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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騙我。」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不、要、再、騙、我。

門開了。

她一縮。她原本打算這麼說，卻被他先聲奪人，用來給她難堪。

「那——婚宴怎麼辦？」她討厭自己困惑沮喪的語氣，但是她實在無法理解，短短幾個鐘頭前，他還那麼深情溫柔地愛著她，現在卻好似他從不曾放過感情，只當這段婚姻是權宜之計。倘若如此，為什麼訂婚之後，他每天都來找她？為什麼和她一同規劃未來？為什麼送她訂婚戒指。為什麼送她克羅伊斯。

「親愛的，不巧我對所謂不求回報的愛略知一二，不巧我曾經付出過那樣的愛。我可以誘惑秀朵拉失身，讓她不得不嫁給我。但我沒有那麼做。我可以假裝家財萬貫，但我沒有那麼做。我可以偽造信件假稱堂兄驟逝，我本人即將成為公爵繼承人，但我沒有那麼做。當她寫信告訴我，因為她抓不住追求者而受母親責罵，妳認為我怎麼做。回信要她宣稱自己不敢生小孩、不愛打理家務，嚇跑那些男人？

「祝妳順利平安，」他說。「但我再也不想看到妳，無論過了多久，兩個月、兩年，甚至二十年。」

「不。」

她的憤怒再次爆發。既然他不打算接受，何必要她道歉。既然沒有任何用處，何必逼她低聲下氣。「要不是你蠢得像條笨狗，我又何必做這種事。我見過薛本堡小姐，我實在不懂你看上她哪一點。她無法給你幸福，娶了她，你會像溺水的貓一樣悲慘。反正她原本就不會嫁給你。她是母親的傀儡，比鮮奶油還沒骨氣——」

「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她的語氣極度小心，彷彿從貓身邊悄悄走過的老鼠。「這樣好了，過兩週我再去巴黎和你會合，到時你——」

她只能看著他走出她的視線，走出她的生命。

「石南原的獵https://m.hetubook.com.com場管理員，他年輕時有過經驗，」她麻木地回答。說出口之後才驚覺自己親口證賞了罪行，儘管他似乎早已毫無疑慮。

她憂傷地搖頭，希望時光能倒轉，希望她的過錯能消失。她不想聽秀朵拉的事情，不想被提醒他的情操多麼高貴，而她卻墮落到使出詐騙手段。

她心中竄出一種全新的情緒，狂怒迅速擴散。她被耍了，從一開始他想要的就只是她的錢，那些甜蜜幸福的時光，全都只是綁住她的手段，讓她不能改變心意。她重重放下梳子。

「不。」

她腦中傳來轟然巨響，那是幸福崩塌的聲音，她在流沙上建造的堂皇宮殿終於傾倒。她吞嚥一下，努力想掙脫絕望的泥淖。

她最討厭求人。每次她都要居於強勢的一方，就算母女之間也是如此。但現在她還能怎麼辦？「拜託不要，我求你不要倉促決定我們的未來。拜託！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回心轉意？」

「有件事我很好奇。妳在哪裡找到人幫妳偽造信件。去罪犯的巢穴尋覓嗎？還是說，貝福郡隨處都找得到？」

她張開嘴準備回答，但他的眼神讓她說不出口。她沒想到他會用那種眼神看人，更別說是看她。阿基里斯準備殘殺海克特時，一定就是這種眼神，全然的嗜血狂怒。

「好了，」他說。

不過，反正他看過她穿更少的模樣，不是嗎？昨夜她表現得很放肆，好奇又貪婪，而他……呃，似乎不介意。他們纏綿歡愛直到凌晨。

「別裝了。妳只是覺得懊惱，因為我不肯繼續被妳耍，不肯光憑幾句話就原諒妳，因為妳以為能得到完美的婚姻，但現在不但得不到，而且即將被拋棄。」

「你好，康登，」她覺得異樣害羞。她的臉頰發燙，喉嚨與腹部也一樣。

她慌和-圖-書張地下床，拿起依然堆在喀什米爾地毯上的睡袍，衝回她的房間拉鈴叫人準備熱水。她的旅行服昨晚已經拿出來了，她穿上美麗諾羊毛連身襯褲、內外襯衣，套上長襯褲、兩層羊毛襯裙、一層有繡花荷葉裙襬的內裙。

「原來如此。妳真聰明。」

她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而著急了一下，然後她放棄努力，改為露出笑容。「抱歉。我會盡快準備好，然後就可以出發了。」

他沒有等她回答，直接過來幫吧，將她轉過身，開始與複雜的緊身褡奮鬥。她深吸一口氣憋住，透過鏡子欣賞他。他的動作輕巧而篤定，雙手如阿波羅般敏捷。她好愛欣賞他，那是種無上的愉悅，不只歡喜，更有令她屏息的光榮。

來的人不是愛笛，而是康登。他已經準備就緒了，模樣彷彿剛由奧林帕斯山降臨的神祇，冷漠、穩重、完美。她卻一身七零八落，頭髮亂成一團。

但他毫不容情地說下去。「因為她信任我，我不能為了提高得到她的機會而加以濫用。因為愛情並非不誠實的藉口，崔邁斯夫人。」

他冷靜地聽著她的攻擊與訓斥，然後轉身由梳妝檯上拿起一個笑嘻嘻的瓷偶。在那驚恐的瞬間，他雙眼冒火，她以為他會拿瓷偶砸她。但是他只是輕輕放下。「妳呢？妳有沒有秉持誠信。」

他冷冷一笑。「很好。我很高興釐清了誤解，確認雙方在這件事情上的誠信，」他說。「現在妳應該明白，我為什麼要離鬧了。」

她設法自行穿上，盡可能伸長手臂將繫帶穿進一長排自鐵釦眼，將脖子轉到極限，以便由鏡中確認。

他越走越遠。嘉綺這才猛然想起房間有兩道門，可惜已經太遲了。

「可是我們已經決定菜色和酒單……」她做個深呼吸。停。不要繼續胡言亂語。

他沉默了片刻。「是嗎？真的嗎。https://m.hetubook.com.com妳應該只是因為被逮到，才這麼說吧？」

她驚覺自己愚蠢透頂，竟然在這種時候大肆貶損薛本堡小姐。

「不辦了，」他說。

「自己想辦法，」他森然說。「妳絕對能活下去。麻煩讓開。」

嘉綺醒來時，淡淡光線灑滿房間。時鐘上的時間是九點半。她猛地坐起來，這才想起自己一|絲|不|掛，急忙抓起床單遮掩。老天！他們九點就該往貝福郡出發，然後繼續前往巴黎。

「夠了，」他的語氣平和，但顯得更嚇人。「說實話並不難，對吧？」

「可是我們結婚了！」她氣惱地大喊。「不能這樣。」

「我真的很抱歉。」她的聲音發抖，完全無法控制。「真的。求你相信我。」

「愛？」他冷笑。「現在扯上愛了是吧。妳難道想說，是愛情的渴望逼妳喪失理智，強迫妳拋棄道德，硬押著妳走上墮落之途？」

她衝到他前面，用身體擋住門。「拜託、拜託，求你聽我說。沒有你我活不下去，連想都不敢想。」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她終於領悟到他是認真的。她的行為太惡劣、太過火，無法原諒。

他打開另一道門，一言不發地離開。

他慢慢走來。有生以來第一次，她在別人的面前畏縮，但是她說什麼也不肯退開，不肯讓他這麼簡單離開她的人生。他雙手按在她身體兩側，低頭逼近她的驗，以無情的眼神讓她動彈不得。「崔邁斯夫人，真希望妳沒有提起愛這個字。」他的聲音非常低沉，如灰燼般冰冷。「現在我非常想抓妳去撞牆，一次又一次。」

「是嗎？真奇怪，妳怎麼會忘記自己的陰謀詭計？」

他的嘴唇一彎，看似微笑，實則不然。「看來我剛才沒說清楚。我並沒有說我不走。」

她轉過身，正要伸手碰他時，他卻已經退開了。她遲疑著。或許hetubook.com.com他沒看到她伸出手。於是她改為拿起梳子。「真不明白為什麼我的女僕還沒來，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整理頭髮。」

「可是你已經開學了。」她用梳子扯著糾結的髮絲。「火車一點半才開，時間很充裕。」

他決絕的回答令她心寒，但她不肯輕易放棄。「當然，你說得對。兩週不夠長。那麼兩個——」

她好想打自己一耳光。他當然希望她苦苦哀求原諒。她的自尊體積龐大，而且長滿尖刺，要吞下去並不容易，但她硬逼自己。為了他。因為她愛他，不能失去他。「對不起。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但他的表情、姿態依舊沉穩文雅，一如往常，這樣反而讓她更害怕。

他忽然退閉，呼吸粗重。「嘉綺，或許妳自以為愛我，但是我很懷疑妳究竟知不知道愛是什麼。因為妳始終只想到自己，妳想要什麼，妳需要什麼，妳不能沒有什麼。」

「我的想法不同。當然可以這樣。分道揚鑣就是分道揚鑣。」

許多年前，在一次家族聚會上，一個表哥在她要坐下時拉走了椅子。雖然離地面不過六十公分，但是摔在地上時，她感覺所有內臟都震了一下。

接下來是緊身褡。她停了下來。雖然她穿衣服的動作非常快，但貼身女僕早該到了，熱水緊隨在後。大概是因為女僕不熟悉一這棟房子，所以迷路了。

她腦中冒出一個無比倔強的回答。你難道不知道訂定合約的規矩嗎？她想問他。當時你拒絕了，所以那些條件從此失效。這場婚姻是基於截然不同的條件所訂立的。

「我沒想到會這樣。我一直以為我們婚後會一起生活。母親和我花了很大一筆錢在巴黎找公寓與僕人，把我的家具都運過去，還有——」她忽然說不出她訂購了一架埃拉德鋼琴送他。「我以為你應該明白。我以為能夠信任你，以為你會秉持誠信和_圖_書，因而做了許多重大決定。」

他瞥她一眼。眼眸中閃著她無法解讀的神情，感覺很可怕。「從一開始不就說好了嗎？洞房之後我們就分道揚鑣，直到需要繼承人的時候。」

他端詳著她，表情正經，眼神難以看透。「妳自己有辦法穿嗎？」

「快點，愛笛！」她大喊。「我兩個小時前就該穿好衣服了。」

「什麼？」她呆呆地問，因為太吃驚而無法思考。

她感到一陣暈眩。父親曾經說過，和惡魔打交道，凡人永遠吃虧。她怎麼沒有聽進去。

「你不懂，我愛你。」

「妳好，嘉綺，」他回答。過去幾個月來，他的腔調漸漸消失了，現在的口音彷彿在王室出生長大。

「你……你什麼時候知道的？」她盡可能鎮定地問。

這有什麼不同。假使沒有被逮到，那還需要道歉嗎。「我是因為後悔自己的行為。」她說，因為這應該是他想聽的回答。

現在她也有同樣的感覺，身體驚駭、頭腦茫然。「你說什麼？」

他的眼神無比嫌惡，她覺得自己彷彿是嚴重壁癌冒出的髒水。「首先從道歉開始，這不僅是做人的道理，也是基本的體貌。」

「不，我建設她如果不敢直視他們的眼睛，那就看著鼻梁，說不定他們不會察覺。我告訴她低頭微笑的魅力不輸抬起頭，甚至更加誘人。雖然對自己沒有好處，但我依然願意幫她，妳知道為什麼嗎？」

他在窗前眺望屋後的公園。「別急，慢慢來。我讓僕人放假一天。我們不走了。」

她嗚咽。

「我認為在離開之前，應該要先來道別，」他的語氣十分平淡，做的事情卻無比荒唐，他竟然在婚禮隔天離開她，在有史以來最難忘的洞房花燭夜隔天離開她。

理智上，或許。但是內心只知道她愛他，而他也愛她。

「昨天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