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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綺不是會乖乖聽訓的那種人。「爵爺，希望你明白，雖然我無比感激，但也已經提醒過家母，她不需要為我與惡魔共舞。我擁有一個好男人的愛與中心心，離婚之後我的幸福已經有了保障。」

「噢，嘉綺，真是的，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維多利亞急著說。「公爵閣下只是要我陪他玩牌，我當然樂意奉陪。」

老天爺。女婿圓滑高雅的外表太過炫目，維多利亞從不曾發現原來他這麼有手段。從前當他們感情融洽時，維多利亞一直覺得很奇怪，精明能幹的女繼承人怎麼會喜歡上高雅溫文的貴族侯爵，沒有比這兩個人差異更大的情侶了。她低估了康登，因為他太過於風度翩翩，使她誤以為他欠缺狠勁。

但是公爵似乎並沒有生氣，反而覺得有趣。「我年輕時確實是個浪子，這樣形容還有點太客氣。至於我那個使壞的要求，這麼說吧，就算更過分一點，應該也不會被拒絕。」

維多利亞感覺自己臉紅得像嘉綺的禮服。噢，她最討厭在別人面前臉紅，太不端莊、太孩子氣。康登一副餓死鬼的模樣埋頭吃菜，彷彿沒聽見剛才那五分鐘的對話。嘉綺領悟到康登的暗示，用力戳了一下盤中剩下的鴨肉。然而公爵還沒說完。

男人會目不轉睛看著嘉綺，有些人甚至目瞪口呆。在舞會與餐會上，男人的眼神總是黏在她身上，但嘉綺只是單純走路、說話，或者不經意地往他們的方向看過去。維多利亞在心中拉開距離，以客觀的角度觀察女兒，這才愕然驚覺在男性眼中，嘉綺的魅力有多麼強烈。

「我一直覺得你比較厲害，」維多利亞說。「崔邁斯夫人的成功建立在祖先基業上，而你卻是白手起家。」

康登像卡林頓一樣簽署了婚前契約，其中有一項條款，禁止他直接取得嘉綺的財產。「我對m.hetubook.com.com銀行提出證明，讓他們知道我是誰、她是誰。我拿出結婚證書與泰䏽士報的結婚宣告，紐約銀行一廂情願地認定倘若我無法償還貸款，我的妻子一定會挺身相救。」他的笑容暗藏野性。

她早就知道這頓晚餐不是好主意，不是嗎？維多利亞煩亂地想。為什麼，噢，為什麼她沒有取消？為什麼她要一再堅持，彷彿《自鯨記》的主角，瘋狂追逐著公爵，說什麼也要逮到他，至死方休。

康登遲到了，他三十分鐘前才從海邊回來，剛洗完澡、頭髮還沒乾。

「可以這麼說，」康登回答，語調柔和濃郁，有如香草布丁。他看向嘉綺詢問，「妳覺得呢，親愛的？」

羅蘭太太堆起城牆般的微笑。康登瞥嘉綺一眼，顯然也察覺氣氛極不尋常。

「嘉綺！」維多利亞又羞又急地大喊。

維多利亞開心的程度有些荒唐。賭巧克力那天，她等於是在暗示他快點把她拉到樓上去，好好疼愛這把寂寞的老骨頭，從那之後，她便一直如坐針氈。

這次換康登拿起餐巾猛咳嗽，但聽起來不像噎到，比較像悶聲大笑。這頓晚餐原本就是場帶刺的詼諧劇，此刻徹底變成了鬧劇。

晚餐時，嘉綺一身朱紅絲絨禮服，喉嚨與雙臂在搖曳燭光下耀眼生輝，如同畫家布格羅筆下的水泉女神。公爵只在必要時才對嘉綺說話，聊起最近倫敦與德文郡天氣陰晴天比例時，他只是嗯了幾聲。嘉綺的丈夫經常隔著杯緣偷看她，每吃一口眼神便飄過去，裴林公爵不同，他的注意力多半放在盤子上，鄭重品嚐接連端上的佳餚，包括酸模湯、諾曼地風味鰈魚、鴨肉佐盧恩醬汁。

公爵對待羅蘭太太的態度更是微妙。他那種人不懂得什麼叫友善，對朋友很可能只是容忍，對其他人更是屈m.hetubook.com.com尊以就。然而，當他讚美羅蘭太太的花藝時，卻表現出嘉綺之前沒察覺的關懷與細膩。

「我不說客套話，夫人。」彷彿為了證明所言不虛，他瞥嘉綺與康登一眼，然後說「我是個離開社交圈多年的老糊塗，所以請原諒我的好奇。這個年頭，即將離婚的夫妻都像你們這樣和睦相處嗎？」

何利斯進來通知晚餐已經準備好了。羅蘭太太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提議分成兩對前往餐室。

現場瞬間一片死寂。維多莉亞太恍神，所以沒有立刻感到尷尬，她還沒察覺話題重心忽然由崔邁斯夫婦轉到了她身上。

公爵隔著單片眼鏡一瞥羅蘭太太。若非他尊貴的氣派與自嘲的神情，那副模樣簡直像諷刺漫畫中的人物。

公爵誇張嘆息。「崔邁斯夫人，對於另外那位男士的好處我毫無瞭解，但是何必白白賭上離婚呢？在我看來，你們夫妻倆甚至還不到互相厭倦的程度。」

「夫人，妳過譽了。美國人最喜歡逆境發跡的成功故事，但我不是那種主角，」康登回答。「我的創業基金來自於一大筆貸款，而且是靠崔邁斯夫人的財產做為擔保。」

嘉綺並沒有立刻被震懾。雖然她從小到大所受的教養只有一個目標，成為公爵夫人，但是她似乎由父系的庶民祖先那兒繼承了民主思想。「晚安，閣下。」

她無數次告訴自己，只是因為計謀被當面拆穿太過丟人，她才會臨時編出那套說詞。問題在於，她非常不善於臨機應變撒謊，通常都得花上幾小時甚至幾天做準備，否則一定會脫口說出實話，不然就是胡言亂語，遠在幾公里外都能嗅出謊言的惡臭。

公爵成功讓嘉綺啞口無言，讓康登笑不出來。接下來他轉向維多利亞，再次露出笑容，這次是真正的微笑。她差點在座位上融化，只剩鯨骨緊身和-圖-書褡與一層層裙子。

這句話再次讓公爵頭露訝異之色，而且不只是因為竟然有女人瞭解他專精的領域。他朝羅蘭太太的方向略一頷首。「夫人，請接受我的讚賞。請務必告訴我，為何妳會熱愛這門晦澀的學問。」

公爵讚賞地吸了一口勃艮地紅酒，那是窖藏十四年的羅曼尼康帝頂級醇釀。維多利亞發現他露出淺笑，心中深深震撼。

「一般而言，我最討厭鄉間小型家宴，」他說。「不過呢，夫人，若是妳早點告訴我有這麼棒的現場演出，我也不會要求妳提供額外的娛樂活動。」

這頓晚餐吃得辛苦極了，對羅蘭太太而言，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公爵並未立刻臣服於嘉綺的魅力。

公爵挑起一條濃黑眉毛。「沒想到拙作竟然在美國也買得到。」

維多利亞瞥嘉綺一眼，希望她聽出康登話中暗藏的愛慕，但嘉綺眼中閃過困惑，顯然她聽到的意思截然不同。

「幸會，閣下，」康登雖然才匆匆盟洗，但比嘉綺母女更有主人的架勢，成功扮演出全然不知陰謀的親切模樣。「我有幸拜讀大作，《特洛伊戰前十一年》，非常發人深省。」

「爵爺，」嘉綺帶著狡黠的笑容對公爵說，「聽說你年輕時是個浪子，看來現在的你依然很會使壞。」

「夫人，」他舉杯敬酒，「能口問嚐到如此好酒是我的榮幸，還是我喝過最頂級的勃艮地，請接受我無盡的感激。」

令人難以抗拒。她不輕易如此形容一個人，事實上，她從不曾如此描述世間任何男人。忽然間，她明白為何那些教養優秀的貴婦願意為了他而大打出手，變成罵街潑婦。

公爵給人的第一印象，既不像的學者、也不像浪子，他沒帶來書本灰塵，也沒帶著豐|滿交際花。不過他確實渾身充滿最高階級貴族的氣派，不像嘉綺的公公菲爾弗公爵那樣總是給人一種ｍ•hｅｔuｂｏｏｋ.ｃｏｍ.ｃom恍惚的感覺，好像無法相信自己竟然運氣這麼好。這個人天生便高人一等，生來就是為了統御子民，而且成人之後便一直以威嚴的態度管理督導。光憑他的公爵派頭，便足以讓半個上流社會嚇得只敢噤聲崇敬。

「爵爺，」嘉綺語帶揶揄，「請說清楚一點。」

「我也不清楚在美國是否有出售，我手上這本是岳母大人造訪倫敦時致贈。」

「謝謝，」她說，「不過你的表達方式讓我不敢苟同。」

「當然嘍，」嘉綺無奈地附和。「我們最討厭鬧得臉上無光，對吧，崔邁斯？」

「小姑娘，」他對嘉綺說。「我希望妳明白自己多麼幸運，都這麼大了，母親還願意為妳與惡魔共舞。」

羅蘭太太將重心由一隻腳移往另一隻腳，然後再換回去。嘉綺瞪大眼睛。這個小動作看似沒什麼，那兩個男人一定不明白意義有多麼重大，但嘉綺知道母親從不會坐立不安，她總是穩如希臘神廟雕刻成女神形象的支柱，而且同樣可以保持到亙古千年。

嘉綺被酒嗆到。她拿起餐巾摀著嘴咳嗽，何利斯連忙送上乾淨餐巾與一杯水，她喝了一大口，立刻繼續埋頭切鴨肉。

「請容我介紹我的女婿，崔邁斯爵爺，」羅蘭太太難得表現出一絲戲謔。「崔邁斯爵爺，這位是裴林公爵閣下。」

這番誇張演出使得公爵也啞口無言，於是他換個比較保險的話題。「崔邁斯爵爺，聽說你有點石成金的魔力。」

她不知如何形容嘉綺散發出的原始誘惑，那種炫目的官能美感，絕非來自於維多利亞。維多利亞不禁覺得自己老了，年華不再，她引以自豪的美貌遠遠比不上嘉綺的青春光采與艷麗。

「家母熱衷於盲詩人荷馬的作品，瞭解非常深刻，」嘉綺說。「說到相關知識，很少女性能比她ｈttps://wｗw.heｔubｏｏｋ.ｃｏm•cｏm更廣博，甚至一般男性也難以望其項背。」

難道她不知不覺說出了真心話。難道這場荒謬的計謀，其實只是為她自己創造機會，讓她能夠抓住公爵的視線，多年之後終於注意到她？他並沒有全盤相信，但也沒有徹底不相信。真心話有種內在的力量，能夠滲透懷疑，無論多麼深刻、牢固的猜忌也擋不住。

母親的態度才最令人驚訝，她明明沒有半點民主觀念，卻未表現出誠惶誠恐的敬畏。嘉綺原本以為母親會得意洋洋，因為她大費周章終於讓嘉綺與公爵能夠相見，然而羅蘭太太卻臉嚴肅決絕，彷彿遠征格陵蘭，歷經痛苦煎熬的旅程，最後卻抵達一片死氣沉沉的荒原。

「夫人，請允許我讀美貴邸的廚師，」公爵忽然抬起頭說。「口味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糟。」

嘉綺小時候她經常為女兒的長相著急，因為她怎樣都無法變成毫無瑕疵的美人，就像維多利亞年輕時那樣。嘉綺只有身高不停抽長，完全不合乎潮流，那對寬肩與挑釁眼神更使維多利亞頭痛不已。幾年後，維多利亞終於明白她不必緊盯著女兒的衣著與髮型尋找缺點，這時卻發現一件令她費解的怪事。

既然嘉綺不開口，只好由維多利亞發問。「我不知道這回事。你怎麼辦到的。」

「沒這回事，爵爺。崔邁斯夫人的生意頭腦才真正厲害，我只想盡可能在財力方面趕上她。」

「崔邁斯夫人，原本聽說妳不克前來，看來妳改變心意了。」他的回答帶著一絲無奈笑意，顯然他很清楚這次晚餐真正的目的。

他並非典型的美男子，他的五官並不精緻，甚至略顯粗獷，有著濃密眉毛與白朗峰般的鼻子。這樣的長相很容易顯得嚴厲，但是一個幾乎難以察覺的笑容，卻帶來極大的轉變。那雙好看的栗棕色眼眸亮了起來，雙唇增添活力，融化冰冷傲慢，換上令人驚喜的溫暖樸實陽剛氣概。