
我寫這封信的目的是為了告訴您，我再次結婚了。儘管情況特殊，但還是請您認可並照顧莫夫人，也就是艾蓓妮小姐，並給予她關懷與尊重。
但是謊言成真了。昨晚他發生嚴重中風。醫生說他隨時可能再次中風，到時恐將回天乏術。
駱駝由遠方拉來好幾十座野戰砲。剛剛抵達的軍官視察戰地、估算損失。他們麾下的士兵組織降軍，挖掘墳墓埋葬死者。帝國的機器一旦啟動就不會輕易停止。碉堡將翻修重建、加強並鞏固其防禦設施。
他凝重的神色令她心中一沉。她接過那封電報。
她抬頭看他。「看來我必須立刻上路了。」
「只要跟妳有關，嘉麗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相信。妳在德國的時候，她告訴我說，妳為了治療憂鬱苦悶而注射古柯鹼，結果造成嚴重上癮，一天至少得打三針才夠。」
又註：威爾、邁修，請容我再次致歉，竟然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才想通。我出於對父親的孝心而盲目支持他的決定。謝謝你們沒有因此而責怪我，我的感激難以言喻。和*圖*書
里奧來到門口，她問「你和將軍已經談完了？」
因為有您，我的人生精彩無比。很遺憾必須以如此倉促的方式訣別。我離去時心無罣礙，只帶走最真摯的回憶。
「女士，我是上尉醫官齊醫生，」那個人自我介紹。
對蓓妮而言，戰爭這一刻才真正結束。她激動地和齊醫官握手，平常面對陌生人時她絕不會這麼歡天喜地，緊接著她迫不及待地將一大盤傷患病歷及死亡證明塞給他。
第二封則是寫給他的四個哥哥，內容大同小異，只是多了向姪兒姪女道別的話語，以及兩條附註。
「那就快去快回吧。」
軍官將制訂戰略，發兵掃蕩上斯瓦特河谷及巴卓爾地帶以示懲戒。
「我準備好了，」她緩緩說。「你回來之前我剛剛整理好行李。」
里奧在房裡，他正笨拙地想穿上外套。她急忙跑過去幫忙。「小心你的手臂！」
圍城之戰的結束，跟開始時一樣突然。騎兵翻山越嶺，由河流南方的阿曼達拉山脊前來馳援。巴上尉之前信誓旦旦地保證救兵一定會來，現在他的諾言終於兌現了。
鞍袋裡幾乎空無一物，只有幾本筆記簿，其中一本被撕掉了一半。她拿起那本翻閱，幾頁撕落的紙張掉了出來。
他會活下去，在靜謐的劍橋學府中安度餘生。有一天他將帶蓓妮參觀那棟靠近河邊、種有櫻花樹的房子。
他再次擁抱她，在她臉上印滿親吻。「雖然很吵，不過妳還是應該盡可能地多休息。我去張羅一下，看看能不能今天就出發離開。」
親愛的蓓妮，https://www.hetubook.com.com
里奧
「妳在美國的時候，她說妳愛上了同事的丈夫，因為不倫之戀而傷心欲絕甚至企圖尋短。」
遠古以前，在斯瓦特河谷的心臟地帶出現過一個強盛的佛教王國。十五世紀時，中國僧侶法顯路過該國，對此處的森林與庭園讚嘆不已。河谷兩旁丘陵上的森林與庭園現在已不復見，只有岩石與雜草。但是河谷本身依然一片蒼翠蓊鬱，順著河流上下游一望無際地展開，兩岸稻田密佈，水邊開滿雪白與粉紅的秋海棠。
「謝謝，可是千萬不要這麼麻煩，」蓓妮誠摯地說。「那樣會降低獲勳的標準。我只是盡了醫生的本分罷了。」
「原來你確認過啊。我還在納悶，你怎麼變得這麼容易上當。」
但是他終究得放開她。「我必須去見將軍，聽說他要問我第爾的狀況。換成是其他人，我一定叫他滾一邊去，竟敢剝奪我和妳相處的時間。但是，既然是他率軍拯救了我們，我只好濃重拜託他快點問完。」
羅伯爵士膝下：
她吻他。「不，我會在倫敦。你說得對，我不該再逃跑了。」
「莫先生！」
里奧敬上
這一定就是他之前提過的信。第一封給他的教父：
她試過了，但怎樣也無法安穩休息。每次有人大聲說話她就心中一驚，而碉堡中一片吵雜，每個人都得提高音量才能讓對方聽見。有兩次她甚至跑到門口，手握著門把才想起戰爭已經結束，她已不需要再照料傷兵。
巴上尉騎馬出去迎接援軍，其他人則繼續守著壁壘。儘管敵人紛紛撤退投降，但士兵依然ｍ•heｔubook•ｃoｍ.ｃｏm不敢擅離崗位，堆滿牆頭的圓木、沙包、石塊、土箱，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著斷崖上還有許多狙擊手在那裡。
「她為了撮合我們無所不用其極。」
里奧的聲音從微開的門縫傳來。莫夫人……盡快……謝謝。
不過，他的部分結束了。
「我絕對會當是最、最膽小的懦夫。這裡的事情一安排好我就盡快回倫敦。希望我抵達英國時妳不會已經跑去舊金山或紐西蘭了。」
「我覺得妳最好看一下。」
「唉，這次我們該相信她嗎？」
以不弄痛傷口為前提，她同樣用力抱住他。「答應我，你不會逞英雄。」
一看到騎兵隊，帕什圖人立刻明白進攻馬拉坎的同志失敗了。堅持狂攻猛打這麼久的叛軍，在剎那間兵敗如山倒。騎兵隊一殺過來，他們立刻潰不成軍，有的逃進山裡，有的就地投降。
他將她由座位上拉起來擁入懷中。「我會很想念妳。」
「她瘋了！」
她原本打算盡情享受開闊的暢快，可惜碉堡裡到處都是人。補給與軍備不斷自大門運進來。廚工無頭蒼蠅似地奔忙，供給所有人熱茶與伙食。不分印度人或英國人，所有男人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她，令她覺得很不自在，最後只好打消到處逛的主意回房去。
您的好友及教子
「嘉麗？發來這裡？」
嚴肅正經的醫官去病房巡視，結束之後，他鄭重地說「謝謝妳，莫夫人。我會請上級提報，頒發勳章以表揚妳的貢獻。」
永遠屬明於妳的
「我好像說過，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要徒手宰了她？這下她無論如何都死定了，」蓓妮咬牙切齒地說。
他低頭看，是政務官李先生。「將軍要見你。他想瞭解一下第爾的情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