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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扣好行李袋之後走向她。「別生氣。」他按住她的肩膀，她用力甩開，於是他上前一步，將她的臉捧在雙手中。

「真是出色。」

「是，夫人。」

「沒問題，先生，」亞當斯說。「請允許我們送您一程，搭乘我們精美的馬車回家。」

「冉姆西太太在等妳，齊美克小姐。」

他從不曾給她這樣的機會。

「妳今天借出多少錢？」

「那不是秘密，只是隱藏身分而已。去克羅伊斯放款公司借錢的婦女，絕非那些衛道人士所謂『堪憐的窮人』，我只是不想解釋那麼多。」

「我長期雇用一位私家偵探。六年來，只有三個人違約，其中一個被馬車撞死了。」

亞當斯對竟羅伊斯夫人百般奉承討好，她則表現出高高在上的傲慢，他看得津津有味。終於亞當斯扶她上了馬車，鞠躬送別之後才回來找康登。

就算他說要提名她封聖，她也不會比現在更驚訝。他放下雙手，從容漫步到新月形的桌前為懷錶上發條，但他雙手的熱度依然烙印著她的臉。「我只是想給她們重新來過的機會。」

蘇美克小姐原本在劍橋的一家花店當學徒，前途十分看好，但她瘋狂愛上一位年輕教授，他每天早上都到店裡來買胸花。後來就是千篇一律的悲劇。她懷孕了，他拒絕娶她，甚至拒絕供養她。她藏不住肚子的時候被花店開除，有商譽的花店都不肯雇用她，為了養活自己和孩子，她只好下海賺皮肉錢。

嘉綺租的馬車往東走，穿越西敏橋，經過蘭貝斯區進入南華克區。街道兩旁滿是店鋪，小販在人行道上拉客，兜售薑汁啤酒與西岸產的草莓，揹著廣告夾板的人戒備地左右張望，因為常有頑童故意推倒他們取樂，他們廣告的商品種類繁多，由菸草到婦女保健藥丸不一而足。

嘉綺開好支票放進信封。「帶著這個去隔壁房間找冉姆西太太，其他手續由她處理。」

「給她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他將懷錶放進口袋。「她會很感激。」

ｈｅｔuｂooｋ•ｃoｍ.ｃom她腦中竄過十多個念頭。他之所以要她去，只是希望能就近完成傳宗接代的任務，也可以避免羅蘭太太追問離婚的事，而且和公爵共進晚餐時也不會那麼尷尬。但是他的邀請依舊勾起震顫的歡喜，說什麼也不肯退去。「我已經跟她說過不去了，」她說。

「沒關係。妳沒有做錯。」

「妳說想自己開店，」嘉綺說。「選好地點了嗎？」

「外面一位先生給的，夫人。」蘇美克小姐憂心忡忡地看著嘉綺。「因為提米哭個不停，他給我糖罐哄孩子。很抱歉，夫人，我不該拿。是我不好。」

「因為好奇，親愛的克羅伊斯夫人。我去挑馬車，剛好妳出現了。」他回過頭看她，露出淺淺一笑。「如果妳看到我打扮得像加冕大典上的國王，自稱為慷慨爵爺，做一些神秘兮兮的事情，妳會怎麼做？」

「別生氣。我真的覺得妳很出色。我很高興有人願意照顧被遺忘的可憐人，也很高興那個人是妳。」

後來好不容易出現轉機，和她一起當學徒的花藝師倪立小姐寫信求她去幫忙，她的祈禱似乎終於應驗了。齊美克小姐出事之前，倪立小姐已自立門戶開店，所以不曉得她身敗名裂，以為她還是正經女人。蘇美克小姐在倪立小姐的店裡工作了兩年，省吃儉用盡可能存錢，希望有朝一日能自己開店。但是正當她以為拋開過去時，有一天早上倪立小姐的哥哥來店裡，蘇美克小姐賣身時他曾經是她的恩客，真相就這樣被戳破了。

嘉綺看著眼前帶著幼童的年輕媽媽，這樣的女人她見過上百次了，不同的容貌、不同的姓名，但有著同樣的遭遇。她愛上了一個男人，以為能天長地久，沒想到好景不常。她走投無路才來到這裡，身邊只剩幾毛錢，不顧一切哀求陌生人的憐憫。

「當然會繼續做自己的事，」她的語氣不太有說服力。

「這邊請。」

同樣的錯她也犯遇。她嘗過寂寞的滋味，也曾經愛到不顧一切，自願拋和-圖-書棄所有理智。

「噢，夫人，謝謝您，失人！」

「還要特別鎖定那些來倫敦的有錢美國人，盡快抓住他們的生意。」

他將三條領巾放進行李袋，接著抬起頭說，「只憑她的片面之詞？我猜想道頓小姐的名譽也有瑕疵。」

「是，夫人。」蘇美克小姐興奮得幾乎說不出話。

嘉綺。為什麼她跟亞當斯租馬車？她自己的馬車還不夠多嗎？為什麼她忽然打扮得像美國富豪的情婦？

「平常我不太欣賞這種奢華貴婦，」他說。「可是那一位很特別。非常氣派，對吧？」

康登命令出租馬車停在對街，坐在車廂中看呆了。這條街只差一點就落入下流了，嘉綺跑來這裡做什麼？

「當然，」他經建設。「不過別擔心，我會替妳保守秘密。」

「確實，」康登說。「真的相當出色。我要離開倫敦一、兩天，回來之後再決定買哪一輛。」

康登微笑。他經常在遊艇上舉辦派對，許多賓客原本只是稍微考慮要買船，但航行尚未結束便爭相下單，因此他十分欣賞這位蘇格蘭人的智慧。「十分樂意。」

「什麼？」康登以為自己聽錯了。克羅伊斯夫人？他腦中冒出可笑的畫面，一隻嬌小的母狗繫著鑽石項圈與黃金牽繩。

「可是，夫人——」

「賽布羅先生，稍您稍等。」亞當斯說。

「八鎊。道頓小姐在書法方面很有才華，只要能控制好壞毛病，前途應該十分有保障。」

「先生，您請看，我們的車輛品質優良，絕對能滿足您的各種需求，」亞當斯精美馬車租售公司的負責人誇耀著，他是個蘇格蘭人，留了滿臉鬍鬚。

「我還要吃糖，」她的兒子原本一直安安靜靜，這時忽然吵鬧起來。

他快步過去向正要上車的女士打招呼。她絞好的胸前掛著一串串珍珠項鍊，每顆珠子都大小一致。她身上的衣裳華麗無比，錦鍛布料上織滿了金線。她戴著一頂插滿鳥羽的大型寬沿帽，長及下巴的面紗在陽光下焰熠熠生輝，因為網紗ｈttｐs://ｍ.hｅtｕbｏｏk.com•cｏｍ上縫了小鑽石。

他挑起一條眉毛。「不少呢。妳有沒有借給蘇美克小姐？」

這樣的故事依然讓嘉綺打冷顫。假如她是無依無靠的窮裁縫，難道不會愛上隔壁麵包店的俊俏學徒？倘若她是女僕，說不定也會相信少爺的甜言蜜語。

「我想了一下，」他對亞當斯說。「決定今天還是坐出租馬車好了。」

那位氣派的夫人抱起座位另一頭的小狗，舉高貼著臉。「的確夠氣派，」康登認識那隻柯基犬。

蘇美克小姐有抱負也有膽識，嘉綺很欣賞。「龐德街？蘇克美小姐，妳不覺得有點好高騖遠嗎？」

「我明白。」

「道頓小姐呢？」

馬車停在一棟小樓前，左右兩邊都有鄰居，一家是小飯館，飄出香腸與洋蔥的濃濃氣味，另一邊則是小診所，招牌上宣稱不但能醫治一般症狀與婦女疾病，生髮與減肥也有一神效。

六個女人站在人行道上，其中兩個牽著幼童，一起靜靜等待。豪華馬車還沒完全停好，她們已經忙著整理裙子、頭髮，沒有一個人戴手套，所有人都儘量克制，不偷看車上的貴婦。

她忽然覺得自己逗留太久、說得太多。「好吧，我不打擾你了。祝你旅途愉快。」

「妳怎麼會有那個罐子？」她厲聲問。

蘇美克小姐結結巴巴述說不幸的經歷，臉頰脹得深紅，嘉綺只是聽著。

「不，夫人。我仔細想過很多遍，這是唯一行得通的辦法。生意人的太太如果從倪立小姐那裡聽說我以前的事，她們絕不會雇用我。但是貴族夫人不一樣，只要我手藝好，她們不會那麼介意。」

蘇美克小姐的屈膝禮行得如此之低，差點翻倒。

她回到家，發現康登在他的臥房裡，將一疊漿挺的白襯衫放進行李袋中。

今天是第八天。

克羅伊斯夫人化身人類就該是這副模樣。康登心中澀澀笑了一下，他該問問嘉綺，既然她名列英國最富有的女人，為什麼不打扮成這樣。不過要等下一次見到她了。卡萊索家舉和*圖*書辦舞會那夜他們發生過關係之後，第二天她派人送來一張精簡的字條，通知他接下來七天不克從事傳宗接代之職。從那天起，他就再也沒見到她了。

車伕跳下車，展開踏階之後打開門撐住。嘉綺走下車，裝扮比上帝更富裕、態度比冥王床上的波瑟芬更冰冷，相較於那些女人身上黯淡的藍色與棕色舊衣，她那件金綠綠條的日間外出服綻放出繽紛亮麗，幾乎使人目眩。她到門口時，有位中年婦女由裡面開門，她的衣著相當的整潔。

不只是她身上華麗的打扮，這間辦公室也很嚇人。客人進門之後經過寒酸門廳與狹窄陰暗的走廊，一進入這間金碧輝煌的辦公室每個人都會呆掉，屢試不爽。勞倫斯．阿爾瑪塔德瑪的畫作橫在奢侈的畫框中，耀眼的雪白大理石以及遠古時代碧藍如洗的天空躍然紙上，總能引來連聲驚呼。通常只出現在貴族客廳的高級家具，每次都讓申請人驚恐地瞪大眼睛，她們呆望著朱紅與米白交錯的昂貴織錦，生怕被自己卑微的臀部弄髒。

他們抵達中庭時，看到一輛大型馬車由四匹馬拉著正準備出發，黑底加上金色裝飾的車廂十分奢華。

嘉綺長期雇用一位偵探為克羅伊斯放款公司做調查。蘇美克小姐坎坷的青春寫出來還占不滿一頁白紙。有可靠保證人與推薦函的客人自冉姆西太太處理，特殊案例則由嘉綺親自審核。

「你為什麼跟蹤我。」

有個排隊的女人彎腰對孩子說話，康登終於夠看清門左側的銅牌。

「夫人，很抱歉，我的人格有一污點，可是我很懂花藝。我認識一些字，而且對數字很有概念，倪立小姐以前讓我幫忙管帳。我佈置過很多盛大場合，像是婚禮、舞會之類的，得到很多好評……」蘇美克小姐越說越小聲，嘉綺如冰川般的高貴派頭終於令她膽寒。

確實有點道理。「和圖書即使如此，我勸妳對外宣稱自己是規規矩矩的寡婦。」

「十鎊。」十鎊不是小數字，許多女性一個月的薪資只有兩鎊。

嘉綺到處都找遍了，但是克羅伊斯放款公司外面沒有康登的身影。她原車回到馬車公司，讓亞當斯幫她叫了一輛出租馬車，前往布料店挑選新披肩。十五分鐘後，她自己的馬車到店門口接她，兩個小時前也是同一輛車載她來。

「啊，克羅伊斯夫人來了，」亞當斯的語氣十分愉快。

這裡的房舍還算不差，有些甚至十分體面，但是一進入小巷弄，繁榮的氣氛立刻消失。馬車轉入一條小路，走了幾條街之後，環境已經很難稱得上正派。

她遲疑了一下。他真的想知道確切數字？「六十五鎊。」

「不，你不明白。」他怎麼可能明白？他是那麼高高在上、完美無瑕。「那些女子都是辛勤的生意人，只是過去不太光彩，只需要一點小錢就能重新站穩腳步。」

「我要去德文郡，我答應陪妳母親與裴林爵爺共進晚餐。火車一個小時後從派丁頓車站出發。吩咐廚房幫妳包個三明治，跟我一起去吧。」

冉姆西太太將指導蘇美克小姐簽定克羅伊斯放款公司的標準契約，告訴她該如何處理支票，最後送她自後門離開。嘉綺不希望申請人互相討論，因為她幾乎每次都會同意借貸，她不希望消息傳出去。

他的動作一頓，回頭看她一眼之後才繼續上發條。他一句話也沒說。

「噓！」蘇美克小姐拿出一個漂亮的糖罐，打開之後迅速將一顆巧克力塞進兒子嘴裡。那個糖罐。老天爺，那是維也納德梅爾糖果店的罐子。上次她被康登佔有時，這個罐子就在書桌上、她的手邊。

他隨口說出的讀美，反而更加激怒她。「少瞧不起人。克羅伊斯放款公司或許不太合乎傳統，但是絕對合法、正派。這家公司讓我晚上睡得更安穩。」

「是，夫人。龐德街附近有一家小店面，租金雖然高，但位置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